周公度
每個人的創作主體都與個人的心境有關。之前,我個人心境的呈現,主要是詩歌的寫作與翻譯。有很多詩歌評論家說我的詩歌中有兒童的因素,譬如意象的明確、詞語的簡潔、結構的清晰等等。后來王宜振老師建議我不如專門寫一些兒童文學作品,然后我就寫了一系列的作品。
兒童文學是一個奇異、美妙又完整的世界。從寫作的角度,一個人可以在其中完成自己所有的童年夢想;從讀者的角度,閱讀經典的兒童文學作品,就像在參與他們的奇異旅程,是一次非凡的愉悅體驗。
我尊重中國古典家訓中對“蒙學教育”的規范。俗話所謂“三歲看大,七歲看老”,講的就是一個人的審美傾向、價值判斷,在童年時期就已經基本確定了,青少年時期的教育只是在完善與規范、培育童年時期的“基因”。
也就是說,一部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應該看得到對兒童未來品格的塑造。譬如樂觀、包容、善良、真誠、勇氣、堅強、自由、想象,以及對美的基本認知與冒險精神,等等,都是一個人在未來的內心精神必需。
但具體到兒童文學的寫作,這些“基因”的“輸入”,又要避免過于說教。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一定是寓教于樂的。寓教于樂是歐美近現代以來很重要的兒童教育方法,但也是中國古典家訓中的常見理念。
這是一個很重要,也很容易擾亂作者的問題。本質其實是兒童文學寫作的不同類別。紀實類的兒童文學作品,首先是呈現生活的真實,譬如《朝花夕拾》《城南舊事》,那些動人的細節、微妙的情感,我們都能夠很容易感覺得到;而虛構類的兒童文學作品,首先呈現的是所想象的世界的立體性,譬如《納尼亞傳奇》與《魔戒》三部曲,G·S·劉易斯、J·R·R·托爾金都是構建了一個獨特的空間體系,現實中并不存在,但故事中的人物角色的關系、冒險精神等核心因素又都是基于生活的真實的,有了虛與實的結合,才會產生那么強大的吸引力。
二者并非非此即彼的關系,是互相借鑒、融入的關系。主要看作家個人寫作主題與風格的導向。無論是藝術真實還是生活真實,它們共同的基礎是情感真實。
確實存在這個問題。目前市場上暢銷的兒童文學作品主要是國外引進的。國家層面也注意到了這個現象,前幾年設置了一個獎項,中宣部的“優秀兒童文學出版工程獎”,專門獎勵國內的優秀原創兒童文學作品。把一項兒童文學的獎項命名為“工程”,可見問題的嚴重性、迫切性。很榮幸,我寫作的童話《老土豆》,獲得了2017年度的這個獎項。
但“兒童文學原創力不足”只是一個階段出現的現象。首先是源于中國傳統的教育理念是經驗式的,各種蒙學經典都是如此。雖然在具體的教育實踐中,我們看得到眾多寓教于樂的傳統游戲,但在“傳統”的層面,仍然是讓孩子們“少年老成的”。您無法說他們的理念是錯誤的,但教育的方法是很粗暴的,是灌輸式的,而非遵循兒童心理發展現狀的。其次是寫作理念的偏見,認為兒童文學是低層次的寫作。這導致大量兒童文學的從業者主要是一些“兒童故事”的寫作者,“文學”二字消失了。其實,兒童故事與兒童文學是兒童閱讀不同階段的概念。文學是作家的藝術手法,是作家綜合素養的體現。然后是“成人作家”的誤解。近幾年已經有不少知名作家嘗試在寫作兒童文學了。但苛刻而言,從他們的作品看,很多“著名作家”也寫不了兒童文學。他們的作品幾乎都是回憶自己的童年,那種語言、風格,乃至主題的介入方式,根本不是兒童文學的,只能被稱為童年回憶錄。
正視這些問題,就是我的個人建議。
一部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內容與形式必須都遵循兒童文學的特征,尊重兒童的接受心理學,才可能寫作出真正讓孩子喜歡的作品。
很有格局的一個問題。從兒童文學的功用上,我理解為如何塑造孩子的責任意識與情懷。
從兒童文學的分類上,依然只是一種寫作類別。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都會兼顧到這些“功用”。
在寫作與出版現狀的角度看,目前這類兒童文學作品主要是由國家引導的主題出版。多數作品的寫作質量都挺高的,但核心受眾究竟是誰,寫作方式是否合適,是值得思考、分析的。據我的有限觀察,它們主要是教育從業者在購買,然后再“傳遞”給兒童。
如果一部兒童文學作品的核心受眾不是兒童,多少會有觀念傳達的“說教”傾向。
以我個人對兒童教育的理解,我不希望兒童有太多社會問題意識。如何讓兒童有兒童的樣子,就已經很難了。我只希望他們的童年快樂、自由。如果需要閱讀,那么主要是接受關于愛與勇氣的意識。我確信一個孩子,如果他具有這兩種意識,他就會樂觀、勇敢、堅強、善良、真誠,在未來的生活中一往無前。
當然,這太難了。堪稱“奢望”。雖然如此,去年我還是與一家出版社簽了一部這樣主題傾向的作品。我嘗試著寫作一部能讓孩子們主動思考的作品。
有成人文學創作經驗的人,寫作兒童文學作品,語言更鮮活、更出彩,未來意義也更為深遠。拉格洛夫、泰戈爾、葉芝、梅特林克、吉卜林、黑塞、米斯特拉爾、福克納、斯坦貝克,等等,都有很經典的兒童文學作品。他們也都有更為立體的身份,詩人、作家、學者、思想家,等等。
是否“更考驗一個作家的綜合文化修養”,主要決定于他們面對“兒童”時的心態,是平視還是俯視,是直接切入童年的場景,還是自說自話的童年回憶錄。平視是童心,俯視是姿態。有童心便會簡潔、直接,有姿態就會有修辭,乏于誠意。兒童讀者自會選擇。但我相信優秀的作家都能解決這個問題。《道德經》所說“復歸于嬰兒”“比于赤子”,優秀的作家綜合素養越高,內心的障礙與界限越少,便越接近“兒童”的心理。
非常重要。還是那句古訓:“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我能夠明顯感覺得到我的童年生活對我的寫作的重要影響。所謂“胃是童年的”,“心是媽媽給的”,“眼睛是爸爸給的”,年齡越大越能體會到這些俗語的強大概括能力。走遍千山萬水,最愛吃的還是媽媽煮的一碗粥。
一個作家的童年就是他的內心馬達。只要他重視自己的童年經歷,那么他就會對“以往時代的童年經驗和現代化背景下的童年經驗”有良好的裁切取舍。永遠不會沒有靈感。
任何文學作品的寫作都有難度。即便是兒童故事,也有難度。正因為簡單,所以更難。我們讀《伊索寓言》,每一則故事,一、兩百字或幾十字,簡潔、生動,那么直接,當代作家可能需要兩、三千字才能說清楚那了不起的寓意。我寫過半本故事集,名字叫《大魔鬼與小魔鬼》,其中一篇是這樣的:
很生氣
農場的食物盆子擺亂了
小豬誤吃了小羊的食物
小羊誤吃了小牛的食物
小牛誤吃了小驢的食物
小驢站在小豬、小羊和小牛的面前,
大喊一聲:
我不想吃豬食啊!
有一次,我在一所小學和大家分享,孩子們高興得東倒西歪的。但簡單的東西太難寫了,這本故事集,我寫作五年了,還只有半本。
簡單而言,兒童文學語言有四要素:首先是語言的簡潔,其次是文字的生動,然后是想象的奇特,再者是故事的跌宕起伏。其中,值得重視的是故事屬于情節,怎么會歸入“語言特點”。分析經典的兒童文學作品,我們會發現,在敘述“情節”時,經常有半句話,總是會保留足夠的懸念,使得后面的故事進展令人期待。這屬于一部作品語言的整體特征,不是某一句、某一段的寫作特征。
兒童喜歡閱讀的作品,在上面的優秀的兒童文學必備四要素的基礎上,還講究故事切入(敘述)的直接性。直接(敘述),又要曲折(敘事)。作為藝術方法,抒情性語言的使用場景,主要側重于青少年的閱讀。
依然是那句中國古訓,“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再也沒有一種理論能夠如此簡潔、準確地概括“兒童文學對兒童精神世界的構建”的重要性了。在所有的國家,兒童教育都是極為重要的問題。而兒童教育的首要媒介,便是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所以,世界上很多國家都有重要的兒童文學獎項。他們的根本目的都是塑造一個國家未來的文化基因。
馬克·吐溫對于美國,吉卜林對于英國,《五卷書》對于印度,《格林童話》對于德國,《騎鵝歷險記》對于瑞典,《一千零一夜》對整個阿拉伯世界,《安徒生童話》對于丹麥乃至北歐,當我們想迅速表達對一個國家的印象時,最迅速的方法便是說出這些生動形象的符號。他們以及他們的杰出作品,早已構成了他們所在國家的文化性格的一部分。
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家,應以這些偉大的作家為榜樣、為辨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