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羅伯特·達爾的多元民主理論

喻海翔 周強偉

摘要：資本主義傳統價值觀的衰弱以及美國利益集團的發展推動了多元民主理論的產生。多元民主理論受到麥迪遜式民主理論、平民主義民主理論和社會力量制約公共權力思想的影響。在羅伯特·達爾看來，多元民主就是符合大型民主國家六項標準的大型民主模式，自治組織和團體合作是實現多元民主的現實支點和權力載體。為擺脫多元民主面臨的固化政治不平等、扭曲公民意識、歪曲公共議程、讓渡最終控制等困境，羅伯特·達爾作了許多努力，并最終轉向經濟民主。多元民主理論的貢獻在于調和理想民主和西方政體之間的鴻溝，并通過擴大政治參與完善資本主義運行方式。但是多元民主理論是具有空想性的，理論支撐存在不足，因此難以擺脫其面臨的困境。

關鍵詞：羅伯特·達爾;多元民主;自治組織

中圖分類號：D082???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03-0034-03

羅伯特·達爾（1915—2014年），美國政治學家，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美國政治科學行為革命的領導者之一。他提出的多元民主理論在西方民主理論研究中占有重要地位。

一、羅伯特·達爾多元民主理論產生的時代背景和思想淵源

馬克思認為“觀念的東西不外是移入人的頭腦并在人的頭腦中改造過的物質的東西而已。”[1]唐納德·J·李指出“脫離了更為根本的背景是沒法理解達爾著作的特性的。”羅伯特·達爾作為當代西方著名的多元民主理論的代表，其多元民主理論的產生與特定的時代背景和思想淵源有密切聯系。

（一）時代背景

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寫道：“資產階級在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所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2]在經歷了世界大戰、經濟危機和各種政治社會問題之后，資本主義價值觀逐漸被人們懷疑詬病。

第一，人民主權的虛偽性。“人民主權”曾在資產階級革命時代起到了強大的號召作用，是發起革命的號角。但是，在資產主義制度確立后，人民普選權并沒有得以實現，統治權不在“民”而在少數精英手中。第二，個人主義的脆弱性。古典自由主義主張個人基本權利神圣不可侵犯，因此主張有限政府以此保護個人權利和自由。然而，二十世紀以來的很多資本主義國家更多地采用干預政策，政府權力的手伸向社會經濟生活的各個方面，個人主義顯得不堪一擊。第三，平等主張的理想性。“自由、民主、平等”是資產階級發動革命的旗幟，“人人生而平等”的口號更是深入人心。但是二十世紀初以來的資本主義國家并沒有實現人民的平等，無論是政治平等還是經濟平等。總之，作為資本主義主流意識形態的自由主義走向了衰弱。資本主義主流意識形態的衰弱意味著重建資本主義合理性成為資本主義國家面臨的迫切需要，這就助推了羅伯特·達爾的多元主義民主理論的誕生。

美國眾多利益集團的蓬勃發展也對多元主義民主理論形成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多元主義民主理論誕生于二十世紀上葉，工業化的完成和科技革命的展開，客觀上推動了美國的利益集團發展。同時，政府的權力擴張也是美國利益集團快速發展的重要原因。在這樣的條件下，利益集團迅速發展起來，公民為了實現各自的利益與目標加入不同的利益集團，參與政治生活，影響著政治決策。羅伯特·達爾認為，不同利益集團的討價還價是多元社會的重要特征，他將各利益集團在政治生活中的互動與博弈看作是實現多元民主的重要手段。

（二）思想淵源

研究羅伯特·達爾的多元民主理論產生的歷史條件，除了時代背景外，其思想淵源也不可忽視。總體而言，羅伯特·達爾的多元民主理論受到麥迪遜式民主理論、平民主義理論、社會力量制約公共權力思想的影響。

美國“憲法之父”麥迪遜的民主理論將憲法放在十分重要的位置，提出可以通過憲法設計來防止多數人的暴政。麥迪遜認為，一旦權力上的外部制約消失，任何既定的個人和群體都可能對他人進行暴政;一切權力被聚集在同一群人手里，那么外部制約也就消失了，沒有外部制約就會產生暴政的結果，所以麥迪遜認為暴政是不可避免的。為了避免這種暴政，麥迪遜主張實現公民的政治平等，通過憲法分權制衡，以免多數人進行暴政。羅伯特·達爾認為麥迪遜式的民主理論是“旨在成功地在多數人的權力和少數人的權力之間，以及所有成年公民的政治平等和限制其主權的需要之間，達成某種妥協。”并沒有很好地回答如何避免暴政這個問題。他認為麥迪遜式民主理論夸大了憲法作為外部制約的重要性，并不能以此避免暴政，要想避免暴政需要更加重視社會力量的作用，這是羅伯特·達爾多元主義民主理論的重要內容。

二、羅伯特·達爾多元民主理論的主要內容

薩托利曾說：“如果說熊彼特的任務是理解民主的功能，達爾的任務還要加上推進民主。”[3]要了解羅伯特·達爾如何推行民主就要理解其多元主義民主的基本內容，即多元民主的含義是什么，如何實現多元主義民主，以及多元主義民主的困境和補救。

（一）多元民主的含義

羅伯特·達爾曾區分了理想的民主和現實的民主。他認為，理想的民主難以實現。針對他所研究的大型民主需要什么樣的政治制度，他提出了“大型民主國家的最低要求：1.選舉產生的官員;2.自由、公平、定期的選舉;3.表達自由;4.多種信息來源;5.社團自治;6.包容性的公民權”[4]73。

羅伯特·達爾認為：“從總體上看，這六項政治制度所構成的不僅是一個新型的政治體系，而且還是一個新式的民選政府。”[4]74“為方便起見，我們要給這種民主一個獨立的名稱。人們常把這種現代大型民主模式叫做‘多元民主”[4]76。

（二）多元民主的實現

“在多頭政治中存在著大量的社會群體和組織，無論是各組織相互之間，還是在組織和政府之間，這些組織都應當實現充分自治的可能。我們把這樣的組織形式叫做多元主義，也可以更加準確地叫做社會和組織的多元主義。”[5]在羅伯特·達爾看來，多元政制中的“元”就是各種自治組織和社會團體。他十分重視自治組織和社會團體的作用，他看到了自治組織和社會團體與政府權力的互動和博弈。可以說，獨立的自治組織和社會團體是多元民主理論的現實支點，是多元政制的權力載體。

羅伯特·達爾把現代民主體制中的自治組織和社會團體分為：政府組織、政治組織和經濟組織。這些組織既競爭又合作，是有助于民主政治的。獨立的自治團體有利于形成相互控制的關系，自治組織和社會團體可以推動大規模民主的發展。以往的政治家認為，民主必須在規模足夠小的國家才能得到實現。但是民族國家的建立和代議制民主的出現，使民主只適用于小規模城市國家的觀念失去說服力。在規模相當大的民主國家，公民并不能直接參與所有決策，于是公民就需要選舉代表去代替他們參與決策。所以“在民主國家當中，至少在大規模的民主國家當中，獨立的組織十分必要”[6]1，自治組織的存在有利于公民有效參與政治決策。

（三）多元民主的困境

羅伯特·達爾為構建其多元主義民主理論作了許多努力，但是他的理論還是遭受了許多質疑與批判。與其他民主學派的論戰，迫使他對自己的多元民主理論進行反思與修正。結合多元民主在實踐中所遭遇的問題，羅伯特·達爾將多元民主的困境總結為：固化政治不平等、扭曲公民意識、歪曲公共議程、讓渡將最終控制。

一是固化政治不平等。羅伯特·達爾認為，多元民主的實質就是多重少數人的統治。為了實現自己的利益訴求，公民會參與到不同的自治組織和社會團體之中，各自治組織為了各自的利益討價還價并有效肢解權力。但是，組織多元主義并不一定能帶來政治平等，甚至會固化政治不平等的。不是每個公民都參與了自治組織，如果所有公民都加入自治組織，那么單個公民實際上可以通過該組織獲得更多權力去爭取利益，這是有利于政治平等的。但在現實中，這樣的情況基本上不可能，各自治組織之間也是不平等。在多元政制下，每個組織都擁有一定有影響力的社會資源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任何自治組織和社會團體擁有的資源絕不會是相等的，而且由于領導人不同的偏好、文化等方面的差異，即使是相同的資源也會產生不同的影響力。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政治平等也是難以實現的。

二是扭曲公民意識。組織和社會團體組織的利益與公共利益可能是矛盾的，自治組織和社會團體在追求自身利益時可能會不顧公共利益。同時，各組織的領導人為了達到自身的目標與組織獲得利益會強化成員的組織意識，使其忠于組織。這必然導致公民意識的模糊，正如羅伯特·達爾指出的：“通過強調由組織或部分利益加強的自我導向，組織多元化在政治角色中產生一系列的觀念和信仰，甚至是一種普遍的、公共的或廣泛共享的獨特政治文化，缺乏興趣在于組織本身的邏輯。我和我的‘興趣逐漸與我的社會部門和組織聯系在一起。我組織的領導者正在努力提高與我聯系的組織的實力和重要性，我認為公共利益等于我的部分利益。”[6]39-40

三是歪曲公共議程。多元民主歪曲公共議程的困境體現的是利益集團對政府決策影響過大的問題，政府在這種影響下不能公平制定公共政策。作為制定政策的政府機構本應該以公眾利益為根本準則，但是當這些機構卷入到與各種利益集團的博弈中，甚至被利益集團操控，其產生的后果就是公眾的利益得不到實現，政府變成為利益集團服務的工具。所以在羅伯特·達爾看來，組織的多元主義很容易導致公共議程的歪曲，因為組織擁有資源的不平等，使得政府在制定政策時不得不考慮不同方案的影響力。

四是讓渡最終控制。在多元主義政制下，組織的自治是必須的，但自治也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脫離人民的控制。羅伯特·達爾認為，自治組織和社會團體都能通過各自的方式提高控制的成本;同時制度化結構的力量、傳統以及流行的意識形態都增加了代表控制子系統的難度;加上代表們為了獲得選舉的勝利，與自治組織和社會團體進行交易，為他們擺脫控制創造了條件。

三、羅伯特·達爾多元民主理論評析

莫爾曾說：“羅伯特·達爾是這樣一個學者，他的思想可以被批判但是不能被遺忘。”[7]由此可見羅伯特·達爾多元主義民主理論的影響力。

（一）多元民主理論的貢獻

進入二十世紀以后，主權在民和人人生而平等的資本主義傳統價值觀在現實中越來越顯示出虛偽性。一方面是傳統民主理論所構建的理想藍圖，另一面卻是現實社會暴露的各種問題，體現出傳統民主理論和現代政治實踐之間的巨大裂痕。羅伯特·達爾對理想民主和現實民主作了區分，這有利于緩解民眾對于理想與現實之間的落差感。同時，他用權力多元化告訴大家公民也能通過參與自治組織占有政治資源，肢解公共權力。民主的實質是多重少數人的統治又能夠讓人們覺得自己仍處在民主條件下，比精英民主理論樂觀得多。

多元民主理論的突出貢獻還體現在擴大政治參與。在美國這樣一個大型政治體系中，公民要參與到政治生活中不僅受到參與成本的約束，還受到政治安排的限制。但是，建立在多元社會基礎之上的公民政治參與卻能很好地突破各種限制，公民通過參與各種自治組織和社會團體從而增加自身所擁有的政治資源，同時也拓寬了參與政治生活的路徑。可以說，多元民主理論通過擴大政治參與的方式一定程度上完善了資本主義運行方式。

（二）多元民主理論的局限性

羅伯特·達爾的多元民主理論對西方政治思想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同時多元主義民主理論也遭受到不同政治理論家的批判與質疑，體現的是其理論的局限性。

羅伯特·達爾區分了理想的民主和現實的民主，并將多元政制看作是現實民主通往理想民主的橋梁。羅伯特·達爾本人是現實主義者，但是他的多元民主制度設計卻有很大的理想性。

一是羅伯特·達爾理想地認為多元政制適用于所有大的民族國家。正如他認為：“一些當代民主制度的研究學者可能會急于斷言，我所提到的選舉缺陷是美國獨有的，但除了我同意的獨特觀點外，它們可以被擱置一旁，原則上可以補償。此外，我相信我的結論對于任何民族國家政策也將適用。”[8]然而，不同的國家存在本質上的差異，這種普遍適用的觀點是不切實際的。

二是民主化分析的主要維度過于簡單。在民主化問題上，羅伯特·達爾意識到了民主化受到很多方面的影響，但他只闡釋了自由化和包容性兩方面。雖然自由化和包容性能清楚地反映民主化程度，但卻將民主化的內涵簡單化了。

三是多元民主的理論支撐也存在不足。多元民主理論是以多元主義權力理論、自治組織和政治平等為基礎而構建起來的。但是并非所有公民都參加到了自治組織中，而且不同的組織對政府決策產生的影響力也是不同的，這也就意味著政治平等很難實現。

四、結語

總而言之，多元民主理論通過擴大政治參與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確實完善了資本主義的運行方式。公民通過參與各種自治組織和社會團體從而增加自身所擁有的政治資源，同時也拓寬了參與政治生活的路徑。但與此同時由于制度設計上的理想性和理論支撐的不足，導致羅伯特·達爾對于多元民主的困境補救方式也顯示出明顯的保守性，即一方面想要捍衛多元民主，另一方面又拒絕激烈的社會運動，導致多元主義民主具有先天局限性，因此想要通過理論自身效力來擺脫多元民主的困境是難以實現的。

參考文獻：

[1]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12.

[2]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77.

[3]喬·薩托利.民主新論[M].馮克利，譯.北京：東方出版社，1998：173.

[4]羅伯特·達爾.論民主[M].李風華，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

[5]羅伯特·達爾.民主及其批評者[M].曹海軍，等譯.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302.

[6]羅伯特·達爾.多元主義民主的困境[M].周軍華，譯.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

[7]Stanley W.Moore.The Political Science of Robert A.Dahl[D].Unpublished，Ph.D.dissertation，1971.

[8]羅伯特·達爾.民主理論的前言[M].顧昕，等譯.北京：三聯書店，1999：177.

作者簡介：喻海翔（1973—），男，漢族，江西南昌人，中共四川省委黨校科社教研部副教授，研究方向為政治學與經濟學。

周強偉（1996—），男，漢族，安徽阜陽人，單位為中共四川省委黨校科社教研部，研究方向為中外政治制度。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