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觀環境的可供性設計思維探究

劉傳影 趙則信

（泉州信息工程學院，福建 泉州，362000；齊齊哈爾市第一中學，黑龍江 齊齊哈爾，161006）

“景觀”的概念最早是指對一個地區景色的描述，在《圣經》中出現[1]，并作為視知覺的景觀體現出地方田園特色。16世紀與17世紀之交，景觀代指繪畫中的田園景色。18世紀末，英國造園家漢弗萊·雷普頓將“如畫景觀”引入實際應用中。19世紀時，美國風景園林之父奧姆斯特德將身體與空間交互的“景觀”手法發揮得淋漓盡致。景觀是視覺的、有邊界的。[2]“景”與“觀”是一種心理和自然環境之間建立的交互關系，主體與客體以景觀為中介建立心理感知，從而可供性理論揭開了景與觀的互動關系。

一、可供性概念及其差異化解讀

1.可供性概念

可供性（Affordance）是美國心理學家詹姆斯·吉布森①（James J.Gibson）在著作《視知覺生態學取向》中創造性提出的，該詞由“afford”轉變而來。吉布森認為，人知覺到的內容是“事物提供的行為可能”。有的將Affordance翻譯成“支應性”[3]，有的被翻譯成“可供性”，有“可提供”“承擔特質”“預設用途”等含義，生物會根據環境中物質的物理屬性，直覺地感知該物質所能提供的功能。吉布森還認為，可供性過程的產生是動物視覺感知與環境的互動，動物會通過視知覺來感知周圍的環境，動物對水面的感知存在差異，對光的感知存在認知的差異，從而做出判斷。可供性是人們行為與環境之間的關聯。

2.可供性概念的差異化解讀

沃倫（H.Warren）認為可供性是身體長度與行動目標之間的物理比值。特維（M.T.Turvey）認為可供性是環境的傾向性屬性，或者環境意向的屬性，單方面脫離了吉布森的“環境—動物”關系的二元論。[4]側重哲學方法論的赫夫特（Harry Heft）提出“可供性是關系機制”[5]。里德（Edward S.Reed）強調可供性是一種生態信息資源，具有“互惠論”（Mutualist）的特點，將可供性理論構建到文化、社會互動等領域。[6]諾曼（D.Norman）認為可供性是傳遞或是讓行動者能看到行動可能的方法，他將可供性進行分類，其中包括真實的可供性（Real Affordance），即環境能夠提供行為的特質，包含被感知的可供性和沒有被感知察覺的潛在可供性。格瑞諾（James G.Greeno）認為，使用者與環境之間產生潛在的、被感知的、被利用的、被塑造的可供性存在。屈泰（Marketta Kytta）認為可供性包括現存環境的可供性（被感知、被利用、被形塑的可供性）與理想環境中的可供性。他提倡采用個人偏好或者被設計的可供性來獲得理想中的可供性。陳力豪通過相關文獻整理Affordance的概念，將其概念的影響因素分為三個方面：生物環境特質；潛在的文化與個人經驗；客觀物品的形狀。[7]

可供性概念的外延從物理概念擴展到關系機制，再從社會人的背景審視了人造物存在著人—物之間存在設計與被設計的關系。跳出設計范疇，可供性上升到文化對人—物之間的建構。

二、可供性理論研究現狀

從2001年以來國外“可供性”相關的專著有30多部，2011—2012年是出版的密集年份，有19部相關專著出版，掀起了對人與物質關系認知的新熱潮。可供性理論作為一種思考人與環境交互關系的方法，多應用在產品設計、機械化制造、計算機等領域。隨著該理論的深入，我國臺灣學者將其應用到戶外環境的設計思考中，可供性理論逐漸從人與物的交互向戶外空間設計思維方式延展。

表1 設計學領域研究文獻名目

通過相關理論文獻的歸納整理，可供性具有可度量行為的環境特征；環境的對象性是宜居標準[8]； 室內環境通過五感來感知室內家庭交往的可供性[9]；室外環境中，空氣、界面、尺度是交互感知的媒介。[10]在視知覺下，美國得克薩斯州A&M大學建筑學者歐瑞琪（Roger S.Ulrich）于1991年在注意力測試研究的基礎上，提出了支持性空間理論（Theory of Supportive Design），指出4個外部空間建構原則：步行設施的適老化；路徑控制；社會交流場所；自然景觀。希臘學者Anthopoulos K.Petros和Julia N.Georgi于2011年對具有代表性的人員（醫生、護士、管理人員和醫學生）進行量化問卷調查，研究結果顯示，醫院使用者關心的是：行人路、休息區、公共空間、個人空間、水景、景觀設計。

可供性作為設計思維邏輯的呈現方法，轉變功能性為主的固有思維，將可供性理解為解釋人與環境的關系。Jonathan R.A.Maier 和Georges M.Fadel認為設計的可供性關系是處理設計各要素纏結的關鍵，可供性的交互關系特質可以滿足非功能性需求和人類互動。馬雪梅認為可供性的消極表現為，對使用功能的誤讀以及使用障礙，其主要原因是設計的方式和目的存在欠缺合理性、生態性和多元性。

對于可供性理論應用研究，主要集中在《景觀造園學報》所刊登的實證調查研究，主要研究不同年齡人群在戶外公共活動空間的可供性感知。例如林建堯通過調研場所中1～18歲兒童行為活動，其結果顯示，活動場所受年齡的影響大于性別的影響，平坦表面的可供性類型較多元。高齡者在鄰里公園的空間可供性感知在性別上存在差異，老人年齡和健康狀況，以及是否經常參與戶外活動的程度，都會影響休閑活動的可供性感知。環境屬性不同，會有不同的可供性感知。李素馨說：“環境本身會散發可供性訊息，讓使用者感知可能的使用功能，且每一環境存在著多種可能的功能。”

三、功能性向二元整體的可供性理論發展及設計思維

1.可供性與功能性

可供性本質上是關于功能的。功能主義模式過于依賴控制理論，以至忽略了文化情境和精神自主性。[11]196近代建筑關注“物質性軀體”，而現代建筑關注“意識”。建筑設計發展已走出以基本需求供給的階段，但由于設計者的理想化造成“功能”上存在諸多缺陷。隨著現象哲學的發展，心理學應用到建筑環境領域，現代建筑開始對知覺、認知空間的體驗和研究，將精神的、文脈的價值賦予新的建筑形態。

表3 臺灣地區學術數據庫相關研究文獻

可供性提供了功能的拓展性，“它們的關系特性需要考慮在任何特定的環境中進行活動的可能性”[12]。例如一個空間可以提供不同的功能，空間的可供性體現在包容與可支撐上，可供性是人們主體能動的反應，是視覺意識下對物質、設施另一種功用的解讀（見表4）。可供性包括功能的使用性，還包括非需求性和交互性，可提供識別操作的可能性，以及對操作的約束。真正的人性化并不只是“功能”的實現，而是在滿足“功能”的前提下，符合人的自然行為——生態交互關系。[13]功能性是物質一元論建構，吉布森的可供性是二元論建構，他的二元整體觀還反映在對“小生境”的概念上，他解釋了某一動物種群利用，或者說占據環境中某處特定“小生境”。“小生境”是人在環境的視知覺下對可供性的判斷，人們的行為是顯性效果。“小生境”顯然沒有考慮到人作為社會生活主體，其復雜的生活、成長背景。社會學中的“場景”增加了對環境可供性的更高要求，引導文化消費，擴大文化可供性內容。

表4 可供性與功能性差異

2.可供性理論作為設計思維方法

（1）“物”的可供性存在供給不足和誤讀現象

人們以自我為中心，以個人的目的和身體能力判斷周圍可以支持他們行為的場所，戶外各種場景物在不同人的眼中存在不同的可供性。人們按照自己的需要尋找適合的物件，但有時存在可供性不足的現狀。例如廣場經常見到的雕塑，有的雕塑被磨得光亮，低矮的尺度和攀爬的斜坡吸引了孩子們，也有家長抱著小孩在上面玩耍。雕塑成為兒童的娛樂設施，喪失了雕塑存在的審美性。這種對某一物質的固有化思維或者物質屬性的固有形態特征的記憶，使得人們在判別位置、使用功能上的差異。“物”的可供性存在供給不足和誤讀現象，會造成滿意度降低和資源浪費，在設計中如何提高“物”的吸引性和參與性呢？

（2）多譯物的可供性設計增加互動

傳統的空間定義在人會做什么（意向性）、能做什么（物質性）和會做什么（規范性）之間交集。如圖1所示，以三個相交的圓圈形式描述了意向性、物質性和規范性之間的相互依賴關系，它們創造了重疊的空間。由于意圖、物質屬性和規范之間的協調，傳統的做法往往缺乏創造性，甚至是非創造性的行動聯系在一起。[14]例如，用椅子坐著并不奇怪，而且經常被歸類為日常生活或習慣。這一誤解源于這樣一個事實，即我們傾向于將可供性視為以某種方式使用事物的靜態潛力，而實際上，它們常常是被積極地、創造性地利用。以公共飲水設施為例，如將簡單的飲水設施上升到互動體驗的趣味層次上，飲水設施就成為環境的景觀，而不是單方面功能性的供給，既消解使用者對飲水安全性的顧慮，又突出審美物對人與環境的意義。

圖1 可供性思維

從物對人的可供性角度看，差異行為方式建立在主體對生活世界的認識和習慣能力的影響。如圖2是匈牙利布達佩斯市政府附近，由Hello Wood公司創建的臨時性POP-UP公園，用木質彎曲結構的波浪座椅組合打造成一個獨特且免費使用的城市休閑場所，相比傳統座椅更令人產生多樣行為發生的可能性，增加了使用者與座椅之間的聯系，在差異行為的供給下體驗快樂，物品的趣味性也就體現于此。再如圖3大多數園林綠地中放置的大塊石料，比遠處林蔭切割齊整的石板更具吸引力，可供各年齡層使用，躺、臥、蹲、爬等各種行為，人們圍圈打牌、共度午餐、兒童玩耍等，同樣也能增加生活場景的趣味性。

圖2 布達佩斯市POP-UP公園的波浪座椅圖片來源：谷德設計網

圖3 園林中的大塊石料功用

環境美學代表人物伯林特發展了參與式的體驗美學（Engagement Aesthetics），引入了梅洛龐蒂“身體空間”理論，提出身體化（Embodiment）的概念。他同時認同了布爾迪厄“文化資本”與阿摩斯·拉普卜特“三個群體層面”②的內容，“身體化”受個人的知識、信仰、文化等方面的影響，環境美學是文化美學，視知覺包含體驗過程和美學因素。正如行為背景理論③所闡述的，人既是背景中的主體也是背景，將人納入環境中，通過人的行為影響其他人，因此，人對環境物的理解從早期工具物的理性到知覺體驗的建構，再到審美文化的升華，需要文化背景的影響。

（3）可供性設計文化思維、環境美學建構趨向

社區公園內座椅的設置受到文化背景的影響，例如在西方，人們習慣在低矮的山坡上擺放桌椅，在山坡高處建亭子。我國在低矮的山坡上忽視遠眺觀景的休息可供性。審美文化同樣是視知覺的重要體驗，多譯可供性提供更為豐富的可參與性的行為。從圖4可以看出，在德國胡貝圖斯噴泉公園的緩坡上，設置了支持短暫停留的可能性，增加了人們停留場景的時間，周圍的植物背景產生了“圍合”的安全感。圖5是社區公園高地上的垃圾桶設施，用粗糙石塊鋪就道路，步行觸感不佳。眼前的風景被坡下的樹木遮擋。此時的高地失去了視覺可感知的意義，僅僅只是坡道，缺少對視覺感知、知覺感知的良好可供性。

圖4 德國胡貝圖斯噴泉公園

圖5 北京某處公園 作者拍攝

在建筑學、環境心理學、現象學中，都能看到可供性概念的應用。區別于吉布森的“可供性”動物視角，而是以社會人來看待可供性背后的內在影響因素。在《建筑環境的意義——非語言的表達方式》中，在個體文化背景下，建成環境的意義是知覺體驗的部分，空間意象的獲得是一種視知覺體驗。阿摩斯·拉普卜特在《文化特性與建筑設計》闡述了人與環境之間的作用機制都具有文化性，與文化相關或因文化而異，肯定了交互在于兩種物質之間的相互作用。可供性上升到文化需求影響下參與式行為的供給內容上。可供性反映人本文化建構內容，物的設計趨向“無風格化”，減少限定、減少行為記憶的程式化。如圖6所示，人作為“行為背景”中的“物”而存在。正是身體的“親在”而使得一切外在之物以意義。[11]143人的身體具有“肉身性”和“文化性”，人本身就是文化的復合體——文化物。文化的認知與形而上美學的結合才是人造物的意義。文化就是“物”的語言不斷涵化、轉譯、提升審美認知的人文場景。可供性對人與物的認知從動物人向社會人轉變，經過文化群體的塑造，又轉向文化人。

圖6 可供性從知覺體驗到文化人的塑造

可供性作為一種設計思維方式，具有動態性、文化引導性、活動誘發性，是對偶發行為的預判，可以避免符號信息的錯位。可供性思維是增加多樣行為的可能性，它不僅包括人對物質多樣的解讀性，也包括環境對人發展的可供性，進而豐富場景內容，從而達到增加場所吸引力的目的。

視知覺下的可供性對多樣行為的供給是物的基本功能，而審美文化的供給是更高級的視知覺，從文化人的角度來看設計，“物”的多譯性是吸引力的前提條件，創新設計思維是基于多譯性下文化人“行為背景”的建構。可供性設計思維是依托視知覺下的審美文化創造。當人處在景觀環境中，主體性與主體間性的存在，不能將環境等同于符號、文化背景，而應對人的發展提供多元化、衍生式的可能。

注釋

① 詹姆斯·吉布森（1904—1979），美國知覺心理學學者，生于俄亥俄州麥克奈爾斯威爾，創立生態心理學中的概念“Affordance”，譯為給予、提供。代表著作：《視覺世界的知覺》（1950年）、《作為知覺系統的感覺》（1966年）等。

② 此為建成環境意義的三個層面的問題，高層次是世界觀、信仰、宇宙觀等；中層次是人們行為、活動背后潛在的身份、財富、權力等；低層次是日常的、行為恰當、協同動作的效用性意義。同時指出文化的記憶是人們在“圖式”或“框架”下運動推理思維形成的聯想和“網絡”。

③ 行為背景理論“Theory of Behavior Setting”是巴克于1955年提出來的，他認為個體的行為在環境中存在兩種狀態，一種是個體受到環境影響，另一種是個體作為環境的一部分，共同參與建構了背景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