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雅和
摘要:讖語詩詞是《紅樓夢》中重要的信息傳遞者、情節推動者和結局預言者,具備強大的信息傳遞功能,對全書主題思想的深化和情節結構的展開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從信息功能的層面來分析《紅樓夢》中讖語詩詞的翻譯,結合賴斯、韋努蒂等人的翻譯理論,比較大衛·霍克斯與約翰·閔福德譯本和楊憲益、戴乃迭夫婦譯本,總結和分析了《紅樓夢》讖語詩詞中不同類別讖語信息的翻譯方法,并對中國古代具有類似信息功能的文學作品的翻譯提出建議。
關鍵詞:紅樓夢;讖詩翻譯;顯性信息;隱性信息
中圖分類號:H315.9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8-4657(2021)01-0046-09
《紅樓夢》中詩詞的翻譯一直是研究《紅樓夢》翻譯中的一個熱門分支,《紅樓夢》中的眾多詩歌文賦作品不僅大大豐富了書本的內涵,而且對于刻畫人物形象、推動小說情節發展都有著重要的作用。國內對《紅樓夢》詩詞翻譯的研究往往從三個方面開展:第一是研究《紅樓夢》詩詞所傳達的文化信息以及譯者的文化意識對譯文的影響;第二,主要關注翻譯《紅樓夢》詩詞時意象、格律、平仄、韻腳等詩歌美學因素的處理方式;第三,從語言學角度分析既有的翻譯版本中存在的問題。
這三個方面的翻譯研究或多或少會涉及到《紅樓夢》中讖語詩詞的翻譯討論,但大都從文化、美學或語言學角度展開,少有從信息功能角度來進行讖語詩詞翻譯分析的研究。而讖語詩詞作為《紅樓夢》中重要的信息傳遞者、情節推動者和結局預言者,具備強大的信息傳遞功能。此外,在中國古代浩瀚的文學作品中,以讖語(預言)為特點的文學作品并不少見,例如中華道家預言第一奇書《推背圖》融易學、詩詞、謎語為一體,據說預言了自唐立朝以后數千年的社會重大事件;此外,相傳姜子牙所作的《乾坤萬年歌》也是以詩歌的形式對后世國運進行預言。由此可見,從信息功能這一層面來分析《紅樓夢》中讖語詩詞的翻譯,不僅對《紅樓夢》詩詞翻譯這一領域本身有貢獻作用,對于翻譯中國古代其它讖語文學作品也是具有參考和指導意義的。
一、《紅樓夢》中讖語詩詞概述
(一)讖語詩詞的定義
根據《現代漢語詞典》的解釋,“讖語”一詞意為“預言”,尤指“事后應驗的話”[1]。讖語詩詞(以下簡稱“讖詩”)從內容上看,通常包含了對某人或某事未來的預言?!都t樓夢》中的讖詩往往十分隱晦、多用象征手法,且草灰蛇線,伏延千里。在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釵 飲仙醪曲演紅樓夢”中,讖詩數量高達二十八首,成為判斷書中主要人物命運走向的重要依據。在該回目中,賈寶玉神游太虛幻境,在那里翻閱了《金陵十二釵正冊》等畫冊,聆聽了十四支仙曲。而這些畫冊的配詩和仙曲的唱詞,都預兆了《紅樓夢》中主要人物的命運,為后人推測后四十回的情節發展提供了重要線索[2]68-89。這二十八首讖詩均為曹雪芹為《紅樓夢》一書原創,并非援引前人之句。而在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中,花簽上的題句均來自古詩詞,卻也影射書中人物的個性與命運,起到預言的作用。比如薛寶釵抽到的詩句是“任是無情也動人”(語出晚唐詩人羅隱《牡丹花》),象征她冷靜克制、端莊持重的性格。而探春的“日邊紅杏倚云栽”(語出唐代詩人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正好預言了她日后遠嫁外番和親[2]864-884。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讖詩雖均為借鑒古詩原句,但或多或少脫離了原詩的語境含義,并被賦予了原詩中不具有的預言功能。
綜上,《紅樓夢》中的讖詩既有作者原創的,也有借鑒古人現句的。但不管是哪一種,都具備讖詩的基本功能,即伏筆和預言。
(二)《紅樓夢》詩詞中讖語的分類
在信息的分類問題上,李靖民在《英漢翻譯實踐要略》一書中提出了顯性信息與隱性信息的概念,顯性信息指的是語言文字本身所體現出來的表層信息;隱性信息指的是除表層之外伴隨的信息[3]。彭愛民也提出“話語信息按顯現程度來分,可分為顯性信息和隱性信息”[4]?!都t樓夢》詩詞中讖語的信息屬性,按照上述理論,可分為兩大類:顯性信息讖語和隱性信息讖語。前者使用直白的語言預告人物命運,通常容易被讀者理解。相反,后者則多使用模糊、不完整的語言讓預言信息難以辨別和提取。這種困難源于曹雪芹使用了大量的修辭手法。《紅樓夢》中隱性信息讖語常用的修辭手法大致可以歸為四類,分別是意象、用典、諧音雙關和拆字法。
意象是指作者在創造作品時,給某一客觀事物賦予了作者自己的情感,便使之成為了藝術性意象。一些經典的意象一經提及,讀者會自動聯想到它的對應意義[5],例如,在西方文化中,紅玫瑰是愛情的象征,而百合花代表著純潔。但也應注意到,同一客觀事物在被置入不同語境、不同文化背景,或者在不同作者筆下,它所代表的意象是極有可能發生變化的。這在《紅樓夢》中十分常見。比如第七十回眾人填詞詠柳絮,林黛玉和薛寶釵筆下的柳絮就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格。林黛玉寫柳絮“飄泊亦如人命薄”“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2]971,凸顯了整首詞凄婉抑郁的基調,也暗示了她自己類似的命運。而薛寶釵筆下的柳絮則是“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云”[2]972,用柳絮象征了她積極向上的心態和雄心壯志。
由此可見,客觀物體所對應的意象并不是一成不變的。除了上文列舉的例子之外,意象還可與典故結合,為文本增添文化內涵;此外,《紅樓夢》中的讖語在涉及到諧音雙關和拆字法的時候,也會或多或少使用到意象,這種現象在下文中會詳細闡述。意象、用典、諧音雙關和拆字法這四種手法既獨立存在,但也保留著內在聯系。
(三)《紅樓夢》中讖詩的特征
《紅樓夢》中的讖詩作為重要的信息傳遞載體,主要具有以下三個特征:
首先,《紅樓夢》中的讖詩包含的信息量巨大。全書的讖詩不僅預示了書中主要人物的性格和命運,還暗示了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沒落——這些是對作者自家情況的描繪,更是對當時現實社會中政治派別斗爭的投射。故《紅樓夢》中的讖詩不僅從微觀上細述了獨立人物的命運,也從宏觀上展示了大家族的整體命運走向,后者的例子有《好了歌》《飛鳥各投林》等。一曲《好了歌》唱盡所謂財富、名利、夫婦、子孫不過一場空;《飛鳥各投林》則展現了賈家是如何眾人散盡,落得大廈傾頹、“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的下場。由此可見,從預言的對象上來看,《紅樓夢》中的讖詩可分宏觀和微觀兩類,從家族到個人,無一不含括在內。
其次,《紅樓夢》讖詩在對個人預言指向上具有高度的一致性,這為推斷八十回之后主要人物(金陵十二釵)的命運提供了重要的線索。對于這些主要人物,曹雪芹都分別在不止一首讖詩中了暗示她們的命運,且每個人物的不同讖詩都在意象和喻體上保持了一致。如描寫賈迎春的讖詩,既有畫冊判詞:“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2]77,也有曲詞:“中山狼,無情獸,全不念當日根由。一味的驕奢淫蕩貪歡媾。覷著那侯門艷質同蒲柳,作賤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嘆芳魂艷魄,一載蕩悠悠”[2]84。此處,中山狼、一載這些關鍵詞語反復出現,意在提醒讀者迎春的命運與茲息息相關。同時,這些意象在書中也是僅僅出現在了迎春的讖詩中,未與其他任何人的讖詩意象重復。由于《紅樓夢》第八十回后內容佚失,這種讖詩的獨特性和一致性為后人推測其后情節的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最后,《紅樓夢》中讖詩具有不可小覷的美學價值。這主要體現在兩點上:第一,這些讖詩雖提供了人物命運的預言,但絕大多數都并未直述,而是采取了相對晦澀隱秘的語言和比喻象征等修辭手法,讓這些人物的命運既不秘而不宣,也不昭然若揭,吸引讀者去反復玩味猜想和推測。第二,讖詩的主要作用雖為預言,但究其本質,它仍然屬于詩的類別。《紅樓夢》中的讖詩,從形式上來看,有的采用了七言律詩的格律,如香菱《詠月》;有的采用了宋詞的格律,如第七十回柳絮詞;有的雖然未嚴格遵循古詩詞的格律,如第五回判詞,但也形式工整、韻腳平穩。所以,這些讖詩同樣也具備形態上的美學意義。
二、顯性和隱性信息傳達的翻譯理論與策略
顯性信息的特征是:文本所傳達的信息通常清楚明白,沒有或少有歧義,不會給信息接收者帶來理解上的困難。由于顯性信息表意清晰、指代明確,其翻譯和傳達通常采取直譯的方式。
而隱性信息則通常隱蔽、晦澀難懂,多用各種修辭手法對所要傳達的信息進行“加密”。對于隱性信息的翻譯傳達,顧正陽認為,古詩詞英譯的難點在于其典故、雙關和借代(意象)的翻譯,而這些都是屬于隱性信息的范疇[5]。
德國語言學家和翻譯家卡特琳娜·賴斯根據文本對應的語言維度、文本類型和使用的交際環境,將文本分為三類:信息型文本、表情型文本和操作型文本。信息型文本主要在于描述物體和事實,具有邏輯性,關注的是文本內容;表情型文本的目的則是表達發出信息者的態度,具有審美性,關注的是文本的審美形式;而操作型文本則表達對接受語篇者發出召喚。事實上很多作品并不是單一的一種文本形式,而是混合型文本。因此,在處理混合文本的翻譯時,她提出了“原文主要的功能是否得到傳遞,是評判譯文的決定性因素”的標準。在賴斯的分類標準下,詩歌屬于表情型文本,翻譯時要“傳遞審美形式”,采取的翻譯方法應該是采用“‘直白語言,按需要明晰化”;而讖語屬于信息類文本,翻譯時要“傳遞指示內容”,采取的翻譯方法應該是“采用原語作者的觀點,‘同一策略”[6]。
對于不同文化背景下文學文本的翻譯,美國著名翻譯理論學家勞倫斯·韋努蒂(Lawrence Venuti)也曾提出“歸化”和“異化”這一對翻譯概念。韋努蒂認為在異化翻譯中,“譯者盡可能地不擾亂原作者的安寧,讓讀者接近作者”,歸化翻譯則“以最大限度地淡化目的語對外語文本的陌生感”[7]。結合卡特琳娜的分類,可以看出,歸化以讀者為目的,傾向于原文文本信息的傳遞,適合于信息類文本的翻譯;而異化則偏重于對原文風格以及審美的再現,更適合于表情類文本的翻譯。
《紅樓夢》中的讖詩應屬于信息功能和表情功能的混合文本,且其主要功能偏向于信息傳遞。所以這種類型文本的翻譯在傳達詩歌的形式之美的同時,更要傳達詩中隱藏的信息??梢圆扇w化與異化相結合的翻譯策略,既要靠近原作者意圖,傳遞原文信息和文化,又要考慮目的語讀者的接受度,譯文需通順達意。筆者主要探討的,即是如何在譯文中保留原文本中的信息、復原原文本的信息傳遞功能。
三、《紅樓夢》讖詩中顯性讖語的翻譯
顯性讖語,即由顯性信息構成的讖語。筆者認為,《紅樓夢》讖詩中的顯性讖語信息還可進一步分化為兩類,即絕對顯性信息和相對顯性信息。
(一)《紅樓夢》讖詩中絕對顯性讖語信息的翻譯
絕對顯性信息的語言特點是絕對直白,不用或極少用修辭手法,其文本在經過翻譯后,即使是不同文化背景的讀者也能準確捕捉到文本原作者想要傳遞的信息。例如《紅樓夢》第五回中關于晴雯的判詞:
霽月難逢,彩云易散。
心比天高,身為下賤。
風流靈巧招人怨,
壽夭多因誹謗生,
多情公子空牽念[2]75。
霍譯本:
Seldom the moon shines in a cloudless sky,
And days of brightness all too soon pass by.
A noble and aspiring mind
In a base-born frame confined,
Your charm and wit did only hatred gain,
And in the end you were by slanders slain,
Your gentle lords solicitude in vain [8]49.
筆者回譯:
月亮很少在無云的天空中照耀
明亮的日子很快就過去了
你高尚而有抱負的心靈
卻封閉在出身低微的框架中
你的魅力和智慧只換來仇恨
最后你死于誹謗
白費了你仁善主子的掛念
這首判詞除去第一行“霽月難逢,彩云易散”是用比興手法暗指晴雯之名外,后面的部分都傳遞的是絕對顯性的讖語信息,包括了人物的性格(心比天高)、社會地位(身為下賤)、人際關系(風流靈巧招人怨)和命運(壽夭多因誹謗生)。從譯文和回譯中可見,譯者的翻譯十分貼合原文,也傳遞了原作者想要傳遞的信息。
由此可見,絕對顯性信息的翻譯的基礎是忠實原文,其翻譯難度一般不大,需要譯者自行處理加工之處(此處僅討論信息的傳遞,詩體格律等除外)很少。
(二)《紅樓夢》讖詩中相對顯性讖語信息的翻譯
與絕對顯性信息相比,相對顯性信息會采取借代、暗喻等修辭手法,但仍然清晰易懂,一般不會造成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誤讀?!都t樓夢》第五回關于賈迎春的判詞中,便有一個傳遞相對顯性讖語信息的例子: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2]77。
霍譯本:
Paired with a brute like the wolf in the old fable,Who on hissaviour turned when he was able[8]51.
楊譯本:
For husband she will have a mountain wolf,His object gained he ruthlessly berates her [9]42.
在第一句“子系中山狼”中,“子”是古漢語里“丈夫”的意思,“中山狼”引用的是東郭先生救狼反被吞噬的故事,故這句話的意思是:“你的丈夫就像忘恩負義的中山狼一樣”。從霍、楊兩個版本的譯文可看出,兩位譯者在處理“中山狼”一詞的翻譯時,都采用了相對直接的翻譯方法:霍譯本是:“the wolf in the old fable(筆者回譯:古老寓言中的狼)”,楊譯本是:“mountain wolf(筆者回譯:山中的狼)”。兩位譯者之所以沒有去解釋“中山狼”究竟為何典故,是因為在譯入語(英語)的文化背景下,狼這一意象的文化內涵和它在中國文化中的內涵是基本吻合的。比如在西方《伊索寓言》中,狼的形象一般都是貪婪、兇殘的[10];根據《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的注解,“wolf(狼)”這個詞也有“殘忍貪婪之人”之意。所以此處“中山狼”一詞即使直譯,也不影響譯入語讀者對原作者意思的理解:迎春的結局是嫁給了一個兇暴如狼的人,婚后一年便被折磨而死。
類似的例子也出現在妙玉的判詞中:
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
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2]77。
霍譯本:
For all your would-be spotlessness
And vaunted otherworldliness,
You that look down on common flesh and blood,
Yourself impure,shall end up in the mud [8]51.
楊譯本:
Chastity is her wish,
Seclusion her desire;
Alas,though fine as gold or jade
She sinks at last in the mire [9]42.
在這首讖詩中,曹雪芹并沒有直言妙玉具體會落得如何下場,只是在最后一句“終陷淖泥中”里,似乎是在暗示讀者這樣一位自詡清高的女子最后也不得善終。由于《紅樓夢》原書八十回之后佚失,現代研究《紅樓夢》的學者們通過前八十回的種種線索做了不同的猜測,但一直沒有定論。故兩個譯本在翻譯這句話時,也都沒有做任何額外的闡解,處理成和原文十分接近的“shall end up in the mud”(筆者回譯:你的結局將陷入污泥)和“sinks at last in the mire(筆者回譯:陷入泥潭中)”,保留了“淖泥”一詞的指代和原文信息的不確定性。同時,“mud(泥)”一詞在譯入語環境下,也帶有聲名狼藉、不被喜愛、困境等引申意義,例如英文短語fling mud at somebody(詆毀某人)、somebodys name is mud(某人聲名狼藉)。所以,兩個譯本的處理方式并不影響譯入語讀者對原作者意圖的理解。
由以上兩個例子可見,相對隱性信息雖會使用借代、暗喻等修辭手法,但由于喻體在源語和譯入語中引起的文化共鳴相同或類似,故也可以同絕對顯性信息一樣采用直接翻譯的方法。
四、《紅樓夢》讖詩中隱性讖語的翻譯
和顯性讖語的翻譯相比,隱性讖語的翻譯更加困難。翻譯隱性讖語,不僅要做到讖語信息的準確傳達,也要保留原文里讖語呈現形式的微妙之趣。這為翻譯工作帶來了不菲的難度和挑戰。在翻譯《紅樓夢》讖詩中的隱性讖語時,霍譯本多采用歸化翻譯,而楊譯本多采用異化翻譯。此外,兩個譯本都體現出了交際翻譯的策略使用。
(一)隱性讖語中模糊意象的象征意義的翻譯
在文學作品中使用意象以達到“體物寫志”的效果,是中國古代文學作品,尤其是古詩詞常用的手法。如陶淵明以菊花明遠離世俗之志,周敦頤則用蓮花表達自身“出淤泥而不染”的志向。但如果作者未曾對所用意象進行主觀闡釋,或者使用了多個象征意義不同的意象,這就會使文本顯得晦澀難懂。例如李商隱《無題》系列七律,至今仍被認為是主旨捉摸不透的一組詩歌?!都t樓夢》中的讖詩,有不少就包含這類模糊意象——它們的存在使讖語信息顯得隱晦,即使是原文本讀者也不一定能理解原作者的意圖。如第五回中關于賈元春的判詞:
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
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2]76。
這首判詞的后兩句,兩個譯本的翻譯分別是:
霍譯本:
Though three springs never could with your first spring compare,When hare meets tiger your great dream shall end [8]50.
楊譯本:
How can the late spring equal the springs start?When hare and tiger meet from this great dream of life she must depart [9]41.
其中“虎兕相逢大夢歸”一句,便屬于這首讖詩中的模糊意象。“虎兕”,通行本也寫作“虎兔”。兕,是古漢語中犀牛的意思。從兩個翻譯版本“hare meets tiger”和“Hare and Tiger meet”來看,兩個譯本對應的原文應為“虎兔”。至于到底何為“虎兔”或“虎兕”,研究《紅樓夢》的學者們一直有著激烈的爭論。支持前者的學者認為“虎兔相逢”指的是時間概念,即虎年和兔年交際的時候;支持后者的學者認為“虎兕”即兩種猛獸:老虎和犀牛,故“虎兕相逢”暗指宮廷內部派別的激烈斗爭[11]。所以,此處曹雪芹到底想傳達什么信息,到目前為止也沒有定論。故在這種情況下,霍、楊二位譯者的做法是保留了這兩個指代模糊的意象,不加主觀解釋,讓讀者去猜測它們的象征意義,以此取得和原文本相同的效果。這與賴斯的理論“對于以內容為中心的文本,內容和信息在目的語中要能夠完全再現”[6]也是相符的。
(二)隱性讖語中的意象投射在不同文化背景中的翻譯
同一客觀事物在被放入不同的文化背景中時,它所能投射出的意象可以是多樣的。例如,“龍”這一詞在中文語境中,它的意象通常與富足強大、吉樣如意、繁榮昌盛等褒義詞聯系在一起。而“龍”對應的英文翻譯“dragon”一詞在英文的文化背景中,則多給人以霸權、專制、暴力等負面形象。再比如,在傳統中文語境下,“獨角獸”似乎是一種奇怪的生物,而在西方文化中,“unicorn(獨角獸的英文)”則是神圣、純潔和快樂的象征[10]。事實上,在翻譯文學作品中具有獨特象征意義的意象時,上述問題應該是首先被考慮到且應嚴肅認真處理的,因為處理不當將直接帶來譯文讀者對原作者意圖的誤讀。這也要求譯者充分認識到不同文化之間思維模式和傳統的差異,在翻譯時盡力去傳達原作者本身的意圖。在《紅樓夢》第五回中,描寫香菱的判詞便給譯者帶來了這一挑戰:
根并荷花一莖香,
平生遭際實堪傷。
自從兩地生孤木,
致使香魂返故鄉[2]76。
這首讖詩高度概括了香菱的遭遇和命運。在書中,香菱的原名是甄英蓮,是甄士隱獨女,被父親視為掌上明珠。英蓮三歲那年,在看元宵節社火花燈時因家奴霍啟看護不當而被騙子拐走,后幾經折騰轉賣后落入薛寶釵長兄薛蟠之手,先做了薛姨媽的丫鬟,后成為薛蟠之妾,改名香菱。在原書中,曹雪芹筆下的香菱善良、美麗、聰慧,雖然身伴薛蟠這樣一個不通詩書的“呆霸王”,也不再是小姐身份,但她仍然充滿了求知欲和上進心,在第四十八回“慕雅女雅集苦吟詩”中,曹雪芹描寫了香菱刻苦學詩以致幾乎入迷的樣子,一如中國傳統文化中荷花所代表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形象,這與判詞首句“根并荷花一莖香”不謀而合,且暗指香菱(英蓮)之名。故可見,“荷花”一詞奠定了這首讖詩的基調,本身也傳達著重要的信息。
然而,與中國傳統文化背景下高尚、正直、純潔的形象不同,荷花的英文翻譯“lotus”,在英文語境中卻投射出不同的象征意義。在西方文化中,荷花的象征意義多與宗教(尤其是佛教)和永生有關。在古希臘著名史詩《奧德賽》的開頭部分,就記錄了在非洲有一個叫做Lotophagi的部族,族中眾人認為食蓮能使人忘憂,故這群人也被稱作食蓮人。但是據說神話中的“lotus”只是現今北非的一種黃色而甜的樹上果實,又稱為date plum,并非東方常見的蓮花。所以,這里食蓮以忘憂的象征意義,與曹雪芹依托荷花這一意象要表達的思想顯然不符,此時,若直接將荷花譯為lotus,很有可能會造成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誤讀?;魲疃蛔g者在翻譯時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所以在前兩句中,兩個譯本分別是這樣處理荷花一詞的翻譯的:
霍譯本:
Sweet is she as the lotus in flower,
Yet none so sorely oppressed[8]50.
楊譯本:
Your stem grew from a noble lotus toot,
Yet your life passed,poor flower,in low repute [9]42.
兩個版本翻譯采取的方法,是在保留lotus一詞直譯的同時,再在句中加上其他用來補充說明的修飾詞,用以扭轉譯入語讀者可能產生的偏離作者原意的解讀。比如楊譯本是在lotus一詞前加上形容詞noble,直言在中文語境中荷花有高尚的特性。而霍譯本則更加周全,不僅用sweet一詞限定了荷花和人物的品性,而且將荷花翻譯成lotus in flower,更是在暗示西方讀者,尤其是熟稔食蓮人傳說的讀者,這里的lotus不是指《奧德賽》里提到的黃色果實,而是一種花卉。這樣既避免了加腳注這樣稍顯遜色的補救方式,又巧妙準確地傳達了作者的原意。
在上述兩個譯本的翻譯例子中,由于文化差異已經客觀存在,譯者所要做的,是力求使譯文對譯入語讀者的影響與原文讀者從原語中獲得的效果相同,即交際翻譯。英國翻譯理論家彼得·紐馬克提出的交際翻譯理論認為,“譯文可以優于原文文本”。紐馬克認為,交際翻譯的任務是通過使用目的語、文化和語用的方式傳達信息,而不是忠實地再現原文。在交際翻譯中,譯者有較大的自由來解釋原文,調整文體,消除歧義,甚至糾正原文的錯誤。由于譯者的目的是為了達到一定的交際目的,而且他通常面臨著特殊的讀者群體,所以他所翻譯的作品必然會突破原文的局限性?!盵12]該理論強調在譯文中傳遞原文本訊息的準確性,這與讖詩翻譯“注重信息傳遞”的必要性也是不謀而合的。
(三)隱性讖語中意象與用典相結合的翻譯
用典是中國古典文學作品的一種常見手法,在英語語言和習語中也不少見。譬如在講英語的國家中,“she is really a Helen”這句話是在贊揚一位女士外貌美麗。Helen,指的是古希臘神話中的美貌絕倫海倫王后。在中文中,評價一位女士“她長得像西施一樣”也是同樣的意思,西施則是中國古代四大美女之一。所以信息的傳達只有在聽說雙方都熟知典故的條件下才能夠達成。在《紅樓夢》的眾多讖詩中,用典與意象的結合十分常見。例如,在第三十四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錯里錯以錯勸哥哥”中,林黛玉寫下《題帕三絕》,其中的一首中便存在這樣的例子:
彩線難收面上珠,湘江舊跡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識香痕漬也無[2]457?
這里用的是湘妃竹的典故。相傳帝堯的兩個女兒娥皇、女英同嫁帝舜為妻。后舜至南方巡視,死于蒼梧。二妃往尋,抱竹痛哭,淚染青竹,淚盡而死,因稱“瀟湘竹”或“湘妃竹”。耐人尋味的是,在《紅樓夢》中,林黛玉素有愛哭之名,她在海棠詩社里雅號就是“瀟湘妃子”。在原書第一回就提到,林黛玉本是西方靈河岸邊三生石畔的絳珠草一株,后因神瑛侍者灌溉修成人身,后下界用眼淚報答灌溉之恩。由此可知,這首詩也是用娥皇、女英的典故來暗示黛玉的命運是淚盡而亡,是黛玉為自己寫下的讖詩。
然而正如上文所言,由于娥皇、女英的典故是為中國文化所獨有的,在英語國家的文化中并沒有這一典故,所以在翻譯過程中,若字對字翻譯,譯入語讀者必會感到困惑,不知原作者用意何在。故霍、楊兩個譯本中都給出了相應的處理:
霍譯本:
Yet silk preserves but ill the Naiads tears:
Each salty trace of them fast disappears.
Only the speckled bamboo stems that grow
Outside the window still her tear marks show [8]351.
楊譯本:
No silk thread can string these pearls;
Dim now the tear-stains of those bygone years;
A thousand bamboos grow before my window –
Is each dappled and stained with tears [9]285?
在霍譯本中,譯者沒有翻譯“湘江”一詞,也沒有解釋娥皇、女英的典故,但引入了一個原文本中沒有的新詞“Naiad”。“Naiad”一詞來源于古希臘語,是古希臘神話中一類水仙女,掌管噴泉、水井、泉水和小溪等淡水水體,這個形象與黛玉“受雨露之恩下界還淚”的人物設定有一定的相似之處。由于譯者考慮到娥皇、女英的典故會給目的語讀者造成理解困難,便用目的語文化中類似的神話形象代替了原文本典故,以幫助目的語讀者理解原文。這樣的處理方式,在韋努蒂的理論中,屬于歸化的翻譯現象,即“把源語本土化,以目標語或譯文讀者為歸宿,采取目標語讀者所習慣的表達方式來傳達原文的內容。”[7]但又正如魯迅先生曾說:“世界上也不會有完全歸化的譯文,倘有,就是貌合神離,從嚴辨別起來,也算不得翻譯。”[13]霍譯本在處理《題帕三絕·其三》中娥皇、女英的典故時,雖用目的語中類似的典故對原典故進行了歸化處理,但在譯文中仍保留了“bamboo(竹)”這個意象。而“bamboo”與“Naiad”之間,并不存在“竹”與“瀟湘”之間如此強烈密切的典故聯系,所以原作者想要傳達的“黛玉會如娥皇、女英般淚盡而亡”的讖語信息,并不能準確傳達給目的語讀者,這就使得原詩的讖詩功能大大減弱了。
在楊譯本中,譯者也保留了“bamboo(竹)”這個意象,但也沒有在譯文正文中提及“湘江”一詞,而是在詩的末尾添加了腳注,向讀者解釋了整個典故由來。這種方法可以幫助目的語讀者理解源語中的典故,但是如果要理解這首詩就必須參考注釋,這可能會給讀者帶來麻煩,也顯得直白,略失原文用典的幽微之美。與霍譯本盡量去貼合目的語讀者習慣的翻譯方式不同,楊譯本的做法是保留了原文本中的文化因素,符合韋努蒂“譯者盡可能不去打擾作者,讓讀者向作者靠攏”[7]的異化翻譯策略??傊瑑煞N譯本雖策略不同,各有千秋,但在評價譯文是否傳達了原作者讖語信息這一方面,保留并介紹了原典故的楊譯本要略勝一籌。
(四)隱性讖語中諧音雙關的翻譯
雙關,是指在一定的語言環境中,利用詞的多義或同音的條件,有意使語句具有兩種意思,言在此而意在彼[5]。諧音雙關,就是利用音同或音近的條件構成的雙關。在《紅樓夢》第五回中,《金陵十二釵·正冊》中出現的第一首判詞就包含了諧音雙關的例子,這首讖詩同時暗示了林黛玉和薛寶釵兩個主要人物的命運:
可嘆停機德,
堪憐詠絮才!
玉帶林中掛,
金簪雪里埋[2]76。
這首讖詩的諧音雙關集中在后兩句“玉帶林中掛,金簪雪里埋”。根據現代《紅樓夢》研究學者的觀點,“林”暗示“林黛玉”之名,而“雪”則與“薛”諧音(“雪”與“薛”的諧音雙關也出現在第四回《護官符》一詩中:“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睒O言薛家家業之大),且“簪”與“釵”本是類似之物,唯一的區別在于簪是一股而釵為雙股。故有學者猜測,這首判詞是在暗示二人的命運是林黛玉早亡、薛寶釵死于喪夫后的一個冬季[11]。
對于這一句,兩個譯本的翻譯如下:
霍譯本:
The jade belt in the greenwood hangs,
The gold pin is buried beneath the snow [8]50.
楊譯本:
Buried in snow the broken golden hairpin
And hanging in the wood the belt of jade [9]42.
可以看出,兩個譯本都采取的是字面翻譯的方法。由于在兩個譯本的《紅樓夢》中,對于“黛玉”和“寶釵”之名都采取了拼音翻譯“Daiyu”和“Baochai”,故在這個基礎上,譯入語讀者并不能聯想到這首詩與人物的名字之間有任何聯系。但若譯者將作者意圖和原文雙關用腳注的方法解釋給譯入語讀者,又會顯得冗長多余,破壞了原文的妙趣。
同樣,史湘云的判詞也是一個類似的例子:
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
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云飛[2]77。
湘云的判詞中,諧音雙關出現在最后一句“湘江水逝楚云飛”。這一句除了模糊地說明湘云的未來也不容樂觀、十分渺茫(對應原書后文的“云散高唐,水涸湘江”),也是在暗示她的名字“湘云”。這句話兩個譯本的翻譯分別是:
霍譯本:
The Xiang flows and the Chu clouds sail away [8]51.
楊譯本:
The river Xiang runs dry; the clouds over Chu have flown [9]42.
在這個例子中,由于翻譯專有名稱的需要,兩個譯本都將“湘江”的“湘”翻譯成了“Xiang”,這樣一來,和兩個譯本中“湘云”之名的翻譯“Xiangyun”就有了重疊部分。而“楚云”的“云”這個字,由于不是專有名稱,只能被翻譯成“cloud”而不是“Yun”。此時,雖然原文本中的雙關并沒有完全復刻過來,但也完成了部分還原??梢?,原文本中的雙關是否能被譯者再現,一定程度上依靠的是原文本語言的特異性,與譯者自身的專業水平并不一定成正相關。
(五)隱性讖語中拆字法的翻譯
拆字法亦稱字形分拆,或增損離合法。它利用漢字可以分析拆拼的特點,對文字形狀、筆劃、部首、偏旁進行增損變化或離合歸納,使原來的字形發生變化。它常見于中國古代燈謎猜制和算命[11]?!都t樓夢》中的讖詩,也有相當一部分包含以拆字法為特點的隱性讖語,例如在上文提到過的香菱的判詞中,最后兩句便使用了這一手法:
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2]76。
根據現代《紅樓夢》研究學者的觀點,“地”與“土”近義,“兩地”即兩個“土”字,再加上“孤木”——一個木字旁,合在一起便是一個“桂”字。這首判詞出現在《金陵十二釵·副冊》中,詩的旁邊就畫有一株桂花,更可坐實這首判詞對“桂”字的暗示。按照曹雪芹的情節設定,在原書第七十九回,夏金桂嫁與了薛蟠為正妻,但這位正妻“愛自己尊若菩薩,窺他人穢如泥土,外具花柳之姿,內秉風雷之性”,攪得薛家上下不安。對于作為小妾的香菱,她更是極力打壓。雖然曹雪芹在前八十回中并沒有直言香菱的結局,但通過“致使香魂返故鄉”一句,讀者便大概能推斷出,香菱應該是死于夏金桂的種種折辱。所以可見早在第五回,曹雪芹就通過這首讖詩暗示了香菱的命運,也通過拆字法暗示了始作俑者。對于這句拆字法,兩個版本的翻譯分別是:
霍譯本:
The day two earths shall bear a single tree,
Your soul must fly home to its own country [8]50.
楊譯本:
After the growth of a lonely tree in two soils
Her sweet soul will be dispatched to its final rest [9]42.
可見兩個譯本都未能傳達出原詩拆字法的妙趣,因為在英文中,桂(osmanthus)和土(earth/soil)、木(tree)這些單詞之間并不存在任何詞型上的相同之處。
第五回王熙鳳的判詞也包含這樣的例子:
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
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2]78。
在脂批本《紅樓夢》中,“一從二令三人木”句下,就有小字批注曰:“拆字法”。第一句中“凡鳥”合在一起便是繁體的“鳳(鳯)”字,暗示“王熙鳳”之名;第三句“一從二令三人木”則是全詩中最為晦澀的一句,這一句中“人木”二字實際上也是拆字法,合起來是“休”字?!都t樓夢》歷代研究學者對這句詩的解釋也不盡相同,其中一種說法是:這句話暗示的似乎是賈璉與王熙鳳的關系,對于丈夫賈璉,她先是“聽從”,后來是“命令”,再后來就被“休妻”,故有“一從二令三人木”一說。兩個譯本對這首讖詩的翻譯分別是:
霍譯本:
This phoenix in a bad time came;
All praised her great ability.
‘Two makes my riddle with a man and tree:
Returning south in tears she met calamity [8]51.
楊譯本:
This bird appears when the world falls on evil times;
None but admires her talents and her skill;
First she complies,then commands,then is dismissed,
Departing in tears toJinling more wretched still [9]42.
可見在“凡鳥”拆字法的處理上,霍譯本是直接將謎底代替謎面寫出——使用了“phoenix(鳳凰)”一詞,而未提及原文中的“凡鳥”;楊譯本則是將此處拆字簡化為了普通信息“bird(鳥)”,也沒有保留謎面。在“人木”拆字的處理上,霍譯本保留了謎面“my riddle with a man and tree”(筆者回譯:我的謎語里有一個人和一棵樹),相當于是對“人木”的直接翻譯,還點明了這是一個“riddle(謎語)”,只是若譯入語讀者不懂中文,即使他們意識到這是一個謎語,也無法準確猜出謎底是“休”字。而楊譯本則是隱去了謎面,直接將上文中討論過的一類解讀作為信息呈現給了讀者:“First she complies,then commands,then is dismissed”(筆者回譯:她先是聽從,然后施令,然后被驅逐),雖容易被目的語讀者所理解,但讖語信息過于明顯,沒能保留原詩讖語信息的隱性特征和拆字法的妙趣。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兩個譯本都未能成功再現原文本中的拆字手法和效果。
由此可見,當翻譯隱性讖語信息中的拆字法時,由于中英兩種語言存在固有的差異以及語言結構的不同,想要還原原文的妙趣是十分困難的,會或多或少,也不可避免地存在意義的丟失。根據紐馬克的翻譯理論,從語源學的角度講,譯者的語言只能無限接近原文,這種語言的不可譯性所形成的差距在某種程度上是不可逾越的[12]。因此象形文字的翻譯首先要保持交際和信息的價值,其次再追尋與原文手法的相似。從這個意義上講,譯者的探索是無止境的。
五、結語
通過用顯性信息和隱性信息理論將《紅樓夢》讖詩中的讖語進行分類后,結合霍、楊兩個譯本的翻譯,筆者對每一種類型的讖語信息的翻譯方法都進行了舉例分析后得出結論:對于包含絕對顯性信息和相對顯性信息的讖語,譯者無需做過多個人解讀,可采用直接翻譯的方法來傳遞原作者的意圖。在翻譯包含隱性信息的讖語時,則依據隱性信息的類型宜采取不同的翻譯策略。
第一,對于采用模糊意象的讖語,可采取保留模糊意象、不加主觀解釋的翻譯處理方式;第二,對于隱性讖語中的意象投射在不同文化背景中的翻譯,譯者可采用交際翻譯的方式,適當在譯文中添加少量具有闡釋功能的關鍵詞,以避免目的語讀者因文化背景不同而產生與原作者意圖不符的意象投射;第三,對于隱性讖語中的用典結合意象的現象,可依照譯者自身的文化側重和對譯入語讀者的迎合程度,選擇采取歸化或異化的翻譯策略;第四,對于隱性讖語中的拆字法現象,譯者應在譯文中盡力還原或重建拆字的手法,但由于語言差異的客觀存在,上述方法不一定具有可行性,故譯者在理解原文手法的基礎上,可選擇只保留謎面或只保留謎底,或將原作者的匠心用腳注方式闡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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