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芳



摘要:留守兒童語言問題突出,對其提供語言服務及語言政策規劃十分必要。采用問卷調研法分析西安外來務工人員語言使用情況、語言態度影響因素及其對留守兒童的語言期望,研究發現:外來務工人員在西安時外部交流偏好普通話,內部交流偏好母語方言;文化程度、自身普通話水平的期望、年齡與學習普通話起始時間是影響語言態度的重要因素。外來務工人員對留守兒童的語言情況與其自身語言使用及態度存在較大關聯,但又因背景不同而存在差異。
關鍵詞:外來務工人員;語言使用;留守兒童
中圖分類號: H002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8-4657(2021)01-0033-07
在我國城市化發展進程加快背景下,大量青壯年農民外出務工。在西北地區,西安地處關中地區,逐步發展成為以其為核心的國際化大都市圈,吸引著西北地區以及河南、山西、四川、湖北等地的外來人員工作和生活。各地語言在西安頻繁接觸和碰撞,西安市外來務工人員的語言面貌發生著變化。教育部語信司前司長李宇明呼吁盡快調查外來務工人員的語言使用、語言態度等問題。另一方面,由于戶籍及入學條件的限制,大量兒童無法跟隨父母而成為留守兒童。留守兒童成為近年來學界一直關注的問題。隨著外來務工人員在城市工作和生活,其運用普通話的能力及對待普通話和母語方言的態度,會對其留守子女的語言使用及語言態度期望都產生較大影響。本研究旨在通過調研西安外來務工人員的語言使用情況,探究其對留守兒童語言態度的影響及期望,以求反映留守兒童的家庭語言狀況,并為其語言發展進行合理規劃提供參考。
一、研究綜述
(一)外來務工人員語言研究
語言研究隨著外來務工人員受到學界的關注而陸續出現一些研究成果,代表性的主要有:2006年國務院課題組的《中國農民工調研報告》,全面介紹了我國外來務工人員的社會問題,其中論述了外來務工人員的語言現狀問題[1];謝俊英結合城市化進程和城鄉語言生活對語言服務、語言教育、語言變遷以及語言資源進行了研究[2];付義榮認為農民工的社會語言學研究發展迅速,但在研究的內容、范圍、模式及方法上還要做進一步的改善[3];伏干通過珠三角和長三角外來務工人員的調查數據,發現語言距離、交往機會、外出打工年限以及打工動機等因素對外來工語言能力具有顯著的預測作用,語言接觸是提高外來工語言能力的關鍵[4];黎紅以寧波新生代外來務工人員為對象,以語言同化為內容,以社會調查為依據,分析外來務工人員的語言生態環境和演變進程[5];黎紅等提出語言同化有利于外來務工人員深入地了解流入地城市文化背景和傳統并適應之,這有利于消除外來務工人員的心理障礙[6];夏歷認為市民化的外來務工人員的顯性語言文字訴求包括普通話、外語、職業語言、子女語言教育、移入地方言、新詞新語、文字輸入等幾個方面,呈現出多樣化和層次化的狀態,而隱性語言文字需要包括融入城市語言的適應、調試,及對已有語言資源的合理利用等[7];付義榮通過比較老一代及新一代外來務工人員,認為普通話并不是城市社會的標識,漢語方言亦不是農村社會的標識,但依舊是重要的地域標識[8];王玲等認為新生代外來務工人員進城之后在語言資源能力、語言使用及服務能力、語言技術能力等方面進行了適應和調整[9];張斌華通過對東莞新生代外來務工人員的調研,發現普通話已經成為公共、工作等領域的主體語言,老家方言得到很好保持,但使用領域受限[10];俞瑋奇通過對上海市外來務工人員進行調研,認為提高農民工的普通話和城市方言能力,將有助于減少其與城市居民的社會心理距離[11]。這些研究成果多從社會語言學角度展開,且多偏重于語言認同及市民化中的語言問題。
(二)外來務工人員子女語言研究
伴隨農民外出務工,子女或跟隨父母成為流動兒童,或被留在老家成為留守兒童。關于外來務工人員子女語言研究伴隨外來務工人員的研究也存在少數成果,主要從兩個方面展開。(1)流動兒童的語言研究。如:盛林等通過對南京外來工子弟學校進行調研,對流通兒童的語言能力、語言選擇、日常語言運用及其進城前后的歷時變化進行了研究[12];李琳以關中方言為例,認為方言成為流動兒童適應城市教育而必須跨越的第一道門檻[13];張斌華等發現東莞外來務工人員子女語言使用以普通話和家鄉話為主,當地強勢方言的使用機率極低,出生地、上小學前長大的地方等是影響其語言使用的重要因素[14]。(2)留守兒童的語言研究。如:張生等認為信息與通訊技術嵌入教育環境,能夠有效提高留守兒童語言教育質量[15];李金鳳等以江西省留守兒童為調研對象,發現父母要求監護人使用普通話,經常與監護人和兒童保持聯系并督促其使用普通話,是農村學前留守兒童普通話普及中的關鍵因素[16];孫浩峰等針對福建留守兒童的研究,發現留守兒童語言生活整體呈現出“雙言并存,普進方退”的特點[17]。整體上,關于留守兒童的語言研究仍有待加強,不管是外來務工人員語言研究,還是對其子女語言的研究,多集中在北京、上海、廣州、深圳、武漢、長沙等城市,西安外來務工人員的語言研究較少。作為西部大開發的重要城市,聚集著來自西北、西南、中部以及周邊省市的人員,語言面貌發生著變化,西安市的語言狀況值得關注,尤其要關注西安外來務工人員的語言使用情況,以期對其留守子女的語言發展的影響進行探究。
二、研究方法及樣本背景分析
(一)研究方法
以問卷調研法為主,結合深度訪談,調研對象為留守兒童的父母,且其在西安務工。調研樣本包括陜西省商南縣試馬鎮、趙川鎮、金絲峽鎮,山陽縣漫川關鎮,富縣茶坊鎮,府谷縣孤山鎮,鳳縣河口鎮,勉縣定軍山鎮,韓城市龍門鎮,甘肅省榆中縣小康營鄉和馬坡鄉,甘谷縣大莊鎮和白家灣鄉,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和田縣喀什塔什鄉,寧夏回族自治區原州區黃鐸堡鎮和中河鄉,青海省化隆縣巴燕鎮。調研時間為2020年6月至9月。共獲取符合西安務工及其子女留守條件的有效問卷280份。主要采用Spss13.0軟件包,即社會科學統計分析軟件包,對調研所得的數據進行綜合分析。同時,課題主要運用了均值比較、方差分析、多元線性回歸分析等方法,均值表示的是某變量所有取值的集中趨勢或是平均能力,方差分析是分析變量也是檢驗變量的方法,統計上用F值表示差異的大小,P表示差異的顯著能力,P越小表示下此結論時錯誤的概率越小,統計學上設計的錯誤概率在5%以內,P小于0.05時,得出的結論具有統計學上的意義。
(二)樣本背景分析
西安市外來務工人員調查樣本相關情況見表1。新生代外來務工人員的職業選擇較以往發生了一些變化,新生代外來務工人員的文化水平和就業技能水平均有提高,大專以上文化程度的占比較以往也有所提高。根據相關數據,全國外來務工人員在第二產業中就業占57.6%,其中加工制造業為68%,建筑業為80%;全國第三產業外來務工人員為52%,其中環保、家政、餐飲為90%。外來務工人員當下具有代表性的職業,包括制造業、建筑業、批發零售、餐飲業、美容美發導購等。根據外來務工人員的這些變化,在調查的過程中,也涵蓋了這些職業。由表1可知,本次調研樣本與外來務工人員整體背景情況較吻合。西安外來務工人員月收入大部分集中在2 001~4 000元,占調查總數的70.0%;4 000元以上收入的占13.9%。截止到課題調研時間,外來務工人員在西安工作和居住時間最多的為3~5年,其占比為36.4%。
三、西安市外來務工人員語言使用情況
進城務工以后,外來務工人員的語言使用會發生一定的變化,一般會使用普通話和母語方言兩種語言,在什么場合下會使用普通話,在什么場合下會使用母語方言,是哪些因素影響外來務工人員的語言選擇,這些都是值得研究的地方。
根據全國語言文字使用情況調查中關于群體在不同語言使用領域的分類[1],比如在家、在當地集貿市場買東西、在醫院看病、在政府部門辦事、在單位工作等幾種情形,我們結合當地外來務工人員語言使用的場合,如在家與家人交談,在工作中與領導、同事、顧客等交談,平時與朋友交談,在公共場合與人交談,在社區生活時等,主要分為家庭、社區、工作、公共場合四個場所。根據前期的調查情況,我們又將在家與家人交談分為兩類,一是與父母、妻子交談,二是與子女交談;將在工作中與領導、同事、顧客等交談分為在工作中與同鄉的領導、同事、顧客等交談與在工作中與非同鄉的領導、同事、顧客等交談兩類。同時,為了能夠測評出外來務工人員在不同場合、面對不同交談對象時的語言使用情況,根據里克特五級量表確定分值,即:全部使用方言為1分,較多使用方言為2分,方言和普通話使用情況差不多為3分,較多使用普通話為4分,全部使用普通話為5分,沒有上述幾種情況為0分。根據調研數據計算其均值,并進行如下界定,即:均值在1.5分以下為全部使用方言,均值位于1.5~2.5之間為較多使用方言,均值位于2.5~3.5之間為方言和普通話使用情況差不多,均值位于3.5~4.5之間為較多使用普通話,均值大于4.5為全部使用普通話。
外來務工人員在家鄉及西安時的語言使用情況均值見表2。如表2所示,在家鄉生活時,外來務工人員在大多數場合下語言使用的均值大致低于2.5,這顯示外來務工人員在家鄉時,其日常生活與工作以母語方言為主,其中又以與父母及夫妻間交談時使用母語方言的比例更高。但是,在與子女交談的場合中,外來務工人員在家鄉更偏向于使用普通話,其均值為4.36,是在家鄉的所有場合下均值最高的。這一數據說明,外來務工人員通過自身的言傳身教來提高其留守子女的普通話能力,也反映出外來務工人員對其留守子女普通話能力的期望。在西安生活時,外來務工人員更多使用普通話,多個場合的均值超過4.5,如與子女,公共場合、社區生活、工作中與非同鄉領導、同事等。僅在父母、夫妻場合時,外來務工人更多使用母語方言,其均值為1.77,但該場合下普通話的使用頻率也要高于在家鄉時。這些變化也反映了外來務工人員在家鄉與在西安對普通話及母語方言使用的變化。這都顯示出,生活環境的變化會影響到外來務工人員的語言使用,這一狀態也反映出外來務工人員在不同場合下普通話及母語方言使用程度會存在不同。
場合在家鄉在西安父母、夫妻1.261.77子女4.364.78工作中同鄉領導、同事等1.723.23工作中與非同鄉領導、同事等1.953.61朋友1.833.07公共場合2.344.62社區生活2.184.56通過比較外來務工人員在家鄉以及西安時語言使用情況的均值,可以較為直觀地看到,外來務工人員在家鄉和來西安務工以后,語言使用頻率發生了很大變化,在西安使用普通話的頻率明顯增加,母語方言不是日常生活交流使用的主要語言,母語方言成為家庭內部、與朋友交談時的常用語言,更加傾向于在內部使用,普通話成為西安務工人員在工作場合和公共場所使用頻率高的語言,更加傾向于在外部使用。
四、西安市外來務工人員語言使用的影響因素分析
當來到西安后,外來務工人員的語言環境發生了一定的變化。梳理一些能夠影響語言變化的因素進行分析,這些因素包括:(1)常用的社會變量,如性別、年齡;(2)影響外來務工人員社會身份變化的因素,如職業、收入、居住方式;(3)時間上的變量,包括學習普通話起始時間;(4)心理上的一些影響因素,包括對于自身普通話水平的期望、是否打算在西安定居等。分析上述因素對語言態度的影響,對數據進行多元線性歸回分析并篩選顯著性影響因素,具體如表3所示。
從表3可知,首先,文化程度對外來務工人員使用普通話的態度影響最為顯著,且其標準化系數為正,這說明文化程度與外來務工人員普通話態度呈正相關,即外來務工人員的文化程度越高,則其對普通話的態度越積極,對普通話的評價越高,可見,文化程度是影響外來務工人員普通話態度的一個重要因素。其次,自身普通話水平的期望標準化系數也為正,且其絕對值僅次于文化程度,這說明外來務工人員自身普通話水平的期望值與外來務工人員的普通話態度呈現正相關關系,即其期望值越高,則對普通話的評價也越高。性別因素在界定時,將男性界定為1,將女性界定為2,可見性別對普通話態度影響也顯著,且女性的態度更積極,對普通話的評價較男性更高。年齡與學習普通話起始時間因素的標準化系數均為負數,說明這兩個因素與普通話態度呈現負相關關系,即年齡越大,對普通話的態度越消極,而學習普通話起始時間越晚,則對普通話的態度也越消極。
五、西安市外來務工人員對留守子女的語言期望
采用里克特五級量表及上述同樣的方式,調研西安外來務工人員對其留守子女語言使用及能力的期望程度。根據調研數據,將外來務工人員對其留守子女語言期望的均值整理如表4所示,并根據樣本的不同背景分析外來務工人員對其留守子女的語言期望。整體上看,西安外來務工人員對其留守子女的語言期望均值為4.57,即更期望留守子女使用普通話。不同背景的外來務工人員對其留守子女的語言期待情況也存在一些差異,且存在部分顯著性的差異。分析發現:不同背景帶來對其留守子女語言期望的表現與外來務工人員語言使用情況及不同因素的影響差異也存在一定的關聯性,如:外來務工人員學歷越高,則對其留守子女的普通話期望越高;年齡越大,對其留守子女的普通話期望越低。
從性別看,女性外來務工人員對其留守子女的普通話期望要高于男性。從收入看,外來務工人員收入越高,則對其留守子女的普通話期望越高;尤其月收入超過4 000的外來務工人員對其留守子女普通話的期望較為顯著地高于月收入4 000元及以下的外來務工人員。從職業看,從事服務行業的外來務工人員對其留守子女的普通話期望要顯著高于建筑業及工廠工人,服務行業與城市居民接觸度更高,尤其以餐飲業的外來務工人員的期望更高,同時這又受到從事餐飲業的外來務工人員以年輕人居多的影響;但從事清潔工、家政等其他類型服務業的外來務工人員對其留守子女的普通話期望在服務業中最低,這主要受到這類群體年齡更大、學歷更低等因素所影響。從時間看,在西安居住越久,外來務工人員對其留守女子的普通話期望越高,又以5年以上的外來務工人員的期望更高;可見,外來務工人員在城市居住越久,自身的普通話水平越高,且與城市的融入程度也越高,從而會反向影響其對留守子女的普通話期望。
六、結語
從西安外來務工人員語言使用及其對留守子女語言期望調研分析看,普通話已成為外來務工人員在城市工作、生活的常用語言,其使用程度要顯著高于外來務工人員在家鄉的使用情況,但也存在不同場合的使用差異。從影響因素看,文化程度與自身普通話水平的期望與外來務工人員的普通話態度存在顯著正相關,而年齡與學習普通話起始時間則存在負相關;其他因素與外來務工人員普通話態度影響關系不顯著。這些因素對外來務工人員結構變化會存在較多關聯,尤其隨著老一代外來務工人員的較少及新一代外來務工人員的增多,這將持續影響到外來務工人員的普通話態度,并將提高外來務工人員的普通話使用程度。這些研究發現又會影響到外來務工人員對其留守子女的語言預期,尤其是留守兒童成為當今社會的一個普遍現象,外來務工人員缺少對留守兒童進行有效的語言管理措施,留守兒童語言教育勢必會受到較多影響。隨著外來務工人員與城市生活融入加深,其對留守兒童的普通話期望更高。如何提升留守兒童的普通話能力,這將為家庭語言政策及社會語言服務帶來一定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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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