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紀元

薛金昊

“‘萬物休眠項目已經激活……”

人流競相涌入電梯，他們將在黑暗的地下世界里跨越千百年;我逆著人流艱難地行進——我的朋友，正等著與我做最后的道別。我飛也似地往山上跑。她盤著腿，安然地坐著欣賞夕陽。山下，是喧鬧的人流;山上，是兩個寧靜的身影。

“要走了啊。”

我的朋友不幸得了絕癥，因此，她的家庭將搬遷至未來，希望會有治療的機會……

“會不會想我啊？”我有些期待卻靦腆地問。

“全身被凍在冷凍液里，怎么可能會有意識？”她一下子懂了，漲紅了臉。

人流緩緩地流動。她轉過身，向我招了招手。我怕自己忍不住眼淚，忙轉過頭去。

在人工智能時代，一切都是極具規律的。第二天，我顧不得傷感，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望著上課的機器在黑板上機械地書寫，周圍的人也機械地抄著……二十三世紀是智能技術爆炸的時代。在“技術為王”的環境下，學生們傾盡全力學習理工，文學、哲學、美學無人問津。

這個時代的人是極聰明的。他們創造了人類歷史上一個又一個高峰。這個時代的人又是極可悲的。他們看不到清晨的第一縷晨曦，聽不到香樟樹上的鳥兒歡快的歌聲，也幾乎無法理解兩個世紀前那些令人煞費苦心的親情、愛情和友情。人和機器都長著一樣同樣無情冷漠的撲克臉;當股指翻紅時，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的那些，才是人類吧。

別的同學都在低頭思考時，我的桌肚里卻有一本《朱自清散文集》。它既不是編碼程序，又不是股票指導，而是“文學作品”——恰恰是我喜歡的。

“今晚上，一個人在這蒼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人。你聽，多好！一下就把‘我這種獨特的心境點了出來。我也想做個自由人呢。”我對同桌說。

“是寫得好。”他頭也不抬，“可有什么用呢？能賺錢、立業、生存嗎？”“這……”

“剛體在空間中有幾個自由度？”老師的問題突然把我砸醒。我猛地站起來，滿腦空白，只得支支吾吾。老師沒有反應，只是走下來當眾沒收了我的書：“你看這些東西有什么用？可以在殘酷的社會中生存嗎？”

我打了一個寒顫。不是因為我的書被收走了，而是因為我剛進入冬眠的朋友。在她醒來時，是否也會像我一樣驚慌失措？

放學了。失落的我理完了書包，正逐步向外走去。同桌卻叫住了我：“晚上準備干嗎？”

我的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哼，當然是把沒聽的課補上嘍。”

“不做個自由人么？”他突然湊到我耳邊，“‘像今晚上，一個人在這蒼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人。”

我驚異地望著他，卻見他的眼中，竟然放出無限的光;透過這束光，我仿佛看到了我的朋友;而透過這束光，我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仿佛看到了人類一直擁有，卻幾近消失的東西……

后來，畢業典禮的時候，我們班的照片上每個同學都笑得天真爛漫，是好久沒見到的風景。我感慨萬千，提起筆：

“我們與機器的不同：機器身體里流動著電流;我們骨子里鐫刻著情感。”

上海市浦東復旦附中分校 （上海市 201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