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民興 康麗娜
摘要:1500年布哈拉汗國的建立拉開了中亞近代史的序幕。烏茲別克人的南下加快了河中地區游牧文明與農耕文明的交往,促使汗國經濟發展步入轉折期。在繼承和變革帖木兒王朝經濟制度的前提下,16世紀汗國的農牧經濟得到恢復和發展,手工業進一步完善,對外貿易重新活躍,從而對中亞近代文明交往產生了深遠影響。烏茲別克人在與河中地區各民族頻繁交往的過程中,其經濟生活逐漸轉向農業,并接受中亞傳統的伊斯蘭教,從而實現了中亞農耕文明和伊斯蘭文化的傳承與發展。
關鍵詞:布哈拉汗國;昔班尼王朝;烏茲別克人;河中地區
16世紀不僅是世界近代史的開端,也是中亞歷史進程的一個分水嶺。曾經盛極一時的帖木兒帝國在15世紀末走向解體。與此同時,位于欽察草原東部的烏茲別克游牧民逐漸壯大起來,在阿布海爾汗的統治下形成游牧部落聯盟,借助其軍事優勢開始與南部的帖木兒王朝進行戰爭。1500年,烏茲別克人在昔班尼的率領下攻占河中地區,消滅帖木兒王朝,建立昔班尼王朝。至此,中亞近代文明進程得以開啟。之后,中亞再也沒有出現強大而統一的國家,而是形成了由烏茲別克人統治的布哈拉汗國,以及從中分裂出來的希瓦汗國和浩罕汗國。在整個近代,中亞始終未能形成長期穩定、人口眾多的大國。
自古以來,中亞深受周邊波斯文明、希臘文明、中華文明和伊斯蘭文明等多元文明的影響,且處于游牧文明和農耕文明的銜接地帶,歷史上的突厥人、阿拉伯人以及蒙古人的足跡都曾踏遍這一地區,不同文明間的碰撞與交往加快了當地社會經濟的發展。昔班尼王朝建立以后,基本沿襲了帖木兒王朝時期的制度文明,同時推動了經濟和社會的發展,延續了歐亞陸路貿易的繁榮。1500年布哈拉汗國的建立標志著中亞近代史的開端,16世紀汗國的經濟發展牽動著整個中亞近代文明的發展脈絡。國外有關汗國經濟發展的研究成果較多,主要由俄國(蘇聯)學者和中亞學者完成。其中,俄國史學家п.п.伊萬諾夫對汗國的土地所有制和稅收制度進行了詳細論述;р.г.穆克米諾娃對汗國的農業關系和手工業發展進行了深入研究;M.A.尤爾達舍夫重點闡釋了16-17世紀汗國與俄國的貿易關系。塔吉克斯坦學者X.ш.卡莫洛夫的博士論文運用當地文獻,對16世紀汗國的經濟狀況做出了全面論述。目前國內暫無關于汗國經濟方面的論著,已有研究通常是以中亞通史的形式零星呈現。本文在參考國內外相關文獻的基礎上,依據大量俄文文獻,擬從制度文明和物質文明兩方面探究16世紀布哈拉汗國的經濟制度,以及農牧業、手工業和貿易的發展狀況,進而深化對中亞近代初期文明交往的認識。
一、經濟制度的繼承與變革
“制度文明決定著文明交往的協調與和諧。制度和秩序的好壞,對文明交往至關重要”。在制度文明中,經濟制度是一項重要內容。昔班尼王朝主要繼承帖木兒王朝的制度遺產,同時也保留了烏茲別克部落氏族的游牧傳統。因此,布哈拉汗國的經濟制度體現了文明交往的傳承性和融合性。
(一)土地制度
16世紀布哈拉汗國的土地所有制類型與帖木兒王朝大致相當,主要分為國有土地、私有土地和寺院土地(瓦克夫)。昔班尼王朝的土地制度具有下述明顯特征:
首先,國有土地所占比例與中央政權盛衰成正比。國有土地主要由昔班尼王朝沒收的土地和荒地兩部分構成,由國家財政部門“迪萬”負責管理。農民租種國有土地,且向國家繳納土地收成的1/5至1/3作為“海拉吉”,其收入在統治階層內部以賞賜、饋贈或補貼的形式進行再分配。國有土地原則上不得買賣和饋贈,但事實上,這一時期汗國已出現國有土地買賣的跡象,而17世紀以后買賣行為日益普遍化。由于昔班尼王朝沿襲帖木兒帝國的封邑制度,將國有土地作為汗的私人財產在汗室成員、軍隊將領和地方貴族之間分配,導致權力分散和地方經濟獨立。可見,國有土地的實際規模與汗國統治者能否有效控制政權密切相關。16世紀最初10年,昔班尼汗統治下的汗國中央權力相對集中,國有土地所占比例自然較大。但自1510年昔班尼汗去世以后,汗國政權持續分裂、國力日衰,封邑制度和賞賜制度導致國有土地逐漸轉為私有土地。直至阿布杜拉汗上任,汗國的中央集權重新強化,國有土地的比重才再度回升。
其次,基本沿襲原有的私有土地分配體系?!澳聽柨恕睂儆谒接型恋兀浍@得者擁有土地所有權,既能買賣,亦可世襲。汗國的穆爾克主要由地方貴族和宗教上層人士掌控,他們不僅占有耕地和牧場,也擁有商鋪、作坊、莊園等其他地產。部分貴族通過賞賜和買賣獲得更多穆爾克,而汗室成員的私人財產也是在穆爾克名義下存在的。昔班尼汗長子帖木兒·穆罕默德之妻米赫爾·哈努姆是當時汗國最大的土地所有者,分布于撒馬爾罕、卡爾希和沙赫里薩布茲等地的絕大部分地產均屬于她的穆爾克。但略有不同的是,昔班尼王朝伊始,伊克塔制度的變體“蘇尤爾加利”的內容發生了變化。帖木兒王朝時期,蘇尤爾加利制度下的土地基本世襲,土地所有者擁有免稅、行政司法豁免權等特權。而到了昔班尼王朝時期,這類土地已不再世襲,汗王可隨時收回,或用其他領地代替,領地范圍亦可隨意變動。這一時期,“坦霍”作為另一種有條件的土地賞賜制度在汗國出現并得到推廣。1552年,阿布杜拉汗在征服卡爾希以后,把一部分村莊按照坦霍制度的規定賞賜給自己的戰士。因此,在沿襲原有的私有土地分配體系的基礎上,汗國的土地賞賜制度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私有土地范圍的擴大。
再次,宗教影響力的擴大導致瓦克夫的面積擴大。與帖木兒王朝時期相比,16世紀蘇非派在汗國的地位明顯提高。尤其從16世紀中葉開始,贅巴依謝赫對昔班尼王朝的影響進一步擴大。為了籠絡宗教上層,汗王通常贈予他們大量地產,授予其各種特權,如布哈拉城的和卓穆罕默德·伊斯拉姆擁有約2500公頃的水澆地。加之這一時期出現瓦克夫土地買賣的情況,至阿布杜拉汗時期,宗教人士逐漸成為汗國最大的土地所有者。另外,一直作為中亞的宗教中心、被稱為“小麥加”的布哈拉城在16世紀又成為汗國的政治中心,其瓦克夫所占的比重自然增加。
(二)稅收制度
布哈拉汗國繼承了帖木兒王朝時期的稅收制度。16-17世紀,汗國居民所需繳納的稅收約90種,主要是農業稅。其中土地稅取決于土壤品質、地塊位置、與市場的距離和統治者的意愿等。此外,帖木兒王朝時期的土地稅一般占到收成的1/3至2/3,以實物形式為主;16-17世紀汗國的土地稅則為1/5至1/3,開始更多以貨幣形式征收。據文獻記載,以貨幣形式征收的“瑪盧吉哈特”廣泛取代了海拉吉,占到收成的30%~40%,而向穆爾克征收的什一土地稅為收成的1/10至1/5。汗國向租地農民征收的地稅“瑪爾瓦吉哈特”原則上為收成的10%,而實際上占到了30%。
英國商人詹金森曾記載,布哈拉汗國的手工業者和商人以貨幣或實物上繳稅收,通常為商品價值的1/10。事實上,這類稅收的稅額一直在上漲,它們主要包括商業稅“塔姆加”和交通稅“巴季”。塔姆加廣泛運用于東方國家,也是國家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巴布爾記載,喀布爾的所有收入基本來自塔姆加。該稅收額度不定,主要由收稅的領主和包稅人決定,從而時常引起手工業者和商人的不滿。巴季的稅額通常為運輸商品價值的2%,所有販運商品的商人、手工業者和農民都必須上繳該稅。此外,手工業者和商人還要繳納其他形式的稅收。以撒馬爾罕城為例,它每年向國庫上繳的稅收總額高達160萬騰格。
汗國也有人頭稅和其他一些特殊稅收。1593-1594年,阿布杜拉汗占領烏爾根奇以后向當地居民每人征收30騰格的稅額。據阿布哈齊記載,當時1騰格的價值高于1阿什拉菲。如此沉重的稅收迫使許多當地居民出逃,抑或賣兒鬻女。當國家處于貧窮或戰亂之時,汗王也向民眾征收一些特殊稅收,用作財政補貼或軍費開支,“塔加爾”就屬于這種補貼財政的稅。同帖木兒王朝時期一樣,昔班尼王朝的汗及其隨從或信使駐留某地時,當地居民有義務為其提供宿營地、食物和喂養馬匹等服務,這種稅被稱作“烏魯費”。另外,與帖木兒王朝一樣,昔班尼王朝也設有免稅制度,即汗每年頒布新法令,確定免稅人名單,并向其授予達爾罕證書。
(三)貨幣改革
昔班尼王朝建立初期,汗國局勢動蕩,經濟蕭條,物價不穩。與帖木兒王朝不同,昔班尼王朝進行了多次貨幣改革,其中,昔班尼汗和阿布杜拉汗的改革尤為重要。這在一定程度上證實了16世紀河中地區的貨幣流通較之前更為普遍,貨幣交易也更為活躍。這一時期,汗國市場上流通的貨幣以銀幣(騰格)和銅幣(第納爾)為主,購買土地、建筑物、奴隸、牲畜等通用騰格,而小型交易時使用第納爾。
昔班尼汗對傳統的貨幣體系進行了改革。15世紀末至16世紀初,河中地區動蕩的局勢嚴重制約著商品貿易的發展。昔班尼汗奪取政權以后,加緊規范貨幣流通,穩定商品市場。一方面,迅速恢復銀幣的市場流通。作為市場上流通的主要貨幣,以昔班尼汗的名義發行的銀幣(重4.8克)迅速在赫拉特、布哈拉和撒馬爾罕等城市流通,同時帖木兒王朝的舊銀幣也繼續使用。另一方面,抑制銅幣的通貨膨脹。自1501-1502年起,汗國統一鑄造面值相同、種類一致的新銅幣,同時取締舊銅幣。由此,新銅幣迅速在市場流通開來,國庫收入急劇增加。1507年5月,在赫拉特的主麻清真寺宣讀呼圖白的祈禱儀式上,昔班尼汗正式宣布貨幣改革。1506年以前1枚銀幣兌換18枚銅幣,改革后升至36枚。1508年伊始,汗國的銀幣重量從4.8克升至5.2克,隨后鑄造統一的新銀幣和新銅幣,在26個城市和地區一并使用新貨幣。至18世紀中葉,汗國的銀幣純度雖不等,但重量始終保持在5.2克。因此,昔班尼汗的改革重新確立了貨幣的重量、尺寸和類型,在全國范圍內形成統一的貨幣體系。
1510年昔班尼汗去世后,汗國再次出現動蕩。中亞的巴布爾和波斯薩法維王朝的入侵迫使貨幣改革中斷,汗國銅幣泛濫,而銀幣嚴重短缺。自1513年重新穩定政局后,忽春赤汗再度進行貨幣改革。與此同時,汗國實際掌權者烏拜杜拉汗則在自己的領地——布哈拉實行獨立的貨幣政策。國內其他領地或執行忽春赤汗的貨幣政策,或與布哈拉的貨幣流通保持一致。由此,市場中流通的銀幣和銅幣兌換比率各異,而新舊貨幣的價值也不盡相同。新銀幣幣值高出舊銀幣的10%部分由國家賺取,且銀幣價格不斷上漲,導致貿易嚴重受阻。另外,在忽春赤汗統治時期,國內可以自由鑄幣,鑄幣廠遍布各地,任何個人僅須向國家繳納一定費用即可自行鑄幣。顯然,至16世紀中葉,汗國的貨幣流通陷入了危機。
1557年,阿布杜拉汗獲得實際統治權,1583年登上汗位,此后開始采取措施加強中央集權,恢復經濟發展,尤其是重新確立統一、穩定和規范的貨幣制度,其改革的具體措施包括:(1)上調銀幣兌換比率,從以前1枚銀幣兌換20枚銅幣上漲至30枚。(2)提高銀幣純度,不允許摻雜其他金屬,鑄幣過程由國家專門機構嚴格監管。(3)取消地方鑄幣權,大幅度縮減鑄幣廠數量。都城布哈拉成為鑄幣中心,其發行的貨幣開始在全國統一流通。(4)鑄造各種幣值的金幣。阿布杜拉汗時期鑄造的金幣重量不等,有4.8克、2.4克和1.2克三種。金幣主要用于積累財富,通常僅在國力強盛時方可鑄造。通過以上措施,汗國的貨幣流通漸趨正?;?,貨幣外流中止,尤其是銀幣迅速恢復市場流通。汗國的商品貿易迅速活躍,經濟日漸復興,政權統治也更加穩固。
簡言之,在16世紀烏茲別克人的統治下,河中地區原有的制度文化繼續得到傳承和發展。與此同時,游牧民所特有的氏族部落傳統也保留了下來,烏茲別克部落首領在汗國的管理體系中始終扮演著重要角色。因此,昔班尼王朝的經濟制度融合了農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不同成分,豐富了汗國的制度文明內涵,也為河中地區的經濟發展提供了制度保障。
二、農牧經濟的恢復和發展
中亞歷來是農耕世界與游牧世界的銜接地帶,其農耕經濟與游牧經濟的聯系較為緊密。由于政策引導和經濟發展,帖木兒王朝時期突厥化的蒙古人開始在生產方式、生活習慣和意識形態三方面發生變化,逐漸從游牧過渡到定居半定居的農耕生活。至15世紀,河中地區的農牧經濟發展良好。16世紀烏茲別克游牧民的到來促進了本地區新一波游牧文明與農耕文明的交往進程,這些游牧民通過與當地農民的交往開始轉向農業生產,趨于定居生活。
16世紀汗國的農牧經濟經歷了艱難而曲折的發展過程。汗國建立初期,進入河中地區的烏茲別克游牧民大肆劫掠,變耕地為牧場,破壞灌溉設施,阻礙了當地農業經濟的發展,撒馬爾罕周邊曾經花木繁盛的果園幾乎變為廢墟。此外,16世紀初的汗國局勢動蕩,對外征戰不斷,加之賦稅勞役繁重,導致土地荒廢、農民破產,許多地方發生饑饉。1501年,在仍處于圍困中的撒馬爾罕,商人趁機抬高物價,憤怒的民眾沖入糧店瘋搶糧食。1512年11-12月,河中地區罕見的暴風雪更是引發了大饑饉,甚至在兩大中心城市布哈拉和撒馬爾罕,也有許多人被活活餓死。同年,遷至汗國的赫拉特著名學者薩尼吉·馬赫穆德·瓦西菲在其作品《饑餓》中專門描述過這次大饑饉,他寫道:“撒馬爾罕的物價飆升,民眾饑餓難耐,只能遙對天空中的日月幻想,而在城中見不到任何食物?!币虼?,昔班尼王朝統治初期,河中地區的農業經濟遭到嚴重破壞,民眾生活艱難,政權統治面臨嚴重危機。
盡管如此,河中地區的農業很快得到了恢復和發展,其主要原因如下:第一,嚴峻的國內形勢迫使統治者轉變觀念,意識到發展農耕經濟的重要性。1512-1513年,烏拜杜拉汗率軍將巴布爾趕出河中地區,恢復了烏茲別克人的統治。汗國統治者開始意識到,河中地區的地形和氣候條件適宜發展農業而非畜牧業,況且這一地區的農業發展歷史悠久。另外,發展農業不僅可以為手工業和貿易提供原料,而且能為汗國增加稅收、充裕國庫,進而為對外戰爭和擴張領土奠定基礎。
第二,統治者重視水利修繕工作。中亞氣候干旱,降雨稀少,生態環境脆弱,農業主要分布在沿河流域和綠洲地帶,以灌溉農業為主。因此,汗國統治者重視灌溉設施的修繕工作。1502年,昔班尼汗下令修建橫跨澤拉夫善河的拱橋,修復薩烏蘭的水渠。1556-1585年,阿布杜拉汗下令修復多項水利設施,包括澤拉夫善河流域的水壩、穆爾加布河綠洲的水庫、吉扎克綠洲和草原地區的水渠等。統治者也大力支持贅巴依謝赫們修繕灌溉設施。1559-1560年,和卓卡瑟姆修建了從澤拉夫善河通往阿夫申的水渠;1568-1569年,和卓薩伊德建成阿姆河水渠。這些水利設施的修繕大大促進了汗國灌溉農業的恢復和發展。
第三,烏茲別克人向定居生活的過渡加快了農業經濟的發展。昔班尼王朝建立以前,河中地區大部分操突厥語的民族已經轉向了定居生活,這為烏茲別克人融入當地的農耕生活奠定了基礎。由于牧場的缺乏,烏茲別克人開始向當地居民學習農耕技術,從事農業生產。由此,河中地區農業種植的規模迅速擴大。同時,隨著烏茲別克人與中亞各民族的交往和融合,前者也開始接受中亞傳統的伊斯蘭教,更加嚴格地遵守蘇非派的禮儀規范。吳于廑先生指出,從世界歷史的全局著眼,來自游牧世界的各族被吸收、融化于農耕世界,一批又一批接受農耕世界的先進經濟和文化,這應該被認為是歷史的一種發展,盡管這種發展往往是經過野蠻破壞才獲得的。正因如此,烏茲別克人無法抗拒河中地區的農業和先進文化的吸引力,漸趨適應河中地區的生活,接受中亞的伊斯蘭文化。到16世紀末,烏茲別克人向定居生活過渡的進程明顯加快。
所以,昔班尼王朝的建立和統治并未摧毀河中地區有上千年歷史的農耕文化。16世紀汗國的農產品種類很多,且以糧食作物為主,其中麥類作物近10種,此外還有水稻、綠豆、豌豆、玉米和蕓豆等。得益于適宜的氣候條件,果樹栽培也成為當地的特色經濟,分布范圍主要包括澤拉夫善河谷地、費爾干納盆地和卡什卡達里亞河流域,且各地都有一些特色水果,如布哈拉的甜瓜、撒馬爾罕的蘋果、忽盞的石榴和安集延的梨等。另外,汗國的葡萄栽培技術比較發達,葡萄不僅用來制作葡萄酒、糖漿和醋,也制成葡萄干出口國外。16世紀下半葉伊始,汗國的干果成為出口俄國的重要商品。另外,16世紀汗國的經濟作物以棉花為主。除山區以外,汗國其他地區均可種植棉花,這一時期汗國生產的棉織品基本出口到俄國市場。
由于烏茲別克人的加入,這一時期汗國的畜牧業所占比重明顯提高。如前所述,河中地區的牧場相對有限,其主要分布在澤拉夫善河谷地和阿姆河流域,放養的牲畜有肥尾羊、雙峰駝、角畜和各種馬。16世紀汗國的牧場和牲畜主要集中在汗室成員、宗教上層人士和烏茲別克游牧部落首領手中。例如,昔班尼汗的個人領地擁有大量馬、羊和駱駝等。贅巴依謝赫伊斯拉姆擁有500頭駱駝、700匹馬和10 000只綿羊,而其子阿布·巴克爾·薩阿德和卓則擁有1000頭駱駝、1500匹馬和25 000只綿羊。因此,畜牧業在16世紀汗國的經濟體系中仍占據重要地位。
綜上所述,汗國的農牧經濟在整個16世紀得到了恢復和發展,尤其是傳統的農業經濟??v觀歷史,從阿拉伯人的占領到蒙古人的征服,再到烏茲別克人的南下,河中地區始終都是游牧文明與農耕文明頻繁交往的地區,其物質文明呈現出多樣性和包容性。作為物質文明的核心內容,16世紀汗國農牧經濟的恢復和發展不僅鞏固了昔班尼王朝的統治,更是促進了河中地區手工業和貿易的發展。
三、手工業的進步與完善
俄國學界對16世紀河中地區的手工業發展持有兩種不同的評價。眾所周知,帖木兒王朝時期河中地區的手工業相當繁榮。西班牙使節克拉維約曾指出,帖木兒王朝時期河中地區來自各處的工匠人數超過15萬。的確,帖木兒將對外征戰中擄掠的大批工匠,如紡織工、鍍金工、玻璃匠、兵器匠、陶匠等遷往撒馬爾罕和其他城市,極大地促進了河中地區的手工業發展,都城撒馬爾罕尤其如此。正如克拉維約所描述的,此都中凡百行業,皆無缺乏專門技工之感。因此,對比帖木兒王朝時期手工業的繁榮景象,一些學者認為昔班尼汗征服河中地區以后統治實力明顯減弱,從而導致當地手工業發展受限。然而,另一些學者則認為,16世紀河中地區的手工業取得了明顯進步。烏茲別克游牧民的到來不僅為汗國手工業生產提供了原材料,而且擴大了手工業產品的銷路。尤其到16世紀下半葉,布哈拉和撒馬爾罕的城市手工業發展顯著,保留至今的陶器、瓷器、金屬器具、紙、武器、紡織品等文物印證了這一點。
據文獻記載,16世紀河中地區的手工業行業超過60種,主要包括紡織、造紙、武器制造、陶藝、冶鐵、印染、鑄幣等,其中紡織業和造紙業尤為興盛。河中地區盛產棉花和絲綢,不同地區以棉織或絲織業著稱。例如,16-17世紀布哈拉城生產的一種絲織品在俄國深受青睞,其特點是質地順滑、條紋細窄、顏色以純色為主。中亞的造紙業歷史悠久,據李約瑟研究,早在公元650年,中國的造紙術已傳人撒馬爾罕。在16世紀的汗國,造紙作坊數量較多,主要分布在撒馬爾罕及其周邊。這一時期撒馬爾罕著名的造紙工匠米爾·伊布拉吉姆生產出一種特級紙,它以精美實用而聞名遐邇。1514年,阿里·梅什赫季素丹在自己的書法作品中專門描述過這種紙。巴布爾認為,世界上最好的紙造于撒馬爾罕。撒馬爾罕的造紙業如此發達,從另—個角度也說明了紙的需求量之大,汗國臣民的文化水平相對較高。除撒馬爾罕外,布哈拉、赫拉特等城市也生產紙張,且有各自的印刷作坊。匈牙利東方學家萬伯里曾這樣稱贊:“撒馬爾罕和布哈拉的書寫紙不僅在中亞,甚至在周邊國家都備受歡迎。這種紙用真絲制成,光滑耐用,書寫阿拉伯字母非常方便。”
作為前帖木兒帝國的首都,撒馬爾罕直至16世紀初一直是河中地區武器制造的中心,武器種類主要包括劍、軍刀、匕首、長柄戰斧、鎧甲和頭盔等。克拉維約曾評價道:“15世紀初,撒馬爾罕制造的武器依然落后,工匠的鑄鐵技術也較差?!比欢?,到15世紀下半葉,該地制造的武器質量明顯提高,并開始銷往河中以外地區,這與當時河中地區戰爭頻發有關。到16世紀,在烏拜杜拉汗的統治下,汗國首都自撒馬爾罕遷往布哈拉,其軍隊也大多集中于此,因而武器制造的中心也轉移到布哈拉。此外,16世紀下半葉,布哈拉城內已出現火藥庫,汗國統治者通過派往俄國的使節獲得火炮和彈藥。可見,這一時期,汗國在對外戰爭中已使用火炮。此外,制陶業發展顯著,汗國出現了各種令人稱羨的陶器,如裝飾唯美的各類罐子、盤子、碗等。這一時期的冶鐵技術較15世紀雖無明顯改進,但鐵器質量依然出眾,鐵匠遍布城鄉各地。制皂、榨油類作坊的出現也證明了這一時期汗國手工業的進步。
在帖木兒王朝一百多年發展的基礎上,16世紀汗國的手工業專業化程度明顯提高,其特征也較為鮮明。其一,行業分布區域固定化。在城市里,每一種手工行業均有特定的位置和市場,擁有獨立的作坊,如制陶區、制革區、皮制品加工區等。行業選址根據其特性決定,如珠寶作坊通常位于市中心,陶瓷作坊、制毯作坊則集中在緊鄰河水的郊區,造紙作坊和燒炭作坊大多分布在城外。另外,行業分布還有城鄉之分,個別行業僅存在于城市,如珠寶、雕刻、玻璃制造等。
其二,行業的階層劃分和制度化管理。16世紀汗國的手工業階層劃分明顯,如工匠、領班、工匠助手和學徒等。工匠技能除家傳以外,主要通過簽訂合同授予學徒,后者以孤兒或破產農民居多,合同內容包括技能名稱、學習期限、學徒的職責、姓名和年齡等。實際上,工匠不但剝削學徒的勞動,還向他們收取學費。學徒的實際學習年限較長,如織布工學徒的學制原則上為半年至4年,而實際上則需要5年方可完成。另外,每種行業均有各自的行會。行會管理者由國家任命并屬于富裕階層,擁有特權地位。他們對本行會進行制度化管理,主要負責監督生產過程和產品質量,以及分配和征收國家規定的稅收。
其三,根據市場需求進行生產。生產的產品主要有以下類型:(1)滿足當地市民生活所需的商品;(2)專供貴族階層使用的商品,如珠寶、絲綢、武器等;(3)銷往鄰近城市和地區的商品;(4)向國內外銷售的大宗商品,如紙張、染料、紡織品等。盡管無法與同時期歐洲的工場手工業規模相比,但16世紀汗國已出現手工工場,紡織業和造紙業的作坊也初具規模。由此可知,這一時期紡織品和紙張的市場需求較大。尤其到16世紀下半葉,汗國開始向俄國大規模出口紡織品,這刺激了當地紡織業的進一步發展。
手工業的專業化發展對汗國的經濟和文化復興產生了重要影響。首先,刺激了集市貿易的繁榮。尤其在首都布哈拉,保留至今的圓拱形巴扎即修建于阿布杜拉汗時期。此外,撒馬爾罕、沙赫里薩布茲、卡爾希、塔什干、安集延和忽盞等城市的集市貿易也較為活躍。值得關注的是,這一時期除糧食外,農牧民也將蔬菜、水果、毛皮等其他各類農畜產品運往集市交易,以便換取繳稅的現金和購買所需的手工業產品。另外,汗國統治者也重視集市貿易的發展,尤其是阿布杜拉汗。1586-1587年,他曾多次下令在集市周邊修建供過往商人住宿的旅館,在商道途中修建蓄水池和交易場所。
其次.帶動了布哈拉城的迅速發展。由于首都遷至布哈拉,汗國統治者更加重視布哈拉城的建設。昔班尼汗和阿布杜拉汗仿效帖木兒的做法,在奪取呼羅珊和花刺子模以后,從當地擄掠大量手工業者送往布哈拉城。據統計,16世紀布哈拉城的手工業者和商人占到城市總人口的1/3。經過烏拜杜拉汗和阿布杜拉汗的擴建和治理,布哈拉城的規模急劇擴大,手工業和貿易迅速發展。到16世紀80年代,它一躍超過撒馬爾罕成為汗國的經濟中心。自此,布哈拉成為汗國真正意義上的中心城市,并在整個近代中亞文明交往中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最后,豐富了河中地區的文化生活,手工業者在這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這一時期許多詩人、藝術家和史學家均出自手工業行會,他們遠離宮廷生活自由創作,更加真實地反映了社會現實。除宮廷文學外,手工業者創作的民間文學成為表達民眾意愿的主渠道。15-16世紀,河中和呼羅珊兩個地區712名詩人中有超過150名為手工業者。16世紀上半葉,撒馬爾罕有超過45位詩人在集市、作坊和商鋪完成文學創作。汗國作家穆特里比·撒馬爾罕季曾寫道:“16世紀最后25年至17世紀初,汗國320名詩人中有超過70名為手工業者,如織布工、鞋匠、裁縫等?!绷硗?,一些手工業者也從事書法、繪畫和音樂等創作。正因如此,昔班尼王朝的文化繁榮與手工業的發展密不可分。
據瓦西菲記載,布哈拉、撒馬爾罕和塔什干是當時人口較多的大城市,也是手工業、貿易和文化繁榮之地。顯而易見,手工業的發展帶動了汗國城市的興盛。從橫向角度看,農耕業與畜牧業兩種經濟形態的并存,烏茲別克游牧民與當地定居民眾之間的廣泛交往豐富了手工業產品種類,擴大了手工業商品銷路。總之,16世紀汗國手工業的進步與完善不僅激活了國內市場,更刺激了對外貿易的增長。
四、以周邊地區為中心展開的貿易往來
“商業貿易最能表現人類文明交往的開放性、合作性、物質性和全球性,它同時又是人類政治交往、社會交往、文化交往的先導、中介和溝通的渠道”。自古以來,中亞的對外貿易始終維系著東西方絲綢之路的暢通。16世紀伊始,新航路的開辟使東西方貿易通道發生轉移,中亞陸路貿易的樞紐地位開始下降。16世紀后半葉,隨著在西伯利亞統治權的建立,俄國開辟了一條繞過中亞,從西伯利亞直通中國的陸上貿易通道,由此,中亞的過境貿易日漸衰落。與波斯、印度的頻繁戰爭,導致汗國與西方和印度的貿易額銳減。在整個16世紀,哈薩克游牧民對河中地區的侵襲不斷,且時常關閉經七河地區通往中國的商路,導致汗國與東方的貿易減少。16世紀末阿姆河自里海改道至咸海以后,里海貿易圈急劇縮小,也限制了汗國對外貿易的擴大。因此,從16世紀起,整個中亞的對外貿易趨于衰落。
盡管如此,這一時期汗國也力求維持與周邊地區的傳統貿易往來。英國商人詹金森曾證實,布哈拉城每年舉行一次商人代表大會,邀請來自俄國、印度、波斯、哈薩克草原等周邊國家和地區的商隊參加。與此同時,汗國商隊也前往印度、波斯、哈薩克草原、西伯利亞和喀什等國家和地區進行貿易。1558年,詹金森作為俄國沙皇伊凡四世的使節訪問汗國,至此兩國外交關系正式確立,雙方貿易往來也隨之加強。16世紀下半葉,布哈拉汗國和印度分別處于阿布杜拉汗和阿克巴大帝統治下的盛世?;诠餐淖诮绦叛龊屠嬖V求,1585年和1587年,兩位君主互派使節訪問對方國家,此后兩國使節交流和貿易往來迅速加強。出土于今天塔吉克斯坦的希薩爾、杜尚別和瓦赫達特,屬于阿克巴大帝時代的大量硬幣印證了汗國與印度的貿易往來,而這一貿易的目的之一是平衡16世紀葡萄牙人控制印度洋西岸貿易港口所帶來的影響。16世紀,每年經呼羅珊和波斯抵達中亞的印度駝隊近14 000支,而在15世紀以前從未超過3000支。自16世紀始,波斯與汗國之間的教派沖突導致戰爭不斷,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雙方的貿易關系。然而,自古以來,呼羅珊與河中地區的經濟聯系較為緊密,尤其在帖木兒王朝的沙哈魯定都赫拉特以后,整個中亞的經濟重心轉向呼羅珊地區。因此,16世紀的汗國仍與波斯維持貿易往來。自16世紀下半葉起,河中地區與哈薩克草原的貿易逐漸恢復,汗國與中國重啟途經七河地區的貿易關系。因此,這一時期,汗國以周邊地區為中心積極展開對外貿易。
16世紀,汗國出口的商品以紡織品為主,同時也包括紙張、地毯、絲絨、干果、銅器等。汗國進口的除大宗商品外主要為奢侈品,用于汗室和貴族消費,如貂皮、海象牙、鷹隼等。汗國的農牧業和手工業產品在俄國市場上備受歡迎,如羊羔皮、紡織品、地毯和服裝,從俄國進口的則有皮革、呢絨、木制品及其他商品。同時,布哈拉商人進口印度的白色綢緞、染料、珍珠和茶葉等,也將本地的絲織品、皮革和馬匹銷往印度。布哈拉商人還向波斯出售皮革、奴隸和其他俄國商品,而從波斯進口各種棉織品、亞麻布、絲織品和英國商品。塔什干作為鄰近哈薩克草原的最大城市,向后者提供手工業產品,尤其是紡織品。此外,突厥斯坦城也為草原游牧民供應精美的服飾、地毯和金銀首飾。羊毛質地、花色多樣的哈薩克長袍也出口至布哈拉,但價格昂貴。汗國進口的中國商品主要有麝香、大黃、綢緞和瓷器等。
16世紀汗國與周邊地區的貿易具有如下特征:一是以使節貿易為主。汗國的對外貿易權主要控制在統治階層手中,因此官方使節成為外貿的主體,他們擁有免稅權,基本壟斷大宗商品和奢侈品的貿易。汗國與俄國、印度的使節貿易十分頻繁。自16世紀下半葉始,汗國政府與地方素丹向俄國派遣大批使節商隊,雙方貿易日趨活躍。除布哈拉外,塔什干、巴爾赫等地也出現俄國的使節商隊。汗國與印度的外交關系和貿易往來始于忽春赤汗統治時期。1528-1529年,忽春赤汗派遣以阿明·米爾扎為代表的使團首訪印度,雙方的外交關系正式確立,使節貿易也由此開啟。阿布杜拉汗時期,兩國關系進一步加強,雙方曾多次互派使節進行貿易。
二是“布哈拉商人”的經商傳統不可忽視。所謂“布哈拉人”或稱“布哈拉商人”,最初指來自布哈拉汗國的商人群體。16-17世紀,布哈拉商人依然是陸上絲綢之路的主角,除銷售本地商品外,還充當哈薩克草原、俄國、波斯、印度和中國等地商人的媒介進行中間貿易。例如,俄國商品經由他們輸入印度和波斯市場,中國的茶葉、大黃、麝香等也經布哈拉商人之手轉往波斯、俄國等地。此外,為了把商品賣到更高價位,布哈拉商人寧愿在國外停留多年,甚至定居下來。在俄國的喀山、托博爾斯克、阿斯特拉罕和中國的喀什、吐魯番等地都有專門的布哈拉僑民區。俄國旅行家耶弗列莫夫曾指出,布哈拉人是最善于經商的亞洲人,他們與印度人、波斯人、俄國人、希瓦人、吉爾吉斯人、卡爾梅克人和中國人都進行貿易往來。由此可知,16世紀布哈拉商人的足跡依舊遍及整個中亞乃至其周邊國家和地區,繼續維持著歐亞中心地帶陸路貿易的暢通。
三是對外關系的變化導致貿易路線的轉移。自昔班尼王朝建立以來,戰爭成為汗國對外交往的主要形式。如前所述,16世紀的汗國與周邊的波斯、印度和哈薩克草原部落均發生過沖突,關系僵化,而僅與北方的俄國尚無利益沖突。因此,與波斯和印度的敵對關系限制了汗國向西、向南擴大貿易網,與哈薩克草原部落的沖突阻礙了汗國與中國的貿易往來。而此時的俄國正好向東南方向擴張,且對中亞紡織品的需求大增。因此,汗國調整對外貿易路線,重點開展與俄國的貿易往來。進入16世紀下半葉,汗國與俄國的貿易合作進入快車道。
中亞商人與斯拉夫人的貿易可追溯至9-10世紀,主要在伏爾加河流域和里海沿岸進行。到14世紀,俄國文獻已有相關記載。1364年,布哈拉和希瓦的商人曾到過下諾夫哥羅德。1404年,俄國商人出現在撒馬爾罕,他們從這里運走香料、干果、絲綢、寶石等。近代以降,經過伊凡四世的改革,俄國日益崛起,向東、向南不斷擴張疆域,接連吞并喀山汗國(1552年)、阿斯特拉罕汗國(1556年)和西伯利亞汗國(1582年),最終使其南部與中亞北部接壤。因此,俄國與布哈拉汗國的交往得到加強,雙方貿易中心從位于東歐平原、伏爾加河沿岸的伊蒂爾城和保加爾城南移至喀山、阿斯特拉罕和托博爾斯克等城市,尤其是阿斯特拉罕開始成為兩國貿易的中心。同時,這一時期西伯利亞和哈薩克草原上的卡馬貿易通道已經形成。至此,俄國與汗國的貿易往來實現了正?;?,汗國的計量單位安瑟里16世紀在俄國的普遍使用足以證明這一點。
阿布杜拉汗尤為重視與俄國的貿易往來。16世紀下半葉,俄國接待來自布哈拉汗國的使節訪問共計15次,其中絕大多數是在阿布杜拉汗時期實現的。1557年,汗國首次派遣使節赴俄商議有關布哈拉商人在俄國的貿易自由權問題。正因如此,才有了1558年詹金森的回訪,隨同其來到中亞的商隊有1000峰駱駝。1559年,阿布杜拉汗派遣使節途經阿斯特拉罕抵達莫斯科,請求伊凡四世授予布哈拉商人在喀山、阿斯特拉罕和其他城市的貿易自由權。最終,伊凡四世同意并授予他們經商證書。1563年、1566年和1583年,汗國使節三度訪俄,其目的仍是推進雙方的貿易往來。到1585年,阿布杜拉汗派遣使節穆罕默德·阿里訪俄,并向沙皇費多爾·伊凡諾維奇贈送2000匹各色綢緞、200匹亞麻布、100匹布哈拉絲織品、1500條飾帶和40普特染料。1589年,布哈拉使節塔斯杜姆獲得在俄國規定區域內免稅經商的許可。因此,在阿布杜拉汗的統治下,汗國重點推進與俄國的貿易往來,并力求掌握主導權。
在上述條件下,汗國與俄國的民間貿易自16世紀也愈發頻繁,并主要集中在俄國東南部。除地域相鄰外,俄國東南部的居民以韃靼人或巴什基爾人居多,與河中地區的居民在語言、宗教、習俗和生活方式方面相類似。因此,汗國商人更愿到此經商,而俄國東南部也逐漸形成以阿斯特拉罕為中心,向托博爾斯克、秋明、塔拉等周邊城市輻射的城市貿易圈。布哈拉商人從這里運走貂皮、松鼠皮大衣、弓箭等,而主要出售汗國的紡織品,后者是當地居民的生活必需品。俄國政府則向布哈拉商人提供貿易特權,即免收關稅、貿易自由。直到17世紀初,俄國政府才開始向汗國的紡織品征收10%的進口稅。因此,自喀山汗國、阿斯特拉罕汗國和西伯利亞汗國相繼并入俄國版圖以后,汗國與俄國的民間貿易迅速增加,布哈拉商人在其中發揮著重要作用。
簡言之,自16世紀始,盡管海上貿易開始取代陸路貿易并逐漸走向繁榮,但作為陸上絲綢之路的核心地帶,布哈拉汗國仍以周邊地區為中心積極發展對外貿易,布哈拉商人依舊活躍在歐亞大陸的貿易圈當中。汗國的對外交往以戰爭為主,其格局呈現出明顯的地緣特性。在16世紀,汗國唯獨與俄國從未發生戰爭,且雙方均有加強貿易往來的意愿,這為雙邊貿易的繁榮奠定了基礎。
結語
自1598年阿布杜拉汗去世以后,布哈拉汗國再次陷于分裂和混亂之中,昔班尼王朝隨之終結。次年,扎尼王朝開始統治汗國。自17世紀始,汗國的權力逐漸集中在烏茲別克游牧部落貴族手中,王朝政權持續分裂,汗國經濟迅速衰敗。1868年,汗國與俄國簽署不平等條約,在政治、經濟、外交等方面全面受制于俄國,正式淪為其保護國。
經濟交往作為文明交往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于推動人類進步具有重要意義。16世紀的汗國借鑒帖木兒王朝的經濟制度,并在此基礎上加以變革。經濟發展主要體現在農牧經濟的恢復與發展、手工業的進步與完善和以周邊地區為中心展開的貿易往來。總之,16世紀布哈拉汗國的經濟發展意義重大,它開啟了中亞近代文明交往的新階段。
馬克思曾言:“野蠻的征服者總是被那些他們所征服的臣民的較高文明所征服,這是一條永恒的歷史規律。”正因為如此,作為汗國的建立者和統治者,烏茲別克游牧民的生產力水平低于河中農業定居民的水平,被當地農業居民同化是必然趨勢。這表現在烏茲別克人的經濟生活轉向定居化的農業生產,接受中亞傳統的伊斯蘭文化。因此,相關地區的農耕文明和伊斯蘭文化得以傳承和發展,而中亞也由此作為歐亞大陸文明交往史上的一顆璀璨明珠繼續熠熠生輝。烏茲別克人與當地各民族的交流與融合,最終促使中亞地區人口最多的民族得以形成,即今天的烏茲別克族。誠如加文·漢布里(Gavin Hambly)所言:“昔班尼王朝的成就在于,它使河中地區永遠成為了烏茲別克人的故鄉。”至16世紀末,除烏茲別克人以外,汗國的居民還有操突厥語的各民族和操波斯語的塔吉克人,而100年以后,當史學家們再一次提及汗國居民時,則只剩下烏茲別克人和塔吉克人了。
社會經濟形態作為物質文明的根本要素構成文明的基礎,并且由此形成各民族交往的直接領域和文明交往的第一要素。但是,文明的交往不限于物質層面,還包括精神層面,而物質交往可以直接推動精神交往的發展。例如,不同民族之間的商業來往促進了新的科技、習俗、觀念和宗教的傳播。“物質交往,提高了人們富裕文明生活;精神交往,升華了人們思想文明境界”。顯然,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相互作用、相得益彰,共同推動人類文明的進步與發展。烏茲別克人的文明交往早期是以奪占土地、建立政權的暴力交往為基本形式,后期則主要以經濟與文化等和平交往的方式展開。烏茲別克人在傳統農耕區建立政權,意味著河中地區游牧文明與農耕文明的再次交往,從而在不同文明相互交融的基礎上進一步豐富了中亞文明??傊?6世紀布哈拉汗國的經濟發展為近代中亞各民族燦爛文明的共同繁榮奠定了堅實的物質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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