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個留級生

谷春林

當一件真正能影響你的事出現在你的生命里時，它的存在會讓你刻骨銘心，甚至能指引著你走更長更遠的路。

01

我是從小學二年級轉來小鎮的，因為家族原因，爸媽在老家隔壁的小鎮買了地，借錢蓋了房子。從七歲開始，我的記憶多數與小鎮有關。小鎮不大，轉悠個一大圈就能把它逛完。

上小學時，我少不更事，以為小鎮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或者說小鎮就是我世界的中心，在一個中心里，我過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生活。

我沒有想過自己能有什么未來，甚至在大人們一次次發問，長大后要成為怎樣的人時，腦海里從未有過一個具體的答案。

我不確定自己到底喜不喜歡讀書，但我知道，比起讀書，我更喜歡和同學在放學后，蹲在門口玩石子，或者在課間跳皮筋。

我童年里四分之三的記憶，多與玩趣有關，與刻苦讀書不曾搭邊。

02

小學六年級時，我過得更加放縱。哪怕是面臨著小升初的小壓力，依舊還是和班上的男生們無憂無慮地玩耍。

班上有幾個痞痞的男生，總喜歡逗我，惹我生氣。而我一生氣，就會隨手抄起掃把，從前門追到后門。一路追，一路打，直到掃把的桿子被打得稀巴爛，男生開始喊疼，我才解氣停止。

那時候的我，還不知道什么是潑婦，雖然當時我的行為很像個潑婦。

因為太過貪玩，爸媽的注意力又都在姐姐和弟弟身上，所以我就像個放養的野孩子，一度在自我的世界里沉淪。

而我第一次嘗試到跌進低谷的滋味，是在小升初的考試成績出來后。

成績很差，CFFC（小升初的考試，用A、B、C、D、E、F來劃分成績等級）。

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所以我不覺得有什么好難過。倒是我爸，得知我的成績后，大驚失色。他不相信他的女兒會考得那么差。

現實就像無情的警告燈，讓我爸第一次覺得若不去做些努力，我的未來就會變得岌岌可危。

可能我會像我鄰居家的小姐姐一樣，隨便上個初學，然后轉個中專，最后出來打工，打工之后就嫁人，然后再相夫教子，過著一眼望到頭的人生。

好在，我爸是個開明的人，又很重視教育，哪怕面對劣跡斑斑的我，他也未曾有過放棄的念頭。

于是，不久后我爸做了一件令我至今難忘的事情：他去求我小學的班主任，讓我留級一年，再給我一次機會。

03

可能是聽聞我在學校的學風不好，成績又差，老師覺得再給我一次機會，也是爛泥扶不上墻。

所以老師本想勸我爸，說要不讓她上完初中得了，不必去大費周章地努力些什么。畢竟，這個小鎮上的許多女孩，就如同我前面所描述的那樣——混日子、混生活，到了該嫁的年紀，就把自己嫁了。

但我爸很固執，堅持認為我沒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差，只要班主任再給我一次機會，就會看到不一樣的我。

不知道后來我爸是怎么讓小學班主任再次收下我的，我只知道當我爸通知我，夏天一過，就得重新上一遍六年級時，神情失落。而我，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小鎮的夏天，很快在第五聲蟬鳴聲里過去了，我又背上了舊時的書包。去學校報到前，我爸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了一句：“你要好好學習，這是你最后的機會了。”

12歲的我，還讀不出父親話語里的隱含之意。但當我去學校找班主任報到時，他前一秒還高高興興地送走上一位前來報名的同學，下一秒就面無表情地接過我的學生手冊，頭也不抬，直接就讓我填了一下名字，然后讓我離開。

那一刻，我才意識到，我爸為了我可能做了許多他從未做過的事情，比如低聲下氣地求班主任給我一次機會。

04

我生性敏感，又很倔強，一身傲骨。所以當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解了之后，一時間心情變得很糟糕。我第一次感受到被別人“鄙視”的滋味有多么差勁。被我爸傾注信任的目光，心里又有多么沉重。

如所有勵志雞湯故事的主人公一樣，我開始瘋狂地學習，晚上睡得比我爸媽晚，早上醒得比他們早。

成為留級生的那一年，我的生活里只剩下學習。起床的第一件事是復習昨天的數學題，燒柴做飯時，會拿著語文摘抄本一遍一遍地看。

我不知道這樣的生活什么時候是個頭，但每當我快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我會默默地抽泣，然后想起報到時老師對別人給予笑臉，卻留給了我冷漠的背影，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不能放棄。

在那一年里，我的性格也變得有些孤僻，不喜言談，哪怕是家人，也很少看到我笑。

我唯一的樂趣就是用家里的DVD播放碟片音樂，那時候SHE剛走紅沒多久，碟片里有許多她們的歌，幾乎每一首我都會唱。她們陪伴我走過孤獨的時光，但只有一首會讓我聽了之后潸然淚下——《天灰》，雖然它描述的是學生時代的愛情故事，但遺憾與失去是整首歌的主題。

當我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時，眼淚不停地往下掉。可能，僅是因為我和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樣，都曾失去過。他失去了愛情，而我失去的是時間，還有成為優秀的自己的機會。

好在一切都沒有太晚，及時回頭，就算不能止住眼淚，也讓心里好受些。

我就像一只沉默的蝸牛，將這一年的路重新走過。好在那時候的我足夠單純與堅定，迎來第二次小升初的考試時，我覺得我仿佛看到了希望，我渴望著去證明自己，即使從頭來過，也可以很好。

05

第一場考試是語文，出考場的那一刻，我的自我感覺沒有那么差，也就什么也沒多想，準備回家邊做飯，邊復習。

回到家沒多久，我聽到遠處有摩托車的聲音傳來，當聽到摩托車聲在我家門口停止時，我忐忑地放下手中的復習題，向門口走去。

打開門的那一刻，我看到了陌生又熟悉的一張臉，班主任正想把車一停，但看到我走了出來，直接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遞給了我，淡淡地說了一句：“準考證要收好，加油。”

然后，還未等我說聲謝謝，他就在摩托車的轟隆聲里離去了。

我說不出接到準考證的那一刻是什么心情，可能比起去埋怨自己的丟三落四，我更多的是被那個曾對我冷眼相待的人此刻的暖心舉動所觸動。

在參加小升初考試前，我的成績幾乎也從CF等級提高到了B級以上，大概他也吃驚于我的轉變吧。那個曾讓他覺得像爛泥扶不上墻的壞女孩，有一天也成為了他課堂上的勵志故事，雖然只是輕描淡寫，但至少他看到了我的努力。至少這個故事可以說服其他同學，一切皆有可能。

小升初的考試，在夏天的第六聲蟬鳴的扯嗓里，慢慢地畫上了句點。

那時候，還不知道什么是聚會，分別的儀式也只有以班級為單位，集體站在校門口拍一張畢業照，然后就此告別。

成績出來的那個夜晚，全家人好像都很隨意，可能是因為他們覺得我這段時間以來的確努力了許多，只要成績比過往好，就值得高興。只有我一個人在等待成績出來的那一刻，用自己慣有的沉默掩蓋了所有緊張。

成績是我姐幫我查的：BAAA。

得知成績的那一刻，全家人都在為我高興，只有我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淚。壓抑了這一年的所有心酸與艱辛，在這一刻全都像決了堤的洪水，噴涌而出……

06

除了你自己，沒有人真正明白你這一年以來，所付出的努力到底是什么。

好在，我真的做到了，沒有讓我爸失望，也讓那個曾不太敢收我的老師刮目相看。

后來，我去了僑中。再后來，靠著努力加運氣，我上了一中。后來的后來，我考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學。如今，大學即將畢業。

前一段時間，回家時去了一趟小學，經過小時候經常玩耍的大榕樹時，我想起了這個不長不短的故事。

很奇怪，明明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但故事的情節依舊讓我記憶猶新。

可能，當一件真正能影響你的事出現在你的生命里時，它的存在會讓你刻骨銘心，甚至能指引著你走更長更遠的路。

這一路上，我很感激我爸，如果不是他的堅持，就沒有現在普通卻快樂的我。也很感激我六年級時的班主任，謝謝他沒有執意放棄我。

最后，我最應該感謝的是自己：倔強的你，努力的你，謝謝你不曾放棄。

其實，小時候很反感自己曾是一名留級生，也曾害怕被別人知道我是留級生后，投來異樣的目光。

大抵是真的長大了，許多事就算鄭重其事地提起，都變得沒那么重要，不再像曾經一樣害怕躲閃。而當別人問起與之相關的事情時，我會落落大方地告訴他：沒錯，我曾是一個留級生。

沒錯，我曾是個留級的末等生，可我相信，有一天我終會成為一等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