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馳
摘 要:《卡拉馬佐夫兄弟》中人物的行為和思想與精神自由的主題有重大關系,在人通往自由的道路上出現了兩種不同的情況,這兩種情況構成了《卡拉馬佐夫兄弟》人物的兩種精神世界,而且決定了他們迥異的命運。
關鍵詞:《卡拉馬佐夫兄弟》; 主要人物; 兩種精神世界分析
中圖分類號:I0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1006-3315(2021)5-142-002
一、通往自由道路上的“徘徊者”
“徘徊者”在精神自由的命題中選擇的是“大法官”的路。在《宗教大法官》一章中出現了兩種對立的道路,一條是大法官的路,一條是基督的路,大法官利用“奇跡、神秘、權威”,憑借“地上的面包的旗幟”,讓人類為了“地上的面包”,把自由交給大法官,盡管打著上帝的旗號,但事實上“大法官”代替了上帝,人類實質上是把他作為崇拜的對象,基督則相反,他拒絕使用“奇跡、神秘、權威”,大法官認為人類“軟弱,渺小,沒有道德”,把自由收回,而基督卻把自由給予人,他讓人自由的選擇接納真理:“(基督)你不愿意剝奪人類的自由,拒絕了這個提議,因為你(基督)這樣想,假使馴順是用面包換來的,那還有什么自由可言呢?”[1]。“徘徊者”走的就是一條人替代上帝的路,人走向神的路,大法官能隨意處死“異教徒”,而“徘徊者”也把自己個人的自由意志擺在了最高的位置。如此行事的結果就是“把自己當作上帝”,那么“什么都可以做”,所以他們如果在通往自由的路上作惡(往往是殺人),那將作惡之后陷入自由的悲劇,最終被自由毀滅,因為陀思妥耶夫斯基認為“所有人的存在都有絕對意義……最墮落的人身上也有上帝形象”[2],作惡(如殺人)是對別人存在的絕對意義的否定,那也就毀滅了人存在的絕對意義,背棄了與生俱來的“上帝的形象”,因此走“大法官式”把人變成神的路的,在通向自由的路上一旦作惡就等于陷入悖論,在這種自相矛盾中“徘徊”,而結局必定要么精神分裂要么被毀滅。
“徘徊者”形象在《卡拉馬佐夫兄弟》中最典型的有三人,分別是伊凡、斯麥爾佳科夫和巴夫洛維奇,伊凡曾說“我絕不否認‘一切都可以做這個原則”,事實上他也是如此踐行的,在《暫時還不很清楚的一章》中斯麥爾佳科夫暗示了伊凡離開之后,將出現“弒父”行為,而伊凡在聽到斯麥爾佳科夫對巴夫洛維奇遺產的分析(“阿格拉菲娜·阿歷山德羅芙娜肯嫁給他,就為的是要把全部財產都改歸她;全部資金都轉到她的名下。如果現在在這一切還沒有發生時你們的父親一死,你們就可以立刻穩穩的每人分到四萬盧布”)后,“滿臉通紅”,不僅沒有選擇留下,反而堅決選擇前往遙遠的莫斯科,他甚至“忽然笑了,快步走進園門,繼續笑著”,是他默許了斯麥爾佳科夫弒父,因為他內心中也想做這樣的惡,而事發后伊凡一直堅稱是德米特里所為,就是在意識到上述“悖論”后的試圖逃避,但結局是斯麥爾佳科夫弒父,伊凡想隱瞞這一點以逃避“悖論”,但是他身上“上帝的形象”——良心,顯現了,他同時陷入良知的懲罰中,這種痛苦讓他走到了精神分裂的極限,在《魔鬼。伊凡·費多羅維奇的夢魘》中,他內心的“惡”幻化成魔鬼,魔鬼提到“所謂‘良心的譴責呀,以及諸如此類的胡說八道”,勸告伊凡不能受到“良心的譴責”,他的“魔鬼”,也就是“理性”,告訴他“一切都可以做”,但是他的“上帝的形象”又用良心來懲罰他,他最終在這種理性與信仰的對立沖突中得了“腦炎”,走向精神分裂。
斯麥爾佳科夫同樣是一個“徘徊者”,他受到伊凡的啟發,是伊凡教會了他“一切都可以做”,他選擇弒父,直接原因是為了得到那3000盧布,在惡行完成后,他也不可避免的陷入這種悖論中,他一開始想用那3000盧布去莫斯科或者外國謀生,“確有過這樣的理想,特別是因為‘什么都可以做那句話”,但是在弒父和讓德米特里為自己受罰之后,尤其是在見證了先前教他“什么都可以做”的伊凡的驚慌失措之后,他心中“上帝的形象”也顯現了,他在價值觀崩塌和良心的懲罰下,交出3000盧布,最終自殺。巴夫洛維奇的形象略為不同,他是被殺的受害者,但是他的被殺其實也是他的“自殺”,他貪婪、奸詐、淫蕩、狠心,由此可見,他也無疑是走“大法官式”人替代上帝的路的,他同樣作惡多端,但是還沒來得及等到“徘徊”的時刻來臨,他就被殺了。
“徘徊者”形象就是“卡拉馬佐夫式”的形象,這是卡拉馬佐夫家族的特色,斯麥爾佳科夫、伊凡、巴夫洛維奇就是徘徊者形象的典型案例。這些“卡拉馬佐夫”們的共同特點是,重視理性而不是信仰,他們的理性告訴追求無限制的自由是合法的,理性意味著追求利益的最大化,但“人應當走自由之路,當人在自由中恣意妄為不想知道任何高于人的東西時,自由就轉換為奴役,自由毀滅人。”[3],因此他們會陷入“悖論”,在悖論中徘徊,在徘徊中毀滅。《卡拉馬佐夫兄弟》是一部沒有完成的書,但是我們能通過“理性壓倒信仰”這一現象能預測出一些人物的命運,比如巴夫洛維奇的親戚米烏索夫,“對錢財和資產階級信用非常在乎的人”,他輕蔑的看待信仰:“米烏索夫心不在焉地望著教堂附近的墓碑,想說這些墳墓所屬的人家大概花了不少錢才取得在‘圣地下葬的權利”,此外另一個可能讓“理性壓倒信仰”的人物是拉基金,柯里亞從他那里學來“基督的教義只是為有錢有勢的人服務,以便繼續奴役下等階級”。拉基金作為前宗教學院的學生,后來卻產生了社會主義思想,如果《卡拉馬佐夫兄弟》得以寫完,我們也許能看到一個社會主義者在反抗宗教秩序、追求精神自由的道路上也走向“悖論”和“徘徊”。
總之,《卡拉馬佐夫兄弟》中陀思妥耶夫斯基立足于“人存在的絕對意義”和俄羅斯民族“最墮落的人心中也有上帝的形象”的兩個基礎,完美地塑造了“徘徊者”的形象,也完成了對追求“把自己作為上帝”的理性主義壓倒信仰的新思潮的無比深刻的批判。
二、抵達精神自由的“自由者”
“自由者”是經過“基督”的路得到真正的自由的人,基督把自由賜予人,在基督的指引下,人自由的選擇真理,這條路是“神到人”的路,人以自己靈魂深處的“上帝形象”指引著理性,他既肯定人存在的絕對意義,又認識到有某種高于人的東西,在信仰的指引下,人走通往精神自由的路時,才能夠避免“悖論”與“徘徊”,成為真正的“自由者”。自由意味著選擇善的自由和選擇惡的自由, “什么都可以做”的“徘徊者”選擇惡后在“悖論”中分裂、毀滅,信仰指引下的人也有可能選擇惡,但因為信仰超越于自由之上的東西,他們在惡的體驗中反而能揭露惡,在體驗后反而能贖罪,得到靈魂的解脫,成為真正的“自由者”,這一點突出表現在佐西馬長老身上。
佐西馬長老是《卡拉馬佐夫兄弟》中重要的“自由者”,他的母親是一位虔誠的信徒,童年時代的佐西馬被《圣經》深深打動,后來他前往陸軍士官學校,在那里的生活中,他“染上了青年人的一切嗜好,隨心所欲,毫無克制”,但是童年時代埋下的信仰的種子在他的內心中悄悄生長,以至于他在軍校的日子盡管從來不看《圣經》,但“卻永遠到處攜帶著,從不分離,真正是‘每年每月,每日每時都在小心珍藏著這本書,盡管自己也沒有注意到。”,《圣經》就是佐西馬背后“高于人的東西”,這種信仰一直默默指引著他,即使在他后來的“作惡”(對阿法納西大發脾氣,把他狠揍一頓)之中,因為有“信仰”的指引,他能“有一種羞恥和卑鄙的感覺……雙手捂住臉,倒在床上,放聲痛哭起來”,于是他放棄了對情敵的挑釁,主動退出軍校,前往修道院。這就是“惡”揭露的過程,佐西馬一開始盡管選擇“作惡”,但是信仰的光輝懾服了他內心膨脹的自由作惡的欲望,告訴他“什么都可以做”是錯誤的,有高于人的東西存在,伊凡在這樣的時刻“理性壓倒信仰”,佐西馬截然不同。佐西馬就在這種“體驗惡”又“揭露惡”的過程中避免了讓“徘徊者”陷進去的“悖論”,成為了真正的自由者。
雖然《卡拉馬佐夫兄弟》沒有完成,但是我們可以推測出另外三個可能的“自由者”,最明顯的就是阿遼沙,阿遼沙和佐西馬長老一樣有有關信仰的童年記憶,阿遼沙的記憶中,他的母親“跪在神像面前,歇斯底里地痛哭著,有時還叫喚和呼喊,兩手抓住他,緊緊地抱住,勒得他感到疼痛;她為他禱告圣母,兩手捧著他,伸到神像跟前,好像求圣母的庇護”,他對他母親“瘋狂而美麗的臉”震撼,這樣的記憶使得他此后的靈魂中也擁有了“信仰的指引”,這讓他成為與父親和伊凡這樣典型的“卡拉馬佐夫”迥然不同的人,在《加利利的伽拿》中他受佐西馬長老托夢,他堅定了信仰“不知道為什么要擁抱大地,……他帶著哭聲吻著,流下許多眼淚,而且瘋狂地發誓要愛它,永遠地愛它……倒地時是軟弱的少年,站起來時卻成了一生堅定的戰士”,因此阿遼沙一定能像佐西馬長老那樣成為“自由者”,擺脫卡拉馬佐夫式的“徘徊”。
另一個可能的“自由者”就是德米特里,德米特里的童年中,格里戈里是一個重要的人,“格里戈里顯然愛孩子……他把三歲的德米特里·費多羅維奇領來,照管了差不多一年光景,自己拿木梳給他梳頭,甚至自己在洗衣盆里給他洗澡”,他的父親巴夫洛維奇幾乎把他遺忘了,在此后的“弒父”中,德米特里把格里戈里打的血跡模糊,此刻的德米特里突然間“察看了好幾秒鐘……他把它按在老人的頭上,毫無意義地竭力想擦干他額上和臉上的血”,不知是否是想起童年的記憶,他起了憐憫心,絕望的跑掉了。真正使得德米特里轉變的是他在法庭上的夢,他夢見貧苦的農婦與嬰兒,“為什么荒原上一片光禿禿?為什么他們不擁抱接吻?為什么不唱歡樂的歌?……他還感到他的心里涌起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憐惜之情”,他內心“上帝的形象”徹底顯現了,他受到了遠比一切刑罰更嚴厲的處罰——良心的懲罰,因此他在最后說“我感到上帝懲罰的手已經降臨在我的身上。一個荒唐的人走到了末路。”他“向往改過自新”即將在懲罰中為自己贖罪,可以發現,德米特里將走的是一條佐西馬長老的路,即在信仰指引下體驗惡又揭示惡,最后在信仰的懲罰中贖罪的路。所以德米特里很可能最終也能將成為一個“自由者”。
值得思考的是柯里亞態度的轉變,這是一個受拉基金影響的社會主義者,在已寫成的《卡拉馬佐夫兄弟》中,沒有能看到拉基金“上帝的形象”的出現,他一直是“理性大于信仰”的,但是在書中我們卻看到了同為社會主義者的柯里亞的轉變,柯里亞曾經向伊留莎扔石頭,后來又被他維護父親名譽而感動,在最后伊留莎墓前阿遼沙有關善良、愛、永不相忘的演說中,柯里亞“上帝的形象”出現了,他開始有了某種信仰,某種關于“我們大家死后會重新復活,互相見面,一切人和伊留莎都可以見到”的信仰。承認復活就意味著承認永生,就意味著承認高于人的東西,這就是柯里亞身上“上帝形象”的喚醒。柯里亞的轉變反應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對社會主義的懷疑,他借柯里亞之口說出社會主義者天真的想法“大家平等,財產公有,沒有婚姻,宗教和一切法律都隨大家的便”,柯里亞對社會主義的理解無疑是淺顯的,但是這卻是大多數“社會主義者”所信奉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謹慎的看待這一點,在這樣的社會主義理性下追求自由,反而不會成為“自由者”,而會變成“徘徊者”。
三、總結
追尋精神自由道路上的“徘徊者”與“自由者”是《卡拉馬佐夫兄弟》中兩種典型的形象,理性壓倒信仰的人因“惡”陷入“悖論”,成為走向分裂與毀滅的“徘徊者”,在信仰(上帝的形象)指引下的人揭露惡,在惡中也能贖罪,能走向真正的善,成為真正的“自由者”。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對這兩種的精神世界的刻畫中,探究了它們出現的原因和最終的命運,深刻的指出理性的悲劇和“信仰”的重要性,正如他1854年的書信中所言“如果有誰像我證明,基督存在于真理之外,而且確實真理與基督毫不相關,那我寧愿與基督而不是真理在一起”[4]。
本文為江蘇省大學創新訓練項目成果(項目號:202010298107Y,指導教師:張興春)
參考文獻:
[1]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馬佐夫兄弟[M]耿濟之譯.南京:譯林出版社, 2012.(本文所有相關內容均引自此版本)
[2]別爾嘉耶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觀[M]耿海英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65
[3]別爾嘉耶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觀[M]耿海英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45
[4]陀思妥耶夫斯基.書信選[M]馮增義,徐振亞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