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詩人趙目珍詩歌論"/>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余文翰[香港公開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院,香港 999077]
往日里高潮迭起的詩歌運動與論爭已偃旗息鼓,代際成為今日詩壇更受矚目的出場式,在這當中“80 后”是較為沉潛的一支。它并非是借助詩歌運動而異軍突起的一群,更主要的是以年齡劃分的松散區間,甚至可以說,“80 后”“90 后”等目前仍屬媒體和讀者為大量文學作品和創作者打造的目錄索引。這些詩人及其作品,僅從主題或技術層面皆難以歸納,他們走在各不相同的寫作道路上,一如羅小鳳所言:“相當多的‘80 后’詩人都在安靜、沉潛、默默地認真寫詩,并將詩歌當作安頓靈魂的居所,他們在默默地書寫自己對時代、歷史、自我的體驗、感受與理解。”有人說,這一代人是在斷裂的時代空間里生活,“少有艱辛生活的磨難,更沒有追求偉大理想的經歷,他們所感興趣的只是對當代都市消費文化和流行時尚的追捧與放縱……對于傳統文化就有一種天生的叛逆性”。然而亦不得不承認,這一代人在表面風光、快節奏的物質增長下,承受著巨大的生存壓力。就詩歌而言,“他們中間有人總結出四大主題,即情愛、成長、日常和反諷等。就美學特點而言,也有人梳理出:事境中詩意的提取;諧隱和娛樂;情感重現;主體缺席”等。而陳仲義則以為春樹的話更好地概括了這一代的書寫本質:“想寫就寫,想怎么寫就怎么寫,絕對不會考慮‘慢慢寫’的叮囑與勸告,任何‘高貴、經典、文本、抒情、意境’到了我們這里統統失效……詩不再是一個形而上學、陽春白雪的概念,而是像金錢、網絡、音樂、足球一樣,成為我們的玩物。”
倘若,以上述整個群體及其相關論述為背景,可以發現我們將討論的是一位同樣認認真真寫詩卻并不叛逆的“80 后”詩人。從學習工科到轉投文科,從愛好者成長為文學研究者、寫作者,趙目珍對文學的看法總帶著一腔熱誠,他不可能像“玩物”那樣看待詩,除了主動匯入廣闊的詩歌傳統,甚至產生“賡續傳統”的志愿,他始終對真正的“詩”、對一首“好詩”保持敬畏——它“一定會從思想的深刻處反襯出詩人人格上感性并淳真的一面……它體現為詩人主體對生活、社會以及文化經驗天然感知和后天認知、浸潤的強度,以及其對漢語本身所具有的美之特質的巧妙把握”。趙目珍在山東鄆城出生、成長,后求學于武漢,畢業后任職并定居于深圳,一路南下,長期生活在車水馬龍、蓬勃發展的現代化都市,但他的詩并未娛樂化或呈現出某些后現代表征,置身消費時代卻沒有流行時尚的影子,從事著獨立于塵囂卻同時能夠與塵囂對話的寫作。進入其文本后,可以看到主體不僅沒有消隱反而自得其道,相比“向外看”日常的“事境”,他著重表現的是“向內解剖”的內心生活,相比“拼貼”和“游戲”,他更突出“我”的言說,在字里行間趙目珍書寫并反思的是詩的“理趣”和詩人的“人格”。
如姑且拋開期刊的用稿標準、出版體制與市場選擇,以及各類政府或民辦的獎項,我們很難明確今天的詩壇何為主流,但就大量文本來看,即便不存在主導范式,仍舊存在一種主流的寫作意識:它主張表現現實人生,從日常生活經驗提取素材,向讀者傳遞“我”的觀察與體驗;它拒絕泛濫的情感,也拒絕抽象的天馬行空,部分通過敘事等手段讓詩的想象“落地”。在趙目珍詩集《假寐者》中亦有能夠反映這種寫作意識的詩作,如《在婦兒醫院》《一段光陰》《東門即景》《田貝一路》等立足深圳的城市詩歌,著力處理在地、即時的經驗。然而實際上,此類詩作并不能夠代表趙目珍的寫作面貌,在作品數量上僅占少數;盡管他的許多作品仍然與新世紀以來主要的詩歌寫作精神相通,關懷現實、立足真實人生,但在趙目珍詩中更加突出的,并非寫實筆觸,而是以獨白形式展開的內心生活,他另辟蹊徑,通過心路歷程的記錄來表現“日常”,敢于把飽含思辨、在矛盾中掙扎的心理活動曝露出來,在首先做到真實、真誠的情況下使詩意變得可能。
書寫內心生活使詩人獲取了自如的言說方式,他不需要在口語或書面語之間掙扎(縱然整體風格上仍保持著臧棣所指出的“雅頌語體”),無須分清個我與非我的界限,他的作品之所以成熟、自如、整飭,很大程度上依賴于這一舒適的發聲位置:“泥頭車在夜晚肆無忌憚,/帶來一個無限嘈雜的空間。/此時此刻,各種寂寞歸集一處。/說實話,這樣巨大的空虛,/太不適合像我這樣的人……我意識到,應該采取一些措施……我開始慢慢地向陽臺推進,/將自己推入夜空的胸膛。”(《異鄉》)空間的推移顯而易見,從泥頭車所在的外圍工地,到“像我這樣的人”“我意識到”“我開始”等“內在音響”,再到“陽臺”和“夜空”;不過,“夜空”已不是純粹的外部或一般可視的無限空間,而是經過消化轉為心境的符號,“胸膛”以其空間的具體化和審美化象征著內心的篤定、安謐。詩人有意借助這種朝“內”的推移和“自言自語”的寫作方式,使抒情變得節制,使內心的混沌終于變得有跡可循:“我們還是不是在依循著曾經的/路線找尋自己?還是已經/變得非常富有彈性,埋下了/草蛇灰線,伏脈千里?”(《存在》)“我不喜歡有人租種我的內心/眼簾中的山水/如果能將暗藏的鋒芒帶走/那它就是我——值得信賴的人”(《兩難之境》)。詩人的內心生活既包含了自我審視的一面,也包括心跡的表白,他沒有在意象、風格等層面來追求詩歌的個性化,而是直接通過赤誠之心、寫出自己的態度來彰顯個體的存在,甚至于當詩人試圖對整個時代進行描摹、概括時,他都是從自己的內心感受來切入的,“這泛濫著困惑與蒙昧的文明,/被狂放與掙扎合力包圍。/羞恥感隨意到沒有任何門檻。/詩意的棲居,如同神話。”(《近思錄》)
從大部分作品可見,一方面趙目珍試圖以詩表現內心生活,用“內部的潮汐”取代平庸、瑣碎的日常;另一方面,他的古典“大夢”以及現實生活的糾纏在其內部推波助瀾,后者仿佛徒勞跋涉而不可變遷的岸,前者則似海水一般潮漲潮落,引領詩人看得更遠、思想更開闊。由此詩人提出他的詩觀:“詩歌創作的來源也應該有兩個,那就是生活和文化……(且)文化經驗的重要性之于詩歌,絕不亞于生活經驗。”
古典在詩人的內心生活及其精神結構中,以“夢”的面目出現。李白詩《春日醉起言志》曰:“處世若大夢,胡為勞其生。”白駒過隙,回首時人總會覺得過去恍然如夢,只有理解了所謂現實的虛幻和短暫,才會倍加珍惜內心的自在天地。趙目珍的《醒來詩》無疑響應了李白,“醒來的最佳方式,是把醒來當作又一場大夢”。只是,李白借夢“避世”,不滿社會現實而自我開導;趙目珍則借助“夢”的延續以及人在夢中的自由思維,把過去與現在、文化歷史記憶與現實經驗彼此聯結,以重新認識我們的存在:“我們永久地生存在夢中,我們像極了夢蝶的莊周/像極了栩栩然的莊周。不分你我,不分彼此//不分歷史與現實。”弗洛伊德的觀點至今有效,“夢不是毫無意義、雜亂無章的‘亂彈琴’,而是完整的精神現象,是心靈的錯綜復雜活動的產物。它們完全可以與清醒狀態下的精神活動連接起來”。在現實的音量遠遠壓過虛構的當下,詩人仍然看重做夢的能力,因為只有“退回到自我的心臟”才能“更好地區分自己”。難怪他能夠看見“溢滿了古詩十九首的河灘”(《牧羊人》)、體會到“‘渚清沙白鳥飛回’的幻境再次置身”(《秘境:關于一座城市的斷想筆記》)。在趙詩中,文化記憶不僅構成了一個足以與現實接續、并置、重疊的夢境,且在夢中講述著一個詩人的精神歸途:比如,《莊子·應帝王》所載沒有七竅的“混沌”出現在了《鵬程三路》,相比“目迷五色”的都市人,混沌看似什么也不能享受,其實更在意“找尋有限的知音”。又如,詩人化身不可阻擋的大鵬,擺脫個我的渺小和懦弱,開拓心靈的視野和格局,他的《逍遙游》寫道:“我的棲息只能陷入夢境的核心/看不見現實主義的憂愁。把酒臨風,寵辱皆忘/我知道,我已經站在了‘逍遙’的陣營。”總的來說,對話古典,就固有的文化記憶實施創造性轉換,既是秉承詩人最初對古典文學的熱衷,又使他有條件脫離世俗困擾,獲取更豐富的寫作資源以及現實以外的想象空間。
一如前述,在詩人的內心推波助瀾的,除了古典的大夢,終究避不開現實生活的糾纏。但趙目珍并不傾向在詩里再現生活,盡管處在物質高速增長、快節奏生活,以及人人相競的現代都市,可他的生活經驗鮮少依附于城市意象,不直接與日常事境對抗,而是把城市經驗還歸內心,不動“聲色”地流露出來。身處都市《喧囂》,大鵬的姿態并不時常能夠展開,相反多數時候,詩人意識到“我不過是一個被動的聆聽者/ 無法逾越泡影的鴻溝/ 只能任憑擊打,任憑蹂躪/ 然而只有忍受,是內心唯一的真實”。在此,抒發內心不僅沒有想象中那么輕易、自然,且格外苦澀、糾結。趙目珍慣于把日常隱藏到“玄言”式的詩句里,期望把一時一地的感受提煉為整體觀察和具普遍性的思考,如“頑疾多么可怕/ 而最可怕的,是眾生的盲從”(《暗疾》);“在‘規則’里,我們/ 一起玩著孤單的‘游戲’/ 寄望于受傷的魚兒早點還魂/ 如果想主動出局/ 就不要醞釀太久”(《摸魚兒》);“如果你已聽出了河流有恙……最好是判斷出河流的機心所在”(《聽風》)等。恰如劉波已指出的,“趙目珍詩歌中隱秘的反思,其實有意無意間指向的是人世的情理”,而非脫離現實的純粹哲思。
趙詩在表現“自我”方面是多變、多面向的,有時“我”很容易被孤獨淹沒,有時“我”主動找到精神依憑而有所釋然。他可能在一個審美化的進行寫生的環境當中表現“我”,如《在洪湖公園》:“我儼然一個無知的盲從者。/就比如,滿湖的垂釣人/除了多放釣鉤,就只能臨摹魚餌”;也可自心底發聲、表述內在的共鳴和認同,如《秘境:關于一座城市的斷想筆記》:“當壯麗的圖景與一代大潮相擁/即使面對另一個勁敵/在風骨中/我們仍然可以找到相容的愛”。就整部詩集而言,我們必然遭遇一個分裂甚至自相矛盾的主體形象,當中亦必然混雜著個人的認知、理想、猶疑和焦慮。進一步說,在自我形象或主體性的審視過程里,形象的真實本身并不構成一個問題,不僅因為我們只能根據給定形象與自身視域的距離,去感受形象的真實性與說服力,而且,正如伽達默爾早已指出的,詩人不可能站在自身之外、在自己的歷史性或視域之外對自我形成客觀認識。也就是說,不論相悖與否,在文本內部,肯定性的建構和否定性的批判都可能同時存在,二者皆是詩人主體性的具體表現,比起“真實”的被動檢驗,它們更主要是歸屬于經驗與實踐范疇,出自詩人“有效”的自發體驗。
《途中手記》最能代表趙詩自我懷疑、自我批判的一面。“如今,我看待‘過去’/就像是在看待消亡/但說實話,如果不經意間/得到一點模糊的回音/我還是會存有幻想/我深知自己還沒有到/悠然見南山的高度”。它看似否定過去,其實卻力陳已是過眼云煙的文化記憶如今仍有生命力。悠然見南山的高度一方面在于“心遠地自偏”以及得意忘言的心境修為,另一方面就在于超然的、自足的主體性。但顯然在《途中手記》里詩人把姿態放得足夠低,“而我的骨子里裝滿軟弱/稍微有力一點的風吹草動/我都抵擋不住”。他沒有一個超脫乃至于封閉的自我,而是試圖更深入地批判、解剖自己,以足夠低的姿態獲取更多向上的可能性,保持謙卑和真實以獲取更高精神追求的空間。
值得一提的是詩集《假寐者》中較精彩的一卷,即十九首寓言詩,把“坐井觀天”“亡羊補牢”等中國成語及其背后的寓言故事重新解構,而“我”的言說在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中尤其突出,代表了詩人主體性積極建構的一面。“坐井觀天”原是強調視野狹窄導致了知識或觀念的狹隘膚淺。詩人卻說:“我是一只‘井底之蛙’/我只向往我鏡中的天地/萬物遼闊不盡/我不存半點覬覦之心”(《坐井》),指出人不可心隨物轉,要有自己的精神世界,追逐物質是無窮無盡的,只有心靈的滿足才不會被時間輕易取締。《好龍》則是挖掘了“葉公好龍”的當代意義,葉公喜歡龍,衣飾器具都喜歡有龍的元素,然而有一天真龍出現,卻被嚇破了膽。在詩人看來,“這是對權力的一次疏遠/往古來今/有多少人期望得遇真龍/他們對九五之尊/夢寐以求/而我驚恐萬分”,這便是說,過去葉公只是喜歡龍的元素卻不真的喜歡龍本身,今人為了種種好處追逐權力,最后也易為權力所害。不難看出,這些古典文化的再創新,都是面向當代發言,針砭時弊、敢于表露詩人自己的態度觀點。《濫竽》就表露了對社會現實的某些不滿:“然而天下濫竽者多矣/好歹也是一介處士/如果飽學者在世已無立錐之地/他應該選擇如何活著?”在一個向“錢”看、科學技術壓倒人文知識的社會場景中,知識分子如何自處?況且“在其位”的腐敗者一再出現,這些今天的濫竽充數者已經連“處士”都不如。《還珠》或點明了這一系列寓言詩寫作的主旨:“我就是要轉移你們的視線/打破定型的世界觀。”詩人發現,在當下人人都是賣珠人,賣的是“眼珠中漲滿急切的現實”,能夠像“買櫝還珠”里的賣珠人那樣,把價值遠勝所賣之珠的時間、心思花在像“櫝”那樣裝著現實的“內心”,從而真正做到“是非經過我的面前/我只以內心的覺悟為轉移”,遵循內心而不盲從現實,一如詩人所言,“這個轉換,需要一定的勇氣”。
除此以外,或得益于古典文化的浸染,或源自內視、自省的精神生活,詩人把寫作視為對現實的“內煉”,在現代的焦慮、都市的緊張外,難能可貴地找到了一種從容自適的狀態。《取栗者》寫道:“我真正的陶醉在于,我已從陶醉中逃脫/很顯然,我不是一個取栗者/與此同時,我更不愿做一個無聊的看客”。趙詩在追求內心豐滿的同時,同樣看重內心的自由、開放。真正的陶醉是從陶醉中逃脫,也就是獲得了自由。鮮明的態度還賦予了“我”的形象以額外魅力,這種自由不是超然于現實之外的,開放也不意味著全盤接受,要知道“我”可以成為怎樣的人就必須首先知道“我”不是什么樣的人。詩人從不以世俗的眼光、他者的標尺來衡量自己,所謂從容自適,就是打從心底信任并堅持自己的選擇,“打開包裝,那行走在過度包裝中的人/他的虛假的名聲賦予他更高的價值/ 而我的堅硬,石頭般的棲居/ 賦予了我不朽的風骨,并讓我勇敢活下去”(《術中書》)。《沉潛》道出真正的美好出自內心深埋的宇宙,《會飛的房子》相信“眾生中總有不朽的獸性”能夠實現生命本能和道德的平衡,“必然有一滴雨懸浮于眾生之上。/ 它可以喚醒一顆將死的生命,/ 也可以砸死一個強有力的對手”。同類文本仍有許多,不過難免有一些為了表現理想世界而脫離了“我”的真實狀態,比如《靜默》中“我覺得,我的內心/ 已經達到了最純粹的和平/ 其實仍舊是萬物歸一”,這種極端體驗或絕對抽象只是針對某種“理想”的描摹而非“我”的自然流露了。
趙目珍的詩沒有陌生化的執著,某種程度上亦減弱了想象力的強度,他把寫作的重心放在“言志”上,換言之,語言在詩歌內部的自足性不能取代詩人自己的言說欲望。他在寫作中思考,形成“詩想”,或者依穆木天的說法是“用詩的思考法去思想”。縱使絕大部分聲音來自他內在的音響,不免有柔軟、敏感的一面,可從整體上看,比起“豐神情韻”,他的寫作更偏向于“筋骨思理”。
維柯曾把“詩性的智慧”追溯到原始人類,那種起初用于認識世界的玄學就是詩性的,因為他們沒有被理性以及抽象推理所覆蓋,反而“渾身是強旺的感覺力和生動的想象力”。這一點道出了詩性的根源,詩的思考和說理并不是像自然科學那樣服膺真理的客觀性,它一方面鼓勵個體的創造,另一方面又極力促成人與人、人與世界之間更深入的相互理解。與此同時,中國詩學在理字上講求“理趣”,反對憑空說教和被動聽取,主張訴諸具體形象、情感并要求自覺的體悟。錢鍾書《談藝錄》就已指陳“理趣”有賴于“目擊道存”,須“理寓物中,物包理內,理因物顯,賦物以明理,非取譬于近,乃舉例以概也”。
趙目珍的詩自始至終保有其文雅、嚴肅的面貌,它們在思辨、說理的同時沒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其《烏鵲記》是與曹操《短歌行》對話的作品。曹操詩中的烏鵲是賢才高士,期待一番作為,尋覓明主和施展拳腳之處;趙目珍筆下的烏鵲卻“辨不清歷史的黑白/它們鳴鼓入蜀,或入江東;與入鮑魚之肆/抑或芝蘭之室,看似并不相關/月仍舊明,星依舊稀。良禽擇木而棲”。這些烏鵲再有能耐,他們又如何可能洞悉一切、逃脫歷史的擺布呢?反而詩人借烏鵲的形象抒發了“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感嘆,又寫出“當局者迷”的恒常處境。《擊壤歌》賦予思想的言說以歌謠的節奏和熾熱的情感,它試圖像先秦古詩那樣做到節制、典雅,卻也絲毫不放棄歌詠之美。《對雨》用大雨來勾勒一種心境:“我坐等一場夏天的大雨/準確一點說,我是在等待/時間背后一種訓練有素的力量/習慣了在寂寥之后打破常規/喧鬧突然死去/元知一切不過都是萬事空談”,由此可徑直聯想到暴風疾雨清空了街道上的行人,各類喧囂淹沒在雨聲之中的情景,也暗合寧靜以致遠的狀態。
既是思理居多,趙詩便淡化了詩性的跳躍,行與行、句與句之間或黏連或撕扯,但基本保持連貫,并進一步以議抒相濟的表達方式為其爭取到語言上較強的靈活性。一者,議抒相濟并不僅是簡單地把議論和抒情結合起來,而是意識到了現代人的根本處境,《我們只是身處一隅》一詩即屬典型。“城市有它失落的部分/也有它的游戲性讓人苦苦淹留//我們只是身處城池的一隅”,當我們的思考試圖揭示自身遭遇,得到的必然不是某種客觀認識及其規律、進而服從理性的判斷和糾正,相反,現實的深刻性從未遠離人的情感,我們最終總會進入情感的左右為難。乍一看,“城事”對人的愚弄,就體現在足以遮蔽“失落的部分”、使人麻木的“游戲性”;然而,真正深刻揭示了“異化”的,在于人的“苦苦淹留”、明知故犯,在于“這座浩大的城中/我們只是在相依為命/而她更深陷于傲慢的孤獨”這種孤立無援的處境,在于“我企圖在話語的無效中振作/從城市的一角,努力地打量上去/卻控制了自己想要實現的假想”的無力感。可以說,“我們只是身處一隅”既是思想性的發現,也是源自內心深處的抒懷。再者,議抒相濟也表現在謀篇布局上,《疲倦傷身》《還原詩》《在野詩》等作均可見思想與情感的彼此傳遞、相互補充。
可就“理趣”而言,或許更重要的是,議抒相濟的語言表達及其結構,就主干內容不斷“發散”,或于潛在“主旨”下開辟出“離題”的空間,或為“言志”爭取到審美的時間,此額外的時空最具詩的表現力,是趙目珍的詩吸引人的地方。《彷徨者》的本意是重塑一個陷入彷徨、無助者的內心世界,“仿佛在經歷一場突如其來的霜降/他隨著抑制不住的暴風雨嗚咽了”,此時詩人靈機一動,突然發現“這彷徨中有大美/這乃是人類之中最純粹的彷徨”,由移情轉為禮贊,重新肯定彷徨的價值,只當人開始回返內心、當彷徨呈現出精神的純粹性。《臨難日》書寫的是妻子分娩前的艱辛,詩末注意力忽而轉移:“此刻,小小的出租屋里/云集的憂愁帶來春天的宏大敘事/無能的銅爐/正在灼燒一壺滾燙的死水。”“死水”指向新生命降臨之前,它承受著“灼燒”和“滾燙”;可以說“無能的銅爐”是幫不上忙的丈夫,亦不妨說是出租屋里瑣碎庸常而不見起色的生活。《秘境:關于一座城市的斷想筆記》寫道:“公園近海/一大群鷺鳥在紅樹林邊翻飛/細微的風,回旋在原地/禮物遍地流淌/我們阻擋不住有些謙卑的事物/它們始終保持著低垂。”“謙卑的事物”無疑是公園里的景象,與鷺鳥相比,它們是在低處生長的草木和水流,不過詩人在此將“洞察自己”與觀察公園同構,寫景的同時想起那些深藏內心沒有消逝,仍然堅信而不隨外物轉移的事物。
整體上,趙目珍的詩自內在的精神生活著眼,即便“不能按一個人的內心生活”,他也寄希望于“按照自己的內心寫作”(王家新《帕斯捷爾納克》),他從大量物品擠占了的日常退場,為的是“關心自己”,“關注與己有關的直接的東西,關注某些指導自己和控制自己所作所為的法則”,在尋求真理的道路上反求諸己,在自身中得到實現和快樂,從自己開始做出改變。與此同時,他敢于向社會現實發言,親近傳統的目的是向“當下”提供不同的視角和新的發現,從不為寫詩而寫詩,回歸詩人何為的命題后,言語之間總埋藏著豐富的思考和切身體驗。
但從長遠地看,考慮到寫作的豐富性和藝術的獨創性,此類寫作還有必要于“理語”之中更多地專注“理趣”,在調取古典傳統資源的同時避免寫作的慣性,跳出久遠的蒼涼孤獨之境和時間主題,在“我”的解剖、重塑之后再度投入具體生活,進入現實在日常以外的更多面向。除了堅持有態度的書寫,留住不吐不快的力量感,亦需開拓詩的發散空間,讓一顆赤子之心繼續發揮它的想象力。思的新發現最終應表現為語言的創造,只有語言的創新才會保證詩意棲居的可能性。當然,毫無疑問的是,在強調詩歌語言表現力的同時,我們也需要更多詩人像趙目珍一樣說出心聲,而不是一味地雕刻日常,以更開闊的格局,把審美真正建立在精神生活的深刻挖掘上。
①羅小鳳:《80后詩歌寫作的精神脈象》,《詩探索·理論卷》2012年第4輯。
②馮月季:《沉淪、掙扎、救贖——對新世紀中國詩壇詩歌寫作現象的考察》,《當代文壇》2011年第4期。
③④陳仲義:《在焦慮和承嗣中立足》,《文藝爭鳴》2008年 第12期。
⑤⑦⑨ 趙目珍:《假寐者》,長江文藝出版社2018年版,第246頁,第248頁,第269頁。
⑥趙目珍:《假寐者》,長江文藝出版社2018年版。本文所引趙目珍詩作皆出自本詩集。不一一注引。
⑧〔奧〕弗洛伊德:《夢的解析》,北京出版社2008年版,第20頁。
⑩〔意〕維柯:《新科學》,商務印書館1989年版,第182頁。
? 錢鍾書:《談藝錄(下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1年版,第663頁。
? 〔法〕米歇爾·福柯:《主體解釋學》,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