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平 [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南昌 330022]
《春之聲》是王蒙意識流創作的短篇小說代表作,曾獲 1980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2018年9月入選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周年最有影響力小說。這篇小說在1980年引起文壇震動,以“主觀鏡頭”折射客觀事物,沖擊了中國當代文學長期以來單一的傳統小說觀念和表現手法,跟隨作品人物的意識流動軌跡行文,借感覺、聯想、幻覺、夢幻等心理活動,突破時空限制進行敘事。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與意識流小說暗合,提供了解讀作品的創作手法和作者的創作動機的方法。本文主要嘗試用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理論,對王蒙的《春之聲》作品進行創作解讀。
弗洛伊德在《創作家與白日夢》的演講中將作家定義為“小說、傳奇文學的作者”,即創造性作家,創作者的藝術創作和兒童的游戲一樣,嚴肅地將幻想與現實世界聯系起來,是在一種類似于白日夢的幻想世界中宣泄欲望和情感。夢不是偶然形成的聯想,而是把被壓抑到無意識中的欲望通過包裝、扭曲和拼接等方式組成的內容以逃避審查機制來滿足本能的欲望,即“夢是欲望的滿足”。王蒙的意識流小說《春之聲》的創作是自身欲望的表達,作品中的人物境遇、心理活動便是時代籠罩下一個群體的夢或精神活動的具象內隱。
弗洛伊德的釋夢理論中指出,夢有顯意和隱意兩個層次,夢的顯意是指可以說出來的夢,夢的隱意是指隱含于背后由聯想而得的意義。夢的顯意是隱意的一部分,只作為一個片段出現,一部分闖入無意識思想成為片段或者暗喻,要借助一定的編碼規則和解碼方式才能對夢進行解釋和使接受的對象得到理解。而夢的顯意在創作者作品里的呈現方式主要是作品人物、創作手法和主要情節,夢的隱意就是作品的深層思想內蘊和創作者的創作動機,因此,要對王蒙的《春之聲》進行創作解讀,就要通過對文本內外的分析,了解作者的獨特思維和用意。
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中表示“解夢”是檢驗夢的顯意與隱意之間的關系,夢的運作與解析涉及的是一個新的近似于寫小說的工作和研究前者如何從后者演變而來的過程。要進行解夢,就要了解夢的運作過程,要解讀作品創作,就要了解文本內部運行機制,本文要對王蒙《春之聲》進行創作解讀,勢必要借用夢的運作過程的解析方法,從分析文本內部機制再到作品外部的揭示。夢的心里運作機制大致包括凝縮、轉移、表現和校正四個過程。
在夢的顯意和隱意的對比中,“凝縮”的作用最突出,凝縮即夢者將數量龐大的人事物和豐富的潛意識進行整合、刪略,將不同想法、事件、形象編造成夢的內容的過程。王蒙《春之聲》將現實生活中各種形象合成一個“集錦人物”,將不同時空的場景和事件雜糅在一個時空里的手法正是夢的運作方式里的“凝縮”。在夢形成的過程中,各精神價值單元之間形成了“心理強度的轉移作用”,轉移即用隱喻、轉喻或者精神力量的次要產物來代替無意識的核心產物。王蒙《春之聲》中的音樂化、詩意化的語言選擇和空靈飄渺的意境營造,汪洋恣肆的憶念以及帶有強烈象征意味的意象,都是創作者王蒙心中真實情感的代替,而這樣的創作呈現與夢的轉移機制如出一轍。夢在凝縮和轉移時將無意識中的潛在思維變成夢的內容的過程,而“表現”和“校正”是決定夢的內容最終呈現的決定性因素。“表現”是將夢的材料和內容以及它們之間的相互關系以視覺化的意象呈現出來,這和創作者創作過程恰好契合,在《春之聲》中,王蒙將處在新時期的學者面臨新舊交叉的社會風氣時的震撼、欣慰、反思和憧憬等一系列豐富激昂的情緒注入作品人物和文本創作手法中,與夢的闡釋邏輯和表現形式無甚差別。夢形成的第四個因素,也是決定因素之一,就是夢的“校正”,即將夢里不連貫的內容、狀似任意加工的素材連成整體,最終形成存在模糊但邏輯真切的夢的整體。王蒙的《春之聲》文本內容和語言跳脫,但整體呈現了作品人物所見現實牽引出的豐富聯想,用充滿文學氣息和藝術氣息的創作手法聚焦人物心理,用優美的方式呈現文本的流動性和非理性邏輯,雖然有些繁雜,卻與夢的一系列運作過程大同小異。
夢者運用一系列運作因素,如凝縮意識的效力、逃避審查機制的轉移、意識材料的表現以及抽取、鑄造的校正潤飾,才形成夢的最終整體。對照可知,創作者的嚴肅“白日夢”和創作過程不亞于夢的精細運作過程。解讀王蒙《春之聲》的創作,要關注意識流手法構建的邏輯及其搭載的心理、意象、場景等,由淺入深,方能實現對王蒙這部短篇小說創作的解讀。
夢的隱意是相對夢的顯意而言的,是顯意代替的一系列抽象思想。夢的隱意是夢的深層意義,蘊涵著欲望滿足的意義。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認為潛意識是人的精神活動的根本,是人的活動的原始動力,通過對夢的隱意的研究和挖掘,可以發掘做夢的動力以及創作的動機。
夢在經過了凝縮、轉移、表現、校正的作用下,形成了人腦海中物象化的畫面,這是潛意識被心理機制審查過而生成的夢的顯意,而夢里的片段和素材,可以顯示或者暗示夢者的真正思想和原始欲望。創作者的作品亦然,通過觀徹分析作品中雜亂的瑣事、意象傳達的意義,探索作者對于人生、時代以及社會的觀察與思考。研究夢的隱意是為了窺視人的內心世界,研究文學作品也是為了推測創作者的真實想法,二者研究目的不謀而合。王蒙的意識流小說有較大的文本容量和思想容量,在以作品人物與活動為反思主體的同時,也表現出對歷史、文體的反思。
首先《春之聲》的意識流創作手法對于文學意識與形式的反思。王蒙在《春之聲》中借用西方現代派的意識流手法,解構傳統的現實主義創作手法,在碎片化的敘述方式和流動的意識片段中,隱藏著王蒙對于文學形式和意識的叛逆和冷靜反思,但同時作品人物、敘述者和作者之間的相似性以及偏向理性主義的人物意識流又有明顯的東方地域語境。《春之聲》的意識流創作手法中潛藏著王蒙對于文學意識的反思,但“非典型非理性主義特征”也暗示他對傳統文學形式的遵從,選用的“火車頭”“春之聲”等積極性意象也呈現了他對歷史的責任感和對未來充滿理想主義。
其次是作品人物的設置體現出對歷史的反思?!洞褐暋分性乐逡宦犯∠肼擊?。這一系列看似雜亂無章的聯想實際上帶有王蒙潛在的目的性,王蒙將自己和自己的所聞所見所想投射在岳之峰和這節車廂的空間里,利用這個素材和腦海中的片段,在有限的時空里呈現廣闊且紛繁的生活。在作品的收尾處,王蒙通過作品人物岳之峰的所見所感,呈現了火車破爛的外表和嶄新清潔的火車頭、坑坑洼洼的故鄉土地,寫到岳之峰回望裝有春之聲的悶罐子車,用岳之峰對未來積極的展望表現作者在正視、反思現狀的復雜情緒中仍然存在的理想主義。王蒙的《春之聲》充斥著壓抑和期待的二元對立的情緒,但整體旋律是積極樂觀的,將歷史感、時代感和個人社會責任感揉進作品人物有跡可循的意識流中,體現了創作者表達自我的創作動機。
本文以創作者與白日夢的關系為背景,將夢的解析與王蒙《春之聲》的創作解讀聯系起來,以夢的顯意對應作品的創作手法和文本內意象、語句等的運用,以夢的隱意對應王蒙潛意識中對應作品中的歷史、文學、人的活動的思考以及對未來的期待等深層內涵。夢的運作過程與文學作品創作過程、夢的整體形成和文學作品的最終呈現、夢的原始動力與作品的根本內涵都有共通之處,表明夢與文學作品都是無意識中心和情感的表達,要探索人的無意識和解讀作者的創作動機,可以將夢的解析與作品創作解讀聯系起來,這對二者的理解都有積極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