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省文化藝術研究院(貴州省戲劇創作中心),貴州貴陽 550001]
布依戲,少數民族劇種,舊稱“土戲”“歡戲”,布依語稱“谷藝”,用布依語演唱的戲曲劇種,1953年因布依族族名確立而定名“布依戲”。關于布依戲的起源,在學界一直存在爭議,布依族在新中國成立前無本民族普遍通用的文字,布依戲流行的地區也僅為布依族、壯族居住的部分地區,有關戲劇活動難見諸漢族史籍,本民族文化史中記錄布依戲的源流也甚少,雖近三十年來研究記述較多,但研究者角度不一、觀點異議,雖不能片面結論,但也勾勒出布依戲在這塊沃土滋養下不斷演進的文化痕跡,呈現出布依戲從艱難發展走向成熟的歷史進程。綜合前期學者們的調查研究及民間戲師、藝人口述,客觀分析,從中窺見其歷史軌跡,結合戲劇發展的客觀規律探尋,將最具典型性和代表性的起源縱橫談遍。
布依族信仰“萬物有靈”,布依族歷來對圖騰、自然、祖先充滿敬畏之情,敬奉山、水、樹、石,崇拜雷神、門神、灶神、土地神、龍神,并以摩公主持的祭祀活動祭拜諸神。摩公在各種祭祀活動中,為了儀式需要,將神話史詩、古歌、傳說、故事歌等民間文學加以創作或者改編,形成一套完整的摩經如:《殯亡經》《祭經》等摩經。
明末清初,布依族傳統祭祀開始不戴面具,“老摩”在祭祀活動中帶弟子吹打唱跳,步法動作上常用“踩八卦”“三元華蓋”等身段步法,步法特點與后期發展起來的布依戲極近。在跳“老摩”的祭詞中出現了本民族古歌及民間故事唱段,這些唱段也成為布依戲劇本發展的基礎。“清雍正五年(1727年)改土歸流后,王姓土司仍世襲其亭目之職,其宗支王孝五常召請族人參加傳統祭祀,在‘老摩’的主持下,讓部分族中弟子參與吹打唱跳的祭儀活動。”《布依族簡史》記載:“在、清乾隆年間冊亨州,開始編演布依戲”。發展至清嘉慶時(1797年),興義巴結王姓土司的族子將“跳老摩”中的唱段和民間故事、民間歌舞,補充改編,有了簡單的情節、舞蹈動作,此時布依戲已具雛形。隨著地區文化經濟的發展,布依族人民不再滿足單調的“跳老摩”表演活動,在摩公及民間藝人的摸索和努力下,吸收部分祭祀樂曲來豐富曲牌,融合了民間說唱,加上了樂隊,制作戲服,在南盤江兩岸流動搭臺演出。
儺,遠古農耕社會源起的原始信仰,由驅鬼除疫、祭神趨向于人,娛樂成分增強,宗教與藝術文化的融合,逐漸衍化為儺戲。故王國維認為,戲曲的起源“多自巫、優出。”儺和儺儀,屬巫文化范疇,包括巫術活動及與之有關的眾多文化現象,儺祭、儺舞、儺戲等。
布依族儺戲是在“跳老摩”的基礎上融匯了漢族祈神祭祀文化和苗族習俗“跳端公”發展起來的,我們可以它的發展看成一個民族文化藝術進階發展的過程。傳統布依戲臺上的“一桌二椅”“八仙”幕布與儺戲相似,演出前后和演出中的“開箱”“打加官”“掃臺”“封箱”等儀式習俗相近。在貴州省冊亨縣丫他鎮板萬村,有一種傳統喪事中表演的啞劇性質的戴面具表演的儀式性儺戲“啞面”,表演主題大致為逝者重生,分角色、有故事情節,有摩公傳儀式服參與,其面具與布依戲“打加官”時所帶的面具相似。
布依戲源于“儺儀”“儺戲”,關于此說論點也較多:“布依儺戲中將先祖神化并具有完整的戲曲形態的是《岸王與索王》”,《中國戲曲志貴州卷·黔西南州布依戲志》載:“布依儺戲的演出發展為布依戲文化的發展、成型奠定了基礎。”
“‘敬奶’活動,既有唱又有簡單的表演動作,還出現唱白,這就是初具形式的布依戲”
在南盤江沿岸的一些布依族村寨逢農歷七月初七到七月十五夜間會進行一種全寨青年男女共同參與的活動——“敬奶”。“敬奶”及“敬老人房”,是一種具有迷信色彩的村寨集體活動。“老人房”是布依族村寨供放“銅鼓”的房子,銅鼓是布依族最古老的樂器之一,多由祖先傳下,屬于村寨共有,遇重大活動時便會抬出擊樂。布依族人民為了表示對“銅鼓”的敬意,則備三牲酒禮,焚香點燭,在寨老的倡導下,舉行“敬奶”活動。在活動中,村寨里任何青年男女人都可充當角色,演出時沒有固定的唱本,參與者現場編唱,有唱白、對白,有簡單的動作,跳布依族舞蹈,這種由多種藝術要素組合起來的演出形式接近“戲”的特征。
八音坐彈,稱布依彈唱,亦稱板凳戲,相傳于清乾隆年間由廣西田林一帶傳入,1736年至1820年在興義、冊亨、安龍等地的布依族村寨流行起來。八音坐彈是一種用簫、笛、牛骨胡、葫蘆琴、月琴、包包鑼、鼓、釵等八種樂器伴奏,唱〔正調〕,用布依語演唱,漢語說白的坐唱形式,早期為一人自彈、自白、自唱,嘉慶時出現以多人分飾角色的形式來演唱一些有故事情節的唱本,演唱的本子有漢族的古書如《蟒蛇記》,民族神話傳說如《開天辟地》,勞動敘事歌《栽靛歌》,也有移植唱本《梁山伯與祝英臺》等。
早期八音坐彈沒有裝扮,沒有站立,隨著布依族人民的審美需求,突破原有的格局,衍生出一生一旦的“金童”“玉女”作載歌載舞的小演唱,并頻繁出現在布依村寨中婚喪嫁娶、立房造屋等紅白喜事里,為主家說唱吉利賀詞,消災祈福,烘托氣氛。王國維:“戲曲者,謂以歌舞演故事也”這種以歌舞演故事,形式活潑且與民俗緊密相連的以八音坐彈為基礎的小演,為布依戲的萌生奠定了劇目、角色、聲腔的基礎。
〔正調〕為布依戲主要唱腔,與八音坐彈中的〔起落板〕的調式、調式音列、腔句組織、曲式結構等息息相關,二者伴奏樂隊使用的樂器亦相近,均使用了牛骨胡和葫蘆胡為主奏樂器,如果戲班樂隊人數充裕還會加上“八音坐彈”也會用到的月琴、三弦、木魚、鼓、鑼等,可以說布依戲樂隊借鑒了八音樂隊的行制,或是在此基礎上發展起來。
中國戲曲藝術發展的基本生態大多是以歌舞和音樂為基礎,在歷經了說唱藝術的過程中發展起來。布依族是一個能歌善舞的民族,在千百年來的生產生活中創造了獨具本民族特色的文化藝術,與生俱來的藝術素養是本民族戲曲形成的內在因素,布依族不僅創造了豐富的神話傳說、經文典籍、古歌,還擁有多彩的音樂、民歌、民謠、美術、舞蹈、武術、戈比戈問(說唱藝術)等,為布依戲的誕生提供了豐厚的土壤。
布依族人民在勞動和生活中創作出一大批樂觀、積極、浪漫的神話、古歌、說唱經文、民間故事、傳說等,如古歌:《力戛撐天》《茫耶尋谷種》,民間傳說《三月三的來歷》《窮姑爺》,說唱經文《金竹情》《造屋歌》,民間故事《羅細信的故事》《甲金的故事》等等,清乾隆二十六年(公元1761年),冊亨秧壩八達布依戲班戲師王公亂根據民間傳說《卜當》改編成布依戲《三老姨》,《貴州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概況》中記述:“早在200年前,他們就把一些優秀的敘事詩或傳說故事編成戲劇進行表演。”
“布依族民間神話、傳說故事、古歌等,是布依戲劇目形成的文學基礎;布依族民歌是布依戲唱腔形成的基礎;布依族舞蹈是布依戲表演身段形成的基礎;說唱‘戈比戈問’與布依戲劇目有天然的血緣關系”。芬蘭美學家希爾恩在《藝術的起源》中說過:戲劇是藝術發展的一種結果,這可能是文化高度進步的產物。先民在勞動過程中創造的舞蹈、音樂、說唱甚至啞劇等會成為民族劇種萌芽的基礎。
此觀點主要從本民族自創的角度來記述布依戲的起源,認為布依戲是從本民族文化藝術的基礎上萌芽并發展起來的,是本民族傳統文化成熟的標志。
貴州、廣西接壤的南北盤江、紅水河流域兩岸及其南北地帶,自古以來是貴州、廣西土著民族生息繁衍的中心。布依族和壯族的族源可追溯到古代越人,屬“駱越”這一支系。《冊亨縣志》:“壯族世居廣西,同縣境以南盤江為界。清代、民國時期就已互通婚姻;也有做官、經商、打工在縣境定居下來的。主要分布于縣城、者樓、秧壩、乃言、弼佑、雙江、板壩等地”。“宋置泗城州到‘撥粵歸黔’這七百多年的時間里,紅水河兩岸的布,壯人民在同一族源,同一地域。同一時期內進行著文化藝術的滲透和融合。”同一族源、同一語支、居住相鄰的民族,所誕生的同一藝術品種,其淵源、藝術形態,必然會出現它的同一性。
布依戲源于壯戲傳入這一觀點,專家學者們爭議較大,更多說法更傾向于同一族源在相鄰地域上自然擴展、共同創造的結果;另一說法為地域性文化的共同特征,兩個民族毗鄰而居,交流頻繁,文化藝術互相滲透和影響,出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戲劇影子在所難免。文獻記載大約在清代中后期布依族村寨出現了一批布依戲班且演出交流頻繁,并且經常被毗鄰的壯族村寨邀請去演戲,布依村寨遇紅白喜事也會邀請壯戲班來助興,更有甚者會同時邀請數十個戲班輪番演出,如:“光緒三十年,清監運使岑敏毓在那勞做壽,邀請了13個壯劇團在那勞演出為之做壽。……歷時六天六夜,演出了《八仙慶壽》《貍貓換太子》《征東》《征西》等劇目。”劇種間的相互交流、借鑒、學習并趨于完善,日漸豐繁。
吳秋林先生在他《戲劇藝術概論》中提到“中國諸多戲劇因素中,主要有兩方面:一是宗教禮儀中的戲劇因素,二是古代歌舞中的戲劇因素”,布依戲源起何時?至今學界的眾說紛紜,但根據戲劇藝術發展的基本規律,作為一個民族民間藝術的最高表達,其發源必定具有一定的歷史淵源,必定是經過本民族的宗教信仰的孕育、文化歷史的沉淀、綜合藝術的催生、外界民族文化的交流,本民族人民的創造力而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