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睿珂 張云路 李 雄
北京林業大學園林學院 北京 100083
人類對生態價值的關注始于20世紀60年代[1],西方以馬克思和羅爾斯頓[2]為代表的生態價值思想最具影響力和代表力,認為生態價值可由人賦予自然,也可在人與自然的互動中產生。在歷經工業時期的環境危機后,生態價值的內涵又得到進一步延伸[3-4]。隨著新時代生態文明建設思想的推進,基于我國特色的生態價值研究正處于快速發展時期[5-7],國內的不少相關學者結合自身的研究理論也提出對生態價值的認識。謝高地[8]將生態系統服務分為包含直接價值與間接價值的使用價值,以及包含遺產價值與存在價值的非使用價值;同濟大學吳承照[9]認為生態價值存在類、量、質3個維度。生態價值一度成為學術界研究的熱門話題。總體來說,目前國內對于生態價值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提升生態價值”[10-12]、“核算生態價值”[13-15]與“轉化生態價值”3個方面[2]。而生態價值轉化作為自然生態系統與人類社會系統之間的能量溝通橋梁,是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關鍵路徑,是實現生態環境領域國家治理體系的“最后一里路”,對推動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具有重要意義。目前,隨著生態系統服務價值理論[16-20]、生態價值核算[13-15]等方面研究的進步與成熟,在如何優化生態價值和核算生態價值兩方面有了突破性進展,這同時為轉化生態價值提供了輔助的研究條件與基礎支撐。
中共中央、國務院指出加快推進生態文明建設是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提高發展質量和效益的內在要求,是堅持以人為本、促進社會和諧的必然選擇[21]。自黨的十八大將生態文明建設納入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總體布局以來,生態文明建設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長遠大計[22]。2018年初,習近平總書記在考察成都天府新區時又指出“天府新區要突出公園城市特點,把生態價值考慮進去”[23]。由此,生態文明建設戰略與其近年來衍生出的公園城市發展模式為生態價值的轉化帶來了關鍵性的研究背景和新的思考,探索新的生態價值轉化路徑以適應城市發展與環境要求成為迫切需求。
目前,學術界圍繞生態價值的轉化與實現開展了許多的研究與實踐,但尚未進行體系化綜述;在實踐中對生態價值的轉化也停留于單一項目的散點認知,對于生態價值轉化的深層邏輯缺乏框架式的理解。此外,基于生態文明建設戰略背景下的生態價值轉化研究正處于井噴期,相關研究與實踐更是“百家爭鳴”,亟待進行梳理與總結。
本文立足于我國的生態文明建設戰略思想,通過文獻整理與縱橫分析將現階段生態價值轉化的研究與實踐的進展進行系統性梳理,厘清生態價值轉化研究的發展趨勢與局限;同時提出在生態文明建設戰略指導下進行生態價值轉化的思考與展望,為推動生態價值轉化理論研究及實踐提供借鑒,也給解決現代城市面臨的生態保護與經濟發展兩難境地提供新的思考與解決方向。
人們很早就認識到了生態價值的重要性并證實了其效益[24-26],但國內對于生態價值轉化的研究則比較晚。21世紀初期及以前,國內生態價值的轉化手段以生態資源資本化為主,關注界定產權[27]、生態補償[28]等問題,提倡運用經濟手段實現生態資源的市場流通,具體包括促進生態制度變革,完善生態市場建設等措施[29-30]。這一階段的學者傾向于認為利用成熟的制度、合理的政策等強有力手段能達到保護生態與發揮生態效益的目的,忽視了自然環境與城市乃至社會的關系,將研究重點放在推敲生態市場制度的制定與推動制度實施的方式上面。近20年,學界對生態價值轉化的理解有了較大轉變,開始有大量學者關注到了生態價值與城鄉綠色空間之間的緊密聯系[31-32],生態價值的轉化開始具體聚焦到三維空間層面[33-34]。生態環境的功能多樣性決定了生態價值擁有不同屬性與高附加值特性[35],學者普遍認為綠色生態能使不同類型的土地空間增值同時反哺綠色生態建設,形成兩者之間的良好反哺互動關系[36],故而這一時期的研究重點轉移到了探索生態價值轉化與城鄉綠色空間結構布局內在關系上。由于這一研究趨勢搭建起了生態價值轉化與空間設計的關系橋梁,因此在此時期以生態價值轉化為落腳點的大量實踐項目涌現[37-39]。近期,隨著生態文明建設上升到國家戰略高度與公園城市發展模式的興起,學者們對于生態價值轉化的研究嘗試突破自然、社會、城市的單一視角,開始向融經濟、空間、地域、生命為一體的方向轉化[40-41],將生態價值轉化的能動性與城市持續發展有機融合,以真正達到“人、城、境、業”的高度和諧統一。
本文結合近年來生態價值轉化的發展歷程與研究成果,對生態價值轉化的主要路徑進行總結梳理,整理出學者們探索生態價值轉化的路徑大致可分為3條,即生態資源資產化、生態空間賦能和搭建生態產業鏈條。
1)生態資源資產化。眾多學者主張將生態自然資源轉化為生態資產,即能有效促使生態環境進入經濟資本市場,進而實現生態價值在人類社會流轉交易。例如,謝高地[42]將生態價值視為自然資產,強調完善的自然資源產權條件是自然資源轉化為自然資產的決定性條件;孫志[43]進一步細化,認為合理的產權結構與健全的生態價值市場體系能最大程度地實現生態價值;張林波[44]則認為生態資產化要包括生態權屬交易、綠色金融扶持、生態保護補償等措施(圖1)。

圖1 生態產品價值實現主要途徑(作者改繪自參考文獻[44])
2)生態空間賦能。生態空間賦能是將無形的生態優勢“嫁接”到有形的空間上。曾九利[36]的研究在綠色生態空間及其周邊區域植入新興業態與新興消費功能,推動其成為價值增值地與新場景聚集地。楊茅矛[34]從賦能角度對綠色空間價值的轉化進行解構,指出不同尺度的綠色空間價值主要通過周邊環境、空間、商業、人流等賦能途徑進行轉化,體現在生態、經濟、社會3個層面(圖2)。以特里·克拉克為代表的芝加哥學派指出,場景具有顯著的景觀特征且易于識別,能夠滿足人群對于城市功能的需求,并可刺激活動產生[45],因此部分學者提倡搭建承載價值轉化的多元場景,將生態價值具象于生活場景、消費場景、生產場景、交流場景,以改善城市結構與社會人居形態[46]。有些學者還認為應以綠色空間為核心重構城市空間結構,打破城綠分隔,促進空間賦能與融合增值。例如,吳承照[9]認為城市空間系統與自然系統的多維度融合能使生態價值最大化;張瑪莉[47]也強調將城市公園綠色與其周邊地塊進行綜合利用能最大限度地利用城市公園硬件資產與生態資源。

圖2 綠色空間價值傳導模式(作者改繪自參考文獻[34])
3)搭建生態產業鏈條。隨著綠色產業的興起,不少學者提出生態產業在生態價值轉化中起的作用也不可忽視,應大力支持生態產業發展,搭建完整的生態產業鏈條,拓展生態產品交易市場。同時借鑒國外先進的生態標簽認證制度,建立生態產品認證體系,打造綠色品牌效益,向消費者提供綠色生態產品。例如,黎元生[48]認為在健全的產權制度上培養可以融合生態優勢的新型生態產業更為有效;張文明[49]強調了綠色產業組合、金融市場嫁接、資產優化配置對生態資源增值的作用;陳敬東[50]指出通過發展生態利用型產業、實現生態資源的產業化經營、推動生態產品的市場交易實現生態價值轉化也行之有效。
1)四川成都。近年來,成都作為踐行生態文明建設新發展理念的公園城市示范區,其對生態價值轉化的可操作性進行了積極探索并取得一定進展。具體為:推進“公園化城,場景營城”建設,打造夜游錦江、川西林盤、天府綠道等120多個場景品牌[51];積極推進生態產品交易市場,完成四川省首筆用能權交易。2020年成都轄區綠化覆蓋率達42.8%,全市森林覆蓋率達39.9%,建立各級綠道3 429 km[52]。
2)浙江麗水。自2019年被列入全國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機制試點以來,浙江麗水積極探索生態價值轉化的有效路徑,搭建了生態環保轉移支付、公益林補償等財政支持渠道,建立“生態+”“互聯網+” “品牌+”機制[53];同時憑借生態環境與文化歷史優勢,大力發展生態農業種植與鄉鎮生態旅游,形成了“麗水山耕”農產品區域公用品牌與“麗水山居”旅游品牌[54],實現了GEP(生態系統生產總值)與GDP(地區生產總值)同步較快增長。
3)實踐項目。有不少學者嘗試將生態價值轉化實踐于實際項目。鐘婷[55]認為傳統綠地建設常忽視社會經濟問題與發展訴求,而生態價值的強賦能屬性能解決成都一直以來側重于生態保護的發展模式而導致的城市格局問題,因此從生態價值角度出發重新定義規劃成都環城生態圈內涵價值與發展目標,借助立法保障生態空間范圍、實施生態保護與修復兩個方向構建高質量的環城生態圈基底,進而利用構建生態優質、功能聚集、空間融合的網絡推動城園城綠共生。吳天華[56]針對安徽界首市沙潁河的河流生態價值的實現,提出恢復河流形態、建設可持續水利工程、建立濱河開放空間、栽植濱河鄉土植物、創造游憩場所5項策略。管志貴[57]認為區塊鏈技術的去中心化、數據分布式儲存等特征能解決生態價值實現過程中監管難度高、交易機制不完善等問題,主要利用搭建秀林碳匯交易平臺與生態產品交易平臺的方法使雄安新區“千年秀林”與“白洋淀”項目的生態價值轉化得以實現。范穎[40]認為公園城市的價值系統結構具有主體多元易位、運作協同共生等特征,將其運用于城市規劃和建設中符合時代需求。因此從生態價值類別角度切入,通過重構城市綠地“圖-底”關系以保證生態基礎價值;通過構建產城一體的配套設施體系、化生態空間為活力公共交往空間以實現生態主導價值;以園區道路、濱水生態休閑帶、高新規劃區等為載體,融地域與生態、空間與產業、科技與生活實現生態組織價值,重新組織了四川眉山市高新區城市設計(圖3)。

圖3 公園城市價值系統及其實踐框架圖(作者改繪自參考文獻[40])
1)營建公園城市成為生態價值轉化的重要研究落腳點。隨著近年生態文明建設思想下催生出的公園城市建設目標的興起,自然環境與城市社會之間的關系越發明晰,越來越多的學者意識到了生態價值轉化與新興城市建設之間的目標共通點,開始將營建公園城市作為生態價值轉化的研究落腳點,公園城市建設模式也逐漸應用在生態價值轉化實踐當中。同時因生態價值轉化符合公園城市的建設主張,生態價值轉化也逐漸成為建設公園城市的關鍵環節,公園城市的營建與生態價值轉化的實踐更是建立了相互耦合相互成就的關系。
2)逐步由資產流通型生態轉化向功能應用型生態轉化靠攏。早期學術界重點關注如何將生態納入城市發展的資產循環鏈條中,在搭建環境資源交易平臺、完善生態補償機制、健全生態資源產權制度、實施林權抵押貸款等方面作出了不少努力。近幾年則更偏向對于功能應用型生態價值轉化的研究,關注生態的高附加值特性,重點探討多重的生態價值對經濟、社會、城市結構、人居生活的提質增效作用,同時鼓勵不同維度的其他轉化形式。
3)由純理論研究向結合實踐研究轉移的趨勢明顯。隨著早期生態價值理論研究的逐步完善,近年生態價值轉化更加趨于理論結合實踐的研究方式,主要集中在城市尺度的研究領域中。大多學者由面至點,一般從城市綠色空間結構入手,而后針對不同片區制定不同的生態價值轉化策略,最后補充關鍵節點的轉化要點。生態價值轉化最終應落于實處,實踐是重要且必要的檢驗方式,結合實踐的研究方法能更加證明生態價值轉化的有效性與可行性。
1)目前開展的研究主要側重于城市周邊基底良好的自然環境的轉化,而城區尺度的生態價值轉化研究則相對較少,關于具體如何落實到空間層面的策略則更為模糊。同時,目前并未有以生態價值轉化為目標導向的城市生態網絡構建方法,研究何種結構類型的生態網絡最利于生態價值轉化不失為今后城市生態網絡建設研究的努力方向。
2)當前開展的生態價值轉化研究更多還是停留在理論闡述與機制探究層面,大多較為定性與主觀,從而缺少定量的實證研究進行佐證,對生態價值轉化可行性、生態價值轉化投入產出比、生態價值轉化效率等問題并未進一步探討。同時,業界尚未對生態價值轉化標準達成共識,缺乏可以衡量生態價值轉化程度與效率的指標評估體系。
生態價值轉化的體現因為地域、經濟、政策、年限等方面的不同而存在較大差異,同時轉化過程欠缺控制性與指導性的約束,因此將生態價值轉化定量化、制定績效評定機制顯得尤為迫切。該評定機制不僅為轉化實施過程提供遵循依據,更是為轉化后的成果評估提供參考。加強數字化模型、大數據分析等新方法在生態價值轉化上的應用,幫助生態價值轉化研究從定性描述向定量分析研究上靠攏,對推動生態價值轉化進程具有重大意義。
生態價值轉化機制應多層次立體化地覆蓋不同類型不同尺度的綠地。大尺度的綠色空間可依托生態屏障、生態廊道發揮基礎生態價值,部分綠色空間可適度開發旅游風景區或農業綜合體,在改善生態環境條件的同時實現康養、教育、療愈等賦能途徑;中尺度的綠色空間以城市公園為主,與城市的緊密關系使綠色空間對周邊環境的影響更加明顯,便于在促進周邊土地增值、人群的引流、激活商業潛力、提升街區活力等方面發揮賦能效用;對于小尺度的綠色空間可對其臨近空間和內部空間進行同時賦能,強調服務人群與社區,如增強人體舒適度、環境心情疏導、提供社區公益場所等。
在學科交叉融合發展趨勢下,生態價值轉化的研究也應重視多學科之間的相互彌合作用。組建以生態文明建設為中心的人居環境學科團隊,充分融合風景園林學、城鄉規劃學、環境心理學等多學科理論,增強生態價值轉化的基礎理論支撐與技術指導能力,以推進理論研究對實踐運用的指導。同時鼓勵多渠道參與,建立人居環境學者、國家政府公職人員、城市公眾市民等多方之間的交流反饋平臺,為生態價值轉化提供正確的價值引導與科學支撐。
生態價值轉化是平衡經濟增長、經濟訴求與生態環境保護需求的重要途徑,是實現GEP和GDP協同增長的有效手段。隨著生態文明建設戰略思想的逐步明晰,生態價值轉化又有了新的發展方向與思考模式,但在生態價值轉化的過程中,一切不符合國情、不遵循自然規律的嘗試,反而會加劇生態與經濟社會的矛盾,得不償失,因此整理現有的生態價值轉化理論實踐成果,總結現有生態價值轉化主要路徑與研究局限無疑具有重要的科學意義。立足于生態文明建設這一我國“百年大計”對生態價值轉化的重新思考更是對未來城市的發展方向大有裨益,但現階段生態價值轉化的探索還有很大空間,今后在有條件的地區可以進一步創新實踐生態價值轉化的機制,為生態文明建設思想下公園城市發展新模式提供可靠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