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途川
上期回顧:沈慧茵和蔣昊轉學來到唐果、季峋的班上之后,除了同學們私下里對他們轉學的原因議論紛紛,雙方倒也相安無事。
“喜歡一個人,無孔不入地滲透到她生活的方方面面,如果她沒有抗拒,那么在所有人都以為你倆在一起的時候,你們就離真的在一起不遠了。”
013
晚自習第一節,大家都在背古詩文,于公讓把必背古詩文都順一遍,下節課抽查。
明天上午第一節就是于公的課,以于公恨不得預備鈴還沒打就進教室的習慣,大家想要課前突擊是肯定突擊不了的,這會兒都在埋頭苦背。
英語要語感,其實古文也要語感,有些人天生語感好,記得特別快。唐果是短期記憶,這會兒背,一會兒就忘了,鄭思涵是完全沒語感,經常斷句都斷不清楚,一篇《岳陽樓記》差點兒要了她的命,背了半天越背越混亂,在那里暴躁:“我要穿越到古代,我要把李白、杜甫、范仲淹這些人全綁架了,寫一首詩我毀一首。”
周子龍毫不留情地打擊她:“你放心,即使沒有李白也會有李紅、李綠、李青,沒有杜甫還有張甫、趙甫、周甫,全文朗讀并背誦一篇都不會少的。”
鄭思涵卷起語文書就是一下:“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周子龍不怕死地補充一句:“你背不會還怨人家寫得多,簡直是便秘還怪地球引力的典型代表。”
于是鄭思涵又給了他兩下,唐果扭頭看了他們一眼,搖搖頭,十分不理解周子龍為什么明明知道鄭思涵暴躁,還要次次挑釁。
季峋一把給她拽了回來:“背你的書,瞎湊什么熱鬧,都背完了?詞義解釋也弄清楚了?會翻譯了?”
唐果張了張嘴,最后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詞窮。
季峋說完就繼續做題去了,是的,大家都在背書,只有他在做題,他就是那種語感非常好的,隨便背一背就能通順,熟悉兩遍就能記住的變態。
好一會兒,季峋正專心做題,突然聽見唐果嘀咕了一句:“你管我啊!”
季峋筆一頓,扭頭看她,反應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剛剛說過的話,單手扶額,忍不住笑:“你怎么不明天早上再跟我說呢!”
唐果這回終于接住話,一臉氣憤,又一本正經:“明天我就忘了。”
季峋蓋住臉,肩膀劇烈聳動,顯然樂得不行。
唐果把臉轉到墻那邊去背書,丟給他一個背影,不看他。
眼不見為凈。
晚自習第三節有老師,第四節一向是班委坐鎮,沈靖初揣了兩本書去講臺坐著,叮囑:“今天老楊在值班,大家都安分點兒。”
老楊是年級主任,抓紀律的。
學委李星辰趁機也說了句:“下周就考試了,大家好好復習。”李星辰是個乖乖男,說話也細聲細氣的,掛著學委的頭銜,平時也不管事,偶爾給大家加油鼓氣。挺可愛的男孩子,誰去問問題他都很耐心解答。
連翹忽然跑著上了講臺,跟沈靖初商量占用大家三分鐘,沈靖初點了點頭,連翹拍手:“來、來、來,大家先看我三分鐘啊!下個月省里有個藝體比賽,分為繪畫組、樂器組、寫作組、武術組、體育組……具體情況我會發到班群里,大家注意看一眼,對大家申請藝體學校也有幫助,有意愿的早點兒找我報名啊!”
說完她指了指齊悠:“齊悠,寫作組啊,我給你留一個名額。”
齊悠有些不好意思,拿手擋了下臉,隔絕大家的視線,輕輕點了點頭。
后排有男生起哄:“哇哦,我們才女。”
連翹又拍了拍沈靖初肩膀:“你,樂器組,報名,懂?”
沈靖初嫌棄地撥開她的手:“不,沒勁,不報,懂?”
連翹齜牙咧嘴地抽了他后腦勺一巴掌:“欠揍!”
還有幾個,都被點到名了,有些學習不太好,但是各有所長,一到某些特殊時刻,大家第一時間就能想到他們。連翹點了幾個名之后,下面開始舉薦起來:“陳奕如啊,跆拳道黑帶。”
這倒是很多人都不知道,有人遙遙抱拳:“失敬,失敬!”
陳奕如一秒入戲,回以抱拳:“過獎,過獎。”
漸漸安靜的時候,季峋突然抬了下頭:“唐果會散打。”
唐果忙搖頭擺手:“不、不、不,我好幾年都沒練習了。”她因為爸爸的緣故學過幾年,也就是為了強身健體罷了。
鄭思涵在后面戳她:“哇哦,果果,看不出來啊!”
一個小可愛,看起來柔柔弱弱,風一吹就能倒似的,竟然還學過散打。
大家起哄,這個是真意外。唐果推了季峋一下,怪他話多,報復似的揭發他:“季峋書法拿過獎。”
這個連沈靖初都不信,“哈”了聲,接腔:“他那狗爬字,還書法呢!”
唐果解釋:“是毛筆字,從小練的,他不好好寫的話,季爺爺會罵他。”
這下子一群人終于找到了重點:“哎喲,果果你很了解嘛!”
鄭思涵揚聲:“我們果兒和班長青梅竹馬,想不到吧?”
唐果反駁:“不,沒有……”
還沒說完,季峋已經敲了桌子,扭頭掃了一眼大家:“收,興奮什么,就你們八卦。”
不過他那語氣,卻并沒有生氣的意思。于是大家嘀咕起來,討論周末季峋和唐果一塊兒看電影的事兒。
“青梅竹馬”四個字,自帶曖昧屬性,唐果差點兒被憋死,戳了他一下:“大家都誤會了。”她意思是問他怎么辦。
季峋卻點了點頭,“嗯”了聲,意思是“我知道了”。
真是……跟他溝通太費勁了。
之后一周唐果都在緊張地復習,外帶無數遍解釋:“我跟班長也不是很熟,就小時候認識而已。”
還在幼兒園的時候,季峋就很過分,喜歡欺負她,把她弄哭過好多次,每回唐果見了他都要躲著走,嚇得幼兒園老師都不敢把倆人放一塊兒,玩耍、做任務什么都把倆人分開,但季峋是那種你越不理他,他越來勁的人……
偶爾唐果還強調一下:“季峋小時候就很霸道,很煩人。”
大家都一副“我懂,我懂,但我不說”的表情附和她,結果就是越描越黑。
尤其每天課間操時間季峋定時給她補課查缺補漏,大家信他倆不熟才有鬼了。
他們課間操有三十五分鐘,操場最近在鋪塑膠跑道,課間操就斷了,每個班象征性地做做眼保健操,然后就拿這時間做題。
這段時間不能出教室,但是說話、干別的都沒人管。
季峋每天檢查她的錯題本,然后趁這時間給她講題,順便抽查一下她的復習狀況。
唐果也不知道怎么事情慢慢就變成這樣了,在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被季峋支配的時候,季峋就已經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了。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要考試了,她自己復習效率肯定低,有他幫她,她確實輕松很多,于是除了莫名其妙,更多的是感激,也就沒有拒絕的必要。
這次五校聯考全是重點高中,大家都鉚足了勁,老師們也不斷強調,幫著梳理知識點。
考試那天,氣氛相當濃烈。唐果有些緊張,早自習還在埋頭背書,吃完早飯回來,大家收拾桌子貼座位號的時候,才好像突然都反應過來——哎,要考試了。
唐果收拾完東西,季峋還沒回來,她背了會兒書,學委李星辰已經招呼大家貼考試座位號了,季峋還是沒回來。
唐果猶豫了會兒,然后默默地給他收拾桌面,一邊想自己算是報答他了,一邊在嘀咕,也不知道他回來會不會怪她亂動他東西。
沈靖初接了水回來,就看見唐果特別乖巧地給季峋收拾那亂七八糟的桌面,“哎”了聲,“季峋可真會使喚人,你也就聽他的話。”
幾個男生笑起來,氣得鄭思涵翻白眼,一把拽住唐果:“不給他收拾,讓他自己弄去,他不配。”
周子龍嘖嘖兩聲:“你有本事當著班長面說。”
鄭思涵“呵”了聲,梗著脖子:“當著他面怎么了……當著他面,我吃飽了撐的。”
眼見季峋拎著牙杯進來,鄭思涵默默松開了唐果,又嘀咕了句:“別弄,不給他弄,憑什么。”
唐果只是怕耽誤事兒,結果弄得跟什么似的,讓她收拾也不是,不收拾也不是……
季峋一進門就看見唐果坐在他凳子上,桌上東西收拾了大半,她正迷茫地僵在那里,想解釋又插不上嘴,一臉呆萌。
沈靖初靠在后座上數落他:“季峋,你怎么這么無恥,讓人家小姑娘給你收拾桌子。”
后排起哄:“峋哥過分了啊!”
季峋剛剛牙膏沫吃多了,嘴角一片麻,他拿手蹭了蹭,笑了:“關你什么事,閉嘴吧!”
唐果讓了位,季峋豪放地把東西一股腦收進桌洞里,抽了張紙巾擦手,扭頭跟唐果說:“搞得像我欺負你一樣,下次我幫你收拾。”
唐果目睹他收拾東西全過程,連連擺手:“不,不用了,小事,我順手給你整理一下,學委要貼座位號了。”再遲就耽誤事了。
季峋才不聽她的,一副說定了的樣子,點點頭:“下次我還你。”
唐果坐在考場的時候,還在想季峋這人是不是有溝通障礙癥,怎么就聽不懂話。
哎,真煩人。
第一場照例考語文,下午考數學,第二天上午考文綜,下午考英語。
這次語文作文是材料題,好多人看不懂,想偏了,有人去問于公,于公對他們說:“考完就抓緊時間復習下一科,別想那么多。”
但還是有人忍不住商量了一下,然后一片哀號,好多人都寫跑題了。
唐果聽了兩耳朵,也覺得完蛋,她好像……也寫跑題了。
數學是重頭戲,文科生的數學大多偏弱,有一句非官方、非科學名言,叫作“得數學者得天下”。季峋數學是強項,考完連趙媛媛都忍不住找他對了下答案,他可沒有裝矜持怕打擊大家故意隱瞞不說的習慣,他不僅爽快地跟人對,甚至在兩個人答案相悖的時候,還非常自信地打擊人:“你算錯了,你用腳趾算的嗎?”
反正他是多次數學考滿分或者接近滿分的人,去年九校聯考的時候,他數學單科成績九校第一——九校唯一一個考滿分的。
他的答案大家都當作標準答案來看,又是一群人哀號,感嘆這次題也太難了。
唐果小聲說了句:“我倒數第二道大題好像做出來了。”
季峋翻著歷史書,聞言挑了挑眉,大言不慚地說:“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徒弟。”
桌子上的書都撤了,好像空間都變寬敞了,小動作藏不住,邊兒上人都看得清楚、聽得清楚,這會兒一陣哎喲聲。
唐果原本只是意外,她這次做數學明顯感覺到自己做題速度加快了,最后一道大題她只寫了第一小問就果斷放棄了,空出不少時間在那里算倒數第二道大題,算到最后感覺頭都蒙了,寫得滿滿當當,但她的確是沒把握到底算得對不對。
得知她的答案和他一樣之后,她忍不住高興了一下,于是就給他說了。
結果這會兒被一群人調笑,頓時臉紅到耳朵根后,她低著頭不吭聲了。
季峋還火上澆油,拿書敲桌子,讓大家安靜點兒:“都不復習了?好好背書吧!我同桌臉皮薄,你們少逗她。”
斜后方沈靖初啐了他一口:“難道經常逗她的不是你!”
第二天的文綜不難,原本文綜時間經常不夠用,但是這次大家基本寫完了。
全國卷的英語聽力聽力不記入總分,他們高考用全國卷,所以考試的時候是不聽聽力的,時間相應縮短。
這次英語試卷爭議挺大,有些人說很難,有些人說很簡單,李星辰的英語是公認的好,她說不難的時候,那些說難的都開始沮喪起來。
總之一場考試考得驚心動魄的。考完試大家都放松下來,收拾完東西就要回家了。臨走的時候,大家問龍龍,成績什么時候出來,龍龍拍著胸脯,放心吧,周一你們來的時候肯定就能看到自己成績。
大家紛紛表示:“不,老師,我們不想。”
雖然這樣說,但到家了,群里還在討論這次考試的試卷。
討論著討論著,又開始討論,考完試換座位的事。
之前龍龍就說過,考一次試換一次座位,只是最近都是龍龍安排,也不知道這次是大家自己選,還是依舊是龍龍安排。
一群人連自己想要的同桌都商量好了。
014
這周依舊是媽媽來接唐果,帶著季峋一起,路上兩個人一起走,還碰上連翹和她的外班小姐妹,連翹重重咳嗽兩聲:“哎呀,班長和果果一起回家呀!”
季峋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嗯”了聲。
唐果慣常是欲蓋彌彰,越描越黑式解釋:“我們住在東五環,很遠,坐車不方便,就……一起回去。”
連翹一副“好的,我知道你們兩家離得近,你們關系很好”的表情,點了點頭:“下周見!”
上了車唐果都在沮喪,林景都忍不住問了句:“怎么了,果果,不開心?”
唐果怕媽媽擔心,忙搖了搖頭:“沒,就是考試太累了。”
林景有些愧疚地說:“我給你小姨說,讓她給你做點兒好吃的補補。”她這周末不能陪女兒,要出差,必須她去。
唐果忙笑了笑:“我沒事,媽媽。”
笑得林景更心疼了。
小姨家離家里不遠,但也有些距離,季峋這回沒找她去補習,也沒提這事。唐果就覺得他很過分,霸道。他想給他補習時候她必須要去。他不想的時候,連個招呼都不打。
唐果氣憤過后又開始反思自己,本來也是為了幫助她,倒顯得人家理所應當,自己真是……不識好歹。
唐果就情緒別扭地自己在家里做功課,因為是考完試直接回家的,所以老師們都仁慈地沒有布置太多作業。
她閑著的時候,把那本《人間失格》看完了。
看完之后她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排骨突然就不香了,電視突然就不好看了……
這個世界像是蒙了一層霧蒙蒙的灰,憑空生出無數的感觸來。
年少的憂愁,縹緲又真切。
小姨和小姨夫新婚宴爾,倆人甜甜蜜蜜的,顧得上照顧她身體就不錯了,哪里顧得上照顧她心靈。
周末午飯的時候,小姨有事不在家,提前做好了飯放在冰箱,讓她微波爐加熱一下吃。
唐果吃飯的時候,鼓搗了半天微波爐,小姨家的她不會用,于是她直接半溫半冷地就吃了。
她捧著飯碗沉默片刻,嘆口氣:“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周日晚上去學校,小姨和她一樣是個路癡,唐果根據平常出發時間,提前了兩個小時催小姨帶她去學校,結果今天順順利利,她提前了近兩個小時到的教室。
她得出結論,當你做好一切準備的時候,所有的壞事都不會發生,但當你祈禱好運的時候,一定是最壞的狀況。
她進教室的時候,屋子里只有兩個人在,一個是趴著睡的蔣昊,一個是靠在窗臺上打電話的沈慧茵。
沈慧茵很不耐煩地用方言說著什么,唐果沒聽太清。
十一月初了,天氣漸漸寒冷起來,陽光顯得溫和許多,唐果把書包放下的時候,就想出去,不想在教室里待著。
然后沈慧茵忽然掛了電話,叫住她:“唐果!”
唐果扭過頭,看著沈慧茵,意思是等下文。她也猜不到,沈慧茵和她,有什么好說的。
三中并不硬性要求穿校服,但大多數人還是會穿,因為學校的校服做得很好看,女生的類似日系制服風,深藍的西裝外套,絲帶襯衣,格子小裙子,長筒襪和中筒的馬丁靴。一年四季薄厚共四款,冬天的加一個呢料的小披風。男生就是沒有襯衣?。
雖然……但是很符合中二少女們的審美。
學校和服裝廠合作直接定做校服,校服是藝術中心的美術老師設計的,每一屆的都不相同。他們這一屆要升高中的時候,據說是一部校園瑪麗蘇偶像劇最火的時候,于是學長學姐們投票選出了這一款。
現在高三的是黑白運動服風格,剛開始大家都覺得他們這一屆的制服風校服最好看,后來那股風過去了,又覺得運動服更簡便實用,比他們低一屆的高一同學是改良民國風,據說下一屆要搞改良漢服風格。
一個學校的學生走在一塊兒,畫風清奇得很。
校服已經完全失去了原本簡便樸素不顯眼的風格。
雖然外校的校長曾經批評過他們學校凈搞些花里胡哨卻沒用的東西,但他們還是一屆一屆這樣過來了,成了一種特色。
只是校服與校服,每個人穿起來也是不一樣的。
比如沈慧茵,她可以把校服穿得像模特款一樣。她很高,唐果看她的時候需要仰著臉,于是這一刻,唐果覺得自己像個小矮人。而沈慧茵是白雪公主。
沈慧茵似乎是感冒了,鼻音濃重,她說:“季峋周末有沒有和你在一塊兒?”
唐果搖搖頭,他倆最后一次見面,還是媽媽把車開到桐里巷的巷子口,他下車,扭頭揮了揮手,沒說話就走了。
唐果盯著他的背影好半天,總覺得他應該說點兒什么,可又覺得的確沒必要說什么。
那種矛盾又奇異的想法,讓唐果覺得自己怪怪的。
只是現在唐果陡然發覺,自己當時應當是等他說那句:“周末出來。”
真是夠奇怪的,自己怎么會那么想呢?
“葉桑住院了。”沈慧茵只是告訴她這一句,然后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轉頭走了。
過了許久,唐果腦子里還在轉著這句話。不知道沈慧茵跟自己說這個干嗎。
或許只是解釋叫住她的原因?也或許是暗示她,季峋去看葉桑了。
唐果一個人去了小圖書室,把那本書還了,她覺得這個叫太宰治的作者太悲觀了。
悲觀是會傳染的東西。她被傳染了。她的情緒很平靜,談不上快樂,也談不上不快樂,只是覺得沒有活力。世界依舊灰蒙蒙的,她有很多很多話想說,可齊悠過來找她的時候,她又沉默了,又好像并沒有什么需要說的。
齊悠說得對,文字對人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一定是書的內容太過悲觀了,才讓她情緒這么反常。
晚自習,季峋沒有來上課,他的座位空空的,沈靖初拿紙團丟唐果:“季峋呢?”
唐果輕輕地皺了皺眉頭,她怎么會知道?于是她搖了搖頭。
沈靖初驚訝:“連你都不知道?”他問了與季峋相熟的幾個男生,都說不知道他為什么沒來。
唐果又搖頭,她應該知道嗎?
她想起初中的時候,那會兒她和季峋也是同桌,經常有人問她,季峋呢?季峋去哪兒了?季峋為什么沒來上課?季峋什么時候回來?季峋……
季峋,季峋,季峋……
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也沒想明白,為什么要來問她,她又不和他一塊兒吃飯、上廁所、回宿舍……
她其實猜到,他或許是去醫院了。
葉桑住院的話,他肯定是會去看的吧!雖然自從葉桑的媽媽嫁給季峋的爸爸之后,兩個人就不怎么見面了。
唐果坐在座位上埋頭做題。第二節課下課的時候,周子龍從外面回來,突然沖進教室神秘兮兮地說:“成績出來了,我聽見老龍說,咱們班整體成績年級第一。”
“什么!”一多半的人都扭頭去看,然后七嘴八舌地問,“真的假的?”
“誰第一、誰第一,趙媛媛、班長還是秦爽?”
這三個人,每次都爭一二三,其他人只能爭爭第四名什么的。
周子龍搖搖頭:“不知道,我去偷偷瞄了眼,沒看到成績表。”
“估計還沒打印出來。”
“有什么好看的,反正前三名沒我們什么事就對了。”
“嘿嘿,不過咱們班總成績第一的話,那平均成績肯定也不差吧!我覺得我這次肯定考得不錯……”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拉低平均分的‘老鼠屎?”
“我勸你閉嘴,我不聽,我不!”
……
一直到上課,大家都還在嘰嘰喳喳地討論,唐果也不知道自己考得怎么樣,季峋特別會估分,每次估出來的分和實際成績差不了多少。
唐果每次考完試,交完卷子差不多就把題目是什么都忘差不多了,更別說估分了。
她再次嘆口氣:“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一直到晚上,季峋都沒有來教室,到了宿舍,一宿舍的人都在問唐果,班長去哪兒了。
導致唐果晚上做夢夢到季峋在葉桑的病床前守夜……
醒來覺得驚悚,她怎么都睡不著了,于是她很早就去了教室。
她今天來得格外早,教室的燈只亮了最前面一排,座位上只有趙媛媛在低聲讀書,還有……季峋趴在桌子上睡覺。
唐果腳步一下子就輕了、慢了。
然后她突然轉頭走了,一直走到樓梯拐角,她才有些木然地反應過來,干嗎?
于是她又走回去……
但腿好像不聽使喚,不自覺又走了出來。
回去、出來,反復幾次之后,唐果扭頭看見季峋正撐著腦袋看她……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唐果靜止如一座被尷尬鎖定的雕像。季峋盯著她看了五秒,然后終于沖她鉤了鉤手指。
唐果的腦海里反復回蕩著:如今的我,談不上幸,也談不上不幸。
嗯?雖然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
今天的唐果,是行走的巨大的“莫名其妙”。
她挎著小布包,里面放了些昨晚帶去宿舍的亂七八糟的小東西,還有囤在宿舍的小瓶牛奶。走到他旁邊的時候,小布包莫名滑了下來,她下意識地去撈,身子傾過去,絆到他撇在外頭的腿,一下子砸在他身上……
唐果反應很快,只是按了他一下就起來了,可整個人還是從頭到腳,嘩啦一下仿佛燒起來了。隨著嘩啦一下的還有她的包……
零零碎碎撒了一地,叮叮當當。
唐果忙蹲下來收拾,頭頂季峋的聲音壓下來:“你還能再笨點兒?”
季峋剛剛睡醒,抬頭就看見她在那里跟掃地機器人一樣做往返運動,然后回頭瞅見他的時候,跟瞅見鬼了一樣,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唐果有點兒尷尬,又有點兒心虛,大概還帶著點兒慌亂和無措,總之百感交集,五味雜陳,恨不得有個地縫,她當場鉆進去。她埋頭撿東西,也不抬頭看他,只嘀咕了句:“說不好。”
季峋拉開凳子,蹲下來給她收拾那一地她撿都撿不完的零碎。
唐果忙說:“不,不用了,我自己能撿。”
“然后撿到上課?”他揶揄她。
哪有那么夸張?唐果懶得和他爭執,不說話了。季峋手快,三兩下把東西撿起來,一股腦塞進她包里,扯著她胳膊讓她起來。
“你這一天天的,成條件反射了?光想往我身上摔。”
唐果跨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來,耳朵尖紅得快要滴血,一邊低頭把包包里的東西整理好,一邊輕聲說:“我以后,一定注意。”
“你上次也是這么說的。”季峋覷她,他聽出了她語氣中的刻意,于是故意逗她,可是目光里,唐果并沒有什么反應。
“我不是故意的。”唐果只是扭頭看他,非常認真地把手舉起來,發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說你是故意了嗎?”
唐果哪里是他的對手,三兩句就被堵得沒話說,憋了好一會兒沒想出來反駁他的句子,只好別過臉不搭理他。這人,總是能輕易抹殺掉他的愧疚,下次狠狠地撞他,把他撞到地上,爬都爬不起來才好。
陸陸續續有同學進了教室,早上男生宿舍停水,一群人進來罵罵咧咧的,比平常鬧騰許多,然后一個兩個帶著洗漱用具往公共洗手間去洗臉刷牙,那邊人多,整個走廊都是吵吵嚷嚷的。
沈靖初進來的時候,只來得及問一聲季峋:“你昨天干什么去了?消息都不回。”
季峋不想說,斜他一眼:“你是我媳婦兒啊,管那么寬。”
沈靖初撇撇嘴:“還不是我關心你,別人還不見得樂意管你。”
季峋被戳中傷口,想起唐果剛剛的反應一陣心塞,于是踹了他一腳,沈靖初也沒有再追問,同是有潔癖,受不了自己臉沒洗牙沒刷,急匆匆走了。
屋子里熱鬧了一下,又安靜了一瞬,唐果消失的尷尬又涌上來,不過還是忍不住問了句:“你早上才過來的啊?”
季峋“嗯”了聲,情緒明顯不是很好,板著一張別人欠他八百萬不還的臉。
“昨天沈慧茵跟我說,葉桑生病住院了,她沒事吧?”唐果猶豫著小聲問。
季峋陡然皺了眉頭:“她跟你說這些干嗎!”
唐果不太明白他怎么突然生氣了,忙解釋:“她本來是問我周末有沒有見你……”或者說,沈慧茵是想問,季峋有沒有去醫院吧!
他似乎終于才想起上上次強迫拉她去補課的事,說:“這周剛考完試,就讓你偷會兒懶,下次接著補課。”
唐果心不在焉:“哦。”他這遲來的解釋,沒有讓唐果高興起來,反而莫名其妙地覺得更堵心了。
015
唐果昨晚沒睡好,早自習整個人都是混沌的,胡亂背著書,也沒記住幾句。下了課也不想去吃飯,就跟齊悠說:“悠悠,我不餓,我不去吃飯了,睡一會兒,你去吃吧!”窗外艷陽,照著她有些蒼白的臉色。
齊悠“啊”了聲:“不吃早飯怎么行啊,你胃也不好,要不要我給你帶點兒回來?”說完又特意繞過來,摸了摸她額頭,“你是不是生病了?”
唐果搖搖頭:“沒,就是昨晚沒睡好。不用給我帶飯,我喝瓶牛奶就好了,我不是很餓。”
“那好吧!”齊悠有些擔心地走了。
下了課,教室頃刻間空蕩蕩的,唐果把外套墊在桌子上,趴著睡覺。
迷迷糊糊的,她像是做了夢,夢里還是小時候,她似乎也和季峋是同桌,還在幼兒園的時候。
不,不對,小時候自己特別害怕季峋,見了他恨不得繞道走,每次他一靠近她,唐果就哇哇大哭。怎么可能是同桌呢?
所以是在做夢,夢里的唐果這樣想,可又覺得那畫面真實無比。
小唐果長著肉嘟嘟的嬰兒肥的臉,嫩白嫩白的皮膚,仿佛一碰就會破。她普通話說不好,咬字不清晰,加上本身反應就慢,說話總是溫暾的,有種笨拙的可愛。
小唐果哭了,大家都會去哄她的。老師會心疼地蹲下身子來捧著她的小臉叫她寶貝,大班的哥哥姐姐也會把自己的好吃的捧給她,唐果的口袋里總是被人塞滿了五顏六色的糖果,大家都以為,她叫唐果,她一定愛吃糖。
唐果不愛吃糖,但她總是找不到合適的拒絕的時機,因為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糖果已經在口袋了。
尤其是季峋,季峋總是很粗魯地扯過她的胳膊,把糖塞到她的帽子里,然后拍一拍:“記得吃完!”
每次他拍她,唐果都要哭,因為小季峋已經很高了,人又霸道、惡劣,看起來很壞的樣子,唐果就怕他。
但小季峋除了開學的時候揪過她的辮子,其余時間并沒有欺負過她,慢慢的,小唐果就不覺得他可怕了。有一次自己在蕩秋千,一個調皮的男生從后面推她,她蕩得很高很高,嚇壞了,臉色蒼白。小季峋遠遠地看見,三兩步跑過來,一把推開了那個調皮的男生,然后攥住秋千繩,穩住了它。唐果連滾帶爬地下來,驚魂未定,睜著一雙大眼睛看面前的男孩子,好一會兒才終于想起來說謝謝,她從自己的口袋里扒啊扒啊扒,終于扒到一根自己最喜歡吃的蘋果味的棒棒糖,塞到他手里。
那天兩個人一起坐在鐵質樓梯上吃棒棒糖,一直到爸爸媽媽來接。
小唐果總是媽媽來接,因為爸爸工作很忙。小季峋也是媽媽來接,他的爸爸也很忙。小季峋的媽媽來接季峋,有時候會帶走中班一個姐姐,那個姐姐叫葉桑,葉桑的爸爸媽媽和季峋的爸爸媽媽是好朋友,他們兩家住在一條巷子里。
幼兒園的小季峋已經是個混世魔王小壞蛋了,調皮搗蛋,就愛欺負女孩子,揪小姑娘的辮子,可混世魔王從來不在小葉桑面前搗蛋,他會在葉桑面前裝得像是小大人,會照顧她,會哄她開心……
下期預告:唐果昏昏沉沉地做著夢,夢里是小時候的她和季峋,還有葉桑。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的情緒開始變得莫名其妙……更多精彩內容詳見《花火》05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