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鼎鈞

在北極那樣寒冷的地方,也有鳥兒可以生存,也有獵人到那兒去打鳥。
氣溫實在太低了,這些鳥擠在一起取暖,越聚越多,幾千幾萬只鳥,你擠我、我擠你,形成一個大圓圈。圓圈外緣的鳥拼命往里擠,全心全力要擠進中心,里面的鳥拼命抵抗,希望保住自己的位置,擋住外來的侵擾。忽然外緣的鳥奮斗成功,向圓心步步靠近,忽然里面的鳥抵抗失利,歪歪斜斜退到邊緣……它們擾攘不息,遠望如一團騷動旋轉的星云。
這些鳥的全副精力既然用在擠進和鉆回,就顧不得獵人在附近窺伺,就不管槍聲一響,有一只鳥倒地流血。于是獵人圍著鳥群射擊,使圓形的鳥陣步步縮小,像削瓜一樣,削掉一層又一層皮。
這些鳥兒應該改變姿勢。首先,它們聚居時應該頭部向外,眼觀四面,然后它們應該輪流擔任哨兵,注意警戒。這樣一旦發現獵人的蹤跡,前哨告急,后方應變,大家都安全。
這話一點兒也不錯,可是,誰愿意在冰天雪地之中,孤零零當風而立、登高望遠?誰來忍受酷寒負責團體的安危?誰也不甘心。它們至今仍是把頭插進同類的隙縫中猛鉆,把屁股留在外面挨子彈。
它們完全不能吸取經驗教訓,借鑒成敗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