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希琳
“十四五”時期將是中國實現中長期發展戰略目標的關鍵窗口期和機遇期。“十四五”規劃提到,要堅持科技創新在我國現代化建設全局中的核心地位,把科技自立自強作為國家發展的戰略支撐。5月28日,習近平總書記在“科技三會”上的重要講話激勵社會各界拼搏奮進。科技創新成為國際戰略博弈的主要戰場。如何把科技創新真正落實到產業發展上?為此,《經濟》雜志、經濟網記者專訪了中國科學院科技發展戰略研究所副所長、產業科技創新研究中心執行主任王曉明。
據王曉明介紹,中國作為工業化后發國家,走過了逐步積累創新要素驅動產業升級階段,現在到了依靠科技創新實現高質量發展的階段。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走過了從工業化初期的輕工業發展階段,到工業化中期的重工業發展階段,整體上進入到工業化中后期的服務業和高技術產業發展階段。改革開放催生的出口導向產業、基礎設施建設帶動的高端裝備產業和國內消費升級拉動的汽車、家電及電子信息產業在這一階段得到了充分發展,一方面使得我國產業體系、產業門類和產業結構得到了非常大的提升,另一方面通過學習借鑒國外先進技術和經驗,我國的產業技術能力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展。
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之后,我國進入轉型發展階段,一方面著手控制傳統產業產能過剩,另一方面開始大力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經過兩個五年計劃的發展,我國在5G等新一代信息技術、高端裝備制造、新能源、新能源汽車、節能環保等部分領域已經走到了世界前列。
“十四五”時期,我國整體上進入工業化后期,沿海部分地區進入后工業化階段,恰逢全球第四次工業革命進入起步階段,以數字化、網絡化和智能化為代表的數字經濟和數字科技與生物經濟、新材料、新能源一起成為全球戰略競爭的制高點。在我國“十四五”規劃《綱要》中,科技創新被提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突顯了我國新時期以科技自立自強引領高質量發展的國家戰略和發展導向。
新時期中國經濟的高質量發展,關鍵是依靠科技創新提升全要素生產率,提高有限資源的邊際產出率。特別是在我國人口紅利下降的背景下,科技創新在提高經濟總產出方面有著重要意義。王曉明總結道,第一,原有靠資源、勞動力投入的發展模式邊際收益越來越低,導致制造業的投資特別是民營資本投資在下降,迫切需要在“十四五”時期為民營資本在制造業領域的投資找到新的增長動力。第二,產業升級過程中工業芯片、工業軟件、關鍵材料、關鍵器件的短板問題越來越突出,已經上升到影響產業安全的高度,特別需要通過產業科技創新突破發展瓶頸,解決“卡脖子”問題。第三,我國發展雖然總體上處在工業化中后期的階段,但創新驅動發展的水平并不高,與發達國家相比還有很大提升空間,關鍵是要解決產業發展源頭性技術問題。
從歷史規律看,工業化先行國家走過工業化規模發展階段之后,無一例外轉向依靠科技創新驅動發展之路,從而實現了人均經濟的持續增長,越過了中等收入陷阱。因此,我國“十四五”規劃《綱要》把科技創新放在前所未有的高度,既符合歷史規律,也緊扣當前實際問題,意義重大。
近年來,我國科技發展突飛猛進,自主創新能力大幅提升,但同時我國在某些產業關鍵領域依舊存在被其他國家“卡脖子”的情況,產業升級“強基”問題迫在眉睫。王曉明分析,在經濟全球化和產業全球分工的大背景下,我國產業發展的“卡脖子”問題并不突出,因為產業鏈上的不同國家,以及供應鏈上的不同環節都是相互依賴,卡別人某種意義也就是卡自己。但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以及逆全球化的發展趨勢改變了全球產業分工格局,我國產業發展中的關鍵技術和關鍵環節“短板”問題凸顯出來,背后我國長期存在的科技和產業“兩張皮”的問題也變得更加突出。
王曉明談到,例如芯片和工業軟件,我國很早就有重大科研項目在這個領域的布局,科研成果產出也不少,但始終沒有很好地解決科研成果的產業化問題。科研機構在推進相關科研成果產業化時發現,從基礎研究到應用研究,再到產業應用的中間環節存在不少堵點和斷點。這些問題表明,目前最迫切的就是要解決創新鏈與產業鏈脫節的問題。這個問題解決得好,表現在產業上,我們國家的產業升級就有了持續的自我支撐的能力;經濟上,我們國家就能順利跨越中等收入陷阱。解決得不好,產業升級就會卡在這個階段,形成突破要付出更大的代價和更長的時間。
科技賦能產業鏈之路未來如何走?王曉明提到,解決創新鏈與產業鏈脫節的問題,一方面要發揮新型研發機構的作用,通過鏈條化、體系化創新,貫通從科技到產業發展的完整創新活動,形成促進科技創新與產業發展有效融合的內在機制;另一方面,政府需要打造將科技政策和產業政策整合起來的“政策鏈條”或“政策組合”,通過戰略和規劃引導戰略性技術和產業的發展方向;通過建立完善中介服務體系形成創新活動的網絡效應;通過硬件設施和軟件環境建設推動創新要素集聚;通過制定包括財政、金融、稅收、人才等多方面的政策措施,形成從科技創新到成果轉化的“成本洼地”。
針對全鏈條創新,習總書記“5.28”講話第一次明確科技領軍企業是國家戰略性科技力量,“十四五”規劃《綱要》提出強化企業創新主體地位,支持企業牽頭組建創新聯合體,承擔國家重大科技項目。王曉明指出,如何認定科技領軍企業,如何組建創新聯合體,都是產業科技創新的重要問題。一些重要產業領域的民營龍頭企業和骨干企業已經具備了一定的基礎研究能力,希望更多參與到國家基礎研究的科研項目里,但目前的科研體制在這方面還有所限制。此外,如何在特定領域和行業通過體制機制創新,解決知識產權保護和科研成果轉化問題仍然面臨進一步的探索。希望通過“十四五”時期先行先試過程中的體制機制創新來推動。
“產業鏈、創新鏈、人才鏈三鏈融合”其中人才鏈是關鍵。一方面,從鏈條的前端和后端貫通來看,要培養更多的復合型人才,讓搞科研的人能多進入到企業,也要讓企業的人有更多機會進入到科研院所,形成基礎研究、應用研究和產業化研究以人才鏈為載體的連接。另一方面,圍繞重要產業的發展多引進培養戰略型專家,他們能從基礎研究的角度看到產業未來的趨勢和方向,同時又能對產業的科技創新進行戰略引領和資源組織,解決產業關鍵共性技術的來源問題。此外還需要更多科研中介人才,從價值鏈的角度溝通產業鏈和創新鏈,促進科研成果的轉化。通過以上這些多元化的人才體系建設,真正推動產業鏈和創新鏈的融合發展。
經過改革開放幾十年的發展,我國總體上已經積累了豐富的創新資源和要素,目前也已經基本具備了依靠科技創新支撐產業發展的條件。王曉明指出,“十四五”時期我國需要高度重視面向國民經濟主戰場,把科技創新真正落實到產業發展上,切實解決我國產業發展的源頭性技術和關鍵共性技術來源問題。
“十四五”規劃《綱要》提出,要前瞻謀劃未來產業,這是我國面向未來特別是面向2035年遠景目標提出的一個重要的產業發展戰略。王曉明介紹,按照規劃《綱要》,未來產業主要包括類腦智能、量子信息、基因技術、未來網絡、深海空天開發、氫能與儲能等前沿科技和重點領域。我國謀劃發展未來產業,相當于10年前布局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未來產業就是給我國未來5年、10年甚至更長時間的產業轉型升級前瞻布局打一個基礎。規劃《綱要》提出的未來產業嚴格意義上來說,目前還主要是科技探索和技術研發,不具備完整的產業形態,但如何前瞻謀劃好未來產業,是我國產業科技創新從跟跑、并跑進入領跑位置的重要標志。王曉明指出,謀劃布局未來產業,要著力解決好五大問題。
第一要解決未來產業的技術來源問題。過去我國長期在科研領域的投入和基礎領域的研究現在已經到了成果轉化的關鍵階段。大科學裝置、國家重點實驗室、科技創新平臺以及產業科技創新中心、先進制造產業創新中心等一批重要的科研設施、科研主體和科研項目已經在國家和地區級科創中心集聚布局,有條件的地區特別是國家科技資源相對密集的地區都要系統地考慮未來產業的策源發展。
第二是要解決未來產業的應用場景和需求拉動問題。技術既需要源頭性技術驅動,也需要應用場景與產業技術結合,形成需求拉動的發展模式。我國幅員遼闊,差異化的社會經濟、人文地理等為未來技術應用和未來產業發展提供了差異化的場景。
第三是未來產業要有好的政策設計。未來產業布局既要統籌考慮源頭性技術和需求牽引問題,又要把政府集中力量辦大事和市場機制的雙輪驅動作用結合起來。相關部門要進行政策設計,中央和地方政府要有政策支持,國家要成立未來產業的創新資金,未來產業孵化要有園區載體。
第四要有專門的人才和產業生態,如何推動未來產業技術從基礎研究到應用研究,再到產業化,人才是核心。要打造人才、技術、資金和創新主體高度融合的完整生態。
第五要補齊未來產業發展的短板。未來產業前期形態更多體現為高技術研發服務,扶植高技術服務產業有助于未來產業發展。此外,未來產業發展所需的專用儀器、試劑、裝備和設施等在國內整體上屬于短板,需要有專門的布局和政策支持。
開放創新是未來產業發展的根本源泉。當前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但科技自立自強和國際開放合作是并行不悖的。
王曉明指出,科技開放分為兩類,國際方面,要融入到全球科技創新網絡,參與國際上面向解決人類重大問題的科技計劃和活動。國內方面,要推動科技研發資源的開放共享,特別是知識的開源和共享。當前的科技研發正在經歷一場范式的轉變,科研“第四范式”是一種數據密集型的科研活動,它從傳統靠實驗室的觀察現象、分析數據拓展到基于大數據、人工智能、機器學習來輔助科研,從更大的數據集來促進科學發現。未來產業的發展與科研“第四范式”相輔相成,將為人類社會和我們國家塑造更美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