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太的馬拉多納

戴濤

剛退休時，我喜歡早上起來就到小區外的河岸邊跑上幾圈，然后看一會釣魚，再回家用早餐。這天起床突然感覺腰不行了，只好放棄了跑步。吃好早飯，我還是想動一動，于是在小區里艱難地散步。在路過安裝健身器械的場地時，我決定進去看看，鍛煉的器械還真不少，有練上身的，有練下身的，我是要找練腰的。

還真被我找到了，它的大名叫“鐘擺扭腰器”，我站了上去，開始慢慢地扭動著不太聽話的老腰。這時一個老太太也站了上來，和我面對面扭了起來，邊扭邊問我：“儂也住在這個小區？”

“是的?！?/p>

“那我以前怎么沒看到過儂？”

“以前我沒有到這里來鍛煉過?！?/p>

“哦，要鍛煉呢?！?/p>

“是的?！?/p>

“儂看足球哇？”

“很少看?！?/p>

“那儂曉得馬拉多納哇？”

“當然知道?！?/p>

“他死了，昨天早上，心肌梗塞，他還小啊，才60歲?！?/p>

“想不到您老人家也喜歡足球。”

“不要叫我老人家，我比馬拉多納也只大28歲，還小，儂叫我王老師吧，退休前我教過40年的書?！?/p>

“好吧，王老師，我真沒有想到您會喜歡足球?！?/p>

“我說不上歡喜足球，是我的孫子特別歡喜馬拉多納?！?/p>

我扭得有些累了，便從器械上走了下來，老太太也跟著下來了，我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休息，老太太也坐了過來。

“我想繼續跟你說說我的孫子。我孫子小時候矮矮胖胖的，他最喜歡聽別人說他長得像馬拉多納。1990年的足球世界杯決賽，是在半夜踢的，因為有馬拉多納的阿根廷隊參加，我的孫子吵著非要看。他爸媽可不愿意陪著他熬夜，只好我來陪啦。沒想到這么小的小人半夜精神還這么好，整場球賽沒有打過一個哈欠。更讓我想不到的是，馬拉多納輸了球他卻哭了，我還真沒有見我的孫子哭得這么傷心過?！?/p>

老太太說到這里，她自己也開始傷心了。

“他當時只有七歲啊，和孫子看了這場球賽后，我也開始了解這個叫做馬拉多納的阿根廷人。1994年的世界杯，阿根廷本來又可以拿冠軍的，可他被查出吃了麻黃堿遭禁賽。沒有了他的阿根廷隊肯定是輸球，唉，不爭氣啊，其實他也還是個小人，一個聰明又調皮的小人。還有，儂曉得哇，馬拉多納來過上海的……”

老太太講到這里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喲，我要回去做飯了?！?/p>

“您還要給家里人做飯？”

“不是的，我是給自己做飯，下午我約了一個小姐妹，我們一道去華山路、長樂路走走，踏踏地上的落葉，然后到新天地喝杯咖啡。”

第二天差不多同一時間，我在健身器械的場地上又見到了老太太。

“王老師好?！?/p>

老太太看是我，馬上興奮地拿出手機給我看：“我孫子從美國發微信來了，儂看，‘感恩有您，奶奶感恩節快樂?！?/p>

老太太邊讀邊笑，笑容里充滿了幸福。

“您有多長時間沒見孫子了？”

“差不多十年啦，自從他和他爸媽去了美國?！?/p>

老太太繼續看著手機，里面正播放著她兒子一家在美國過感恩節的視頻，老太太看視頻時依舊笑容滿面。

第三天的上午，我在健身器械的場地上沒見到老太太，在整個小區走了好幾圈，還是沒有看見她。

第四天還是沒有見到。

到了第五天，我在小區里碰到了物業經理，我忍不住開口問他：“你認識我們小區一個姓王的老太太嗎？80多歲，應該就住在健身器械場地旁的樓里?！?/p>

物業經理說：“知道，她走了?！?/p>

“走了，去美國了？”

“什么美國，去天堂了?！?/p>

“怎么突然就走了？！”

“這個王老太太和她一個小姐妹約定好的，每天早上她倆都會通一個電話，如果誰不接電話，另一個人就要趕過去，她們都有一把鑰匙放在物業的。她的小姐妹前天沒打通王老太太的電話，就跑到我們物業來拿鑰匙，結果打開房門一看，王老太太倒在地上，人已經走了。”

“什么病這么快？”

“是心肌梗塞?！?/p>

物業經理說完便走了，可我還呆呆地站在那里，我在想，王老太太在天國能遇到馬拉多納嗎？如果遇到的話，她會跟他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