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泳
《小婦人》一開頭就寫道:“沒有禮物的圣誕節就不是圣誕節。貧窮真可怕!有些女孩子擁有很多漂亮的東西,而另外一些卻什么都沒有,這是不公平的。”
讀到這段的第一感覺是,這本書是關于錢的。《小婦人》的作者路易莎·梅·奧爾科特的一生都在和錢搏斗。這部小說常被改編成各種電影、戲劇、電視劇,格蕾塔·葛韋格2019年執導的新版電影中,四姐妹里的作家喬·馬奇(路易莎的原型)說,“贊美無法保證我不挨餓。”這句臺詞是路易莎的原話。
和馬奇家一樣,路易莎一家嘗過貧窮的滋味。年紀稍大,路易莎便去做有償伴侶和家庭女教師,她還從事過一些卑微的工作,比如針線活、洗衣、幫傭。路易莎從小就想幫助家庭擺脫貧困,所以她的寫作一點也不浪漫。她把寫作作為一項工作,而且她不得不唯利是圖,因為她靠賣掉自己的故事來謀生。
終身未婚的路易莎想讓喬也不結婚。但是在她寫第二部《小婦人》時,讀者強烈要求讓喬嫁給鄰居勞里。路易莎在她的日記中寫道:“女孩們寫信來問小婦人嫁給了誰,似乎這是一個女人一生的唯一目標和結局。我不會為了取悅任何人而把喬嫁給勞里。”或許是為了讓女粉絲們氣惱,路易莎最后讓喬嫁給了一點也不浪漫的巴爾教授。
《小婦人》首版印刷兩周就賣光了,路易莎確實保留了版權,因為她懂得要保留,而且她得到了6.6%的版稅。影片中喬與出版商的討價還價,表明她深知收入對一個女人獨立自由生活的重要性。
所以《小婦人》事關“女人、藝術和金錢”,而最能表達這樣的主題的作品,是弗吉尼亞·伍爾夫的《一間自己的房間》。每個人都記得她那高亢的聲音:“為了寫作,你需要一間屬于自己的房間。”聽到這句話,你會想到一個閣樓和一個舒適的小火爐,女人裹著披肩,獨自一人,在寫作。
“自己的房間”在這里暗喻女性成為作家的先決條件是獨立的經濟基礎。伍爾夫說:“詩歌取決于智力自由,而智力自由又取決于物質。這樣下來,婦女就沒有寫詩的機會了。”
但伍爾夫實際上想說的還要更多。問題可能不簡單在于,為什么少有偉大的女作家,關鍵是:為什么女人總是很窮?性別不平等是世界上最古老和最普遍的不平等形式之一。盡管近年來這種狀況有所改觀,但沒有一個國家的婦女實現了與男子的經濟平等,而且婦女仍然比男子更有可能生活在貧困之中。
這體現在:首先,不少婦女從事的是收入最低的工作。全球婦女的收入比男性少24%,按照目前的進展速度,需要170年才能縮小這一差距。其次,很多婦女缺乏體面的工作。在發展中地區,75%的婦女在非正規經濟中工作,不太可能有就業合同、法律權利或社會保護,而且往往沒有足夠的報酬來擺脫貧困。第三,婦女所做的無償護理工作,如育兒和家務,至少是男性的2倍,有時是10倍。每年這項工作的價值估計至少為10.8萬億美元,是全球科技產業規模的三倍多。第四,如果把有償和無償工作放在一起計算,全球年輕女性在其一生中平均將比男性多工作4年。
導演葛韋格敏銳地發現了一個內核,正是這使《小婦人》對幾代女性有巨大的影響:這是一個想要寫作的女人的故事,而且她確實通過寫作,改變了自己受制于經濟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