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 鍵? 詞】《中國科學技術史·醫學卷》;中醫;厚譯;薄譯;創譯
【作者單位】韓淑芹,中國石油大學(華東)外國語學院。
【基金項目】山東省本科教學改革研究項目“面向新工科人才培養需求的大學外語課程‘三維創新研究”(M2020209)。
【中圖分類號】H315.9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1.11.026
Science and Civilization in China (Volume 6: Biology and Biological Technology, Part VI:Medicine) (《中國科學技術史·醫學卷》)是著名英籍科學史學家李約瑟撰著的多卷本系列叢書之一,該書作者是李約瑟,魯桂珍協助編寫,美國國際著名科學史家席文審定編輯[1]。李照國、李鼎撰文探討了李約瑟的中醫翻譯思想,如由表及里從實而譯、組合詞素構建新詞、靈活多樣數法并舉,認為李約瑟的許多譯法具有普遍的借鑒意義[2],但文中論述缺乏具體的實例分析。在中醫文化“出海”的背景下,亟須有效傳播中醫文化,使其固有的民族性獲得海外讀者的認同。本文基于撰寫中醫科學巨著的西方視角,通過分析這部無本翻譯的英文著作,剖析文中的厚譯、薄譯、創譯策略,以期為中醫翻譯提供一些參考。
一、厚譯
厚譯(think translation)由美國翻譯理論家阿皮亞最早提出,又稱“厚翻譯”“深度翻譯”“豐厚翻譯”,指“采用注釋或評注等方式,將文本置于豐富的語言和文化環境之中”[3]。學者周領順、強卉認為厚譯在形式上可具體化為腳注、尾注、夾注、雙行小注、文內隱注以及序、跋、獻詞、后記、附錄、術語表、致謝等[4]。厚譯旨在有效傳遞原語文化信息,通過信息增添、文本增厚的方式最大限度地傳遞原文信息中所沒有的知識、背景、語境信息,從而彌補文化缺失造成的理解偏差甚至誤讀。譯者采用厚譯策略時究竟“厚什么”“如何厚”“厚多少”是學界一直探討的問題,而由英文作者編撰的《中國科學技術史·醫學卷》或許可以解答中醫翻譯中如何厚譯的問題。席文編輯審定該書時內附的長篇導言和編者注,以及書中采用附錄、注釋、插圖等方式介紹的中醫藥信息,都是“增厚”的一種體現。
1.附錄
附錄是厚譯的一種具體表現,但附錄中究竟應該出現哪些信息卻值得探討。該書附錄包括中英文對照的中國歷史朝代順序表、威妥碼式拼音法對照表、信息索引列表,這些附錄為讀者提供了豐富的背景信息,有助于西方讀者了解相關的歷史背景、中國拼音的發音方法、檢索領域的關鍵信息,以及相關的中國歷史朝代知識、漢語拼音知識、中醫藥核心知識,從而推動中醫文化的傳播。
2.注釋
書中采用的注釋方式主要是文內夾注、隱注、尾注。文內夾注多是小括號內的斜體及拼音注釋,腳注通常是對相關文化背景的進一步論述。
例1? The second main source of saponins was the soapberry tree (Sapindusmukorossi) which produced the beads (‘bodhi seeds) used in the rosaries of Buddhist monks. Its Chinese name was wuhuan tzu無患子 (no-trouble seeds) or kueichienchhou鬼見愁 (worry for demons).
王才英、侯國金認為中草藥名稱“原則上可以用‘拉丁文+英文+漢語+拼音的形式譯出”[5]。李約瑟在書中提及中草藥成分時,根據其類別分別采用了不同的表述方式:第一種為“英文通名+括號內拉丁文斜體”,如the soap-wort (Saponaria officinalis),此類譯法適用于中西方均有的藥材,可以直接對應相關英文表達;第二種為“英文通名+括號內的拉丁文斜體+拼音斜體+中文”,如the soap-pod tree(Gymnocladussinensis, feitsao chia肥皂莢),此類譯法適用于西方不了解的中國特有的中藥材名稱;第三種為“英文通名+括號內的拉丁文+拼音斜體+漢字+英文直譯”,此類譯法適用于西方不了解且帶有中華民族典型社會、宗教、哲學特色的中藥材。文中括號中的bodhi seeds“佛種”可以說明其與佛教的關聯,拉丁文Sapindus本身即為soap和Indicus的縮寫,意為“印度的肥皂”,而括號中的直譯譯文可以起到進一步解釋說明的作用。
書中出現的中醫典籍英文名稱均包含統一的要素信息,如“拼音+中文+英文直譯+年代”,盡管其順序會有所不同,但核心要素均保持一致,即“厚譯”程度全書統一,具體見表1。
表1 中醫典籍名稱中英文對照表
中醫典籍名稱 英文譯文 備注
傷寒雜病論 Shang hantsa ping lun傷寒雜病論(Treatise on febrile and miscellaneous diseases) produced about +200 拼音斜體+中文+(英文直譯)+時間
備急千金藥方 the Prescriptions worth a thousand (Pei chi chhien chin yao fang備急千金藥方, between +650 and +659) 直譯+(拼音斜體+中文+時間)
黃帝內經素問 the Huang tineiching, Suwên黃帝內經素問 (The Yellow Emperors treatise on corporeal [medicine]: plain questions [and answers], probably compiled in the -1st century) 拼音斜體+中文+(英文直譯+[解釋性信息]+時間)
醫宗
金鑒 I tsung chin chien醫宗金鑒(Golden mirror of the medical tradition,+1743) 拼音斜體+中文+(英文直譯+時間)
由表1可見,李約瑟在介紹中醫典籍時采用相同要素的模式,典籍書名的“厚譯”包含四個要素:拼音、中文、譯文、年代,這為中醫典籍的書名翻譯提供了可借鑒的范式,增添中文及拼音不失為宣介中國語言文化的有效手段。
3.插圖
全書共有11幅插圖,分別是《清明上河圖》中的問診圖、醫師按摩圖、針灸按摩穴位圖、皂莢樹示意圖、馬骨骼解剖圖、銅仁俞穴針灸圖經、故宮博物院的宋代青銅針灸雕像圖、內邪所致的天花癥狀圖、治療兒童天花的驅邪護符圖、天花異常癥狀護符圖、《洗冤錄》中的仰面尸圖。作者所選取的圖示或來自中醫古籍如《針方六集》《醫宗金鑒》《洗冤錄》,或來自中國傳世名作如《清明上河圖》,或來自故宮博物院的實物圖,這類圖片信息保留了原漢字信息,且下方圖注包含對時代背景、來源出處、信息說明的注解。這種圖文并茂的形式符合讀者“先圖后文”“以圖輔文”的閱讀及理解習慣,有利于讀者準確無誤地理解中醫紛繁復雜的信息,特別是藥材、穴位、解剖等難以簡單用語言準確描述的信息。
二、薄譯
薄譯顧名思義是與厚譯相對的由后者逆向引發的概念,又稱“瘦身翻譯”“薄翻譯”。學者馮全功、侯小圓于2017年提出“瘦身翻譯”(thin translation),指“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將某些信息進行刪減或簡化的行為理念”,“旨在刪除譯文讀者語境視野的已知信息,降低譯文的信息冗余度”[6]。《中國科學技術史·醫學卷》一書是李約瑟采用英語母語對中醫異質文化的“無本”闡釋,他在書中為降低文本的信息冗余度采用了“瘦身”方法,簡潔明了的表達避免了拖沓累贅之感,減少了讀者的認知負荷。
例2 The passage shows that at this early time the four important diagnostic observations (ssuchen四診) typical of Chinese medicine were already in use. These comprised: first, the inspection of the general physical appearance of the patient, including colour and glossoscopy (wan望); secondly, primitive forms of auscultation and osphristics (wê聞); thirdly, interrogation, including eliciting the patient' s medical history (wên問); and finally palpation and sphygmology (chhieh切).
例2中的中醫四診“望聞問切”分別對應英文中的關鍵詞,colour and glossoscopy指氣色與舌診,auscultation and osphristics指聽診與嗅診,interrogation和eliciting指盤問和了解病史,palpation and sphygmology指觸診和脈學,譯文采用西醫中的醫學專業詞匯,以術語對術語達到異曲同工的目的,符合西方讀者的語境視野,體現了四診作為一種診療方式的具體做法。而《WHO傳統醫學國際標準》中將“望診”譯為“inspection, one of the four diagnostic examinations, including observing the patient' s mental state, facial expression, complexion, physical condition, condition of the tongue, secretions and the distribution of superficial venules of the infant' s fingers”,即觀察病人的神態、面部、面色、形態、舌象、排泄物、嬰兒指間淺靜脈等情況,這段譯文詳細介紹了望診的診斷方法,但相對通俗、大眾化的表達容易給讀者造成缺乏專業性的負面認知,特別是state、condition、distribution等概括性的詞匯,讓語義泛化,不利于讀者進一步了解中醫的具體操作,因此基于譯語語境的“薄”化不失為有效傳遞信息的另一種選擇。
例3? The Heavenly Master said: ‘Of those who have received my techniques, gentleman of the higher sort will rise up to the skies as immortals; those of the lower sort will be promoted in office, while commoners will increase their longevity. These secrets are not to be transmitted even to one' s son or younger brother, but only to worthy men. If no one is worthy, do not transmit it. Otherwise calamity will fall upon descendants in future generations!
例3為李約瑟翻譯中文典籍《千金翼方·禁經》第二十九卷的英譯文,中文原文為:“天師曰得吾法者上士升仙,下士遷官,庶人得之益壽延年,父子兄弟不得相傳,傳必賢人,非賢勿傳,殃及子孫。”“天師”在中國文化特指道教創始人張道陵,譯文中直譯為Heavenly Master;“士”在我國古代作為通稱指一種貴族官階,區別于無官階的平民“庶人”,而老子《道德經》中的“士”則指區別于市井鄉民的知識分子,譯文選用sort一詞,根據Merriam-Webster在線詞典的解釋,sort指“a group set up on the basis of any characteristic in common”; “賢人”指有德有才之人,英譯為worthy man(高尚的人),化繁為簡,淡化原語的文化信息,更易于譯語讀者接受。值得注意的是,翻譯時薄譯“應當淺而有度,力求使譯文在目的語讀者中再現源語的文化信息,以免造成譯文對原文的文化遮蔽”[7]。
三、創譯
創譯(transcreation)起初被稱為“譯創”,是創意和翻譯的結合,該概念最早用于廣告翻譯,后來泛指用創造性的語言進行翻譯。漢弗萊(Lousie Humphrey)將其定義為:“在保持原語文化影響的前提下,不再拘泥于原文的行為,而是依據目的語表達的語言文化要求,對譯語的詞語、句式,以及創新的概念和觀點進行再創造,簡而言之,即用不同的詞語句式表達與原語意思相同的觀點。”[8]李約瑟說:“這個工作極為困難,不僅在于各種文化間的概念各異,而且在于多少世紀以來中國的專門醫學術語變化緩慢。然而我們還是要重申我們的信念,即術語和觀念如能充分被理解,并能充分被應用而形成從古典語言中創造出新的語詞的詞匯財富,則這些術語和觀念在西方語言中是能協調的。此外,中國醫學語言是一致的,足以容許有極為適用的希臘和拉丁文的同義對應詞與之近似。”[9]
例4 The ancient ‘meteorological system explained by Ho the Physician had therefore been developed into a more sophisticated sixfold series, namely fêng風 , shu署 , shih濕 , han寒 , tsao燥 and huo火. As external factors they could be translated as wind, humid heat, damp, cold, aridity and dry heat; but as internal causes we could name them blast, fotivechhi, humid chhi, algidchhi, exsiccantchhiand exustivechhi.
例4中談及中醫的“六氣”——風暑濕寒燥火,《黃帝內經》認為“風為百病之始”,風邪侵入人體會導致疾病,因此李約瑟將“風”譯為blast。該詞具有雙重含義,韋氏在線詞典將其解釋為a violent gust of wind,而追溯該詞詞源可知該詞為希臘語詞根,等同于germ(胚、芽),相當于“根源”,該詞的選擇恰如其分地傳遞出中醫“風”暗含的雙重含義。李約瑟認為,用西方讀者所理解的詞的詞根創造新詞,便可表示中國醫學家所能達到的精微水平[2]。文中fotive、algid、exsiccant、exustive均采取拉丁詞素組合構成新詞的譯法,其中fotive來自拉丁詞匯fotum(to keep warm);algid來自拉丁詞匯algēre(to feel cold);exsiccant源自拉丁詞匯exsiccatus,構詞方式為ex-前綴加詞根-sicca-(to dry)加形容詞后綴-ant;exustive則是由ex-前綴加詞根-us-(to use)加形容詞后綴-tive構成。
上例中李約瑟選擇拉丁文詞素衍生新詞。整體來看,具有“民族性、客觀性、科技性”的中醫術語翻譯,既要能夠正確地在翻譯中彰顯中華民族特色,又要符合科技用語簡明扼要、客觀直陳的要求。正如李約瑟所言,用西方讀者所能夠理解的、適用的希臘和拉丁語詞根創造新詞,可以展現中醫的精微水平。
四、結語
在全球抗疫進程中,中醫藥受到更多的海外關注,為中醫文化和中醫藥產品走向世界帶來了契機。中醫文化歷史悠久,底蘊深厚,但其國際傳播受限于中西方歷史文化差異。《中國科學技術史·醫學卷》是一部從西方視角詮釋中醫文化的著作,書中所采用的引言、注釋、插圖等要素為深度詮釋中藥文化的厚譯策略提供了范式;薄譯策略力圖刪繁就簡,在不影響讀者理解的基礎上提升譯文的可讀性;創譯策略有助于通過生成新術語詞匯以協調中西方醫學術語和理念機制。有效借鑒來自西方的“他山之石”或可為中醫文化翻譯提供有益的借鑒。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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