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根 李瑩



[摘要] 改革開放40多年來,社區建設重心在社區服務、社區管理到社區治理的不斷調適中完成了實踐轉換,并成為國家治理重要的微觀基礎。從邏輯上看,城市社區治理實現了從生命政治、信任政治到人心政治的價值轉換,經歷了從政治運動、運動式治理到情感式治理的歷史演進,呈現了從人情面子、互惠策略到情感紐帶的現實轉型。由此,守護社區情感、訴諸情感治理已然成為社區治理理論與實踐的必然趨勢。同時,對治理實踐中制度治理、技術治理的局限性和可能限度的修正與反思也預示了社區情感治理的正式出場,并成為補齊治理短板、提升治理效能的重要變量。從而,構建宏觀、中觀、微觀層面的社區情感治理運行機制和實施路徑,形成各具特色的情感治理方式,在現實中守護基層穩定,維護一方平安。
[關鍵詞] 社區? 情感治理? 出場
[基金項目] 本文為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課題“超大城市預防和化解社會矛盾的治理機制創新與本土化經驗研究”(郭根主持,編號為2018EKS008)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 郭根,上海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為城鄉社區治理;李瑩,上海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 C91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7672(2021)02-0121-15
一、 城市社區治理:黨治國理政的微觀基礎與事實呈現
伴隨著40多年來的改革開放,中國城市社區建設功能的拓展與城市社會結構變遷、社區管理體制重心轉移同步進行。以“政企分開”為標志的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直接導致了總體性社會單位體制的解體,原依附于企業單位的非生產經營性功能被剝離出來,并由新的社會組織來承接和消化。而社區成為這一功能理所當然的承接載體,并由此從邊緣走向中心,義不容辭地擔負起社區服務、社區管理和社區治理的職責,完成社區建設重心的轉移。
20世紀80年代,社區服務的主要目標是承接從企業剝離出來的社會職能,服務內容基本上是面向老年人、殘疾人、優撫對象、失業人群等社會弱勢群體,也包括面向社區居民的便民、利民生活服務。1992年,黨的十四大正式明確了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改革目標,隨著“小政府、大社會”的政府管理理念的提出,某些政府職能也開始向社會轉移。2006年發布的《國務院關于加強和改進社區服務工作的意見》提出,要大力推進公共服務體系建設、使政府公共服務覆蓋到社區,社區服務的內涵得以大大擴展。
20世紀90年代,大規模國企改革導致數以千計的下崗職工從企業走向社會。同時,農村生產力水平的提高也引起了大批剩余勞動力轉移出來流向城市。傳統上“單位為主、社區為輔”的體制無法應對急劇變化的社會需求,社區的地位和功能被賦予更多期待。由此,社區不再是被動地承接職能轉移和提供社會服務,而成為創新社會管理體制的重要組成部分。2000年發布的《民政部關于在全國推進城市社區建設的意見》著重提出了加強社區黨組織建設、社區居民自治組織建設和建立社區工作者隊伍的組織機制建設目標,“社區由‘單位制下‘拾遺補漏的角色轉變為城市社會管理體制中相對獨立和具備相對完整功能的基層管理單元”。①從此,社區進入了一個全面建設的發展階段。
21世紀的前二十年,中國處于一個社會結構深刻變動、利益格局深刻調整和思想觀念深刻變化的重要時期。如何調整社會關系、化解社會糾紛、解決社會問題、重建社會秩序和實現社會整合,成為社會體制建設的關鍵。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了“社會治理”的目標,十九大報告則進一步提出要把社會治理的重心向基層下移。“社區治理”的提出,一方面意味著社區建設主體的多元化,需要通過政府、市場、社會等治理主體共同協商解決公共事務;另一方面意味著圍繞公共管理、公共服務和公共安全的職責重心向社區下沉,由此疏導社會利益訴求、化解社會矛盾、維護社會秩序等落實在社區、解決在基層成為一種必然的選擇,從而在實踐中開啟了社區治理的新時代。
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指出:“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是全黨的一項重大戰略任務。社會治理是國家治理的重要方面,必須加強和創新社會治理,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②近年來,推動社會治理重心向基層下移,把更多資源、服務、管理放到社區,切實鞏固黨治國理政的基層基礎和執政根基已然成為新時代城鄉社區治理的戰略舉措。
隨著互聯網、大數據等信息技術的興起,圍繞基層治理范式轉化和模式創新的論題,學術界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面向。一方面,有關文獻對技術主導人類社會發展并高度嵌入社會治理、型構新型治理范式、運行機制,以及可能引發國家治理形態的根本變遷,甚至具備建構人類社會新型治理形態的可能性,抱有足夠的樂觀和期待。另一方面,基于大數據對人與商業隱私的侵犯以及政府大數據開放不足等事實的認知,學術界對于治理技術化的可能趨勢仍持謹慎保守的態度,而將研究聚焦于技術與治理的結合以及技術賦能的方式,重點探討技術治理的目標、結構、功能與弊端等。本文在綜合考察以往研究的基礎上,對信息化時代治理技術化傾向帶來的某些意外后果保持警惕,同時也對大數據、互聯網高度嵌入治理及可能帶來的治理革命寄予必要的期待。本文重點闡釋城市社區治理價值轉化、歷史演進以及現實轉型等三重邏輯,并對以往制度治理和技術治理的限度予以必要的修正和反思,從而論證城市社區治理理論與實踐中的情感維度、運行機制和實踐路徑,以期從理論上回應治理實踐中的復雜性事實。
二、 價值、歷史、現實:城市社區治理的三重邏輯與情感轉向
2015年,習近平在陜西考察時就強調:社區工作是一門學問,要積極探索創新,通過多種形式延伸管理鏈條,提高服務水平,讓千家萬戶切身感受到黨和政府的溫暖。同時,在實務層面,越來越多的一線社區工作者逐漸意識到傳統社區治理方式的局限性與可能風險,并在實踐中自覺融入情感元素、訴諸情感支撐,在提升黨的執政能力、夯實黨的執政基礎、維護基層社會秩序方面取得了積極成效。可以預見,城市社區治理的情感轉向在邏輯與實踐中由此展開并正式出場。
(一) 價值邏輯:從生命政治、信任政治到人心政治
國家治理的政治敘事和話語范式,無論是在將資本邏輯奉為圭臬的西方資本主義國家還是遵循民生邏輯的社會主義大國都是無法回避并且需要予以持續關注的議題。反觀政治哲學家的批判式理論言說,我們不難發現,權力規訓與權利實現始終伴隨左右并由此呈現出生命政治、信任政治與人心政治三種歷時性樣態,從而在治理實踐中也預設、回答了“需要何種治理”的經典命題。
20世紀70年代,福柯重啟了“生命政治”研究并賦予激進的內涵。90年代末,阿甘本以《神圣人:至高權利與赤裸生命》一書再次激活了“生命政治”的當下形態,推進了歐洲大陸政治思想中“生命政治的轉向”。福柯借用受到現代話語遮蔽卻真正推動歷史主體的“他者”概念,將批判生物技術范式的風格延伸至圍繞社會發展的各層面敘事中,由此提出現代技術所形塑的話語霸權問題。特別是他表達了“現代治理術(Art of Government)導致‘他者有無開展言說、活動的可能”①的憂慮。福柯在理論上明確了對于以資本邏輯為主軸的資本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批判以及“生命政治”的回歸。盡管如后馬克思主義者一樣,福柯已然偏離了馬克思經典文本中政治經濟學的敘事邏輯,但是就其現實指向而言,福柯表明的不外乎他一直強調的“人們要反對的不再是君主權力的濫用,而是治理的過度”①。由此可見,國家治理實踐中對于政治權力的倚重、規訓權力的遵從以及對于生命權力的回歸,都凸顯了國家治理在政治價值層面上的理論轉向,也意味著在國家治理實踐中為不同意識形態和政治體制國家所借鑒與接受。
中國式“國家治理”話語源于對于西方代議制民主異化以及政府公共責任蛻變的揚棄與反思。良善的公共生活是現實生活中政治文明的表現和標桿,正處于社會轉型期的中國社會面臨利益的重新分配、權力的結構性轉移以及社會階層的重新組合。因此,一方面創設國家治理的制度體系,并將之作為實現秩序的第一要素,由此協調矛盾、化解沖突、消除分歧,至少是將矛盾、沖突或分歧限制在一定范圍之內;另一方面,構筑基于民眾有限權利、有限信任、有序參與的信任政治成為提升國家治理能力、實現社會現代化的重要變量,國家治理現代化也反過來成為構筑信任政治的關鍵因素。實證研究的成果也表明,需要“破除社會上流行的將政治信任與政治價值混為一談的認識,即認為民眾對政府的信任主要來自政治參與和政治價值認同,忽視治理績效對于民眾態度的決定性影響”。②國家治理視域中的信任政治,作為“一種簡化內外結構和過程復雜性而達致良善秩序的機制”, “可以規避不確定性風險,保證治理體系與周圍環境的良性互動”。③同時,這種信任政治可以緩解資源的生產、分配和使用過程中的持續矛盾與沖突,嵌入治理過程,維護政治權威,形成權利共識,實現公共利益。換言之,信任政治已然成為國家治理實踐中維護社會秩序、重建社會心理、構筑有序生活的良性機制,并成為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潤滑劑。
如前所述,如果說福柯對于資本主義國家“治理過度”的警惕以及在理論上對生命權力的重申可以為中國國家治理提供某種學理上的“參考”和實踐中的“預設”,那么信任政治關注的則是大轉型、大變局之中的中國社會在歷經改革開放40多年的重建、發展中所必然面臨的風險挑戰。因此,進一步優化治理體系、注重治理效能、提升治理能力,就成為中國共產黨領導國家建設的戰略選擇。回顧中國共產黨領導國家治理的實踐探索,“人心的向背”成為評判一個政黨和一個政權的根本標準,也成為檢驗國家治理現代化水平和能力的重要維度。反觀以層級化、制度化、理性化和去人格化為標志的西方制度體系以及國家治理實踐,正如唐亞林教授所言,“程序至上而缺乏變通、繁文縟節而運作死板、規則第一而沒有人情味”。所以說,人心政治已成為新時代中國最大的政治形態。中國國家治理實踐需要傳承千百年來中華民族基于情感連接、情感寄托的生活共同體、體驗共同體、關系共同體之獨特家國共同體的文化基因,擷取以心換心、以情感人、情理交融之“人心政治”的核心元素。換言之,“情感治理是人心政治的獨特形態” ①,人心政治呼喚國家治理中的情感出場。
(二) 歷史邏輯:從政治運動、運動式治理到情感式治理
當今中國,言及政治運動多數情況下國人多少有些忌憚。而回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的基層治理歷史,我們不難發現,“運動”二字在其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成為迄今為止治理實踐的國家底色。這樣說主要是梳理治理的歷史邏輯,回答特定時期的政治運動到改革開放后的運動式治理何以支撐了中國社會的長期穩定。同時,這也說明在制度治理、技術治理高揚的新時期,情感式治理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政治運動,西方學者常常將其納入“抗爭政治”的視域下予以考察。在國家與社會二元對立的理論預設下,其實很難真正理解政治運動的內部機理,也無法窺見歷史上自上而下的運動對于中國政治格局重塑和社會整合所具有的特殊意義。在中國學者的論述中,政治運動在“動員政治”的理論框架內似乎找到了歸宿。但是,如果過分強調特定歷史時期的政治動員個案,那么顯然不是對待歷史的科學態度。因此,我們需要進一步認清動員政治中的政治運動在中國治理實踐中的必然性以及塑造未來治理趨勢的深遠影響。新中國成立后,政治動員成為主導政治生活、嵌入日常生活的主要機制。一方面,這源于中國共產黨局部執政時期黨政一體、以黨主政的政權運作方式及其成效對于全國新生政權的正向影響。通過政治運動實現政治動員和社會整合被視為一種覆蓋面廣、影響程度深、實際成效顯著的理想選擇。另一方面,總體性社會“政經一體化”體制以及經歷積貧積弱后普遍尋求生存發展的群體心理特征為這一時期的政治動員提供了現實可能。新生政權的合法性、國家對于社會的單一主導力以及在短時間內實現跨越式發展的美好愿望等滿足了政治運動的諸多要件,政治運動成為那個時期的主要方式也就無可厚非了。
進入改革開放時期,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建立,短期內經濟領域的急速變革帶來社會、文化等領域的變化甚至動蕩,成為新時期國家推進社會建設需要優先解決的問題,盡管此時成熟的社會治理體系尚未真正建立起來。也正因為如此,以往的動員思維和運動方式先入為主地占據社會治理高地,并推動治理實踐正式進入運動式治理階段。正如學者所言,從改革前政治運動到改革后運動式治理的演進,在于體制之變所導致的政治運動的退場、社會之變所形成的治理壓力的堆積、政府之變所造成的科層式治理的不足。運動式治理作為一種企圖將政府力量發揮到極致的機制性安排具有深刻的社會政治背景,對于處于社會快速轉型的中國,運動式治理雖然并不完美,但是似乎也不可或缺。①但是,需要明確的是,從新時期治理現實與趨勢來看,正式規則的治理理應成為未來治理理論與實踐的主要范式,這也是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能力現代化的題中應有之義。而面對轉型中國的復雜性社會事實以及體制應對治理壓力的應急反應,特別是對治理效能的急切期待,我們不得不承認,“‘運動式治理概念的建構,建立在轉型期治理常態化的制度期望以及現實治理模式無法實現可持續治理的困境之上”。 ②況且,相對于常態治理,運動式治理手段靈活、及時、管用,在短時段內通過社會動員和資源整合,有效實現了治理目標。也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進入新時代,我們才有可能探究情感式治理并對此寄予厚望,這一轉向意義深遠。
如前所述,對于治理歷史演進邏輯的回顧,并非消解以往治理實踐的積極功效,也無意于進入毫無意義的循環論證。事實上是,歷史上的治理范式都以特定的方式在歷史演進的過程中獲得了新生。由此,進入新時代,我們將情感問題、情感治理帶入學術研究和治理實踐之中,是社會主要矛盾轉換背景下美好生活的必然要求以及對于以往非正式的運動式治理、正式的制度治理、技術治理局限性的認知和確證。 “情感治理話語的興起,與基于現代性帶來的人際關系松散化、情感價值普遍衰弱的宏大社會背景有關,又與學者們對理性化、技術化治理的反思等因素有關。”③當然,更重要的是,面向未來,在檢視歷史演進過程中既有治理理論的不足、揚棄并建構未來中國特色治理理論時,我們需要扎根本土社會去挖掘、繼承而非割裂、舍棄傳統中國治理智慧的有益成分。由此,基于“人情面子”的情感治理范式應該也必然成為未來中國社會治理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三) 現實邏輯:從人情面子、互惠策略到情感紐帶
傳統中國社會雖然沒有西方社會意義上的“治理”理論,但并不意味著治理行為在中國社會的缺席。恰恰相反,傳統社會 “安居樂業”“國泰民安”的盛世,無不滲透著農耕文明背后的治理智慧,且離不開對傳統社會“人情面子”之文化心理現象的體察。因此,在現實治理邏輯中,重視“面子”、運用“面子”、找回“面子”、維護“面子”就成為對爭取民眾支持和維持社會秩序的重要考量因素。社會治理的這一傳統一直延續到改革開放時期。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一方面完全依托傳統文化資源應對差異化、多元化的社會治理事實上多少有點兒力不從心;另一方面社會格局調整背后的“利益”成為基層治理實踐中的重要變量,基于利益杠桿的互惠互利策略成為社區治理的日常運作邏輯,并不斷拓展了非正式的治理方式和治理資源。進入新時代,美好生活的追求成為未來基層治理的主要面向和社會建設的重要目標。盡管建立在正式規則與精確計算基礎上的制度治理、技術治理已經成為新時代治理理論與實踐的最強音,但是扎根中國社會的治理邏輯無法割裂對于傳統“臉面”文化資源的汲取,無法忽視“利益互惠”策略在特定治理情境中的式微,更無法回避情感元素在規則治理中的必要補充和實際效用。
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國傳統社會中談及治理,不可忽視對于中國“情理社會”特質的認知。情理社會更加傾向于在“情”與“理”之間進行某種調和與平衡,而人情和面子就成為契合情理社會需要的核心特質和運作方式。簡言之,情理社會中的人在行事的時候總是力圖在情理上找到一條平衡的中間路線,并通過同情心的方法獲得特殊意義向普遍意義的過渡。有學者將人情歸納為三種含義:一是人們在遭遇不同生活情景時的情緒反應;二是指人與人進行社會交易時,可以饋贈給對方的一種社會資源;三是指人與人應該如何相處的社會規范。①翟學偉教授則對人情、面子與權力的勾連關系進行了差異化的澄清,進而認為,人情和面子的最終效果都是為了建立與他人的特殊關系,并將社會生活的意義寄托于此。因此,我們可以預見,依靠鄉紳控制“皇權不下縣”的自治空間,用儒家道德倫理秩序建構民眾生活,用人情和面子的治理術維護社會穩定,達到“治大國若烹小鮮”的治理效果是維護傳統熟人社會日常秩序的基本遵循。但是,我們也要看到,“中國人在情理社會中借助人情和面子的運作,放棄的是規則、理性和制度,得到的卻是不可估量的社會資源、非制度性的社會支持和庇護及以勢壓人的日常權威”。②
基于人情面子的熟人社會治理,在進入現代社會的半熟人社會中,規則、理性的高揚,制度、權威的重置要求重新辨識利益、重新定義情感。換言之,市場經濟條件下利益互換、資源交易日益成為日常生活的全部,也成了治理理論與實踐關注的重點,互惠式治理成為一種業已成型的治理方式。“依靠各種聯結紐帶、資源共享、利益往來、情感體恤等因素構成的利益互惠、情感互惠、鄰里互惠、組織互惠等互惠式治理,基本上滿足了社區治理的需求。”③況且,在基層社區治理中,居民之間的情感慰藉,居委會、業委會、物業企業之間的協商合作,社區與街道辦事處之間的互惠互利,社區、政府部門與駐區單位之間的互利合作等都體現了互惠式治理的功能和效果。這一治理事實一方面源于治理主體對于“建構秩序”之共識的理解和支持,以及源于治理主體之間基于“互利共贏”之動機的自主選擇和個體偏好,另一方面也在一定程度上汲取了傳統社會“人情面子”文化的情感元素,并再次重申了對于關系親密、守望相助、疾病相扶、富有人情味之社區共同體的情感期待。也就是說,訴諸利益互惠并非消滅情感,而是回歸“情理社會”治理的第三條道路,在情與理、情與法中尋求均衡與效用最大化,互惠式治理由此成為適應環境變化和國家治理策略調整的必然選擇。
進入陌生人社會,重新思考治理的當下形態和未來趨勢,不僅需要檢視以往治理實踐的局限性,更要從價值層面呼吁理性和情感的回歸。特別是進入新的發展階段,情感式治理在今天的城市社區治理實踐中,已經成為社區工作中的工作方式和工作常態,而不僅僅是一種行動策略。之所以如此,主要在于情感式治理契合了基層社會結構與文化特質,能夠充分運用人際交往中的“人情、面子”,在“送人情”“通情理”的過程中,實現了陌生關系熟悉化和基層治理情感化。同時,情感治理具有良好的社會基礎和生成機制,在講法治、談政策不如套近乎和攀交情的基層社會,潤物細無聲的情感化工作方式以及由此建立起來的治理秩序更能夠為普通民眾所理解和認同。比如,近些年來在基層社區蓬勃興起的禮治社區建設就探索了一條法治、德治之外的第三條道路,以期建設有序、有信、有義的社區公共生活形態,回應社區居民的情感期待。
三、 制度、技術、情感:城市社區治理范式的實踐限度與情感出場
城市社區是社會治理的基本單元。城市社區治理事關黨和國家大政方針的貫徹落實,事關居民群眾切身利益,事關城市基層和諧穩定。進入新時代,社區治理現代化持續推進,在基層治理實踐中治理體系不斷完善、治理維度不斷拓展、治理基礎不斷夯實,社區治理核心內涵也在不斷調適中經由制度治理、技術治理直至走向了情感治理。
(一) 制度治理:治理體系、治理效能及其實踐限度
十八屆三中全會將完善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作為深化改革的總目標提出來,第一次明確了制度體系建設在現代化國家建設中的基礎性地位。同時,這也意味著制度治理作為一種治理形態和施政理念的出場。“怎樣治理社會主義社會這樣全新的社會,在以往的世界社會主義中沒有解決得很好。真正實現社會和諧穩定、國家長治久安,還是要靠制度,靠我們在國家治理上的高超能力。”①制度治理的現實可能性一方面在于制度體系的完備、制度功能的有效以及制度內部相互關聯的體制機制的邏輯自洽,另一方面在于制度執行力對于治理效能的維護。“制度的生命力在執行,有了制度沒有嚴格執行就會形成‘破窗效應。”②
在城市社區治理中進一步論及制度治理,我們需要把握好以下兩個方面:一方面,國家制度、體制關乎社區治理體系。沒有強大的國家制度建設、缺乏高效的國家治理頂層設計,中國基層治理效果勢必大打折扣。因此,曹沛霖教授曾言:“離開民主制度是談不上治理問題的,沒有集中的民主也是談不上治理的,而如果是專政制度那就更談不上治理了。”③同樣重要的是, “有一個穩定的政治核心,有一個解決問題的思維方式,允許多樣性的存在,有比較強的回應性”①,被看作中國體制的四大優勢。正是這種體制吐故納新、自我更新能力維持了制度優勢的發揮。然而,在治理實踐中,確保政治核心集體決策以及這種決策的科學性、規范性,確保自上而下問題導向的治理模式而不陷入“事務主義”的泥沼,確保中央和地方高度一致前提下的多樣化存在,防止“一管就死、一放就亂”的窠臼,以及確保建立在前三個優勢良性運行基礎上的體制及時回應性等是制度治理層面需要重點關注的方面。另一方面,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關乎社區治理效能。習近平強調,法律是準繩,任何時候都必須遵循;道德是基石,任何時候都不可忽視。堅持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相結合,使法治和德治在國家治理中相互補充、相互促進、相得益彰,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然而,需要注意的是,以德治國要破除對于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傳統道德的片面遵循,避免淪為純粹個人修養和私德的狹義范疇,在社區依法治理中弘揚社會公德、大德。“通過這種道德的培育,可以促進民主政治的發展,也可以使公權力獲得道德的認同。”②總之,社區治理遵循制度治理的邏輯,并在基層治理實踐中呼喚治理體制、機制的變革,從而更好發揮制度優勢、落實制度執行力,提升治理能力,達到良序善治的理想遠景。
(二) 技術治理:技術化治理、治理技術化及其治理風險
自然科學的迅猛發展以及對外部世界的巨大改造能力,促使人們持續關注并思考,如何將自然科學技術運用于社會公共治理領域,以提高社會運行的效率,讓人類過上更加幸福美好的生活。由此,治理進入“技術治理”(technical governance)階段,社會治理步入技術化階段已經是當前城市社區治理的典型特征和必然趨勢。誠然,以“清晰化”為特征,以“有效性”為目標,以“信息化”為支撐的技術治理,一開始就與國家信息化建設,大數據、云計算、物聯網以及人工智能技術相伴而生、不可分割。然而,將技術治理在理論與實踐中簡單等同于“Technocracy”層面上的“技術治理”“技治主義”或“技術統治”,顯然失之偏頗。從思想資源和實踐歷史上看,技術治理一般遵從兩條基本原則。“其一,科學管理,即以科學原理和技術方法來治理社會;其二,專家政治,即以受過系統自然科學教育的專家掌握政治權力。”③為了防止對于科學技術和專家系統的過分依賴以及預防技術治理風險,需要劃定專家權力范圍、制定權力越界的糾錯機制甚至對技術方法持續保持警惕,技術治理也由此成為僅供參考的治理選項而非唯一答案。
有學者將技術治理區分為“治理轉型中的技術治理”和“科技進步中的技術治理”④兩種形態,即“技術化治理”和“治理技術化”。前者以項目制展開、運動式推進,傾向于治理方式的規范化、技術化和標準化,往往在應對突發重大治理事項中效果明顯。而問題在于,過分注重理性化程序、技術化指標、工具性操作,難以應付瞬息萬變的復雜社會,特別是在需要依靠微觀經驗、個體情感和社會資本相互博弈的基層社區治理實踐中顯得捉襟見肘,極易導致只限于形式的技術化和制度化的技術治理嚴重偏離治理初衷,而且“這種形式發展得越迅速,就越脫離基層的治理實踐”。①“治理技術化”注重運用信息技術參與社區治理,常常以“互聯網+治理”“智能+治理”的形式出現,強調技術為治理賦能,技術服務治理、技術優化治理的實踐指向。然而,技術的廣泛賦能與技術獲取的非均衡性可能會導致權力的不均衡,技術邏輯與組織結構之間的匹配失效可能導致技術治理失敗等問題。這警示我們,在陶醉于治理技術化的狂歡時對于技術治理的四重幻象——“技術萬能的幻象、技術替代的幻象、技術賦權的幻象和技術共贏的幻象”②保持持續的關注和必要的警惕。總之,社區治理經歷了從管“人、物”到管“數據”,從人、物的精準化到數據、信息的精細化,既得益于技術化時代的福音,又受制于技術自身的本體化邏輯而派生諸多不足。
(三) 情感治理:情感復歸以及社區治理的情感轉向
社區治理實踐對于制度的倚重和技術的依賴顯然受到行為主義超越傳統制度主義“過分依賴制度”和新制度主義“重新發現制度”的影響。在科學主義盛行和反理性社會思潮的雙重夾擊下,社區治理的制度改革與技術革新表面上似乎是合乎社會建設實踐的邏輯必然,而事實上,“更多表征為一種‘合理的非理性化政策工具,造成社區治理日益凸顯的麥當勞化(McDonaldization) 、內卷化和社區內部機構的過密化”。③社區治理的制度和技術傾向強化了城市社區中業已原子化個體的彼此疏離,削弱了社區居民的參與熱情與情感體驗,也制約了社區的治理效果,冷冰冰的“規則”背后是對社區居民情感表達和情感參與的嚴重忽視。社區治理實踐的制度剛性與技術依賴以及由此導致的治理失效,在理論與現實層面呼吁情感的復歸,情感治理由此出場。文軍、高藝多從以居民為本的理念出發認為,“社區情感治理”意指“通過對社區情感再生產過程的干預,從而協調居民之間,居民與行政人員、服務人員等其他相關群體之間關系的過程”④。這就意味著可以通過對社區情感再生產過程的干預來協調社區成員之間的關系。何雪松認為 “在國家的治理體系里,情感是基本的、不可或缺的、具有核心地位的元素”⑤,他由此給出這樣的預見:“如果情本體或情理社會的判斷繼續有效的話,法治與制度的建設就有一個可見的情感限度,越過這個限度可能是艱難的。”①因為正如我們所觀察的那樣,專業社會工作往往需要夾雜著情感勞動,接受服務對象的情感評價。作為一種治理機制,情感治理是“一種內嵌于科層制,但又超越科層制的社會心理治理方式”, “它去除一切不必要的繁文縟節,追求人情事理處置程序簡單化、成本最小化、情感溫暖化”。②作為一種行為方式,情感治理是“一種人情化事務處置方式。在尊重規則和程序的基礎上,不論親疏,不論好惡,有事好好說,有事好商量,有事好辦理”③。
習近平同志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④因此,新時代社區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的提升也迫切需要補齊社區治理短板,把“將心比心”的價值觀、“以心換心”的工作方法深度嵌入社區治理實踐,塑造井然有序、安居樂業的社區關系共同體,不斷滿足社區居民的美好生活需要。
四、 運行機制與實踐指向:城市社區治理的情感守護與路徑選擇
(一) 城市社區治理的情感機制
1. 宏觀:社會心態的情感生成機制
在中國基層治理實踐中,情感治理方式不僅在現實中被反復運用,同時也以一種政策性話語出現在黨和國家的各種正式文件中。在社會層面集中體現為社會心態的情感敘事,而在國家層面則是對這一社會心態的動態把握和回應。情感治理最直接的對象就是“人民群眾”或“老百姓”,并在治理實踐中轉換為對于“民心政治” “民心向背” “群眾路線”的宏大敘事與政策表達。問題在于,關切宏大敘事、及時回應并有意識地塑造社會心態背后的情感治理機制何以實現?回答這一問題,不僅有助于在治理實踐中能有效地貫徹情感立場和治理意圖,而且有利于理解情感治理在城市社區治理中的直接指向和方式方法。
情感治理并不排斥制度和機制的運用和保障,恰恰治理本身就是體系、制度、機制的統一體。從宏觀層面來看,社會心態的情感機制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一是制度化的民意匯集與回應機制。訴諸情感治理首先必須有的放矢,而非盲目煽情。圍繞公共議題,健全議事平臺,完善既有的民意收集機制,對于共性的民意、民情予以集中回應,并有針對性地應對、解決居民的特殊需求,在情感上取得治理主體的理解和認可,最終達成共識。二是應急狀態下的社會心態救濟機制。一方面,常態化的社會心態應對方式在應急狀態下可能難以奏效;另一方面,民眾面對突如其來的災害、風險等應急狀態也常常會滋生新的情感需求。因此,政府需要注重構建非常態化的社會心態救濟機制,在面臨風險時做好社會心態的積極引導,弘揚正能量,樹立自信心。在風險、災難過后,政府則需要及時反饋社會心態的變化趨向,積極做好民眾的情感撫慰,應對未來可能的風險。三是國家心態的塑造和重建機制。科學把握社會心態的現狀、特點和趨勢,充分依靠國家力量,宣傳國家意識,塑造國家形象,在治理實踐中實現政治體系對社會情感的吸納包容和轉化重建,從而培育核心價值,樹立社會信心,為治理目標的實現提供保障。
2. 中觀:群體心理的情感維持機制
城市社區治理實踐需要引入情感治理,這有助于彌補正式制度治理的不足以及化解其實施過程中所帶來的負外部性后果。這一負外部性后果并非已然存在的既成事實,而更多是源于利益結構調整、社會結構急劇變動所帶來的部分群體的心理波動與情緒變化。如何破解不同群體之間的利益失衡、維持群體心理穩定,并防止因負面情緒累積而導致的內部沖突現象,是情感治理需要達到的目標。
中觀層面群體心理維持機制是一項彼此關聯的系統工程。一是基于交易需要的情感喚醒機制。“自我實現需要、獲益交換需要、群體歸屬需要、信任需要、真實需要”①,被視為人類至少具有的五種交易需要。在治理實踐中,經由治理主體間的需要生成彼此的期望狀態,并在不斷互動中得到滿足、激勵,從而體驗、獲得、喚醒正向情感,產生承諾,形成積極的觀念。情感治理需要探究的則是如何充分遵循這一機制,因勢利導,達到理想的治理效果。二是基于價值認同的情感塑造機制。人是知情意的復合體,社區居民基于興趣、利益、情感等聯結在一起并形成相互支撐的非正式共同體。而治理的目標就是統合各群體之間的利益、情感,求同存異,形成一致意見。優先實現社區公共利益目標的社區治理,需要通過遴選議題、制定規則、搭建平臺、整合資源、引導自治等,在群體心理上營造確定感和秩序感,在正式或非正式的制度規則中嵌入群體情感聯結,有意識地塑造群體認同,協調人群關系、維護基層穩定。三是基于安全預警的情感守護機制。情感治理并非治理情感,需要綜合考量社會的復雜性、市場的隨意性以及權力的任性所帶來的情感限度。換言之,“市場的越界、社會的暴虐、權力的濫用要受情感原則的制約,情感上是否可以接受是一個限度”。②為情感守護建立安全預警機制,有效防止治理行為中斷,并在協商一致基礎上處理好基層治理中政府、社會組織、市場組織、自治組織以及居民個體之間的關系,在當前依然倚重項目化運作的基層治理實踐中,為治理守護情感,為基層守護平安。
3. 微觀:個體情緒的情感疏導機制
情感治理在微觀層面理應關注個體化的心理困擾。我們認為,人們之所以會煩惱,并不是因為事物本身,而是因為他們對事物的看法,人們的煩惱是由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和他們的看法、情感與行動帶來的。這既啟示我們需要關注個體情感需求和情緒困擾,也意味著在現實中應該更多關注情緒困擾背后的社會背景和根源。建立科學有效的情緒疏導機制,將情緒疏導、心理健康教育與矛盾糾紛調解、基層信訪調節結合起來,從機制上、行動上舒緩居民的心理壓力,調節緊張情緒,解決心理問題,引導民眾合理排解情緒。同時,充分利用社區能人的人情優勢,通過私人性質的生活互動、主動關懷、人情往來,使居民在日常交往中感知溫暖、受到尊重,在家庭面臨重大變故時感知情義、得到關愛,在傳統節日和鄉俗儀式中感知榮譽,有存在感。這一努力不僅疏導了負面情感,而且也生成了正向情感。此外,情感治理需要構建系統可及的社會服務體系和社會工作干預機制。這需要發揮群團組織的聯結優勢,開展個體心理情緒精準識別和有效疏導,防止個體極端情緒演化為群體消極心理進而形成負面社會心態,在可控范圍內預防和減少極端個案的發生。
(二) 城市社區治理的路徑選擇
社區治理過程中的情感維度不斷被提及,并不僅僅在于對價值邏輯轉換、歷史邏輯演進以及現實邏輯轉型的持續關注,也在于對基層治理實踐中制度治理、技術治理的可能限度的修正和反思。更重要的是,在千頭萬緒、事無巨細的城市社區工作中,守護社區情感、訴諸情感治理已然成為長期社區治理實踐的自覺行動。其中,基層黨組織和政府結合區域實際,圍繞化解鄰里矛盾、培育社區認同、幫扶特殊群體、體現組織關懷、構建關系網絡、抒發情感梗阻等,創建各具特色的情感治理方式,守護基層穩定,維護一方平安。
1. 化解鄰里矛盾,守護社區情感,培育社區認同
社區是社區成員交往、生活的精神家園。19世紀80年代末,德國社會學家滕尼斯首次提出社區概念,對廣泛而明顯存在于社區成員之間的密切而富有人情味的人際情感關系寄予厚望。這種社區情感隨著社區心理學的問世,也由地域情感擴展到社區成員之間的情感。這是“一種成員所擁有的歸屬感,一種成員彼此間及與整個群體休戚相關的感情,以及對成員的需求將通過他們對共同生活的認同而得到滿足的共同信念”①。因此,我們不妨認為,社區治理不只是面對冷冰冰的制度規則、章程條例,更應當充分考慮情感維度,培育積極的社區情感,真正讓居民在互動交流中獲得意義、價值和尊嚴,激發出共創和諧社區、共建美好生活的熱情。
在城市社區中,綠地被居民開墾種菜的住區“菜園”現象引發了鄰里矛盾,我們從中看到了情感治理的必要性。有學者通過分析認為,造成沖突的因素均可歸因為“行為認同度、資源共享度和負外部性”。 “行為認同度越不一致、資源共享程度越高,種菜行為導致的負外部性越大,矛盾甚至沖突就越激烈。”①換言之,長期形成的理念和觀念的差異,對于兼具競爭性和非排他性公共資源的占有所導致的“擁擠效應”以及綠地改造成“菜園”經營的過程對其他居民造成的負外部效應并沒有被“內部化”從而引發鄰里矛盾。那么,訴諸社區公約以及懲罰性措施可能在一段時間內有效,風聲一過又“死灰復燃”,長期來看也只會是“按下葫蘆起來瓢”,難以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因此,培育社區居民對精神家園的情感認同,對生活共同體的公共意識就顯得尤為重要。只有這樣,大家才會有熱情、有動力走出家門,維護公共資源,參與社區治理,獲得存在感和歸屬感。
2. 幫扶特殊群體,訴諸情感慰藉,體現組織關懷
扶危濟困、救急救難、情感慰藉一直是社會救助的重要工作,也是社區治理需要關注的重要環節。在長期的治理實踐中,基層社區基本上形成了一套較為成熟的做法。具體而言包括如下幾個方面:一是常態化幫扶。如通過社區工作人員定點包干、精準對接、訪貧問苦,通過結對子、建立聯絡人、個別談心等形式,代表黨組織、政府對生活困難家庭、自身發展困難人員以及社區矯正對象等特殊群體予以幫扶。二是特定時點的關愛慰問。如在重大節日等特定時間節點,社區工作人員通過“對老年人群體、生活困難群體、離退休人員群體、特定年代做出獨特貢獻的群體的‘送溫暖行動,傳遞黨和政府的聲音,展現組織關懷,體現同志溫暖”。②對在一些重要領域和重要方面做出突出貢獻的各類人才,予以關心、慰問和支持,幫助解決實際問題。 三是大數據助力制度化救助服務。如上海在2020年全面實施“社區救助顧問”制度,幫助困難群眾及時知曉和享受救助政策。“制度以‘政府+專業機構+顧問為服務主體,以‘整合+鏈接+陪伴為核心,實現對困難家庭的陪伴式、長效式、全程式救助幫扶。”③同時鼓勵利用“一網統管”民生大數據平臺,主動發現和救助“沉默”的極少數困難群眾。總之,通過傳統幫扶、集中關愛和制度化救助,在社區治理中體現黨和政府最大的“人心”關懷和情感慰藉。
3. 構建行動網絡,紓解情感梗阻,實現自治共治
社區治理依賴多元治理主體的參與以回應差異化的權利訴求和利益整合的需要。實現社區自治、共治的統一,需要通過面對面協商,增進治理主體間的彼此信任,消除自組織間的分歧,采取合作一致行動,共同治理公共事務。其中,社區治理的組織網絡構建是達到這一目標的重要一環。有學者將社區自治結構分為“社區內組織網絡”和“社區內鄰里網絡”④。前者是指社區居民依托社區組織與社區內其他組織所建立的合作網絡,后者則是居民為滿足個性化需求而以個體身份自愿組成的參與網絡。兩者內部組織網絡的有機構成與良性互動既需要正式制度的規約,更依賴于情感的交流、交融。 一般而言,這需要通過聯誼會、議事聯盟等各類正式與非正式組織,對社區特殊成員予以保護、關愛、援助和支持,促進群體成員之間的交往,了解群體實際需求,關心群體社會心態。如上海市嘉定鎮街道睦鄰文化品牌建設,秉承居民自治、轄區共治、社會協治的理念,圍繞社區地緣、志緣、趣緣和業緣關系,弘揚睦鄰文化,使“向上、向和、向樂、向善、向美”的內向追求與“相識、相知、相助、相親”的外向行為相輔相成,深入人心,成為凝聚人心的精神力量,轉化為宜居家園的建設力量。這同時也解決在與行政部門溝通過程中“門難敲”“人難近”和“事難辦”的難題,在協商、溝通中尋求公共利益的實現,從而紓解情感梗阻,提升治理效能。
五、 結語
中國社會轉型是一個涉及諸多領域的階段性變遷過程,既不是西方現代化在中國社會土壤上的強行植入與翻版實踐,也不是對中國傳統社會的全盤否定和逆轉。社區是國家治理的微觀單元,中國社會轉型必然要求本土化的社會治理。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在社區層面就要應對社區建設主體的多元化,圍繞公共管理、公共服務和公共安全,通過政府、市場、社會等治理主體共同協商解決公共事務,完成治理重心的下移和資源下沉,并將疏導社會利益訴求、化解社會矛盾、維護社會秩序落實在社區、解決在基層,從而在實踐中開啟社區治理的新時代。
在社區治理實踐過程中,價值上遵循國家治理價值由生命政治、信任政治到人心政治的邏輯轉換,歷史上經歷了從政治運動、運動式治理到情感式治理的邏輯演進,現實中呈現了從人情面子、互惠策略到情感紐帶的邏輯轉型,并在治理理論的學術考察中不斷叩問著“最好的治理何以可能”這一經典議題。而在實務層面情感治理的正式出場,不僅在于對以往治理范式邏輯的審視與修正,也在于中國共產黨領導國家治理現代化過程中對于傳統情感文化的創造性繼承和創新性發展。更為重要的是,在紛繁復雜的社區治理實踐中,通過創新治理方式、提升治理效能來夯實黨的執政基礎,增強黨的執政能力,這些政治考量背后最深層的邏輯在于“人心才是最大的政治”。
(責任編輯:亞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