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莎莎

由于家族業務結構多元,榕樹式家族企業的接班人計劃需要更早地統籌安排。圖/視覺中國
2021年5月3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并指出,為進一步優化生育政策,實施一對夫妻可以生育三個子女政策及配套支持措施。該消息一經發布便迅速引發各方熱議。
中國民營企業家因少子化問題所帶來的傳承挑戰有望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緩解。然而,子嗣眾多有利有弊,如何選拔企業接班人、如何傳承家族企業控制權、如何進行家族成員關系管理等更加需要當代民營企業家多花時間深入思考。
2021年5月11日,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2020年中國總和生育率(注:一個國家或地區的婦女在育齡期間,每個婦女平均的生育子女數)為1.3。
國務院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領導小組辦公室負責人此前表示,國際上通常認為總和生育率1.5左右是一條“高度敏感警戒線”,一旦降至1.5以下,就有跌入“低生育率陷阱”的可能。
在“極低生育率”的大背景下,中國年輕一代的生育決策依據除了政策限制因素,還會受哪些因素的影響?為此,《財經》分類盤點了當下網友的部分表態。
樂觀派的主要觀點為:血脈至上、兄弟互助、分散風險、家業傳承。這些人認為,“多個孩子多重依靠,多子多福!”“說不定能生個孝子或人才!”“手足情深,兄弟姐妹是個伴。”“家大業大,子孫們可以各領風騷。”“不就多雙筷子嗎?帶娃成本會邊際遞減!”“多生孩子,就像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是分散投資風險。”“人多熱鬧呀!”等等。
悲觀派的主要觀點則是:多養育子女會需要花錢、花時間、花精力。這些人認為,“耗精力!九年義務教育我得讀四遍!有這些時間精力不如自己讀個博士!”“如果孩子們各個都是敗家子,那還不如不生。”“這可不止于多雙筷子的事兒!房子、車子、育兒嫂全部都要重新考慮!”等等。
盤點時下網友的生育觀后,不難發現,生育觀已不僅是一種自然現象、一種情感訴說,更是一種文化現象的集中反映。由于經濟現代化的發展,城鎮化建設加速,婦女平均受教育年限不斷提高,家庭對生活品質的要求提升,中國當代年輕人在生育孩子這件事上已不再受傳統觀念和計劃生育政策的束縛。他們的生育決策更加審慎,會結合各自家庭的實際情況而安排。
事實上,中國低生育水平時代早已來臨。上世紀90年代后期,中國生育率就已經下降至1.35。2020年中國總和生育率為1.3,這一水平是聯合國報告中通稱的“極低生育率”。
當今中國,少子化現象嚴峻,然而在傳統上,這是一個“血脈至上”的社會。子嗣綿延,人丁興旺代表了傳統中國人對于家族情感經營的重視與家族精神不朽傳承的寄望。與西方社會普遍崇尚個人救贖、重視個人價值實現的社會文化不同,中國社會,乃至整個華人世界都更加重視“子嗣傳承”和家庭建設。老話“多子多福”與“家和萬事興”清楚地告訴我們,一個有福之人的重要標志便是兒孫滿堂與家庭和睦。只要家族成員團結一心,就可以眾志成城。
在一衣帶水的日本,雖然同樣以父系傳承為主,但日本人卻奉行“家業至上”。他們認為個體生命短暫,只有家名、家業可以長存。當家族企業需要接班時,為了不攤薄股權,就會出現單一子女繼承或者“婿養子”繼承,而不會采用中國社會常用的諸子均分制。因此,日本的百年企業多如牛毛。據統計,日本經營超過100年以上的企業有2萬多家,超過500年的企業有30家,超過1000年的企業有7家。
然而,上世紀70年代末之后,中國實施了嚴格的計劃生育政策,提倡晚婚、晚育,少生、優生,城市里的家庭規模越來越小。根據銀行業協會統計數據,目前,中國高凈值家庭的子女數量以兩孩為主,占比49%,獨子家庭占比26%,大部分高凈值人士都生活在小規模家庭當中。

資料來源:國家統計局。制圖:于宗文

資料來源:中國銀行業協會
不少家族企業正在面對少子化問題帶來的傳承挑戰:要么唯一的繼承人不愿意接班,要么繼承人能力不夠勝任。香港科技大學和亞洲家族企業研究中心的研究發現,內地80%的二代繼承人無意加入家族企業。雖然職業經理人模式在西方已經普遍盛行,但在中國依舊不被大多數民營企業主所接受。他們寧愿最后變賣企業股權,也不愿意家族外成員接班。這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中國民營企業的傳承方式和命運。
不過,中國高凈值家庭的子女數量正呈現出隨家庭財富規模擴大而增加的特點。根據《中國私人銀行發展報告(2020)》,當家庭可投資金融資產規模超過5000萬元時,三孩及以上子女家庭數量占比會顯著提升至20%以上;當可投資金融資產超過5億元時,三孩及以上子女家庭數量占比就會接近30%。
根據CSMAR數據,在200家可統計的A股家族企業中,實際控制人的子女數量絕大多數少于3人,但也還是有高達兩位數的情況存在:金利科技(002464.SZ)最多達16人、白云電器(603861.SH)12人、四通新材(300428.SZ)11人、巨力索具(002342.SZ)和溫氏股份(300498.SZ)均為10人。
國家推出三孩政策,家庭獲得生育更多子女的選擇權。中國家族企業由于少子化所導致的接班人選擇困境有望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緩解。
學界將日本單子繼承制的家族企業稱作竹樹式家族企業。因為這一類家族企業資源、權力始終集中于一人,很少出現家庭成員間的競爭,也很難發展出多元化業務,整個過程好像竹子單桿生長,較少分支。根據中國銀行業協會與CSMAR的統計數據,我們可以推斷當前中國多數民營企業在獨生子女政策的影響下,可能成為竹樹式家族企業。
未來如果企業主選擇生育三名子女或更多,那么自然引發社會各界就如何選拔企業接班人、如何傳承家族企業控制權、如何進行家族成員關系管理等一系列問題的思考。
對于親屬結構復雜、商業關系交疊的大型家族企業,學界也起了一個生動的名字:榕樹式家族企業(鄭宏泰、黃紹倫,2004年)。這種家族企業像榕樹一樣既可將祖傳事業根深蒂固,又可以憑借眾多子孫在其他領域開枝散葉,多元化擴張,猶如氣根接觸了土壤便能長成枝干,而枝干與枝干之間、枝干與主干之間既相互依存,又相互競爭。

資料來源:中國銀行業協會,《財經》雜志整理
雖然經常會有大家族為了遺產對簿公堂。但是,海內外華人家族企業中仍有不少家庭結構復雜、子孫眾多,卻依然可以為了光宗耀祖團結一致,為了不輸彼此而勇于創新,最終將家族事業不斷壯大、實現百年傳承的經典案例。世界船王包玉剛與酒店地產大亨羅鷹石的家族傳承實踐為廣大民營企業家帶來更多的啟發。
世界船王包玉剛(1918年-1991年)一生沒有兒子,只育有四個女兒。他經常告誡女兒們要為人正直、獨立自主、愛國愛鄉,希望日后可以委以重任。但遺憾的是,四個女兒所學專業都非商業相關,要么是人文藝術,要么是社會科學;而且其中三人嫁給了外籍人士,只有二女兒嫁給了中國人。
不過,包玉剛在突破傳統觀念的基礎上,最終成功地進行了家族財富傳承安排。具體來看,航運航空主業交給了長女一家,物業地產交給了二女一家,貿易交給了三女一家,金融投資交給了四女一家。各家獨立經營后減少了因家族成員集中可能帶來的人多口雜、易生矛盾的風險。
包玉剛的家業傳承安排成為財富圈的佳話。他的成功經驗可以概況為:一是根據女兒女婿的專長、興趣,盡早規勸女兒或女婿接班,給與接班人必要的時間培養和歷練;二是主張完全分家,減少內部矛盾,提高個體創新發展的積極性;三是通過家族信托落實分家決定,并且規定企業控制權掌握在女兒手中,企業經營管理權由女婿負責,以最大化保障女兒的財產安全,降低子女婚姻風險可能對家族財富造成的損失;四是借外孫改姓“包”,轉外孫為內孫,化解“無后”之憂。
另一個家族傳承的案例來自以布匹染料生意起家的羅鷹石(1913年-2006年),其與妻子杜莉君一生恩愛,育有九子,各個出類拔萃。憑借敏銳的商業嗅覺和聰明的資本市場運作,羅鷹石在眾多子女的助力下先后順利闖入房地產、建筑、物業和酒店等領域,成為掌控十家上市公司的大家族。
在子女教育方面,羅鷹石夫婦強調自立自強,也不重男輕女,孩子們都擁有良好的高等教育。九位子女長大后有的成為羅鷹石的左膀右臂,有的自立門戶,有的則堅持走自己的專業路線。總之,二代子女們在不同的事業上都展現出了努力拼搏的寶貴精神與獨當一面的生存能力,使得羅氏家族能夠在風云變幻的香港社會里乘風破浪、持續發展。
然而,在一代創始人羅鷹石去世十年后,羅氏家族雖然早就以家族信托的形式做出企業傳承的安排,但是六子三女之間最終還是反目成仇,就財產分配的公平問題產生了巨大糾紛。
羅鷹石家族的分裂教訓令人深思:對于人口眾多的家庭治理與財富傳承安排必須考慮得更周全。一是如果兒女數量較多,且才華方面勢均力敵,應盡量避免多子女共同參與同一種家族事業的發展,更應鼓勵支持他們根據自身專長進行多元化發展,以避免日后家族成員糾紛。二是在選擇企業管理層的家族成員代表或家族事業接班人時,創始人應該既考驗候選人的專業勝任能力,又考慮他的利他性。在該案例中,羅鷹石三子羅嘉瑞作為家族事業的接班人,其戰略決策應該服務于整個家族的利益。但當他試圖將自己的兒子羅俊謙(三代)引入鷹君董事會時,卻由于其一房家庭對家族事業的控制權顯著上升,從而引發了家族中其他二代兄弟姐妹的不滿。三是家族信托在設立時,可以對家族成員的個人持股規則進行規定,防止單一家族成員通過二級市場增持股份凌駕于家族信托之上,或者將家族信托的持股比例設計得更高一些,以便保障家族信托的最大股東地位。
中華民族歷來重視血脈傳承與家風建設。榕樹式家族企業的成功之路不僅在于子孫興旺,更在于家和萬事興。由于家族業務結構多元,榕樹式家族企業的接班人計劃需要更早地統籌安排。在復雜的家族成員之間,包括代際之間與同輩之間,可以借助相對公平的交流機制,增進彼此理解,從而團結共進,持續擴大家族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