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珺萌

2018年,在安然花了兩個月工資買了一臺新主機,又在年底看到喜歡的選手Imp加入主場落地家鄉北京的JDG時,她明顯感覺到,自己花費在打英雄聯盟游戲和看JDG比賽上的時間開始成倍地增長。有時候她也覺得自己投入的時間和金錢與自己的黃金段位并不相稱,但更多個晚上,她還是放棄刷劇,一下班就打開電腦登錄直播間。
比起過去對于電競的淺嘗輒止,毫無保留地擁抱電競在更多時候是給她生活帶來快樂的部分,不過時間長了,有些時候也會發生例外。如果說開始安然還能把zoom那句“體驗了上流社會生活”當成一個用詞不當的玩笑的話,后來在微博上看到越來越多關于JDG“下等馬”的說法,她開始感到了不對勁。
一直以來,安然有一個習慣:看比賽的時候關掉彈幕。
但總有些時候,重新更新的軟件或者不小心蹦出來的網頁版直播默認將彈幕打開,一些文字組合在一起的光線沖進安然的視網膜。說不準哪一條,視覺信號傳入大腦之后,安然敏感的神經開始感覺到了不適。在安然還沒有做出反應的時候,幾波類似的信號再次出現,開始擾亂安然的思緒。
很快,比賽畫面和峽谷地圖開始變得模糊了,安然開始沒法識別場上的局勢。她只看到一串又一串的白色文字迅速劃過,但卻沒有完全消失掉,而是在腦海里留下了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讓她怎么也沒辦法將注意力集中在比賽上,只是感覺一股氣沖了上來。
安然被一條臟梗惹怒了。
“有被冒犯到”不再是一句說給朋友的玩笑話。她想要關掉彈幕,越快越好。
“‘精忠報國。”像一個系統在檢索敏感詞,安然很快指出了排在最頂端、總能引起她最大不適的那一個,“就是說韓援不好好打國際賽事,演。我覺得這是對一個選手職業態度的侮辱。”
在相對封閉的環境里接受良好教育、從沒混跡過網吧的安然的世界里,玩笑和侮辱的界限一直很明確。
但最近因為某位明星的一時口快,關于電競圈的“臟梗”的討論開始變多。偶爾在一些論壇里,安然也會看到一些不同觀點,“消解”是其中不少人的說辭。
安然并不完全認同這種說法,“你說一個腕豪打劍姬銳雯,這有什么可消解的?”
提起“棗子哥”的梗,安然回憶起自己過去的一位同學,成績一般,外貌不出眾,表達也不流利,有不懷好意的人把這位同學名字的諧音和《魔獸世界》中的角色巫妖王聯系在一起。一提起這個名字,教室里很多男生沒心沒肺大笑的場景還會出現在安然的腦海里,還有不得不裝作沒有聽見的那位同學和自己。“如果是冒犯,沒有人愿意接受。Uzi可能是因為自己足夠強大,但不是所有人。”在別人不接受的時候“玩梗”,無疑是在模糊玩笑和侮辱界限。
有的女孩不能接受被叫“坦克”,有的人說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對話框里出現“nmsl”這四個字母。而當看到有評論陰陽怪氣地回復“這么容易就被破防”、“玻璃心”的時候,安然還是忍不住生氣:“每個人的‘點都不一樣,這也能有優越感?”
游戲打到激烈的時候,安然也并非不會“口吐芬芳”,只是在她看來,兩者最大的區別在于冒犯的程度。“不讓人感到被冒犯,我覺得這就是底線。”想了想,安然補了一句,“杠精除外。”
原本在電競社區里,玩梗更像是酒桌上的玩笑。和三五個好友,把一些比賽里的糗事拿出來調侃,大家一起會心一笑。笑過了,也就過去了。慢慢地,社區擴大了,酒桌涌進了新的人。有正襟危坐的領導,有沒混跡過網吧的學生,過去脫口而出的玩笑突然有點讓人笑不出來。
于是在越來越多的時候,比起過去毫無保留地了解電競、擁抱電競,安然開始小心翼翼地劃一條線,將電競圈的一些現象和自己的態度放到涇渭分明的兩側。為此,她甚至在一個周末花費幾個小時清理了自己的微博,取關了一些電競自媒體,刪掉了一些喜歡“口嗨”的關注。工作以外的其他時候,安然依然照常打游戲,也照常和自己小圈子里的粉絲交流。看JDG的比賽的時候,如果可以,她希望彈幕永遠關閉。
只是,關掉直播彈幕和清理部分微博關注并沒有讓這位深度電競粉絲被排除在冒犯與被冒犯之外。
“可怕的在于,看到這些東西,我都不覺得吃驚了。”
(應采訪對象要求,安然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