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舟

理性思維的出現標志著人類的認知由低級走向高級。在西方,古希臘的柏拉圖已明確提出了理性的概念。在近代啟蒙運動中,獨立思考的理性主義成為西歐社會的主要思潮。
有人認為中國傳統思想文化僅限于道德說教, 缺乏理性思維, 其實不然。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的確注重道德倫理實踐, 但同時也不乏理性思維。其中,以“道”為核心的老子思想極具思辨性色彩,帶有明顯的理性思維特征。
在思想言說上,老子注重言而有據,具有理性思維的特征。老子說自己“言有宗”(七十章),自己的學說是有依據的。那么其依據是什么呢?是“道”,即客觀的規律。這些客觀的規律老子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在老子那個時代,當然談不上科學實驗,他對客觀規律的認識來自他對自然的觀察與思考分析。第十六章說:
致虛,極也;守靜,篤也。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也。夫物蕓蕓,各復歸于其根。
萬物競相生長,紛紛紜紜,老子虛極而靜篤,細察它們變化、運行的最終歸宿。最終他發現,世間萬物,無論其何等喧嘩、紛繁、異樣,最終都要復歸于各自本來自然應有的樣子。由此我們可以看出,老子是以對事物冷靜地觀察而判斷出自然的規律的。當然,老子反過來又以他所得到的自然規律,即“道”,去分析、評判事物。第五十四章說:
故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邦觀邦,以天下觀天下。
學者李零說:“這段話不是推己及人,不是說用我的身觀你的身,等等。身、家、鄉可以有很多,但天下只有一個,不能分彼此。”老子講,“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有余;修之于鄉,其德乃長;修之于邦,其德乃豐;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以身觀身”,第一個“身”,指評判標準,這個標準就是修道之身,有真德之身;第二個“身”,指接受評判的每一個具體個人。這就好比檢查血壓,先在醫學上設立一個正常血壓的標準范圍,然后用這個標準去比對每個人的實際血壓,即可知道一個人的血壓是正常還是不正常。老子在明白了“道”之后,用修道的標準去判斷一個人、一個家、一個鄉、一個邦及一個時期的天下。
老子講五“觀”,啟示我們要用正確的標準去理性地判斷人與物,放在老子的思想體系里,這個標準就是“道”與“德”。放在我們今天,叫判斷人與事,要有正確的價值觀和世界觀。
在思想表達上,老子在觀察與判斷的基礎上提出了許多內涵豐富、極具概括性的概念,具有理性思維的特征。請看第二十五章,老子提出了“道”這個核心概念: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未知其名,強字之曰道。
有個東西,先于天地而存,寂而無聲,寥而無形,寓于天地萬物,永不改自己獨立的本性;這個東西,健行不止,始終沒有危險發生,是支配天地萬物的根本。老子說,自己不知它究竟何狀何形,勉強將它稱之為 “道”。
除了提出“道”這個概念外,老子還提出了“德”“有”“無”“常”“無為”“自然”等概念。概念的提出,是把所感知事物的共同本質特點加以高度概括并抽象出來的結果,是人類在認識事物的過程中,從感性認識上升到理性認識的過程。《老子》一書諸多內涵豐富概念的提出,表明先秦時中華民族理性思維已有發端并且達到了較高的水平。
林崇德先生指出,辯證邏輯思維是人類思維的最高形態。在思維水平上,老子的思想具有強烈的辯證色彩,使其具有理性思維的特征。
老子思想是辯證的。老子認識到事物中含有既相對立又相統一的正反兩面,在一定條件下這正反兩面是可以相互轉化的。在《道德經》81章中,有74章都涉及正反變化的規律,就此而論,一部《道德經》就是一部辯證的“正反經”。如第二章:
有無之相生也,難易之相成也,長短之相形也,高下之相盈也,音聲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隨也,恒也。
任繼愈指出,第二章這一部分論述了辯證法思想,提出一切事物都有對立面。陳鼓應認為,這種觀察事物的辯證方法,是老子哲學的最大成就。老子的辯證觀,啟示我們看待事物,要持理性的態度,不搞正反對立。如遇禍逢難時不悲嘆絕望,“禍兮,福之所倚”,積極樂觀面對艱難;順利得意時不驕橫狂妄,“福兮,禍之所伏”,居安思危,冷靜思考,以理性心態享受成功。
老子是有思想自信的,但是他的自信同樣是辯證的。如老子說,“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雖然我們知道自己在客觀上雄強居上,但在主觀上卻能取雌柔守下的姿態,甘如天下的溪谷。老子教我們一面要做自強的雄者,一面又要做自謙的雌者,主張在自信中自謙,在自謙中自信,否則自信就可能變成盲目自大。
在思維模式上,老子從對自然和周圍事物的感性觀察中提煉出帶有規律性的認識,具有理性思維的特征。
老子在行文上多以天之道來述說人之道,如第五章,先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后說“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由此可知,老子把對自然的觀察與對人事的思考結合起來,注重從大自然中獲得認識。下面這段話顯示的是老子從暴風驟雨中所獲得的啟迪: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也。天地尚不能久,而況于人乎?(第二十三章)
老子注意到,天地也會有反常的氣象,但是通常為時不長。比如,狂風,通常刮不了一個早上;暴雨,通常不會整天一直下。狂風暴雨是誰造成的呢?天地。天地的力量,尚且無法長久暴而狂,更何況人呢?老子是想以此警告統治者,不管你權力有多大,如果你暴虐囂張,很快都會滅亡的。象周厲王、商紂王等的下場,就生動地印證了這一點。下面再來看看老子從江海那里所悟到的統治之道:
江海之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是以能為百谷王。是以圣人之欲上民也,必以其言下之。(第六十章)
老子看到,江海之所以能為百川之所歸,是因為江海處于下方,這樣就自然成為百川之王。由此老子感悟出,那些高高在上的統治者對民眾講話,不要居高臨下地頤指氣使、盛氣凌人,應該言辭謙恭溫和,貼近民心,才能得到民眾的衷心擁護。
老子還善于從對日常生活事務的觀察中得出深刻的規律性認識。如老子從燒菜中也能思考出這樣的大道理:“治大國,若烹小鮮。” 烹煮小魚,是不能頻頻翻動的,否則魚就會碎得不成樣子。治理大國,道理與之相似。如果統治者朝令夕改,政策沒有穩定性,瞎折騰人民,國家就會動蕩不安,弄得民不聊生。
在思維方法上,老子比較多地運用了推理的方法,使其思想具有理性思維的特征。以第十六章為例:
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
“常”,是老子提出的一個特定概念,指事物發展變化的永恒規律。張岱年說:“常即變中之不變之義”,所謂常,就是“變化的不易之則”。老子在此作了一連串華麗的推理:知“常”,則大度包容;大度包容,則坦然大公;坦然大公,則天下歸從;天下歸從,則說明統治合于自然;統治合于自然,則合乎大道;合乎大道,則可持久發展,始終沒有兇險。由此我們可以看出,老子是極善于進行推理的。
推理,是由一個或幾個已知的前提推出新結論的過程,是一種理性思維的方法與形式。這種思維方法,老子用得很多,如第五十九章也是一個比較典型的例子,在此不展開論述。
綜合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老子在觀察自然與客觀事物時,運用推理,冷靜思考,具有大局觀,多角度看問題,力圖透過現象來抓住事物的本質;在思想表達上,提出很多概念,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和抽象性。這就使得其思想具有理性思維的特征。
2020年以來的新冠肺炎疫情,給人民生產與生活、學校教育、交通運輸等方面都造成了很大的影響。運用老子的辯證理性思維,我們從這場疫“禍”中,在政府治理、環境保護、法制建設、公共衛生教育、醫療保障等方面都可以吸取許多深刻的教訓,從而變“禍”為“福”,化“危”為“機”,以更好地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事業。
說明:本文是安徽省2019年教育信息技術研究課題《新課標背景下“歷史經典著作選讀”微課程的開發與應用研究》 (課題立項號:AH2019379)階段性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