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家教家風之陸游以詩歌教子

陸游（1125—1210），字務觀，號放翁，越州山陰（今浙江紹興）人。尚書右丞陸佃之孫，南宋著名的文學家、史學家、愛國詩人。陸游自幼在家深受愛國思想熏陶，孝宗朝賜進士出身，中年投身軍旅生活，官至寶章閣待制，晚年退居家鄉。陸游創作的詩歌數量驚人，現存有九千多首，內容極為豐富，他是中國文學史上產量最豐富的詩人之一。

在陸游的詩歌中，約二百首與教子有關，他是中國歷史上寫教子詩最多的詩人。陸游的家教思想與實踐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陸游主張家教要寓愛于教。他說：

人莫不愛其子孫，愛而不知教之，猶弗愛也。人莫不思其父祖，思而不知奉其教，猶弗思也。（《跋范巨山家訓》）

天下人都愛他們的子孫，但是往往只知道愛，而不知道教，這不是真正的愛。陸游主張家教要把愛與教聯系起來，愛體現在教之中。與此同時，陸游也主張子弟應當把對父母的愛體現在接受教育上。

第二，陸游提出教子“四戒”。陸游一生常常自勉為善，也希望子孫一輩子都是善人，他說：“小兒教汝書，不用日十紙。字字講聲形，仍要身踐履。果能稱善人，便可老鄉里。勿言五鼎養，肉食吾所鄙。”（《示兒》）為了達到培養善人的目標，陸游根據自己的生活經驗，撰寫《放翁家訓》，提出教子“四戒”：

戒奢侈。陸游生活的時代，奢靡之風盛行，“舊俗方以大壞，厭藜藿，慕膏粱，往往更以上世之事為諱”。陸游說：現在的社會風氣是將過去的習俗完全拋棄，紛紛厭儉慕奢，把祖先的儉樸生活當作忌諱，不敢對子孫提起。

但是陸游不一樣，為了讓子孫們保持節儉的傳統，他常常對子孫講祖上生活儉樸的事例。比如，高祖陸軫在朝為官四十余年，從來沒有置過家產，很多天才吃一次肉湯，過年或生日才吃一次籠餅等，生活非常節儉。身為尚書右丞的祖父陸佃也是如此，早年家庭貧窮，革帶斷了，就用麻繩接一下繼續用，大概相當于我們現在皮帶斷了，不去買新的，用繩子接一下，繼續使用。有一次，陸佃用幾個月存下來的錢做了一件新棉襖，但是在吃飯的時

候，不小心把菜湯灑到這件新衣服上，把它弄臟了，陸佃居然非常傷心地痛哭起來，連飯也吃不下了，可見他對這件新衣服是多么愛惜。陸游以高祖、祖父為例子來教育子孫，不要忘記陸氏家族節儉的傳統，因為“天下之事常成于困約，而敗于奢靡”。

戒貪。陸游指出：“世之貪夫，溪壑無厭，固不足責，至若常人之情，見他人服玩，不能不動，亦是一病。”那些貪得無厭的人，固然不值得費口舌去責備。看到別人的東西就動心，雖然是人之常情，但也是一種毛病，如果這種毛病任由其發展下去，就可能會發展成巧取豪奪，為非作歹。因此，他告誡子弟千萬不要有這種毛病。

戒訴訟。陸游要求子弟不要輕易提起訴訟，即使是公正地打官司，也不要輕易地去做，更何況當時的官場是“官司關節，更取貨賄”，極為腐敗，賄賂成風，難有公正性可言。在陸游看來，鄰里之間的矛盾不過是侵地界、欠錢物、逞兇霸之類的事情，對這類事應“姑徐徐諭之，勿遽興訟也，若能置而不較，尤善”。對這類矛盾，需要時間慢慢調解，不要著急起訴。如果可能的話，最好是不與對方計較。

戒輕薄。陸游認為，那些有才華而又輕浮的子弟是最容易變壞的。父親、兄長應當經常對子弟加以管教、約束，要求他們做人寬厚恭謹，不要與那些輕浮的人來往，這樣才可能把自己引入正道，否則“可慮之事，蓋非一端”。應該說，這“四戒”是陸游長期生活經驗的總結，對于子弟的成長是相當有益的。

第三，陸游注重對子孫學習的指導。他在詩中常提醒兒孫，要珍惜青春年華，勤奮為學。如《小兒入城》：

小兒破帽出求師，

老父寒爐夜畫詩。

不耐青燈寫孤影，

聊呼薄酒慰長饑。

我今僅守詩書業，

汝勿輕捐少壯時。

他還經常通過父子共讀的方式，帶動兒孫學習。如《示子聿》：

我鉆故紙似癡蠅，

汝復孳孳不少懲。

父子更兼師友分，

夜深常共短檠燈。

詩中生動地反映了父子共用一盞燈，一起學習的情景，家庭濃厚的學習氛圍無疑會對子弟的學習產生良好的影響。

作為一位大詩人，陸游積累了豐富的學習經驗，他積極向兒孫傳授了這些經驗。他告訴兒子，要學以致用，反對紙上談兵，他寫《冬夜讀書示子聿》：

古人學問無遺力，

少壯工夫老始成。

紙上得來終覺淺，

絕知此事要躬行。

在這里，他指出學習要堅持不懈，又強調不能滿足于字面上的知識，還應在實踐中去加深理解，把書本知識變為自己的實踐能力，做到學知識以致用。當然，他的“躬行”僅指躬行儒家的倫理道德，比如他所說的“學貴身行道，儒當世守經”。在當時士人把學習當作應付科舉考試的“敲門磚”的情況下，陸游學以致用的主張顯然是頗有見地的。

第四，陸游要求子孫傳承廉潔正直的家風，注重氣節廉潔為官。陸游在《放翁家訓》中首先以祖上的廉直家風教育子孫。在唐代，陸氏家族有6人為宰相級別的高官，“廉直忠孝，世載令聞”。到五代時，因不愿為被陸氏家族視為“偽國”的朝廷效力，以謀取功名利祿，子孫們放棄做官，成為普通百姓。盡管如此，陸氏先人仍“孝悌行于家，忠信著于鄉”。北宋朝廷統一全國之后，陸氏子孫才開始重新做官，逐漸發展成世家大族。回顧了陸氏的家世之后，陸游諄諄告誡子孫，陸氏家族最重的就是氣節，決不能屈節求貴，拿原則做交易。

陸游還要求做官的兒子廉潔為官。南宋寧宗嘉泰二年（1202），陸游次子陸子龍赴吉州（今江西吉安）為吉州掾（原為佐助的意思，后為副職官員或官署屬員的通稱），他寫了《適子龍赴吉州掾》，要兒子清白為官：

汝為吉州吏，但飲吉州水。

一錢亦分明，誰能肆讒毀。

聚俸嫁阿惜，擇士教元禮。

我食可自營，勿用念甘旨。

衣穿聽露肘，履破從見指。

出門雖被嘲，歸舍卻睡美。

這首詩的大概意思是說：你去擔任吉州的地方官，一定要廉潔奉公，只可飲當地清清的流水，一文錢應公私分明，如果能做到這些，誰又能夠造謠詆毀你呢？你要積攢薪金，以便為女兒阿惜出嫁置辦嫁妝，選用德才兼備的老師教育你的兒子陸元禮。至于我自己的飲食起居，我完全可以自理，你在外做官，完全不用惦念為我送美食佳肴。我的衣服爛了，哪怕是雙肘都露出來;鞋子破了，哪怕是腳趾都露出來，也沒有關系的。我穿這樣的衣服出去，雖然可能會被別人嘲笑，但是我回家卻能睡個安穩覺。陸游這是告誡兒子陸子龍，一定不要以權謀私。

第五，陸游家教思想和實踐中都體現出強烈的愛國情懷。陸游出生于北宋滅亡之際，從小在家受愛國思想的熏陶，具有強烈的愛國精神。他為官時堅決主張抗金，雖屢遭壓制，但從不氣餒。晚年雖然被貶，閑居故鄉，但收復中原的信念矢志不渝，并力圖把這種信念傳給兒孫。在年老衰病的情況下，陸游只好將收復失土的希望寄托于下一代。陸游臨終時，寫下了最后一首教子詩，作為自己的遺囑，其中表達了對收復中原、統一祖國的熱切期望。《示兒》：

死去元知萬事空，

但悲不見九州同。

王師北定中原日，

家祭無忘告乃翁。

陸游明知死后“萬事空”，但仍希望聽到克復中原的好消息。整首詩的字里行間蘊含著對南宋政權偏安江南的強烈不滿和對祖國統一的堅定信念。這種愛國赤誠之心對兒孫無疑會有刻骨銘心的教育作用，對所有中華兒女也是一種強烈的激勵，推動人們為維護祖國統一不懈努力奮斗。這首詩是教子名篇，也成為后世廣為傳誦的愛國詩篇。

陸游的家教思想是比較全面的，他的家教實踐也達到了比較高的水平，這與他所受的陸氏家風的熏陶，與自己良好的內在修養、淵博的知識是分不開的。

（摘自中華書局《習訓齊家：中華傳統家教與家風》?? 編著：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