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小鎮——旅行的起點

黃雅琨

早在到達英國以前，我就在筆記本上寫下了“拉伊小鎮”這個名字。這座小鎮被譽為“離天堂最近的小鎮”，擁有這樣一個稱號，即使在那些充斥著各種噱頭的“最美小鎮排行榜”中，拉伊小鎮也依然是最吸引人的那一個。就這樣，在到達英國的第二周，我就買了一張到拉伊小鎮的火車票，開始了我為期一年的英國小鎮探尋之旅。

我試著回想第一次旅行時自己焦慮的心情，卻只能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比如，我提前一天到火車站“踩點”，取出了車票，找到了第二天火車出發的站臺，臨走前還望著車站大屏幕，試圖在一堆陌生的地名和看不懂的縮寫中找到有用的信息，可后來才發現，與我乘坐的車次有關的信息，第二天早上才會在大屏幕上出現……

總之，對于一個可以為任何小事焦慮很久的人，光是熬到出發的那一刻，就已經成功了一半。

雖然做了十足的準備，但總有一些事情是我無法預料的。比如，開車前5分鐘依然空無一人的車廂，讓我不免懷疑自己是不是上錯了車。我隨便找了一個座位坐下，啃著我心中認為的全英國最好吃的食物——Pret連鎖餐廳的漢堡，安心地等待著。

火車終于開動了……

雖然才8月，大西洋的海風卻已經把英國吹進了秋天。陰沉的天空配上泛黃的草地，窗外的風景顯得有些清冷、蕭瑟，不過這些都是我后來看照片才發現的。而當時的我，正處在第一次旅行的激動之中，無論窗外出現什么，對我來說都是新奇不已的。

我的旁邊松松散散地坐著幾位乘客，他們同我一樣獨自出行，車廂內自然也是一片寂靜無聲。不過，就像我正在車廂的角落里悄悄激動著，如果仔細感受的話，其實就可

以察覺到每一位獨行者心中被這安靜氛圍包裹住的澎湃。

我看到一位爺爺在專心地看著報紙，車廂晃動，文字傾斜，但對他來說，報紙的趣味不會因此而“流灑”半分。我還看到一位奶奶背著攝影裝備，正準備下車。雖然再健康的老人也會在腳步中透露出一絲遲緩，可他們緩緩流動的熱血，可能正是因為融進了更加濃稠的熱愛。

英國小鎮居民的生活日常，從這些老人身上就可以窺探一二。小鎮大都是屬于老人的，更準確地說，是屬于那些退休之后依然充滿熱血的老人的。

當火車駛入一座袖珍的車站，我下了車。轉眼間，站臺上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一棟紅磚小屋，兩扇薄荷綠色的門，白色窗戶搭配著幾把復古長椅，這幾乎就是車站的全部了。

這座袖珍車站其實就是英國鄉村的縮影。小鎮里的人們熱愛舊物，一棟舊房子，幾件舊家具，把室內布置得干凈整潔，把外墻刷成喜歡的顏色，讓植物環繞四周，讓鮮花開滿花園，就是一個完美的家。

如果說北歐或日本的簡約風格可以讓患有強迫癥的都市人感受到片刻的舒適，那么英國小鎮樸素溫馨的模樣則可以讓人在親切與溫暖中得到療愈。而在英國的諸多小鎮之中，拉伊小鎮就是一處有著絕佳療效的地方。

拉伊小鎮的房屋都是英國小鎮的“基本款”，外墻不是直接由紅磚砌成就是刷上了普通的白色油漆，乍一看并不覺得有什么特別。可就像每一棵圣誕樹都需要人們細心裝扮，拉伊小鎮的居民選擇了世界上最質樸的裝飾物，來把這座小鎮裝點得不再普通。

這裝飾物就是植物。

無論是走在幽靜的小巷中，還是爬到教堂頂樓俯瞰小鎮，我都驚訝于植物對整座小鎮起到的不可忽視的裝飾作用。門前的野花守護著出入家門的腳步，是柔軟的石像雕塑;吊掛的盆栽隨著微風擺動，是無聲的八角風鈴;屋頂的苔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是天然的琉璃瓦片;墻上的藤葉自由地勾勒圖畫，是最自然的鐫刻雕花……

在華麗精致與破敗陳舊之間，拉伊小鎮給出了第三種答案。如果把生活比喻成一件衣服，那么小鎮里的人們已經把每分每秒織進了一件毛衣，這是一種親手創作的質樸的美。

除了街道，小鎮的質樸之美也藏在一塊塊手工蛋糕中。

在拉伊小鎮的海邊，有一家溫馨可愛的小店，名叫反嘴鷸茶室，由一對老夫妻經營。這樣的鄉村茶館販賣的蛋糕大多是家庭式的，簡單來說就是蓬松的海綿蛋糕配上各種味道的糖霜，乍看起來實在是有些粗糙。

一開始，我頂多只能用“外婆的味道”來形容這些口感和外形都不夠驚艷的蛋糕，但后來吃習慣了，倒覺得這樣樸實的蛋糕和鄉村的氣質才最是契合。這味道不僅讓人倍感親切，也在人人追求完美的世界中，彰顯了不拘小節的魅力。

這也是拉伊小鎮與英國其他小鎮的魅力所在。小鎮生活讓我想到，或許我們可以拋開多余的欲望，用最簡單的方式去擁有一種美好的生活。

從紙板上剪下一顆星星，把它涂成金黃色，再放到圣誕樹的頂端，那就會是一顆閃亮的“伯利恒之星”，指引人們找到所尋之物。

作為我的第一顆“星星”，拉伊小鎮又指引我找到了十幾千米外的另一顆“星星”——黑斯廷斯小鎮。

這個名字是我無意間在公交站牌上看到的。后來的某個晚上，在我臨時決定第二天要出去玩的時候，黑斯廷斯這個名字突然在我的腦海中浮現。

在出發之前，黑斯廷斯對我來說是完全陌生的，但在英國的歷史中，這是一座不容忽視的小鎮。它不僅是羅馬人第一次登陸不列顛島的地方，著名的黑斯廷斯戰役也是在這里打響的?，F在，當你在網上搜索“黑斯廷斯”時，還會發現，這座小鎮竟然是全英國因吸毒而死亡的人數最多的小鎮之一。

如果在出行前就知道這些事情，我想我可能不會對這座小鎮太感興趣。不過還好這些都是后話，并且當我身處小鎮之中，是完全察覺不到這些歷史進程的沉重感和社會的陰暗面的。

在這一天的時間里，我仿佛漂浮在黑斯廷斯大海的海面上，看不到腳下的陰暗深海，看到的只有明媚陽光里，海面反射的點點“星光”。

一走出火車站，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個熱烈的黑斯廷斯。熱鬧的集市和游樂場是這座度假小鎮的“超能力”，即使已經是天氣微涼的9月，它們依然在帶領人們追逐活潑絢爛的夏日，將整個小鎮的氣氛燒得火熱。

不喜歡熱鬧的我，即使是第一次來到這里，也還是熟練地繞過了喧鬧的中心區域，徑直往小鎮旁邊的山坡走去。一路上，天上的云像吸音海綿，把喧鬧聲統統吸走，給來往行人留下了一處寧靜祥和的空間。我遇到的路人們，有的牽起手來緩慢前行，有的腳步急促行色匆匆，可大家都抱有一種互不打擾的默契。在這樣的氛圍里，就連偷看一眼路邊的野貓梳理毛發，都會被“死亡凝視”。

遺憾的是，上山的途中，兩旁的風景全部被居民樓遮擋住了，就像是在吃一個怎么也咬不到餡兒的夾心面包，只有味蕾感知到香甜濃郁的那一刻，享受才會真正開始。

而對我來說，這個面包的夾心是藍色的，它就在轉過最后一個轉彎后，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

是大海！

走到山坡的頂端，我看到草地像絨毯一般覆蓋在山頂，不斷地向兩邊延伸。與此同時，以大海為背景的演出也正在上演。

兩只小狗在草地上來回亂竄，像是在演一出追逐打鬧的鬧劇，可當我偶然按下快門，竟然也記錄下了一個友愛之吻。一對祖孫也和小狗一起奔跑著，他們之中一個腳步有些踉蹌，而另一個腳步略顯緩慢。我記錄著他們的模樣，鏡頭不知不覺就被溫情填滿。遠處的年輕人以演講的姿態激烈討論著，雙手在空中比畫、揮舞，舞動了空氣，讓大海在他們的身后變得星光閃閃。在更遠的地方，幾輛自行車被扔在路邊，而它們的主人正坐在那塊最高的巖石上靜靜眺望。

小鎮里的房子都擠在山坡之間的山谷里，房子的顏色鮮艷，擠在一起更顯熱烈，仿佛在共同抵擋著海風吹來的微涼訊息，只想把夏天多留幾天。

雨后，晴朗的天空被洗刷得更加純凈。在某座小小的教堂里，我看到暖暖的陽光透進窗戶照在原木色的椅子上。這一幕是如此溫馨，以至于我在去過很多教堂之后依然清晰地記得。

或陰暗，或美好;或熱鬧，或寧靜;或大雨滂沱，或晴空萬里……我看到的黑斯廷斯充滿矛盾，讓人捉摸不透。

和黑斯廷斯一樣，也許我們每個人都是矛盾和不完美的。今天充滿勇氣，覺得自己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卻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等到明天，有了明確的目標，又開始被現實拖累，變得患得患失。

不過我相信，和勇氣相比，腦子里那個瘋狂的想法更為珍貴。和千篇一律的人生相比，我們的生活完全可以擁有更多的可能性。

旅行，正要開始……

（摘自青島出版社《探尋英國小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