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尚昆與李伯釗的戰地相會

長征是一部帶有傳奇色彩的英雄史詩。楊尚昆與李伯釗則是這英雄群體中的一對“牛郎織女”。在長征中，他們“聚少離多”，但是夫妻恩愛、心心相印。他們之間純真的愛情與畢生為之奮斗的事業融為一體，因此，就更感人肺腑。

遵義會議后，毛澤東重掌軍事指揮權，率領中央紅軍四渡赤水，甩開敵人，突然進入了云南，繼而向川西重鎮會理進發。此時，黔滇兩省的敵軍多被蔣介石調空了，彭德懷、楊尚昆率領的紅三軍團有如神行太保，大步流星，每晝夜疾行80公里。

敵人的地面部隊追不上紅軍，便派飛機狂轟濫炸。1935年4月底的一天，紅三軍團行軍到云南曲靖沾益縣的白水鎮以東地區，突然來了7架敵機。那是一片開闊地，四周沒有任何掩遮物，田里的麥子也長得只有一尺多高。軍號一響，部隊散開，就地隱蔽。楊尚昆匍匐在一個深坑里，頭在里面，腿有一部分露在外面，上面有一棵小樹，身旁是兩個偵察員。突然一個炸彈炸開了，接著就是第二個……這時，楊尚昆感到小腿上被什么東西捶了一下。待敵機飛走后，他推了推身邊的偵察員，一動不動，已經犧牲了，彈片是從背部穿過的。他看了看自己的腿，右小腿負傷了，鮮血不停地從綁腿布上滲出來，試著邁動右腿，還能動，但站不起來。有人喊道：“政委負傷了！”“政委掛彩了！”

塵埃落定，彭德懷便帶著擔架隊沖過來。擔架抬著楊尚昆沒走多遠，敵機又來轟炸，他被抬進水溝里臥倒。這次敵機連續轟炸，因為地形不利，傷亡了三百多人。當天，一個俘虜過來的軍醫給楊尚昆開了刀，3塊彈片，取出了兩塊，另一塊扎得很深，只好留在肌肉里。碗口大的傷口，用灰錳氧水洗一洗，塞點藥棉，包扎后繼續隨軍行動。后來在延安，楊尚昆請醫生檢查，看看是否需要再開刀，醫生說，彈片已鑲在肌肉里，沒有多大妨礙。所以這塊彈片一直留在他的小腿里，成為偉大長征的小小紀念。

楊尚昆受傷的消息，很快傳到妻子李伯釗那里。

離開中央蘇區時，李伯釗被編入中央工作團，和蔡暢、鄧穎超、康克清等三十多位女同志在一起，隨中央衛生部行動。一路上，她在行軍隊伍中前后奔走，做宣傳鼓動工作;到宿營地時，又到駐地群眾中做社會調查，慰問傷員，分配沒收來的物資，甚至籌糧管伙食。只要革命需要，她什么都干。

這天，周恩來對李伯釗說：“紅三軍團在空襲中損失較大，已經派出了救護隊，你馬上帶著擔架隊，前去參加救護和傷員轉移工作。”說到這里，周恩來停了一下，說：“尚昆同志也負了傷，你代表我表示慰問，并幫助照看他。”

看見李伯釗緊張神色，周恩來安慰說：“傷勢不很重，別擔心。”

李伯釗帶擔架隊趕赴紅三軍團，向彭德懷報到。彭德懷說：“謝謝首長的關心。”接著風趣地問：“周副主席派你來還有別的原因吧？！”李伯釗不好意思地說：“周副主席說，讓我順便照看一下尚昆。”彭德懷笑著說：“這就對頭了，趕緊去看楊政委吧！”

久別重逢，楊尚昆喜出望外。

他們是一起離開中央蘇區開始長征的，楊尚昆在前方帶兵浴血奮戰，李伯釗則在中央縱隊，一直沒能見面。過了北盤江，中央縱隊和紅三軍團會合了，但紅三軍團急于向云南進軍，仍沒有見面的機會。

這次，見到思念中的妻子，楊尚昆的高興勁兒是難以形容的，他甚至有種因禍得福的感覺。他問：“你怎么會這么快就趕來看我？”

李伯釗說了其中的原因。

楊尚昆十分感謝周恩來的關懷。接著，輕描淡寫地講了受傷的經過，并指著傷口說：“傷勢不重，已經處理了;你來了正好，看看我們部隊的情況，回去報告軍委首長，請他們放心。”

當時，彭德懷和葉劍英都勸李伯釗留下來。

楊尚昆謝絕了他們的好意，說：“部隊快要過金沙江了，各有各的任務。”

李伯釗也說：“你們對老楊的照顧比我好，我來看一看就放心了。我得回去。”說完，她就領著擔架隊回中央工作團去了。

他們第二次見面是在半個月后。

紅軍巧渡金沙江，擺脫了幾十萬國民黨軍隊的圍追堵截，取得了戰略轉移中的決定性勝利。主力紅軍在會理附近休整，紅三軍團奉令攻打會理城。

夕陽西下，彩霞滿天。在百花爭艷的山坡上，李伯釗帶著宣傳隊下炮兵團的連隊教唱歌。

曾在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過的李伯釗，是紅軍中著名的歌唱家和戲劇教育家。在艱苦的長征中，她以歌聲激勵戰士的斗志，鼓勵他們戰勝困難。在湘江畔，在老山界，都能聽到她的歌聲，她的歌灑滿了長征路。不少同志正是在她的歌聲中發奮趕上隊伍，終于走完征程的。遵義會議時期，李伯釗帶領宣傳隊在街頭演街頭劇，教唱革命歌曲，用各種形式宣傳黨和紅軍的政策主張。在她們的鼓動和影響下，大批勞動群眾及知識青年參加了紅軍，有的女學生就是以李伯釗為榜樣投身革命的。當地有的老人幾十年后還記得當年那位活潑的女紅軍，她教唱的革命歌曲至今還被傳唱著。1985年4月23日，郭化若題詩悼念李伯釗：

紅區歌舞震中華，文藝幼叢此一家;

最是長征風雪路，劇壇烽火放奇花。

這是對李伯釗在中央蘇區和長征中爬雪山過草地生活的生動寫照。

楊尚昆此時正在軍團司令部，聽到了歌聲，自然就想到，這會不會是李伯釗呢？在一陣歡笑之后，又傳來了一曲女聲獨唱，歌聲委婉悠揚，清麗圓潤，實在動人：

月出東山頂，照進竹笆門，

幺妹燈下打草鞋，送郎當紅軍。

手搓桐麻繩，根根耐千斤，

一只草鞋三百層，層層有我心。

鞋尖編朵花，表表我深情，

哥哥天天穿草鞋，見花如見人。

妹妹手不巧，妹妹心不靈，

草鞋不好你莫嫌，萬里能行軍。

哥哥鬧革命，妹妹也光榮，

等到天下都太平，你我再相逢。

聽到這里，楊尚昆怦然心動。是她，是她！他馬上寫了一張便條，讓通訊員送了過去。

不一會兒，李伯釗像仙女一樣來到了軍團部。其時，楊尚昆正與彭德懷、葉劍英研究如何攻打會理城。彭德懷見了李打趣地問：“你的情報為啥這么準，一下子摸到我們軍團部來了？”

李伯釗只是望著自己的丈夫笑，楊尚昆只好“坦白交待”。

彭德懷說：“既然如此，我就不‘追究了。”說著，他從箱子里拿出一包冰糖來招待客人。聽說將要攻打會理城，李伯釗更是興奮起來，對彭說：“軍團長，我請求參加打會理城一仗。”

彭說：“我沒有帶過女兵，再說，戰場上子彈不長眼睛，你要上火線，得請楊政委批準。”

楊尚昆便替妻子央求說：“文藝兵也要體驗一下真正的戰斗生活，請你高抬貴手，批準她的要求吧！”

彭德懷見此只好說：“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但只準在指揮所觀戰，不準到前沿去。”盼望已久的要求得到了滿足，李伯釗高興得跳了起來。

看著李伯釗滿臉的燦爛，彭德懷也笑了，說：“牛郎織女，戰地相會，有什么悄悄話，你們抓緊說吧。戰斗一打響，可就沒空說了！”說罷拉著葉劍英走了出去。

臨時指揮所里，只剩下他們兩人。楊尚昆因腿傷未愈坐在床上，李伯釗就坐在他的身邊。

月亮害羞了，悄悄地躲進薄紗似的云靄之中。

鳥不叫，蟲不鳴，世界上一切聲音似乎都消失了。

“牛郎織女”戰地相會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樣珍貴，誰個還忍心打擾呢？

（摘自中央編譯出版社《中共黨史上的那些人與事》? 作者：劉明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