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泳
用純潔與否來審判他人,會帶來巨大問題。
英國小說家托馬斯·哈代的長篇小說《德伯家的苔絲》,描繪了具有純潔心靈、善良品格與堅韌性格的鄉下姑娘苔絲的毀滅過程。新婚之夜,丈夫坦承曾經在求學時,遭一名娼婦下藥并歡愛過,苔絲原諒他后,也向他坦承自己曾經失身。然而相同的過錯卻無法得到男人的諒解,原因是,在他眼里,純潔無瑕的苔絲已不復存在。
這與純潔性的心理學有關。從根本上說,純潔度來源于食物系統,它不全然是客觀的,而是一套心理過程,用來幫助我們對吃東西是否安全或健康作出判斷。
有關純潔的心理學的一個方面是我們如何進行污染評估。心理學家保羅·羅津一直在描述和命名這些評估,其中很重要的是對持久性的判斷。為了生動地說明這一點,羅津會把比如一只蟑螂放在一杯果汁中,取出蟲子后將果汁提供給參與者喝。當然,參與者一定會拒絕。隨后,實驗有趣的部分開始了。羅津在參與者面前對果汁進行消毒,然后又讓參與者喝掉這杯果汁,依舊被拒絕。為何他們仍然拒絕呢?因為在情感層面上,對污染的判斷仍然占主導地位。
羅津的演示說明了永久性的歸因,這是純潔心理學的一個關鍵部分。其判斷就是:“一旦被污染,就永遠被污染”。此處的含義是,污染——即純潔性的喪失——是一個災難性的行為,留下了一種無法恢復的狀態。用食物系統來比方,食物一旦被毀,那就只適合扔進垃圾桶。
純潔文化用各種類比、隱喻和故事來說明不純潔的毒害。可能是有缺口的茶杯或被弄臟的布巾;被唾液污染的水杯;或者女性失去貞潔以后,被形容為“受損的貨物”。有關性的罪,在人類歷史上,幾乎完全由純潔的隱喻來規范。我們對待性罪和失去貞操的行為與其他罪非常不同。性罪之所以化身為特有罪,是由于套用了一個建立在食物系統上的心理機制,一個由厭惡、反感和惡心驅動的機制,但不是把這些感覺指向食物,而是指向人。社會和家庭也教孩子把這些感覺內化,并可能指向他們自己。
在經驗上,社會一般不把男性的性罪看作是對純潔的侵犯,比如,男性如果失去貞操,只是他表現失敗而已。如果一個男人犯了性罪,那就是一個錯誤,他不是受損的貨物。他可以簡單地下定決心,今后做得更好。為什么這對男人來說這么容易?因為他的性行為被“表現”的隱喻所規范。
相比之下,女性失去貞操幾乎完全由純潔的隱喻來規范。對女性來說,失去貞操不僅僅是一次表現的失敗,而是一種純潔性的喪失,由于純潔性的運作方式,它是災難性的,無法恢復。正因如此,從隱喻上講,她沒有辦法繼續前進,游戲結束了。
拋開對男女性過錯與性罪的區分,如果把厭惡視為一種對那些提醒我們是動物、因而也是凡人的事物的反應,那么性在某種程度上是令人厭惡的,因為它提醒我們,我們有身體,并且我們的身體并不能夠完全由自己來控制。所以性本質上是一種動物行為:它是我們做的可能污染我們的事情。它以一種直接的方式提醒我們,我們創造生命,我們死亡,我們是凡人。
而如果我們不害怕死亡,能夠坦然接受凡人的命運,人有時會像小孩子一樣在泥地里玩耍,從中得到極大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