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清末時期東北地區面臨嚴峻邊防危機,在首任東三省總督徐世昌練兵基礎上,繼任東督錫良加大整軍經武力度。錫良履任后屢次實時奏報東三省危迫局勢,其意主要在于獲取練兵經費支持,盡管光緒初年清政府即為保固東北邊防設立專項經費,然此時中央實無款可撥并要求東三省練兵不得借用外款。處此情勢,錫良與吉撫陳昭常、黑撫周樹模往返協商、奮發蹈厲,勉力解決經費竭蹶以及兵源不足、將領缺乏、軍械落后等難題,對于清政府改編巡防營的指令亦非全然遵循而是根據三省實際情形分別落實,最終東三省新軍編練取得較為可觀的成績。東三省新軍編練進程具體展示出央地之間在新軍建設問題上的策略歧異,而成績取得主要歸功于督撫統籌規劃、協同合作的事實,則凸顯出督撫行政作為與省域新政改革成效的密切關聯。
[關鍵詞]錫良;清末;東三省;新軍編練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錫良與清末新政研究”(13CZS055);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第6批特別資助項目“民族國家視域下錫良與清末邊疆新政研究”(2013T60233)。
[作者簡介]潘崇(1981—),男,歷史學博士,福建師范大學社會歷史學院副教授(福州 350117)。
一、問題的提出
編練新軍是清末新政改革的重要內容,長期以來為學界重點關注并取得豐碩成果。然檢視以往研究,明顯呈現某些省域研究深入而某些省域研究不充分甚至乏人問津的基本狀況,極大影響了清末新軍史研究的整體進展。這當中,東三省新軍編練情況即為研究薄弱環節之一。鴉片戰爭以前東北地區主要是駐防八旗兵,光緒年間東北有了練軍或防軍,光緒中葉以后陸續改為巡防隊。據光緒二十四年兵部和戶部統核,此時奉天有練軍11400人,吉林防軍8598人、練軍4438人,黑龍江練軍7971人。
趙爾巽:《清史稿》第14冊,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第3930頁。《辛丑條約》簽訂后,清政府逐步推進全國新軍編練。就東北地區而言,清末時期淪為日本、俄國兩強爭相侵略的競技場,邊防形勢危如累卵。然其時東北邊防力量薄弱,軍隊“完全不統一,極無秩序”,“滿洲的官兵,還不能擺脫軟弱無力的境地”
[日]東亞同文會編:《對華回憶錄》,胡錫年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59年,第299頁。。因之,建設質、量兼備的合格軍事力量,保衛中國東北邊防安全,是擺在清政府和東北當局面前刻不容緩之要務。
東北新軍編練起步于東北改設行省之前。光緒三十二年,吉林將軍達桂即在本省旗營內挑選五千人編練成步隊一協。然新軍編練成鎮,則是東北改設行省后在第二任東三省總督錫良的統籌規劃下實現的。關于清末東北練兵情況,目前史料挖掘整理尚處于起步階段。如被學界廣泛征引的清末新軍編練史料集《清末新軍編練沿革》,有關東北新軍編練的史料即有欠豐富,尤其是“黑龍江新軍編練材料很少”
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組編:《清末新軍編練沿革》,北京:中華書局,1978年,第173頁。。受史料條件制限,學界對東北新軍編練成鎮的過程普遍語焉不詳,多是在錫良人物概論式研究中零星提及。
代表性研究如戴其芳、張瑞萍:《論錫良》,《內蒙古大學學報》1992年第4期;杜春和:《錫良》,羅明、徐徹主編:《清代人物傳稿》下編第7卷,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46-153頁。清末新軍研究通史性著作,也對東北練兵著墨較少。文公直著《最近三十年中國軍事史》(臺北:文海出版社,1964年)第二編“軍史”部分專列“東三省軍史”一章,然對錫良練兵無只字提及。參見該書第49頁。張華騰著《清末新軍》(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年)設有“各省新軍的編練”專節,但挑選若干省份展開論述,未涉及東三省。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收藏的錫良檔案,包含大量錫良與黑龍江巡撫周樹模、吉林巡撫陳昭常以及清政府之間就東三省新軍編練的往來協商電文,展示出諸多歷史細節和隱情。本文主要依據錫良檔案史料,基于東北區域整體視角,對三省督撫特別是錫良對東北局勢的認知以及練兵計劃、遭遇內外阻滯與應對策略等問題做一系統考察。區區之意,旨在把清末東三省新軍編練面臨諸多困境的泛論還原為具體的人物研究,同時裨益于我們對清末東三省政治與社會的深入認識。
二、錫良對東三省形勢的認識與練兵規劃
光緒三十三年三月,清政府實施東北行政改制,設東三省總督及三省巡撫。同年七月二十一日,管理陸軍部事務和碩慶親王奕劻等奏請各省陸軍編練計劃,其中,奉天、吉林、黑龍江須各練成新軍一鎮,統限兩年內編練足額。
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組編:《清末新軍編練沿革》,第76頁。首任東三省總督徐世昌做了一些基礎性工作,諸如奏調北洋兵力至東北駐防,奏設由總督任督辦的三省督練公所,陸續設立陸軍糧餉局、測量總局、軍械局、軍醫局等軍事管理機構,開辦陸軍講武堂、陸軍小學堂、測繪學堂等軍事教育機構等。
上述內容在徐世昌主持編訂的《東三省政略》一書之“軍事·軍學”“軍事·軍備”篇中有詳細介紹。學界亦多依據該史料,對徐世昌督東期間的練兵情況做了梳理,代表性研究如趙云田:《清末新政期間東北邊疆的軍事改革》,《社會科學輯刊》2003年第4期;郭艷波:《清末東北新政研究》,吉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7年;劉威:《清末東北新政中的軍事改革》,吉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7年。宣統元年正月十九日,上諭徐世昌調任郵傳部尚書,云貴總督錫良調任東三省總督。
錫良調任東三省總督的詳細經過,可參見拙文:《宣統元年東三省總督人事變動與清末政局》,《史學月刊》2020年第10期。此時,東三省新軍編練遠未完成,練兵重責就主要地落在新任總督錫良頭上。
早在數年前,錫良即對東北局勢予以關注。光緒三十一年五月間,時任四川總督錫良致電軍機處,就東三省改設行省發表看法,強調其事“貴有實”,所謂“疆吏得人方為行省,軍艦厚集方為重鎮,非變易爵秩、虛增招募,遽能收效也”。在施政方略上則建議“采用歐日良法”,“舉凡征兵、制令、殖民政策,經營尤為所當先”
《復北京軍機處電》,光緒三十一年五月二十六日發,《錫良督川時外省來往電報》第11冊,甲374-6,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同年,錫良還曾就日俄戰爭直抒胸懣,認為盡管“我介兩難舍中立亦無別法”,然此實非長策,“非發憤自強不能撐搘世界”
《擬覆駐藏欽差有(泰)》,《錫良督川時函稿》丙冊,甲374-113,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毫無疑問,從西南邊陲云貴調任東三省,總督滿洲龍興之地,實為清廷優擢。然此際東三省民困財竭、列強逼處,東三省總督一職不啻燙手山芋。錫良在晚清以廉潔自律、公忠體國著稱,
范鴻仙比較清末四大督撫,認為端方“如時髦之美人”,袁世凱“如在山之猛虎”,升允“如墓中枯朽骨”,錫良則“如護主老家人”。《老袁、端四、升允、錫良》,《民立報》1911年7月20日,第4頁。對此次調任亦頗有難色,內心不乏退堂之鼓。宣統元年正月二十一日,錫良致電軍機處請辭,聲稱東三省“事體繁難,百倍腹省”,而己“才質本不如人”,懇請收回成命。
《致軍機處電》,宣統元年正月二十一日發,《錫良任云貴總督時北京來往電》第4冊,甲374-10,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二十三日奉上諭:“該督向來辦事認真,即當力任其難,所請取回成命之處著毋庸議。”
《清實錄》第60冊,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126頁。當時東三省輿論因不滿徐世昌施政,普遍對起家州縣的錫良寄予厚望。《盛京時報》即言,錫良“卓然以自見”,“誠封疆大吏中不可多得之耆碩”,“臨任之后東省諸要政必有一番起色”
《新簡東督錫清帥之歷史》,《盛京時報》1909年2月13日,第5版。。
最終,錫良于閏二月二十四日抵京,攝政王載灃召見六次,指示他特別注意“保衛邊圉”“固全外交”諸事。
《攝政王諭錫清帥述志》,《盛京時報》1909年5月16日,第2版。與此同時,錫良還特至陸軍部與尚書鐵良會商東三省練兵事宜。據輿論披露,錫良曾向鐵良提議將調東之北洋第三鎮駐屯吉林,如此則可以與吉林舊有練軍相互配合,“有事時可冀聯絡一氣”
《錫督與鐵尚書會商軍務》,《盛京時報》1909年5月9日,第2版。光緒三十一年,盛京將軍趙爾巽以遼西盜匪不靖陳請政府撥隊助剿,直隸總督袁世凱則從駐保定之第三鎮抽調兵員組成一混成協移駐錦州。光緒三十三年三月,東三省總督徐世昌奏請將第三鎮全隊撥赴東北,駐扎長春、延吉、昌圖等地。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組編:《清末新軍編練沿革》,第108-109頁。。三月二十五日,錫良乘車離京,二十六日午后兩點抵達奉天。自次日至四月二日徐世昌啟程赴京,錫、徐每日皆有晤談,據徐氏日記:“(三月)廿七日,晨起,恭謁昭陵。回署,會客,清帥來拜。午后辦公,會客,答拜清帥,久談。晚約清帥、多副都統、參贊、司道宴集,久談;廿八日,……與清帥談;廿九日,……與清帥談;四月朔日,……午后,與清帥彼此往拜久談。”
徐世昌:《徐世昌日記》,北京: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0691頁。通過與徐世昌晤談,錫良對東三省局勢有了基本了解。四月初二日,錫良在《恭報到任日期謝恩折》中對施政要端做了初步規劃,強調“舉凡官制、財政、軍事、外交、邊防、實業、蒙旗、交通各大端,在在均關重要”
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主編:《錫良遺稿·奏稿》,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883頁。。該規劃頗為籠統,當與錫良甫任東督對諸情了解有限有直接關系。載灃在批復中,則對錫良頗表勉勵之意:“卿謹慎公正,辦事認真,朕夙所嘉許,當善體倚畀意,凡應辦各事,務分緩急輕重,妥慎籌辦。”
《專電》,《申報》1909年5月26日,第3版。
盡管錫良對于督東不乏請辭之舉,然既來之則安之。為了對東三省局勢有詳細了解,錫良督東不久即親巡三省,表現出難得的務實態度。五月初九日起,錫良先巡視奉天,十三日又抵吉林,二十五日再抵黑龍江,六月初五日返回奉天。經過近一個月實地考察,錫良于六月二十日上陳《考察東省軍政編配陸軍添練成鎮折》,力言“整軍經武”的緊迫性:“國勢之盛衰,莫不視兵力之強弱以為衡。東省逼處強鄰,屏藩畿輔,欲為建威銷萌之計,首重整軍經武。”但同時又指陳練兵面臨諸多困境:“無如迭經兵燹,元氣已傷,地處邊荒,伏莽猶盛,舊營既無可裁汰,新軍又不克擴充,仰屋徒嗟,時機坐失。”
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主編:《錫良遺稿·奏稿》,第932頁。同一時期,錫良屢有電奏,陳報東三省幾有戰事之虞。《申報》報道:“旬日以來錫清帥屢有電奏,如前月(六月)二十六、七日兩電,均有七八百字之多,且甚秘密,非軍機大臣莫悉其詳。惟聞大旨,有兵艦連檣而至,勢在必啟釁端,民情萬分惶急,交涉亦萬分棘手。”
《錫良電奏東省交涉棘手》,《申報》1909年8月23日,第3版。對此,陸軍部曾一度計劃檄調直隸第二、四兩鎮赴東駐扎。
《京師近事》,《申報》1909年12月24日,第5版。
宣統元年七月二十日,清政府外務部尚書梁敦彥和日本駐華公使伊集院簽署《圖們江中韓界務條款》。十月初七日錫良與陳昭常聯銜密籌延吉善后事宜,指出盡管延吉界務問題已暫告解決,日人原設憲兵分遣所亦陸續裁撤,然“整軍經武”仍不可緩:“延吉全境,南鄰朝鮮,東控海參崴,為吉林南部重要地域。日、俄兩國一旦有事,亦為形勢之所必爭。利害攸關,實系東省全局,趁此領土已定,整軍經武,詎能再做緩圖?”
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主編:《錫良遺稿·奏稿》,第984頁。十月間,錫良基于東三省“俄掎其西北,日扼其東南,已成分據之勢”的嚴峻形勢,提出欲求一線生機,必須練兵、修路兩策并施:一是練成十鎮新軍分布于三省,“平時拱衛京畿,臨事亦能自顧”,這是錫良首次明確提出練兵數量;一是修建錦州至璦琿以及延吉逕達奉天的鐵路,所謂“于日俄范圍之域貫穿其中,血脈始通”
《致軍諮處電》,宣統元年十月初四日發,《錫良任東三省總督時京師來往電》第6冊,甲374-45,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注:下引該檔案,簡稱“京師來往電”。關于錦璦鐵路借款計劃的實施過程及其失敗,可詳見拙文:《錫良督東時期東北鐵路規劃始末》,《近代史研究》2016年第6期。。宣統二年二月十五日,錫、陳再次具折,痛陳東北局勢之危:“(俄國)移其軍事根據地于波里,以扼松花江、黑龍江、烏蘇里江之沖,而與海參崴、哈爾濱相犄角;……(日本)先辟溫貴軍港以與海參崴相抗,復開清津、敦賀、舞鶴間之航路,以便軍隊運輸。”兩強上述行動,“皆以吉省為集合點,種種計劃無非暗為軍事預備”。反觀我國,“漫無部署,甌脫之地動輒千里無一兵一卒”,一旦邊疆告警,“處處可虞,直有防不勝防之勢”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主編:《錫良遺稿·奏稿》,第1105-1106頁。。
1910年8月22日,即宣統二年七月十八日,標志朝鮮正式被日本吞并的《日韓合并條約》簽訂。數日后,軍諮大臣載濤從考察各國軍政的經驗出發,要求東三省加快擴充軍備步伐:“非擴張軍備,難以謀獨立而救危亡。故一切費用皆可力求節省,惟練兵一項,無論如何拮據,總當力任其難。”
《管理軍諮處事務載濤奏為練兵籌餉籌劃國防敬陳管見事》,宣統二年七月三十日,朱批奏折檔案04-01-01-1108-016,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八月間,錫良向外務部呈報一份日本政府頒布的外交屬官秘密對清政策,其中即有“南滿沿鐵路于半年內當暗中陸續添派兵隊,增足三師團之數”,“東省林礦交通務絕歐人插手”,“東省出產以豆鹽為大宗,我當先從此二項著手并全力經營”等條。
郭廷以等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10冊),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72年,第7129-7130頁。稍后,錫良又向清廷通報,日韓合并后日本政府議將拓殖局升為拓殖省,實行統一殖民政策,通過“吸取東三省之財力補助高麗之經營”。迨經營高麗五六年后,則必將“以全力注我東三省”,對中國實行急進主義侵略政策。郭廷以等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10冊,第7136、7142頁。至九月十四日,錫良再具《奏為東省阽危亟宜練兵制械折》,指出日本在安東、遼陽、海城、鐵嶺、長春均有聯隊駐扎,延吉一帶“亦骎骎逼處矣”。俄國則在西伯利亞沿路車站增建營房、添扎軍隊,“其用意可知”。基于東三省瀕于淪亡邊緣的判斷,錫良提出“傾全國之力以謀東三省”的請求,否則,“不出三稔,恐關以東將為朝鮮之續”,陪都如不能守,“京師豈能宴然?土崩瓦解,即在目前”
虞和平主編:《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3輯第137冊,鄭州:大象出版社,2017年,第19-23頁。。所言觸目驚心,足見東三省危局千鈞一發。
綜上,面對東三省危迫局勢,以錫良為首的東三省當局強烈意識到整軍經武的必要性和迫切性,這構成他們面對諸多困難而仍亟亟于新軍編練的根本動力。
三、東三省新軍編練困境與督撫勉力應對
東三省新軍編練過程中遇到經費竭蹶、兵源不足、將領缺乏、軍械陳舊等諸多棘手問題,上述問題放之全國亦具有普遍性,關鍵在于主政者如何應對。在問題面前,以錫良為首的東三省督撫勉力籌維,較好地行使了行政職責。
(一)經費問題
早在光緒六年,清政府為保固東北疆圉設立東北邊防專項經費。
參見劉增合:《晚清保疆的軍費運籌》,《中國社會科學》2019年第3期。然而,此項經費至清末則難以為繼。錫良督東時期,東三省經費入不敷出已達極致。其時,奉天度支司不僅沒有存款,尚欠官銀號銀一百余萬兩。
《錫帥電詢奉省存款》,《盛京時報》1909年4月24日,第5版。徐世昌也曾坦言:“三省財政異常困難,行將不支,一切應辦新政切實舉行,非奏請關內各省協款無可為濟。”
《徐錫二督電商新政款需》,《盛京時報》1909年4月23日,第5版。
宣統元年十月初三日,軍諮處致電錫良詢問東北邊防情況:“東三省邊防關系重要,近日有何消息,貴督藎籌素著,邇來如何措置,是否擬有詳細辦法。”
《軍諮處來電》,宣統元年十月初三日收,《京師來往電》第6冊,甲374-45,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次日錫良復電,重點強調財政匱乏是困擾新軍編練的瓶頸問題:“三省財力同一枯窘,軍事無由擴充,無米之炊,勢將束手。是東省之阽危不待外人協謀,已成坐困之局矣。”
《致軍諮處電》,宣統元年十月初四日發,《京師來往電》第6冊,甲374-45,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東三省為滿洲龍興之地,邊防建設至為重要,然此時財政捉襟見肘的清政府實屬有心無力,并不能給予特別支持。同時清政府再三指示,無論財政如何困難,“不得借用外款”
《西報紀東三省近事》,《申報》1910年8月20日,第2版。。處此情勢,三省督撫惟有拆東補西勉力籌措。吉林新軍開辦時應購軍械軍需之類約需銀120余萬兩,由吉林就地籌劃并分作兩年置辦;常年經費則在舊有陸防各軍常年經費項下移用。
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主編:《錫良遺稿·奏稿》,第1107頁。奉天新軍開辦經費不敷銀40余萬兩,度支司、糧餉局僅能認籌24萬兩,余數由糧餉局設法挪墊;常年經費則由奉省征收二四鹽厘悉數截留撥抵。
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主編:《錫良遺稿·奏稿》,第1056頁。為節省餉需,錫良還于宣統元年十二月間專門上陳《請裁東省行營中軍員缺以節經費折》,奏請裁撤軍需長、司書生、醫官、馬弁、夫役人等行營中軍員缺。
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主編:《錫良遺稿·奏稿》,第1058頁。
(二)兵源問題
清末時期,東北因社會風氣未開等原因,士兵招募殊屬困難。錫良督東之初即接奏報:“駐延(吉)步隊二營,目兵共缺二百零三名,刻因邊情緊急,勢難一再稽延,此間又無合格之人可以募補。”
《長春曹統制來電》,宣統元年六月二十七日收,《錫良任東三省總督時吉林來往電》第4冊,甲374-12,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注:下引該檔案,簡稱“吉林來往電”。宣統二年三月,錫良致電陸軍部亦坦言:“各鎮協目兵,退伍以及逃、革、假、故,懸額甚多。擬派員入關,在皖、豫等省招募新兵。”
《致陸軍部電》,宣統二年三月十三日發,《京師來往電》第8冊,甲374-45,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四月,錫良再致電陸軍部強調“就地招募”之難:“東省風氣未開,旗民均以充兵為畏途,勉強應征亦多逃逸,欲期就地招募,殊屬為難。”
《致陸軍部電》,宣統二年四月十七日發,《京師來往電》第9冊,甲374-45,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就新兵逃逸而言,某些地方甚至超過招募總數的半數。據宣統二年七月吉林兵備處報告:“第二標呈稱:竊查卑標第一營后二排長崇裕,由布爾圖庫邊門驗帶新兵四十三名,沿途潛逃二十二名,實帶到營新兵二十一名。”
王普文、潘景龍、李貴忠主編:《清代吉林檔案史料選編·吉林軍事》,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516頁。然而,錫良跨省募兵的提議未得陸軍部認同,后者僅同意調東之第三鎮可赴直隸招募兵員以補缺額,余則“仍照章挑選土著,旗民并征”
《陸軍部來電》,宣統二年四月二十八日收,《京師來往電》第9冊,甲374-45,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
早在光緒二十七年七月三十日,清政府鑒于制兵、防勇積弊甚深,要求各直省“將原有各營嚴行裁汰,精選若干營分為常備、續備、巡警等軍,一律操習新式槍炮”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光緒宣統兩朝上諭檔》第27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年,第172頁。。其意固在整頓軍備,亦旨在解決新軍兵源難題。對于整編巡防營的指令,陳昭常回應最為積極。吉林自光緒二十六年裁撤邊防練軍,改募捕盜隊計10軍40營共13000人,光緒三十三年建省后一律改為巡防隊,由營務處節制。然吉林又設置教練、參謀、兵備三處,由此營務處“幾類駢枝”,“而每年靡費至數萬金,實較三處所費尤巨”。基于此,陳昭常在認同整編巡防營的同時,進而主張將營務處并入三處,“每年所省可三萬余金”
《吉林陳簡帥來電》(宣統元年四月初七日收),《吉林來往電》第7冊,甲374-12,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起初,錫良考慮到吉林巡防營承擔防匪任務且頗著成效,并不認同將其驟改新軍,其在宣統元年八月奏報即言:“兩載之間,隨剿隨撫,匪蹤日少,盜案日稀,因之土地墾殖,商民趨附,向稱窮荒之區,已皆漸有生聚之象。”
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主編:《錫良遺稿·奏稿》,第970頁。然而,迨宣統二年吉林邊務督辦裁撤后,錫良則斟酌情勢改變思路,轉而認同吉林整編巡防營。就奉天而言,巡防營“腐敗情形已達極點,不僅不能防匪,且與匪通,糜費國帑、助長匪風,實為奉省軍界之一大障礙物”。時人普遍認為,“若能裁撤,其費可練新軍一鎮一協,所益于奉省軍事者匪淺”
虞和平主編:《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3輯第124冊,第142頁。。總的看,巡防營成為吉林、奉天新軍的重要兵源。而與之相異,黑撫周樹模則反對改編巡防營,這也構成該省新軍終未編練成軍的一個重要致因(詳見下文)。
(三)將領問題
錫良清醒意識到,“此尚武時代,軍界正苦乏才”。
《復蒙古正藍旗都統壽蔭》,宣統元年十二月初三日發,《錫良任東三省總督時信稿》第4冊,甲374-75,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而將領缺乏且軍事素養普遍不高的問題在東三省尤其嚴重。以吉林為例,光緒三十二年編成的吉林步隊第一協,其統領、統帶、管帶等將官絕大多數從北洋六鎮中選充,不僅數量不敷且“率未通曉陸軍學術”
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組編:《清末新軍編練沿革》,第169頁。。
為解決軍事將領缺乏問題,錫良首先奏調長期為自己屬吏的將才隨己效力,所謂“將隨督轉”,陳宧即是典型一例。陳宧系湖北安陸縣人,由廩生入湖北武備學堂肄業。光緒二十九年,經四川總督錫良電調到川委充常備軍幫統、武備學堂會辦及陸軍混成協統領官。光緒三十三年,經云貴總督錫良奏調委充云南陸軍混成協統領官。宣統元年,經錫良電奏調東委用并于六月間到奉,委充督練處參議及會辦巡防營務處等差,旋經奏派署理暫編奉天陸軍第二十鎮統制官。
秦國經等主編:《清代官員履歷檔案匯編》第8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560頁。另外,錫良對北洋將領頗為倚重。宣統三年正月,陳宧因舊疾復發呈請開去差使。隨后錫良致電陸軍部,舉薦曾在北洋任職的“學識優裕,于軍隊素有經驗”的張紹曾接任第二十鎮統制官。
《致陸軍部電》,宣統三年正月初七日發,《京師來往電》第15冊,甲374-46,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宣統二年二月間,錫良奏請曾在北洋充當協、標統領的孟恩遠擔任吉林陸軍第二十三鎮統制。
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主編:《錫良遺稿·奏稿》,第1108頁。然奏調將才僅能解一時之急,從根本上解決軍事將領缺乏問題端賴軍事教育的發展。錫良督東期間進一步規范東三省軍事教育,并斟酌實際情形調整辦學規模。光緒三十二年,三省陸軍小學堂次第設立,最初學額數為奉天70名、吉林100名、黑龍江70名。
虞和平主編:《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3輯第124冊,第156頁。錫良督東之際奉天陸軍小學堂學額98名,系光緒三十四年十一月開學。
《復陸軍部電》(宣統二年八月十一日發),《京師來往電》第12冊,甲374-46,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錫良督東后并未一味追求學額數量,而是基于保證生源質量和培養效果的目的適當縮減學額,分別為奉天50名、吉林40名、黑龍江30名。
王普文、潘景龍、李貴忠主編:《清代吉林檔案史料選編·吉林軍事》,第345頁。
尤值提及的是,盡管東三省將才匱乏,但錫良對于各省從東北奏調將才的請求則多允之,表現出難得的大局意識。宣統二年四月,云貴總督李經羲致電錫良,商調馬隊隊官成維錚及步隊督隊官張榮魁、邱斌赴滇任職,錫良復電言:“陸軍人材,奉省同一缺乏,成維錚等三員既承商調,自應勉令赴滇。”
《復李仲帥電》(宣統二年四月二十九日發),《錫良任東三省總督時外省來往電》第7冊,甲374-17,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注:下引該檔案,簡稱“外省來往電”。同年五月初一日,江蘇巡撫程德全請調田中玉至蘇任事,同日錫良復電:“田軍門既蒙我公調用,自應飭速赴蘇籍供驅策。”
《復程雪帥電》(宣統二年五月初一日發),《外省來往電》第7冊,甲374-17,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
(四)軍械問題
東三省軍械奇缺且頗為陳舊,不僅不能保障日常訓練,甚至“不能備一日之戰”,“險莫險于此”
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主編:《錫良遺稿·奏稿》,第1235頁。。錫良意識到自造軍械為長遠之計,然迫于形勢又不得不從國外購置以為應急之策。
錫良督東后曾籌劃在東北建立槍炮廠:“自非于北省特設大工廠,兼聘各國名匠,極力講求,趕速制造,不足以顧東陲。”
虞和平主編:《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3輯第137冊,第23頁。但其事終因經費、技術等問題制約而無果。而在如何購置軍械問題上,錫良與陸軍部之間則有不同意見。國內制造的軍械以湖北為最,各省訂購不暇,以致供應為難,且設計上存在漏洞。宣統二年六月間錫良曾致電陸軍部,言及鄂制槍支“機后尤其泄火,燃眉傷目,以致兵丁不敢瞄準,棄置營中”
《復陸軍部電》,宣統二年六月二十九日發,《京師來往電》第11冊,甲374-46,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然向國外購置亦多弊端,不僅難以得到最新式武器,且往往附加苛刻條款。為避免喪失利權,陸軍部建議東三省仍購買鄂制槍支,并指出錫良所言質量問題在彈而不在槍。
《陸軍部來電》,宣統二年六月二十九日收,《京師來往電》第11冊,甲374-46,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雖有此批文,而錫良兩相斟酌,仍傾向從國外購置軍械。日韓合并后,錫良曾提出“借債數千萬,購槍三十萬枝,每枝隨帶子彈一千顆”的龐大計劃。
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主編:《錫良遺稿·奏稿》,第1235頁。以奉天為例,宣統元年間,錫良通過德商瑞記洋行,訂購德國侶佛廠新造1907年式六密里八口徑毛瑟步槍3000桿,隨帶刺刀、口帽、背帶,每桿價德金70馬克,計21萬馬克;又尖頂無煙子彈300萬顆,計36萬馬克。附帶運輸、保險等費,并除去九五扣,計德金622012.5馬克。
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主編:《錫良遺稿·奏稿》,第999頁。宣統二年初,又通過德商禮和洋行訂購七密里九毛瑟步槍3000桿,子彈500萬顆。
《致陳筱帥電》,宣統二年二月初六日發,《外省來往電》第5冊,甲374-17,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同年十一月,向日商三井洋行訂購馬槍426桿。
《致陸軍部電》,宣統二年十月十一日發,《京師來往電》第13冊,甲374-46,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
四、東三省新軍編練的路徑及其最終成績
前文述及,錫良曾提出東三省練兵十鎮的龐大計劃,然此僅為理想狀態而已。實際是,錫良與周樹模、陳昭常通力合作,在徐世昌前期練兵基礎上奮力拓進,終使東北編練成新軍兩鎮即奉天第二十鎮和吉林第二十三鎮,黑龍江則練成一協之框架。
(一)奉天
光緒三十三年,東三省總督徐世昌抽調北洋第五、六兩鎮部分兵力,編成陸軍第一混成協,分駐新民府、鎮安、遼中;另將民政部京師巡警協巡隊帶往東北,與原奉天將軍趙爾巽的協巡營合并,為奉天陸軍第一標;又將舊奉軍之新安軍和盛軍,改編成5路巡防隊,調其中路、前路,成奉天陸軍第二標。
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組編:《清末新軍編練沿革》,第161頁。
錫良督東后,以上述兵力為基礎編練成新軍一鎮。宣統元年六月二十六日,錫良上奏奉天練兵計劃:“綜計奉省陸軍獨立兩標暨混成第一協,共有步隊十二營、馬隊一營、炮隊二營、工輜各一隊,擬即編為一鎮,遴員派充該鎮統制官,飭令督率訓練。仍將所缺馬隊二營、炮隊一營、工程輜重各三隊,趕緊籌編,以足一鎮之數。估計所添營隊約計開辦經費需銀四十余萬兩,常年經費需銀三十余萬兩。”
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主編:《錫良遺稿·奏稿》,第932-933頁。為補充奉天新軍缺額,錫良曾致電周樹模,提出將調駐黑龍江的奉省陸軍七十七標第一營調回奉天。退一步,如果黑龍江仍需用此營,其餉項等需則由黑龍江發給,以便騰出該營底餉另募一營。
《致周樸帥電》,宣統元年十月二十五日發,《錫良任東三省總督時黑龍江來往電》第2冊,甲374-23,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注:下引該檔案,簡稱“黑龍江來往電”。然周樹模復電婉拒:“奉軍分駐省外,乃統籌兼顧,不得不然。”
《周樸帥來電》,宣統元年十月二十六日收,《黑龍江來往電》第2冊,甲374-23,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最終,錫良將該營撥歸黑龍江管理,另將駐扎奉天省垣附近的中路巡防隊馬步九營照章編改以補充營制。
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主編:《錫良遺稿·奏稿》,第1056頁。
宣統元年十月初七日,錫良奏派“廉干精勤,血誠任事”且長期為自己屬吏的陳宧為署理奉省暫編陸軍第二十鎮統制官。
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主編:《錫良遺稿·奏稿》,第983頁。十二月初十日,錫良具《奉省編練陸軍第二十鎮成鎮日期并改編籌餉辦法折》,以十二月初一日為奉天新軍成鎮之日,編為第二十鎮,計步隊二協、馬隊一標、炮隊一標、工程輜重各一營、軍樂隊一隊。
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主編:《錫良遺稿·奏稿》,第1056頁。奉天新軍在三省中最先成軍,起到了表率作用。
(二)黑龍江
錫良督東之初,黑龍江尚未開始編練新軍。錫良認為,“論形勢則三省同一重要”,盡管黑龍江“款項倍極艱難”,然練兵斷不能視為緩圖。
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主編:《錫良遺稿·奏稿》,第932頁。總的看,黑龍江財政竭蹶情況在三省中最為突出,錫良、周樹模在一封聯銜折奏中即說道:“江省終歲所入不過百余萬兩,不足以抵陸軍一鎮常年所需。若專責本省籌練,全鎮永無觀成之日。”
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組編:《清末新軍編練沿革》,第173頁。
宣統元年九月十二日,經與周樹模協商,黑龍江民政司使趙淵致電錫良,提出黑龍江擬先練一混成協的意見:“江省孤懸極邊,異常危險,僅有巡防二十三營,內多外來游民,緩急斷不足恃,且時有潰變之患,頃與樸帥(周樹模,字少樸)議練一混成協旅,御外弭內,關系甚大,于旗民生計亦有裨益。”進而在經費籌措上提議:“其餉項應奏請部撥四十萬,江省鹽課二十余萬請盡數作為奉省協濟,其余由江省極力撙節,以資挹注。”并慷慨陳詞:“如此議不行,恐人人視為危途,一切殖民計劃均不能行,止有束手待斃而已。”
《卜奎趙司使來電》,宣統元年九月十二日收,《黑龍江來往電》第2冊,甲374-23,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同年十月,周樹模致電錫良,提出三省新軍編練“勢難分畫界限”,而黑龍江“地廣兵單,餉項奇絀”,“若就江兵守江省、江餉養江兵,誠恐疎虞,貽誤全局”,是以“不能不借助奉省”
《周樸帥來電》,宣統元年十月二十六日收,《黑龍江來往電》第2冊,甲374-23,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基于全局視野,錫良認同其議:“江省地處極邊,練兵誠為急務。弟等通盤籌畫,自明年起,由奉省按年勉力另籌協濟銀十萬兩。”
《復周樸帥電》,宣統元年十月二十七日發,《黑龍江來往電》第2冊,甲374-23,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黑龍江籌練陸軍處從宣統元年冬開始招募土著良民,擬先成陸軍模范隊一營,并設立教練處,令入伍弁兵一律肄習新法。至次年正月招足模范隊一營,由鑲藍旗蒙古副都統壽慶專辦教練。
《周樸帥來電》,宣統二年正月初六日收,《黑龍江來往電》第3冊,甲374-23,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
宣統二年二月間,軍諮處致電錫良,提議黑龍江新軍應以巡防營改編,認為如此不僅可以解決兵源問題,亦可騰出餉銀以紓經費窘狀。
《致周樸帥電》,宣統二年二月十六日發,《黑龍江來往電》第3冊,甲374-23,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然而,周樹模鑒于黑龍江胡匪眾多并不認同此議,其致函錫良言:“江省地面遼闊,胡匪多,全恃防營分段駐剿,隨時剿捕。若遽將江省防營截裁,騰餉以練新軍,勢必合兵一處以便訓練,不能按段分防,誠恐地方空虛,難資震懾。”進而提議練兵不敷之款“請由部籌”,“或先只練一混成協以紓財力”
《周樸帥來電》,宣統二年二月十七日收,《黑龍江來往電》第3冊,甲374-23,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但此議未得軍諮處認同。二月二十一日,軍諮處又致電錫良:“陸軍原可分屯各處鎮壓地方,不必固扎一處,各國皆然,分駐分練,亦于軍中課程并無妨礙,且新軍剿匪較巡防尤為得力。”
《軍諮處來電》,宣統二年二月二十一日收,《京師來往電》第8冊,甲374-45,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二十三日,錫良將此意轉至周樹模,當日后者復電詳陳巡防營萬難遽裁之由:首先,黑龍江巡防營分五路,防地皆七八百里至千余里不等,“若兵額驟減,地方太寬,防守空虛”;其次,黑龍江匪患嚴重,端賴巡防營緝捕,驟裁極易招致俄人以防匪為名借機派兵;其三,裁撤巡防一兵之餉,不足供新軍一兵之需,不能達到騰餉目的。
《周樸帥來電》,宣統二年二月二十三日收,《黑龍江來往電》第3冊,甲374-23,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錫良對此持認同態度,其致電周氏言:“哈爾濱一帶匪風甚熾,聞俄人有帶隊捕匪之說,如果屬實,干涉我國主權,關系甚大,此端一開,將來他國仿行,為害伊于胡底。”
《致周樸帥電》,宣統元年七月初五日發,《黑龍江來往電》第2冊,甲374-23,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至宣統二年底,資政院審查軍政經費時主張將巡防營全部裁撤,對此錫良又提出異議,強調東北胡匪尚需巡防營追剿,“稍一松勁,不特擾亂治安,為新政推行之阻力,抑且橫生交涉,啟外人越俎之陰謀”
《致軍諮處陸軍部電》,宣統二年十二月初八日發,《京師來往電》第14冊,甲374-46,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很顯然,錫良此論主要根據黑龍江情勢而發。
最終,在財政拮據、巡防營難以驟改情勢下,至宣統二年十月間黑龍江練成模范隊一營、步隊二營、馬隊一營、過山炮一隊,設一協司令部,壽慶為協統。
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組編:《清末新軍編練沿革》,第173頁。但直到辛亥革命爆發,此一協亦未完全練成。
(三)吉林
光緒三十二年,吉林將軍達桂改編舊軍成步隊一協,又設軍樂隊一隊,于六月初一日成軍,此為吉林“有新軍操法之始”
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組編:《清末新軍編練沿革》,第168頁。。按之一鎮編制,計少步隊一協,炮、馬各一標,工程、輜重各一營。
錫良出任東督之際,中日之間正圍繞延吉邊務展開交涉。日本叫囂“延吉華兵日增,彼亦增兵”
《致陳簡帥電》,宣統元年六月十七日發,《吉林來往電》第3冊,甲374-12,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考慮到從他處“運兵轉械于數千里外,易啟外人之猜忌”,況且“將來能否調往延吉,此時尚難預定”
《復吳督辦電》,宣統元年五月十四日發,《吉林來往電》第2冊,甲374-12,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吉林惟有加緊本省練兵步伐。雖然中、日于宣統元年七月就中韓界務達成協議,然兵備仍不可緩,“非練有陸軍一鎮不足以言備邊”
《致軍諮處電》,宣統元年十月初四日發,《京師來往電》第6冊,甲374-45,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與此同時,陳昭常在八月間實地考察延吉邊務后,則認為吉林“至少非陳三鎮不足分布”,然鑒于財政竭蹶,提議“暫留巡防隊前路各營駐防延吉,以中后左右四路巡防隊馬步各營連同原有陸軍一協改成一鎮”
《陸軍部來電》,宣統元年十二月初十日收,《京師來往電》第7冊,甲374-45,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
吉林新軍常年經費約需銀107萬兩,錫良認為“必須常年由部籌撥一百萬兩協濟”
《致軍諮處電》,宣統元年十月初四日發,《京師來往電》第6冊,甲374-45,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然清政府實無款可撥。為解決練兵經費問題,宣統元年十二月間,陳昭常提出裁撤吉林邊務督辦以節餉項的建議。在他看來,當前“無兵無餉,空多一督辦大員”,“于邊務仍屬無益,而于行政反多窒礙”
《陳簡帥來電》,宣統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收,《吉林來往電》第10冊,甲374-13,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其所言不虛。吉林邊務經費包括部撥、本省籌撥各30萬兩,然而不僅部撥難以為繼,吉林每年只能勉籌10余萬兩,以致“軍事無由展布,督辦徒擁虛名”
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主編:《錫良遺稿·奏稿》,第984-985頁。。錫良亦認同此議,奏請裁撤邊務督辦“以紓財力”,宣統二年正月初八日清政府從其請。
《清實錄》第60冊,第532頁。關于吉林邊務督辦設置與裁撤的來龍去脈,筆者另撰有《邊務建設與人事糾葛:吉林邊防督辦設置與裁撤研究》,文章待刊。鑒于邊務督辦裁撤,錫、陳練兵策略也發生變化,再次提出吉林編練陸軍三鎮的長遠規劃:“以一鎮駐扎三姓、臨江東北一帶,用以防俄;一鎮駐扎延吉、琿春東南一帶,用以防日;更以所余一鎮分扎內地,為防剿胡匪之用。”但就當前形勢和條件而言則“惟有懸此目的”,“暫就現有之兵設法改編,先成一鎮”。前文述及,錫良起初對于改編吉林巡防隊并不認同,此際則因吉林邊防新形勢,亦主張從整頓巡防隊著手:“吉省巡防隊向分中、左、右、前、后五路,共馬、步三十三營,部章本有逐漸改編之議,亟應遵辦。現擬除前路各營駐防延吉未便輕動,應以留為另編一鎮基礎外,即以中、左、右、后四路,連同原有陸軍步隊一協,一并改編,先成一鎮。用更番抽調之法,分期訓練,務使操防力兩無妨礙。”
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主編:《錫良遺稿·奏稿》,第1106-1107頁。
至宣統二年十月間,吉林原有步隊第一協改編為步隊第四十五協,所屬兩標編為第八十九標、第九十標;巡防隊中、左、右、后四路二十七營,改編為第四十六協,所屬兩標編為第九十一標、第九十二標。又成炮隊、馬隊各兩營,工程、輜重各一營。尚缺炮隊、馬隊各一營,須征募新兵編配成立。上述各軍暫就吉省陸防各軍原有餉項、器械分別編配,為陸軍第二十三鎮,于十月初一日起餉。
王普文、潘景龍、李貴忠主編:《清代吉林檔案史料選編·吉林軍事》,第62頁。
余論
清末各省實施新政改革,普遍遇到的一個難題即是財力緊張,只是程度上有所不同。有論者指出,新政改革之所以沒有挽救清朝統治,反而加速清朝滅亡,首先即在于整體改革方案遠遠超出當時清政府所能承擔的國力和財力,極大地加重了人民負擔,致使改革不但得不到民眾擁護,相反成為“擾民”之舉,激化了官民矛盾。
崔志海:《清末十年新政改革與清朝的覆滅》,《社會科學輯刊》2013年第2期。東三省新軍編練的曲折進程,則為我們具體認識清末財政竭蹶如何制約改革實施提供了一項個案研究。回顧東三省練兵歷程,遭遇內部外部兩方面的諸多阻滯因素,就內部來說則尤以財力窘困最為棘手,正如錫良所言:“論國防則嫌兵少,論國帑則恐兵多,顧此失彼,實難偏廢。”
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主編:《錫良遺稿·奏稿》,第1106頁。值得稱道的是,以錫良為首的東三省當局,從思想上牢固樹立強化整軍經武并將之放在施政首位的堅定信念,所謂“籌邊之策,首在練兵”
《復程雪帥電》,宣統二年五月初一日發,《外省來往電》第7冊,甲374-17,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正是基于強烈邊防意識,錫良與周樹模、陳昭常諸人統籌規劃、協同合作,多方籌措練兵經費并著力解決兵源、將領缺乏以及軍械陳舊等問題,展現出振衰起弊的決心和信心。從全國范圍看,至清亡新軍僅成14鎮,距離原定36鎮的目標甚遠。東三省在面臨列強逼處、民困財竭等諸多困境且難以得到清政府有力支持的被動情勢下,練成新軍兩鎮一協可觀之數,誠屬難能可貴。于此可見,督撫作為實為影響省域新政改革成效的關鍵因素,督撫大員惟有迎難而上、開拓進取,并具備全局意識和協作精神,方能消解困境而取得改革實績。這是清末東北新軍編練留給我們的重要歷史啟示。
需特別注意的是,東三省新軍編練途徑與清政府指令之間的不對稱性。在清政府看來,將巡防隊改編為新軍之策,既整頓了舊有軍隊,又為新軍提供了兵源并節省了餉項,實為一舉數得之策。但顯然,這一辦法針對全國范圍而言,就省域執行看則并未全然遵循,東三省即是典型一例,展示出央地間在新軍建設問題上的策略歧異。具體言,周樹模鑒于黑龍江匪患嚴重,而防剿不力極易引發列強出兵干預,因之對其頗持異議,是以該省并無整改巡防營之舉,這也成為新軍未編練成軍的重要原因。就吉林而言,匪患亦頗為嚴重,且端賴巡防營緝捕。如宣統元年三月二十九日陳昭常在一封奏折中曾這樣說道:“吉省地曠人稀,盜匪為患已久,巢穴無定,股類紛歧,此剿則彼竄,甲滅而乙生。舊時兵力本不甚厚,現議裁改(巡防營),更顯單弱。”
徐世昌:《東三省政略》,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9年,第695頁。但較之嚴峻邊防形勢,匪患則惟有退于次席考量。權其利害輕重,陳昭常最終對改編巡防營持以認同態度,巡防營成為吉林新軍的主要兵員來源。錫良作為東三省總督兼奉天巡撫,既直接負責奉天事務,亦負總攬東三省全局之責,在是否改編巡防營問題上則充分根據三省不同形勢并兼采黑、吉兩撫態度而決定行止。然無論改編巡防營與否,其鞏固邊防的根本目的具有一致性。當然,新軍過多改編自巡防營,難免會遺留舊軍習氣,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新軍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