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生新枝 古剎更莊嚴
——記羊官寺三件事

程起駿

省政協(xié)民族宗教委員會

初秋的一天，我們從海東市驅(qū)車向東北行，約走了24公里，便到了祁連山南麓的羊官溝。四周惟見青山一碧通透，山勢奔涌如龍騰鳳翔、又似獅臥佛前，一派風(fēng)水殊勝之相；芳草無窮直入天邊白云，萬綠叢中，金光閃爍的佛殿寶塔參差起勢，雄宏莊嚴；小橋流水旁，靜房、僧舍掩映在密林翠色中。好一派佛天凈土無垢之地。這就是著名古剎——羊官寺。

一個擋羊娃的機智救了古寺的傳說

青海河湟地區(qū)把放羊人稱羊官。因為羊群的吃喝拉撒、出圈入棚都要聽擋羊人的指揮，還可以吆三喝四，很有點作威作福的官架子，所以就戲稱擋羊人為羊官。

那么如此莊嚴古剎何以羊官為名？聽了寺主活佛班塘的講解，方知這寺名還很有來頭。班塘是一位年近不惑的年輕人，舉止言談溫文爾雅、從容淡定，頗有佛家氣度。他引導(dǎo)我們先參觀護法殿。殿內(nèi)供奉本寺護法神堅參巴。殿前有一株高大的菩提樹，這棵已有500歲高齡的古樹，從胸頸處分為兩枝，比肩直上，葳蕤莊重。到了改革開放之年，在兩枝正中間又生一枝，而且長得飛快。中間新枝色白如玉，兩邊老樹蒼然黛色。這新老三枝菩提樹挺拔入云，極像護法神手執(zhí)的三戟神器。羊官寺的僧俗信眾都認為這是祥瑞之兆，是護法神作出的神諭。如此推想好像也有一定的依據(jù)。因為菩提在梵文中意為智慧、頓悟、新生。這棵菩提古樹濃蔭如蓋、郁郁蔥蔥，樹身纏掛著各色經(jīng)幡、哈達，使佛院彌散著靜謐、安詳、清寥的氣息。

班塘倉活佛說，這新枝的由來尚待研究。但羊官寺的護法神聲名遠播，在民間很受崇敬。羊官寺初建于明永樂年間。到清代，康熙皇帝親題“福壽”二字金匾，故寺院原名福壽寺。到了雍正年初，蒙古親王羅卜藏丹津起兵反清，雍正皇帝派大將年羹堯征討。清軍所到之處，不少寺院被毀。聞清軍將至，救寺于水火的責任落到了寺主活佛柳家倉的肩上。是日入夜，心急如焚地活佛獨入護法殿，跪地不起，誠心禱告護法神顯靈護持寺院。到了頭雞鳴叫時，活佛終于在似夢似醒中得到神諭：“吾將護寺渡劫，勿怕！”

第二天，年羹堯大軍已到了離寺不到十里的保家莊。正在搜索寺院之際，忽見一片綠森森的大林棵，云遮霧障，景象奇秘，林邊一群羊在安閑地吃草。一位老者濃眉大眼，白須鋪胸，坐在大石頭上養(yǎng)神，見了大將軍也不起身恭迎。年羹堯劍眉倒豎，用馬鞭直指老者，厲聲喝道：“爾為何人？見本大將軍竟敢如此無禮！”老者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地答道：“吾乃山野牧夫，不知山外之事，軍爺勿怪?！蹦旮蛞娖錃舛炔环玻缓糜謫柛浇捎兴略?。老者慢聲細語道：“我在此放羊很久了，從未聽說林中有寺，就是這方圓幾十里也未聽說個寺院?！庇终f林中汭灘密布，瘴氣彌漫， “虎狼蟲蛇出沒，凡人進去就出不來了。”

年羹堯心生疑慮，思謀再三，馬鞭一揮，大軍回了西寧。因羊官救了寺院，從此信眾就把寺院稱為羊官寺了。

羊官寺珍貴文物訴說著寺院昔日的輝煌

羊官寺地處河西走廊與河湟谷地的交通要道，附近至今仍有一處茶馬古道上的古驛遺址依稀可辨。羊官寺是樂都北山地區(qū)最大的藏傳佛教寺院，信眾有漢、藏、蒙古、土等民族，歷史上曾受到明、清兩朝的重視。從羊官寺有關(guān)文獻記載和實際保存的文物中可見其昔日的輝煌。

“明永樂二十年（1422年），永樂皇帝朱棣賜誥命、敕諭各一道，銅印一枚、象牙碗6對，珊瑚樹2株、金佛2尊；康熙皇帝親書‘福壽’金字匾額一方；道光皇帝賜‘福壽寺’金字匾額一方。還有清朝廷敕賜‘壽樂寺’ ‘福祥寺’斗字金匾2方。另有明清兩代朝廷所賜的朝服蟒袍18套、黃馬褂8件、玉帶8條。不同品秩的官帽7頂、朝珠7串、八抬轎1乘、馬拉轎車2輛、鑾駕半付”（錄《樂都縣統(tǒng)戰(zhàn)志》民族宗教篇：羊官寺）。

這些珍貴的文物蘊含著不少文化史學(xué)信息。特別是清代兵部尚書、陜甘總督左宗棠曾出資修繕羊官寺，并賜“護國渡世”匾額一方，可視為羊官寺獨有的殊榮。左公為清代同光朝的名臣。此公耿直敢言，曾扶棺西征，收復(fù)新疆，立不世之功勛，為史學(xué)界所公認。其書法名滿大江南北，但不輕易出手，只有自己認為該出手時才出手。所以其書作在青海只有兩幅。羊官寺的這方匾將護國放在前面，渡世放在后，這與左宗棠一生忠君保國的人生理念和所作所為一脈相承。也就是說，其時的羊官寺主活佛在“護國”上做出了不少成績，才得了這方珍貴的匾額。

著名藏學(xué)家蒲文成先生在其專著《甘青藏傳佛教寺院》中，對羊官寺做了詳述。羊官寺由薩迦派改宗為格魯派寺院的創(chuàng)始人根敦羅哲進藏學(xué)經(jīng)，學(xué)貫顯密，獲得“噶居巴”學(xué)位。返回安多后，人稱“柳家智欽”，意為柳家的大修行者，是一位在西藏和安多地區(qū)很有影響的人物，遂成為歷輩羊官寺主活佛。根敦羅哲被七世達賴喇嘛封為“額爾德尼呼圖克圖”。羊官寺這份蘊含深厚的文化遺產(chǎn)，印證著河湟歷史上的一個重要時段。從明初到清末，朝廷都重視對河湟地區(qū)的經(jīng)營和治理。其中的一個重要方面是對少數(shù)民族聚居的河湟地區(qū)“因俗而治”，通過民族宗教上層人士貫徹執(zhí)行朝廷政令，取得了較好的效果。而民族宗教上層人士也是愿為前驅(qū)，為桑梓民生福祉作出了不少努力。有的還為保國安民馳騁疆場、埋骨青山，為后人所傳頌。

羊官寺文物中的蟒袍、官帽、八抬轎、黃馬褂等都訴說著羊官寺主曾受到朝廷的恩寵，給予極高的政治待遇，從而也說明羊官寺在一些重大政治軍事活動中扮演過重要角色。班塘依據(jù)歷代口口相傳，說了這樣一件事。最早，羊官寺被朝廷恩準有僧人騎兵一隊，聽候朝廷調(diào)遣，常隨大將出征，戰(zhàn)功顯赫。但迎戰(zhàn)方式特別，每戰(zhàn)則羊官寺僧兵列隊出陣，袈裟一色紅如墻、法鼓如雷，法號長鳴，經(jīng)幡飄拂。敵方士兵見之心生敬畏。此時，僧兵分成兩翼，從中大軍沖出，敵方軍陣自潰。僧兵從不參加正式戰(zhàn)斗，只起一種精神震懾的作用。這個規(guī)矩是由一世柳家活佛制定的，得到朝廷同意。到了清朝后期的一次征戰(zhàn)中，僧兵管帶是一位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自恃武藝高強，不遵祖訓(xùn)，指揮僧兵沖鋒陷陣，被全殲，沒剩一個。從此寺院沒了僧兵。這個傳說，也可以與黃馬褂等文物做個鋪墊。

讓水更綠山更青 佛天福地更莊嚴

羊官寺地處祁連山南麓林區(qū)，全寺轄區(qū)內(nèi)森林覆蓋率達99%，各種喬灌木生長茂盛，野花、藥草鋪滿山坡溝谷，百鳥爭鳴、山泉奔流，野生動物多種多樣，在叢林中自在出沒。改革開放以來，寺院加強生態(tài)建設(shè)，認真貫徹“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廣種樹木，加強森林和野生動植物保護。今日的羊官寺美如仙境，堪稱寺院生態(tài)建設(shè)的樣板。羊官寺能有如此美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一半占天時，一半屬人為。

羊官寺歷代寺主活佛都十分重視造林、護林，保護野生動植物成為寺規(guī)，嚴格遵守。解放以后，第八世寺主活佛貢依倉羅桑頓珠堅參堅決響應(yīng)黨的號召，親力親為，帶領(lǐng)全寺僧眾在寺屬的7000余畝林地、荒地上種植和補種松樹、青楊、白楊，數(shù)十年如一日，堅持不懈。植樹要水，水到不了的地方，就發(fā)動僧人背水上山。背一桶水上山，有時往返需走2-3公里，也只能澆一株樹。這是一種精神和理念，羅桑頓珠親自參與背水，并鼓勵年輕僧人和每年義務(wù)為寺院植樹的信眾：“栽樹就是栽福，樹栽得多，你的福報就大，福田也廣。”樹栽活了，還要防病蟲和牲口啃咬，每年春季都要發(fā)動僧眾用石灰、紅膠泥水刷樹干。經(jīng)過十多年的不懈努力，羊官寺所屬林園中，有人工栽植的樹8萬余株，長勢良好，郁郁成林。最早栽下的松樹、青楊已成棟梁之材，羊官寺由此積累了一份巨大的生態(tài)財富。

栽樹不易，管護更難。在貢依倉羅桑頓珠堅參活佛的教導(dǎo)下，羊官寺僧人都是義務(wù)護林員。同時將身強力壯、責任心強的僧人孫起成選為寺院專職護林員。他不論冬夏寒暑，每天懷揣干糧上山，巡視各方。他的聽力、視力都特別好，人稱千里眼、順風(fēng)耳的“鐵管喇嘛”。凡是進入林區(qū)的人，都難逃他的“法眼”。在那物資匱乏的年代，人們修房蓋圈、制作農(nóng)具家具、燒煨等都盯著林區(qū)，所謂靠山吃山，天經(jīng)地義。但自從他當了護林員后，再想從林區(qū)偷一根椽子也是“鋼眼里拔絲——難場”。寺院林地和國有林場交叉在一起，孫起成也自愿承擔了國有林地的護林任務(wù)。他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保護林木有功，自己也成為了一位植樹土專家，到了70多歲仍在堅持為寺院義務(wù)植樹。為此他得到了樂都縣委統(tǒng)戰(zhàn)部頒發(fā)的“護林模范”錦旗一面，至今還掛在僧舍正屋中堂上，羊官寺也受到表彰。

班塘倉活佛說：“搞好生態(tài)建設(shè)是我們應(yīng)盡的責任。綠水青山是金山銀山，我們深刻地感受到了?！彼I(lǐng)著我們?nèi)タ戳謪^(qū)，只見一條山道從寺門旁蜿蜒而上，道路兩側(cè)都是茂密森林。路左為云杉林，道右是青楊林，把小路遮蔽成一條翡翠長廊。一道清澈的山溪從密林深處奔騰而出，彈奏著亙古的樂章。松樹一株株茁壯挺拔、生機勃勃。林間草叢中點綴著團團點點的柴胡、龍膽、錦雞兒等的花朵，如少女的星眼閃爍，似在有情無情之間。班塘說這山中藥材的儲量很大，有的還十分名貴，說這山是佛祖賜給人間藥草園一點也不夸張；溪水兩岸，綠草如茵，時有奇石兀立，形態(tài)奇絕。班塘說，這些奇石都有其名，還有各自的故事。他停在一塊長寬足有2米半、纏滿經(jīng)幡、哈達的巨石前，指著石面上玄妙的紋圖說，羊官寺附近有早期苯波僧人修行的山洞。這塊石頭上形成的自然花紋是苯教、格魯兩派大師斗法留下的痕跡，這樣的故事很多很精彩，這里就不詳述了。

溪水之右是一片綿延數(shù)里的青楊林。班塘說，這里以前是荒草灘，沒有一棵樹?，F(xiàn)在成為樂都市最大的人造林帶，總面積達萬畝。其中部分林地與羊官寺林園相交錯。青楊林長勢喜人，一株株亭亭玉立，整體如綠色海洋。微風(fēng)吹過，傳來樹濤聲聲，如天籟妙樂。青楊林與色彩更濃的天然松林相接，把萬頃綠色直鋪到天邊的白云悠悠處。

兩只雀鷂子從林中急速穿過。班塘說，這些年隨著林區(qū)覆蓋面和密度不斷增大，保護力度加強，野生動物也越來越多。林中有狍鹿、松鼠、狼、狐、野雞、松雞，山頂上有金鵬、雪雞等，還有許多叫不上名字的動物，連絕跡多年的香獐（馬麝）也時不時露個面。

羊官寺在每年初秋舉辦放生法會，向僧眾和信教群眾講佛祖“慈悲眾生，敬畏生命”的法旨和政府頒布的《野生動物保護法》，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增強了信教群眾的生態(tài)意識。羊官寺本就有保護野生動物的良好傳統(tǒng)。前幾世寺主活佛都提倡“眾生平等，不殺生”的理念，并身體力行。羊官寺老法臺朗日尖措精研佛法，精通藏醫(yī)，心存善念。他晚年修行的靜房石洞在寺左的山頂上，洞內(nèi)只有一面石板炕，一個石頭火灶。一年四季，都有信教群眾到他的靜房聽經(jīng)看病。在深秋季節(jié)，人們常?？吹届o房內(nèi)、墻角、鍋臺、石縫中竟盤踞著許多不滿三尺的青蛇，爬來爬去，有的蛇竟盤在法臺的膝上睡覺。朗日尖措自在誦經(jīng)，毫無牽掛。許多信眾怕蛇，徘徊洞口不敢進來，朗日尖措就口中念念有詞，那些蛇便有序鉆進石板炕沿下的一個洞中。他便拿一個柴草做成的塞子堵住洞口，再招呼人們進來。這個故事聽起來有點神秘，但羊官寺各香火村的老人們都這么說，現(xiàn)在還健在的80多歲的喜日布說他親眼所見。班塘倉活佛說，朗日尖措是他的二叔爺。他小時候，從父輩們平日的閑喧中，多次聽到過叔爺和蛇的故事。他還說，蛇是有靈性的動物，叔爺?shù)纳聘?，所以和蛇做朋友是有可能的。叔爺圓寂后，靜房內(nèi)再也見不到一條蛇了。我想這件事值得生物學(xué)專家研究。這位深受信眾敬仰的老人，很可能是一位把野生動物當做朋友得先覺先行者。他慈悲眾生的善舉，對羊官寺僧人和信眾新生態(tài)觀的樹立起著良好的感召作用。

在這次采訪中，收獲頗豐。最主要的一點是，覺得一座寺院的品位高低，與寺院主要管理者的操守理念緊密相關(guān)。羊官寺活佛班塘是一位黨和政府培養(yǎng)出來的佛界新秀。他坐床主持不久，就被保送到佛學(xué)淵深的拉卜楞寺學(xué)經(jīng)，后又考入青海省藏語系佛學(xué)院深造，獲得佛學(xué)研究生的資格。多年的勤奮學(xué)習(xí)使他思聞廣進，不但佛學(xué)深厚，而且具有一定的現(xiàn)代科學(xué)知識。他自覺學(xué)習(xí)黨的宗教政策、對習(xí)總書記提出的宗教中國化理論領(lǐng)會較深。他說，只有把這項理論學(xué)習(xí)好，認識透徹，宗教才能更加光明昌盛，也才能更好地為廣大信眾服務(wù)。他說，習(xí)總書記關(guān)于宗教中國化的理論是打開佛教步入新時代的金鑰匙。他將努力踐行。他一改活佛不能參加體力勞動的戒律，親自帶領(lǐng)僧眾植樹造林，專程到互助北山背了兩株柏樹，并親植于彌勒佛殿之旁，以此表示他綠化寺院的決心；佛殿后墻塌方，他又和僧眾一道背石砌墻，揮汗如雨，僧眾們勸他休息，但他堅持同大伙勞動。一堵高質(zhì)量的石砌大墻修起來了。他深感勞動的快樂，從而也使活佛與僧人、信教群眾的關(guān)系更加貼心了。在他的治理下，羊官寺正在向社會主義文明新寺院的道路上邁步向前。黨和政府給他充分認可，選他為海東市樂都區(qū)政協(xié)常委。

當我們沐浴著夕陽的余暉踏上歸程，走到羊官溝口時，再回首，惟見萬山蒼翠，披滿霞光，殿堂參差，輝輝煌煌，佛氣氤氳，祥和之氣直透云霄。那株神奇的菩提樹難辨新枝與老枝，全融入了無邊的綠色中。此刻，我突然記起了白居易的《僧院花》：

欲悟色空為佛事，故栽芳樹在僧家。

細看便是華嚴偈，方便風(fēng)開智慧花。

圖1 五百年菩提樹喜生新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