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兵,李海北,程春燕,師丹陽,陳鄭珊,楊棟,孫棟良,邵一帆,李君文,金敏
軍事科學院軍事醫學研究院環境醫學與作業醫學研究所,天津市環境與食品安全風險監控技術重點實驗室,天津 300050
抗生素在治療人類傳染病方面做出了巨大貢獻,同時也在農業和畜牧業中應用廣泛[1-2],但隨之而來的抗生素耐藥性問題也越來越嚴重。世界衛生組織公布了2019年全球健康面臨的最大威脅清單,細菌抗生素耐藥問題位列第五,而抗生素耐藥基因(antibiotic resistance genes, ARGs)作為細菌產生抗生素耐藥性的重要遺傳基礎,已被定義為一種新型環境污染物并對人類健康產生嚴重威脅[3]。尤其近幾年來,隨著耐萬古霉素腸球菌等超級耐藥細菌(super antibiotic resistance bacteria, SARB)不斷涌現,其超級耐藥基因(super antibiotic resistance genes, SARGs)如blaNDM-1和mcr-1在水中的污染也不容小覷。Khan等[4]在印度和巴基斯坦管網末梢水細菌中發現耐碳青霉烯類基因blaNDM-1,而在中國和美國等水樣中檢測出耐多粘菌素類基因mcr-1,且該基因能夠通過飲用水污染途徑定植到小鼠腸道菌群;曹振華等[5]也在南京地區自來水廠出水細菌中檢出mcr-1和blaNDM-1。
自然環境中的SARGs主要有細胞內SARGs(intracellular SARGs, iSARGs)與細胞外SARGs(extracellular SARGs, eSARGs)2種存在形式。其中,iSARGs位于細菌內部,可通過基因垂直傳播或接合轉移、轉導等水平轉移方式傳播抗生素耐藥性,而eSARGs獨立存在于環境中,是由菌體分泌或者死亡裂解后釋放到外部環境中的游離DNA,具有水平轉移及轉化的風險[6],如Jin等[7]發現,消毒過程中死亡的細菌釋放的游離ARGs可轉化消毒損傷細菌,從而促進細菌間ARGs的傳播與擴散。因此,不管iSARGs還是eSARG,均對水中SARB的傳播與擴散具有重要作用,而生活飲用水中iSARGs和eSARG污染,均可能對人類健康造成風險。2019年,我們首次報告管網末梢水除了存在sul1和sul2等胞內ARGs(intracellular ARGs, iARGs)外,還有相關胞外ARGs(extracellular ARGs, eARGs)污染[8],然而,截止目前,還未見管網末梢水中有關eSARGs的污染特征研究。
基于此,本文以天津市中心城區的集中供應管網末梢水為研究對象,通過分析包括blaNDM-1、mcr-1、blaKPC和vanA等SARGs在內的15種ARGs的污染現狀,闡明天津市集中供應管網末梢水的ARGs污染特征。本研究將為今后生活飲用水ARGs的風險評估及其控制奠定基礎,也為今后能將ARGs監測措施和風險管理策略納入公共衛生決策系統提供理論依據。
DN-ZY正壓過濾器(海寧市能大過濾設備有限公司),BT100-2J蠕動泵(保定蘭格恒流泵有限公司),2-16KL臺式高速冷凍離心機(德國Sigma公司),ViiA 7Dx熒光定量PCR儀(美國ABI公司),2100P便攜式濁度分析儀(美國Hach公司),HQ40d便攜式測定儀(美國Hach公司),DR1900便攜式分光光度計(美國Hach公司),HH.Bll-500BS型恒溫培養箱(天津市天宇實驗儀器有限公司);水相微孔過濾膜(北京市北化黎明膜分離技術有限責任公司),SYBR Green熒光定量PCR試劑盒(瑞士Roche公司),Fast DNA Spin Kit for Soil(美國MP Bio公司),DNA純化試劑盒(天根生化科技(北京)有限公司);營養瓊脂培養基、m-Endo培養基、MFC培養基和MUG瓊脂培養基等購自北京陸橋技術有限責任公司。
根據天津中心城區的6個行政區域分布,從各區域中隨機選取一個采樣點進行管網末梢水樣采集(圖1),水樣采集體積為20 L,采樣時間為2020年5月,每個采樣點采集3次。水樣采集后,冷藏條件下迅速運回實驗室開展實驗。

圖1 天津市中心城區采樣點分布圖注:采樣時間及地點如下,采樣點① 2020年5月6、13和20日8:00—10:00,天津市和平區大理道;采樣點② 2020年5月6、13和20日10:00—12:00,天津市河西區樂園道;采樣點③ 2020年5月6、13和20日14:00—16:00,天津市河東區成林道;采樣點④ 2020年5月8、15和22日8:00—10:00,天津市河北區黃緯路;采樣點⑤ 2020年5月8、15和22日10:00—12:00,天津市紅橋區芥園道;采樣點⑥ 2020年5月8、15和22日14:00—16:00,天津市南開區水上公園東路。Fig. 1 Sampling sites of Tianjin city centerNote: Sampling time and location were as follows: Sampling site ① 8:00—10:00 on May 6th, 13th and 20th, 2020, Dali Road, Heping District, Tianjin; Sampling site ② 10:00—12:00 on May 6th, 13th and 20th, 2020, Leyuan Road, Hexi District, Tianjin; Sampling site ③ 14:00—16:00 on May 6th, 13th and 20th, 2020, Chenglin Road, Hedong District, Tianjin; Sampling site ④ 8:00—10:00 on May 8th, 15th and 22nd, 2020, Huangwei Road, Hebei District, Tianjin; Sampling site ⑤ 10:00—12:00 on May 8th, 15th and 22nd, 2020, Jieyuan Road, Hongqiao District, Tianjin; Sampling site ⑥ 14:00—16:00 on May 8th, 15th and 22nd, 2020, Water Park East Road, Nankai District, Tianjin.
參照《生活飲用水標準》(GB/T 5749—2006)[9]和《生活飲用水標準檢驗方法 微生物指標》(GB/T 5750.12—2006)[10]對自來水的理化及微生物指標進行檢測。濁度采用便攜式濁度分析儀測定;pH值和電導率由HQ40d便攜式測定儀測定;余氯和氨氮采用DR1900便攜式分光光度計測定;高錳酸鉀指數利用DRB200型數字反應器(美國Hach公司)和DR1900便攜式分光光度計檢測。菌落總數、總大腸菌群、耐熱大腸菌群和大腸埃希氏菌分別利用營養瓊脂、m-Endo培養基、MFC培養基和MUG瓊脂培養基進行細菌培養和計數。每組做3個平行實驗。
細菌的富集及iARGs的提取方法參照文獻[11],在正壓過濾器中裝入孔徑0.22 μm的濾膜,利用蠕動泵將20 L水勻速(50 mL·min-1)通過過濾器后,將濾膜取出剪碎,并用100 mL的3%牛肉膏洗脫液浸泡,置于磁力攪拌器中攪拌30 min(4 ℃)后,將細菌懸液收集到50 mL的離心管中;離心(8 000 r·min-1,10 min,4 ℃),棄上清;向沉淀中加入10 mL磷酸鹽緩沖溶液(PBS)緩沖液重懸,用Fast DNA Spin Kit for Soil提取DNA后,置于-80 ℃保存待測。
參照文獻[6]的方法,制備核酸吸附顆粒并利用核酸吸附-洗脫方法收集胞外游離核酸。以PBR322質粒作為內參(終濃度為20 GC·mL-1),加入到上述過濾后的管網末梢水中,以50 mL·min-1流速通過裝有80~90 g核酸吸附顆粒的過濾柱(直徑5 cm、高30 cm),用300 mL洗脫液(15 g·L-1氯化鈉、30 g·L-1胰蛋白胨、15g·L-1牛肉粉、3.75 g·L-1甘氨酸、0.28 g·L-1氫氧化鈉,pH=9.3±0.2)進行洗脫。將收集的洗脫液通過PES微孔膜過濾器(φ 0.22 μm,美國Milipore公司)后,加入同等體積異丙醇,充分混勻,室溫靜置16 h;離心(10 000 r·min-1,4 ℃)10 min后,棄上清;用體積分數為70%的乙醇水溶液重懸沉淀并離心(10 000 r·min-1,5 min,4 ℃);棄上清后靜置數分鐘,使乙醇充分揮發;加入1 mL無菌Tris-EDTA緩沖液(pH=8.0)混勻。利用用DNA純化試劑盒進一步純化胞外核酸后,置于-80 ℃保存待測。
利用熒光定量PCR技術(quantitative real-time polymerase chain reaction, qPCR)檢測15種具有代表性的不同類別ARGs(表1),其qPCR反應體系、反應條件及標準曲線的建立參見文獻[11]。引物和ARGs標準品由上海生工有限公司合成,每個基因做3次平行檢測并設有陰性對照(DEPC水代替樣品模板)和陽性對照(相應ARGs標準品代替樣品模板)。

表1 本研究所用引物[11-15]Table 1 The primers used in this study[11-15]
采用SPSS 18.0軟件進行數據統計學分析。其中,數據滿足正態性要求的用Paired-Samplet-test檢驗,數據不滿足正態性要求的用Wilcoxon檢驗,比較多個獨立樣本的分布差異用Kruskal-Wallis H檢驗,P<0.05為差異有統計學意義。
所有待檢管網末梢水樣的水質指標均符合我國生活飲用水衛生標準(GB/T 5750.12—2006),其中濁度0.1~0.8 NTU、pH 7.8~8.4、余氯0.3~0.7 mg·L-1、電導率278~385 μs·cm-1、氨氮0.35~0.45 mg·L-1、高錳酸鹽指數0.50~2.85 mg·L-1、菌落總數均≤1 CFU·mL-1,總大腸菌群、耐熱大腸菌群和大腸埃希氏菌均未檢出。
在待檢的15種ARGs中,除blaKPC未被發現外,其余ARGs均在管網末梢水中檢出(表2)。其中,iARGs共檢測出13種,且mcr-1、vanA、blaNDM-1、aadA、blaTEM、sul1、tetM、tetA、dfrA1和katG等10種ARGs在所有水樣中均被檢出,而rpoB1、ermB和catA1只在部分水樣中檢出,qnrA和blaKPC一直未檢出。對于eARGs,共檢測出12種,其中,mcr-1、vanA、aadA、blaTEM、sul1、tetM、tetA和dfrA1等8種的檢出率為100%,ermB、katG和blaKPC一直未檢出,而qnrA、blaNDM-1、rpoB1和catA1等4種ARGs僅在部分水樣中檢測出。因此,天津市管網末梢水殘留細菌的體內外均存在mcr-1、vanA、blaNDM-1、aadA、blaTEM、sul1、tetM、tetA、dfrA1、rpoB1和catA1等11種ARGs污染,其中vanA、mcr-1和blaNDM-1等SARGs尤為值得注意,它們以iARGs和eARGs這2種形態存在于所有水樣,另外,ermB和katG僅出現在iARGs中,而qnrA僅出現在eARGs中。
天津市中心城區集中供應管網末梢水的ARGs濃度水平如圖2所示,其中,iARGs的相對濃度是水中iARGs的絕對濃度與16S rDNA絕對濃度的比值。由圖2可知,aadA、blaTEM和sul1是天津市管網末梢水的主要ARGs,而在SARGs陽性水樣中,vanA和mcr-1濃度較高。對于iARGs,aadA相對濃度和絕對濃度均最高(圖2(a)~2(b)),平均值分別為0.16 GC·L-1和2.6 ×104GC·L-1;其次為blaTEM和sul1,絕對濃度平均值分別為2.4×104GC·L-1和1.8×104GC·L-1。對于eARGs,aadA絕對濃度同樣最高(圖2(c)),平均值為7.4×103GC·L-1,其次為blaTEM(平均值6.5×103GC·L-1)以及sul1(平均值4.2×103GC·L-1)。同時,tetM、tetA、dfrA1、vanA和mcr-1也是天津市管網末梢水中含量較高的基因,各基因的胞內濃度平均值為1.9×103~6.9×103GC·L-1,而胞外濃度平均值為2.7×102~1.8×103GC·L-1,以上8種基因總濃度分別占iARGs和eARGs的97.25%和99.18%。
通過對比分析,天津市管網末梢水的iARGs總絕對濃度為eARGs的3.8倍(圖2(d))。同時,還發現除了qnrA只在eARGs中被檢出外,同一種ARGs的胞內絕對濃度均高于胞外(P<0.05)。如blaNDM-1的胞內絕對濃度平均值為1.2×103GC·L-1,而胞外含量極低,平均值僅為2.0 GC·L-1;mcr-1的胞內絕對濃度平均值為4.2×103GC·L-1,而胞外濃度僅為266 GC·L-1。

圖2 天津市中心城區集中供應管網末梢水的ARGs濃度(n=18)Fig. 2 The concentration of ARGs in the terminal tap water in city center of Tianjin (n=18)
如圖3所示,各區水中iARGs總絕對濃度為5.8×104~1.1×105GC·L-1,且各區之間無統計學差異(P>0.05)(圖3(a)),但其相對濃度卻有統計學差異(P<0.05)(圖3(b)),其中,河西區iARGs相對濃度最高,達到0.99;紅橋區最低,河西區為紅橋區8倍。同時,不同區域水中檢測出的ARGs種類不同。其中,vanA、mcr-1、blaNDM-1、aadA、blaTEM、sul1、tetM、tetA和dfrA1等在各區水樣均能檢出,rpoB1僅在河東區、河北區和紅橋區檢出;ermB僅在河北區檢出;catA1僅在河西區檢出。
對于eARGs,各區總絕對濃度為9.9×103~3.6×104GC·L-1,且各區之間無統計學差異(P>0.05)(圖3(c)),但不同區域的ARGs種類不盡相同。aadA、blaTEM、sul1、tetM、mcr-1、vanA、tetA和dfrA1等在各區水樣均能檢出,而qnrA在和平區、河西區和河東區檢出;blaNDM-1在和平區、河西區和河北區檢出;rpoB1在和平區、河西區和河東區檢出;catA1僅在河東區檢出。

圖3 天津市中心城區不同區域集中供應管網末梢水的ARGs濃度(n=3)Fig. 3 The concentration of ARGs in the terminal tap water in various districts of city center of Tianjin (n=3)
管網末梢水存在iARGs的污染,其原因可能有以下幾點。(1)水源水本身普遍存在ARGs污染。天津城市供水主要靠引江水和灤水[16]。Zhang等[17]對15種抗生素及5種ARGs進行檢測,在長江采集的所有水樣中均檢出。王若楠等[18]從長江水分離出mcr-1攜帶菌,且其耐多粘菌素的半抑制濃度較高。水源水ARGs污染會增加其在管網末梢造成污染的風險[19]。(2)自來水存在的抗生素污染促進了細菌產生抗生素耐藥性。張新波等[20]對天津市供水系統抗生素分布特征進行研究,發現無論是自來水廠出水還是管網末梢水,都普遍存在6類10種抗生素的污染。(3)自來水廠處理工藝會導致ARGs富集。天津市自來水廠主要采用氯化消毒,而越來越多的研究表明,氯化消毒在一定條件下加劇ARGs污染,如Shi等[21]發現氯化消毒后,水中β-內酰胺類和四環素類等ARGs相對濃度上升,Jin等[7]報道,氯化消毒可以通過促進質粒自然轉化而加強ARGs跨細菌種屬傳播。(4)細菌消毒劑抗性/抗生素耐藥性的共選擇作用。侯愛明等[22-23]從氯消毒飲用水系統中收集了150株耐氯存活細菌,發現80%氯損傷非苛養細菌對抗生素具有多重耐藥性,其機制可能與細胞膜藥物外排泵表達升高有關。(5)供水管網生物膜對ARGs的富集。生物膜細菌通常會分泌大量聚合物,使管網末梢水中的微生物富集,形成三維網狀結構,在共同抵御不良外界環境的同時更加大了ARGs水平轉移的風險[24]。(6)管網新舊、采樣點與水廠距離等原因也會導致不同區域管網末梢水ARGs污染程度不同[25-26]。
同時,在本研究中,我們發現管網末梢水普遍存在eARGs污染。eARGs是耐藥菌活體分泌或死后釋放的一種污染物,它們可通過自然轉化和轉導的方式傳遞抗生素耐藥性,且不需要活體供體細胞[27]。同時,消除這些eARGs比殺死抗生素耐藥菌困難得多[28]。如Roller等[29]報道,即使被二氧化氯滅活了流感嗜血桿菌(滅活率為6個對數),細胞內DNA仍是完整的膠狀。Jin等[7]發現,盡管耐藥菌在氯化作用后已經有效死亡,但它們釋放的eARGs仍保留生物學活性并可通過轉化進入其他細菌,而且,只有在超高劑量消毒劑使用情況下才能使之完全降解。鑒于eARGs易傳播和難降解的特點,管網末梢水中的eARGs污染不容忽視。
值得關注的是,本研究還發現管網末梢水中存在iARGs和eARGs這2種形態的vanA、mcr-1和blaNDM-1等SARGs。vanA是耐萬古霉素的ARGs,同時還可使細菌對環丙沙星、左氧氟沙星、莫西沙星、青霉素和替考拉寧耐藥性[30],這是較早發現的多重耐藥SARGs。mcr-1和blaNDM-1是近年來發現的新型ARGs,前者具有被稱為抵御細菌耐藥性“最后一道防線”的多黏菌素類抗生素的耐藥能力,后者可使細菌表達β-內酰胺類抗生素水解酶,對除多黏菌素外的所有抗生素均有耐藥性[5],故攜帶mcr-1和blaNDM-1的耐藥菌往往無藥可治。研究表明,SARGs能夠通過飲用水污染途徑定植到小鼠腸道菌群[4],再加上SARGs兼具易傳播、難降解和多重耐藥的特點,水中SARGs污染將對人類健康產生潛在威脅,因此,管網末梢水中SARGs帶來的健康風險及公共衛生危害應當引起我們的關注與重視,這也對提高國家飲用水標準、改進自來水廠處理工藝帶來了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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