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羅衫》傳奇的敘事結構與戲劇張力

摘 要：明清無名氏的《白羅衫》傳奇以其紡錘型敘事結構，內蘊出較強的戲劇張力，從而令其在戲曲舞臺上一直搬演不衰。

關鍵詞：《白羅衫》 敘事結構 戲劇張力

在明清繁盛的傳奇創作中，似乎《白羅衫》并沒有引起戲曲批評家的重視，較早明確著錄《白羅衫》的是黃文旸（1736—？）《重訂曲海總目》，且歸于無名氏作品。并且若從晚明至清代的戲曲選本對《白羅衫》傳奇的選載來看，只有《綴白裘》選錄有《賀喜》《請酒》《游園》《看狀》《井遇》五折。從這些信息來看，似乎無名氏的《白羅衫》傳奇在明清時期并不受歡迎，演出應該也不是很多。然而這個結論應該是并不吻合史實的，因為就目前所見《白羅衫》傳奇的版本而言，就有三個情節相同的清代抄本，并且中國藝術研究院圖書館還藏有清嘉慶二十三年（1818）維揚蔣韻蘭抄本（存八出）、清光緒十五年（1889）余慶堂抄本（存九出）、清光緒三年（1877）抄的《游園》《看狀》的徐繼祖單頭以及《井遇》出的曲譜。從這些現存的《白羅衫》傳奇劇本形態來看，《白羅衫》傳奇在清代戲曲舞臺上應該是常演劇目，而且還在清代宮廷內上演過。不僅如此，在現代各大劇種的舞臺上也多有《白羅衫》傳奇的身影，如京劇、晉劇、滇劇、徽劇、錫劇、絲弦、河北梆子、豫劇、揚劇、蒲劇、越劇、上黨落子、評劇、川劇、秦腔等都有《白羅衫》大戲或折子戲，并且當代昆曲舞臺上也先后出現兩部改編本《白羅衫》a，再次把《白羅衫》傳奇在舞臺上的精彩演繹向前推進。

那么，我們不禁要問，為什么這部明清戲曲批評家似乎并不重視的戲曲作品，卻能夠長期搬演于舞臺呢？其實，答案就是《白羅衫》傳奇所具有的敘事結構及其所呈現出來的戲劇張力。

一、紡錘型的敘事結構

如果單從《白羅衫》傳奇的主體故事而言，它屬于元明清流行的典型的公案劇，不過就敘事結構而言，它既不是單線直敘，也不是如后來被改編成《十五貫》的《雙熊夢》傳奇那樣的雙線結構，而是獨具特色的紡錘型敘事結構。《白羅衫》傳奇的紡錘型敘事結構，簡言之即是兩端是故事的起點和終點，而中間是相互聯系又各自獨立發展的四個敘事線，且這四條敘事線共同由起點出發，最后交錯于終點而形成世人喜歡的團圓結局。

現存《白羅衫》傳奇較為完整的版本為三十三折，具體出目為：《開場》《擇吉》《做衫》《催糧》《攬載》《相勸》《被劫》《上山》《強逼》《釋放》《得子》《上任》《遣子》《問情》《尋兄》《憤亡》《聞訃》《打圍》《拜娘》《賀喜》《請巫》《井遇》《設計》《錯刺》《相逢》《請酒》《游園》《贈銀》《看狀》《請罪》《賺盜》《雪冤》《團圓》。因《開場》僅交代整本戲主體情節，不具有敘事的作用，故真正敘事組成實有三十二折。下面就結合《白羅衫》傳奇文本，詳細剖析它的這一敘事結構。

從《擇吉》至《被劫》為敘事的起點，這里以涿州人蘇云為主體，述其參加科舉考中進士，被授為蘭溪縣縣令，但他又不忍心離開年邁的寡母遠行，后在同年兄高誼和母親的催促下，弟弟也去請人擇定吉日，最后決定攜帶懷孕已八月的妻子一同赴任。蘇母連夜為蘇云和兒媳各制作白羅衫一件，不想男衫被燈煤燒壞衣領，就把男衫留于家，女衫讓兒媳穿著上路。蘇云與妻子一同乘徐能的船赴任。在此部分另有一副線，就是交代出徐能是大海寇劉權手下的強盜，專靠搶劫為生，雖然他的弟弟徐用極力相勸，但他仍不知悔改。等船行至揚子江江心，徐能一伙見蘇云沒有多少錢財，在徐用的極力阻攔下，雖沒有殺害他，卻把他丟入江中，并把蘇夫人掠回家中欲娶做壓寨夫人。至此，以蘇云赴任被害的一線敘事結束，從而生發出四個主要敘事線。

（一）蘇夫人一線。由《強逼》《釋放》《問情》《拜娘》《請巫》《請罪》六折組成，是為：蘇夫人被徐能掠走要強逼娶，并派朱婆看守勸說，徐用不認同哥哥的強盜行徑，私放蘇夫人和朱婆一同逃走。路上朱婆因舊病復發投井而死，蘇夫人產下一子，并扯下所穿白羅衫一幅裹住嬰孩，因徐能等追趕將近，蘇夫人只得將男嬰棄于道旁，獨身逃去。路遇剛從王尚書家接生回來的接生婆，救下蘇夫人后并介紹她到尚書府做乳娘，尚書得知蘇夫人悲慘遭遇，對其甚是禮遇，尚書致仕后蘇夫人隨他們一起生活于南京。尚書千金文鸞對蘇夫人也很尊敬，因文鸞生母早喪，私拜她為母。蘇夫人因整日思念家人、為夫抱冤，憂患成疾，文鸞為給其治病而誤信巫婆，請其作法捉鬼治病。一日蘇夫人游花園散心，恰睹巡按御史徐繼祖容貌與夫相似，貿然鳴冤，引起王尚書不滿，于是蘇夫人向王尚書請罪，但堅持要為夫鳴冤，并寫了訴狀請王尚書代交巡按御史。王尚書見其意堅，于是允應。

（二）蘇云一線。主要由《上山》《打圍》《設計》《錯刺》《相逢》五折組成，是為：蘇云被丟入揚子江后，正巧被大海寇劉權的手下打救，被帶到劉權老巢羈留做掌簿先生，多次想逃走都沒有成功。十八年后，徐能因其子徐繼祖考中進士，到劉權處報喜，見到蘇云，怕先前惡事暴露，遂與劉權的軍師張勝設計殺害蘇云，不想當夜因劉權與蘇云換室而寢，誤殺劉權。于是，蘇云遣散眾人，自己也離開賊巢到南京尋訪蘇夫人。恰遇曾代其任蘭溪知縣的同年兄高誼，訴知前情，高誼勸蘇云到正在此巡按的徐繼祖處鳴冤。

（三）蘇母及蘇云二弟蘇雨一線。主要有《遣子》《尋兄》 《憤亡》 《聞訃》 《井遇》 《贈銀》六折組成，是為：蘇母三年未收到蘇云夫婦消息，就讓蘇雨前往蘭溪縣尋訪。蘇雨到蘭溪后，得知哥哥并未赴任，現任知縣為高誼，情急而生病。雖然高誼照顧有加，蘇雨依然不治而亡。高誼于是派差役前往蘇母處報信，蘇母得知蘇雨已亡，蘇云、兒媳生死不明，日夜傷心度日。十八年后的一天，蘇母在寒冬去井里汲水，恰徐繼祖進京趕考到此口渴，向蘇母求飲，蘇母見徐繼祖與蘇云外貌相似而傷心落淚，徐繼祖詢知實情，答應幫她尋訪蘇云消息，蘇母讓他帶去原先留在家中的男式白羅衫作為信物。徐用因哥哥一向作惡不知悔改，且徐繼祖考中進士，怕見他日后由于作惡事發而身首異處，于是出家當了和尚，云游至涿州，憶起私放蘇夫人之話，遂至蘇家暗查，得知蘇夫人未回，便把隨身帶的銀子贈送給蘇母。

（四）徐繼祖一線。主要由《得子》《賀喜》《井遇》《請酒》《游園》《看狀》六折組成，是為：徐能發現蘇夫人和朱婆逃走，趕忙去追卻沒有追上，于路旁發現蘇夫人丟下的男嬰，因他中年無子，于是抱回養作己子，并取名徐繼祖。十八年后，徐繼祖中舉準備上京應考，于是徐能的手下馬騰、李二前來賀喜送行，因言行粗魯，引起徐繼祖對徐能交友的不滿；且因酒席間馬騰、李二說起蘇夫人，被徐能趕了出去。徐繼祖在奶公陪伴下進京應試，路遇蘇母，答應幫她查詢蘇云的消息。徐繼祖順利考中進士，受命巡按江南。應致仕居住南京的王尚書邀請赴宴，并游尚書府后花園。蘇夫人恰見徐繼祖似夫容貌，于是貿然向徐繼祖鳴冤。徐繼祖詢知詳情，答應為她申冤。次日升堂，恰蘇云前來告狀，上遞訴狀。徐繼祖看過訴狀暗驚，告訴蘇云三日后聽審。徐繼祖夜間用計逼問奶公得知實情，于是讓奶公回家取那幅曾包裹己身的白羅衫，并帶徐能等人前來。

從上述可知，《白羅衫》傳奇中間的敘事以徐繼祖一線為主，另外三條線逐漸向此主線靠攏，但又呈現出四條故事線基本同時進行，且在具體敘述中相互交錯，直至《看狀》一折，四條故事線基本合而為一，回歸于單線敘事形式，集中各方面人、事以把故事推向高潮，形成了其紡錘型敘事結構的終點。這部分由《賺盜》《雪冤》《團圓》三折組成，是為：奶公謊稱徐繼祖接徐能、張勝到南京共享榮華，于是二人欣然前往。奶公拿出那幅包裹徐繼祖的羅衫，徐繼祖與蘇母交給他作為信物的白羅衫相比，發現花樣一樣，證實事實，于是與蘇云、蘇夫人相認，將徐能、張勝當堂拿下。王尚書把女兒文鸞許配徐繼祖成親，并派人接來蘇母，一家團聚。高誼傳諭圣旨，徐繼祖準復蘇姓，一家誥封、優擢。

由上可知，盡管《白羅衫》傳奇從表面來看其故事情節不過是上任、遇劫、申冤、清官懲惡、團圓的公案俗套，特別是最后的《雪冤》一折，徐繼祖在面對生身父母與養父之間的審判很是平常，是為以決絕態度懲辦為惡的養父徐能的單向性情感，且作品不忘惡搞一下徐能形象以達到滑稽、好笑且削弱悲情意味的效果，如：

（小生白）帶徐能轉來！徐能你兄弟那里去了？

（付）半年前出家云游去了。

（生）咳！可惜我未能報他的大恩。

（付）這也不難。你如今放了我，我去尋了他來，做個三教歸一如何？

（生）什么三教？

（付）你父子讀書做官是儒教，我兄弟出家是釋教，區區豈非盜教乎？

（小生白）唗！胡說！帶去收監。

（付）咳！你兒子殺父親，豈不是亂道？b

雖然這種敘述模式滿足了普通大眾的欣賞習慣和審美趣味，但惡人徐能并沒有一點向善的跡象，且在受到懲罰之際也不知悔改，尚且調笑逗樂，以至于他所呼喊出的“你兒子殺父親，豈不是亂道”也充滿了滑稽感，徒增觀眾“惡人終于得到懲罰”的欣賞滿足感。

二、《白羅衫》傳奇的戲劇張力

張力本是一個自然科學領域內的概念，1937年美國批評家艾倫·退特把此概念運用于其《論詩的張力》中進行文學批評，此后這一概念被批評家廣泛接受并運用到社科和藝術研究領域，但在運用時的細微涵指會略有差異。具體到戲劇批評領域，戈曉毅稱：“人們也就常常把戲劇這種能高度激發觀眾創作熱情，引起觀眾對演出主體高度關注和期待的內聚力稱為‘戲劇張力”，“就戲劇文學創作審視的維度而言，僅僅從戲劇作品與觀眾之間的緊密關系上去理解和闡釋戲劇張力遠遠不夠，而是要從每一部具體作品的劇本創作手段分析入手”c。于此表述中可知戲劇張力的形成主要在于戲劇作品本身所具有的那種能夠激發觀眾參與到戲劇創作中來的內聚力。就《白羅衫》傳奇而言，郭英德、李志遠二人似乎已經注意到它所具有的戲劇張力，如稱《白羅衫》傳奇“全劇主腦鮮明，情節鋪排層層推進而不乏出人意料之設，整體上具有一種緊張激奮之感，如《攬載》《被劫》《錯刺》《看狀》《雪冤》等”d。但此是概括言之，沒有具體分析《白羅衫》傳奇為何能夠形成如此的戲劇張力。其實，通過前述對《白羅衫》傳奇敘事結構的粗略分析可知，它之所以具有較強的戲劇張力令其得以長期搬演于舞臺，正是得益于它的紡錘型敘事結構，這種結構不僅令其主線明晰，且可以豐富舞臺呈現，吻合觀眾的多樣欣賞期待。

首先，多線交替敘述形成情節張力，不斷變化而環環相扣的沖突牢牢把控住觀眾的注意力，令觀眾不自覺地產生審美期待。前文雖然把其紡錘型的敘事結構中間部分清晰地分為四個敘述線，但在《白羅衫》傳奇文本及舞臺呈現上，這四個敘述線是交替進行的，相交之間不僅相輔相成，把由蘇云出任縣令這條主線分發出的所有人物在四個敘述線中一一照應到，而且有著不同的戲劇沖突和情感呈現，進而讓觀眾有著悲喜張弛的情感體驗，從欣賞之始至結束，都一直處于不同的審美享受之中，從而避免出現審美疲勞。如從第十七折《聞訃》至第二十折《賀喜》，這四折就分別為蘇母線、蘇云線、蘇夫人線和徐繼祖線，可以說四折涉及了四個敘述線，每折涉及一線，把蘇云一家分散各地的人員都一一交代，且有著相同的故事情節。《聞訃》是說蘇母聽說二兒蘇雨尋兄不遇而亡，且蘇云、兒媳不知下落，白發人送黑發人，可謂是把蘇母一線的悲傷之情推至頂點。如果再順著這個情感敘述，顯然會引起觀眾的情感過度悲傷甚至壓抑，于是承此折所說蘇云下落不明這個信息點，接以《打圍》折把蘇云的遭遇和下落交代清楚。《打圍》折雖然總體上看是一個交代性的過場戲，但作用卻并不小：一是從前面的悲情中轉換到比較歡快的打獵場面；二是從人物內心情感轉換到較寬闊的野外空間；三是在相對平緩中蘊藏小的波瀾，即在交代過蘇云下落后，述其為了擺脫劉權的控制要偷偷逃走，這里有著是否能夠逃跑成功的緊張氛圍，再者是被劉權手下抓回，又會在觀眾心理形成蘇云會被怎樣懲罰的小緊張和欣賞期待。交代完蘇云之后，接之以《拜娘》折，這里把情節完全轉向舒緩，表現蘇夫人在王尚書府受到的禮遇，及與義女文鸞的關系。雖然此折沒有情節張力以吸引觀眾，但其作用卻是從時間上一下子推移到十八年之后，為接下來的情節提供時間憑借。《賀喜》折是徐能手下兩個幫兇馬騰、李二因徐繼祖鄉試中舉，又要進京應試，前來向徐能賀喜。這折戲雖然沒有因人物對立形成的敵對張力，但卻是一場滑稽戲，馬騰、李二是凈、丑扮，說蘇州話，因二人的無知又想裝門面，于是一連串的悖謬言行形成滑稽場面，令人捧腹。并且因在行酒令時李二說出“該謝蘇夫人”，不僅突顯出此人的無知，亦交代了徐繼祖的身份，同時把本處于同一戰線的徐能與馬騰、李二引向暫時的對立面，在滑稽趣味中引向一個小小的話語與情感的沖突。可以看出，《白羅衫》傳奇中間部分由四個敘述線組成，但并不是平行的，而是在敘述時交替進行，即推進四個敘述線齊頭并進，同時又令故事具有多樣張力，可以始終抓住觀眾注意力。

其次，兩條敘述線重合時，都會形成非常有意味的對手戲，成為全劇重要的環節。如《綴白裘》所選錄的《井遇》《游園》《看狀》三折，可謂是此方面最好的注腳。此三折分別是蘇母線、蘇夫人線和蘇云線與徐繼祖線的交會，都有著對手戲，但呈現的戲劇趣味并不相同。《井遇》是徐繼祖進京趕考路遇蘇母，應該說這里的對手戲并沒有什么沖突，在情感上屬于同向性，但是其作用卻是相當大的，為后來徐繼祖形象確立和審案決斷提供了充足鋪墊。《游園》是徐繼祖巡按南京時被王尚書宴請并游花園與蘇夫人相遇，但這里的對手戲并不是蘇夫人與徐繼祖，而是蘇夫人與阻攔她向巡按大人鳴冤的文鸞，這就形成了一對比較有意思的人物關系張力，特別能夠吸引觀眾的注意力。而真正到蘇夫人向巡按大人訴說冤情時，更多的是為后邊徐繼祖審案決斷再做鋪墊。當然，此折中還穿插了院子與園公的插科打諢，可令觀眾同時得到緊張與諧趣的審美體驗。《看狀》是蘇云與徐繼祖的交會，但這折也并不是蘇云與徐繼祖的對手戲，蘇云前來告狀提交訴狀僅是引子和交代兩條敘述線的會合，同時引起徐繼祖與奶公的對手戲，奶公在徐繼祖的緊緊逼問下，交代出事情的原委，而這個逼問過程所表現的戲劇張力，不僅表現出徐繼祖的聰俊、睿智，且還極具吸引力，能夠讓觀眾心無旁騖、深入戲劇進程其中。

第三，單線敘述時故事卻并不單一，蘊含有別樣的戲劇張力。從總體來看，《白羅衫》傳奇紡錘型敘事結構的首、末兩端都是單線敘述。如開端的單線敘述，雖然沒有明確的善惡人物之間斗爭形成的張力，但卻于蘇云內心情感中有著公私不能兼顧的矛盾。蘇云一上場就稱“北堂幸有慈親在，忍為功名遠別離”“下官初成進士，蒙圣恩除授蘭溪縣尹。爭奈母親年老，不敢遠離，意欲上表辭官，以圖終養。只是憑限已迫，昨又承母命，促我登程，如之奈何”e，這種看似平常的敘述，無疑表征出蘇云內心的情感沖突，亦不無有喜中蘊悲的寓意，特別是燈煤燒壞白羅衫衣領和帶著懷孕八個月的妻子一同登程。試想懷孕本是喜事，但八個月身孕顯然是不適宜長途跋涉，但又不得不為，正令該事具有了喜悲交集的張力。而末端的單線敘述，主要是集中于徐繼祖審判惡人兼養父徐能，這一事件本應該具有很強的戲劇張力，但正如前文所述，由于敘述中不斷鋪墊徐繼祖疾惡如仇的形象及對受害者蘇母、蘇夫人和蘇云的同情，令其于私之情感和于公之懲惡兩方面都做出了對徐能要予嚴懲的判斷，故在審判過程中僅有善惡對立及以善勝惡，并沒有形成明顯的戲劇張力以再次把故事推向高潮。不過，這種簡單的懲惡敘述以及由此所帶來的圓滿結局，卻正是當時觀眾的審美期待，欣賞過蘇云一家生離死別的故事之后，觀眾至此已經不需要讓徐繼祖再受情感折磨，只需要給一個大團圓的結局就心滿意足了。當然，我們也不能完全否定《白羅衫》傳奇于此處要借助徐繼祖情感沖突再制造戲劇張力的意愿，如徐能所說“你兒子殺父親，豈不是亂道”，正是這一跡象。只是由于形象設定和故事走向，這一戲劇張力被掩蓋了，而如今新改編的兩部昆曲作品《白羅衫》，無論是《詰父》折，還是《堂審》折，都不過是對這一被遮掩的戲劇張力的盡力呈現。

可以說，正是由于《白羅衫》傳奇所采用的紡錘型敘事結構，不僅令其可為觀眾提供豐富多彩的故事內容，亦因多條敘事線的交替、配合而令其具有了較強的戲劇張力，吻合了觀眾的多種審美期待和需求，故而這部看似沒有引起明清戲曲批評家重視的作品卻能夠長期被搬演于舞臺。

a 一為張弘改編本《白羅衫》，由《井遇》《庵會》《看狀》《詰父》四折組成，一為張淑香改編本《白羅衫》，由《應試》《井遇》《游園》《夢兆》《看狀》《堂審》六折組成。

bde郭英德、李志遠校點：《白羅衫》，見朱恒夫主編：《后六十種曲》（第一冊），復旦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87頁，第95頁，第98頁。

c 戈曉毅：《中國歌劇文學特性歷史審視與美學視野》，安徽文藝出版社2014年版，第11頁。

作 者： 陳冬梅，教育碩士，北京時代華文書局審校中心副主任。

編 輯：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