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歷牌

劉第紅

小時候，在我家正房墻壁顯眼的位置上，掛著一個日歷牌。它是一塊硬紙板，上方印著一幅嫦娥奔月的裝飾畫。畫的下方，別著或厚或薄的日歷本，顯示著當天的日期。

一天快要過完了，就把當天的日歷撕下來。兒時的我，總愛搶著干這活。如果某一天的日歷不是經我手撕下，心里就空落落的，仿佛那一天白過了似的。

有時候忘了撕日歷，結果“昨天”變成了“今天”。發現后，趕緊補撕，手里似乎還有昨日的余溫。

日歷牌上的日歷是紅字的時候，那是星期天，不用上學，是放飛自我的日子。過完快樂、自由而愜意的星期天，我真有點舍不得將當天的日歷撕下，仿佛如此一來，愉快的時光就得到了延長。

時光悄無聲息地流逝，日歷牌上的日歷越來越單薄，好比一個穿著厚厚棉衣的人，突然換上了一件單衣。昨日握到的還是溫熱的春光，轉眼之間手里卻是冰冷的秋霜。當一年中最后一天的日歷被撕去，日歷牌上就只剩下“嫦娥奔月”了，仿佛一場無情的風，卷走了大樹所有的樹葉，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干。

但是日歷牌永遠也不會寂寞，新年的日歷早早地預約與它相會。迎著新年的第一縷晨曦，父親把新年的日歷別在日歷牌上。新年的日歷比磚頭還厚，沉甸甸的，那是三百六十五個日子的積累與疊加，每一個日子都嶄新而潔亮，充滿著無窮的希望。

寒來暑往，冬去春來，年復一年，周而復始，日歷牌見證了歲月的流逝，但它始終不動聲色，波瀾不驚。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日歷就像流水的兵，而日歷牌則是鐵打的營盤。日歷換了一本又一本，日歷牌上的“嫦娥”依舊青春飛揚。

小時候盼著快快長大，盡管那時要踮起腳尖，雙手才夠得著日歷牌，但撕起日歷來異常輕快。后來，我長得和日歷牌一樣高了，目光能夠與之直視，但撕日歷時卻顯得躊躇了，生怕扯疼了時光似的。有時撕日歷時，竟有觸電似的感覺，不禁生發“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的感慨，耳邊響起“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的警鐘……

未來的日子，有風和日麗，也有暴風驟雨;有平坦筆直，也有曲折坎坷;有歡樂欣喜，也有憂愁悲苦……這些，日歷牌從未向我透露過。惟有真正經歷過、體驗過，才能擁有生活。

• 我突發奇想，過去的時光都去了哪里？如果我能找回所有撕掉的日歷，是不是就能回到過去？撕下的日歷，我隨手擺放在窗臺上，風一吹，它們就嘩啦啦地飛走了。黃昏時分，我在苗圃里看到一只黃蝴蝶，疑心它是舊日歷紙變成的。蹦蹦跳跳去捕捉，它倏地飛走了，我心里悵然若失。不過，當我的目光聚焦在一棵正在開花的花樹上時，內心釋然而笑。日歷牌上被撕掉的日歷，也許飛落在苗圃里，化作春泥，培育鮮花。往昔如花開，縱使頭染雪、鬢染霜，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