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寧
題目里的話,是我從井上靖的《千利休:本覺坊遺文》中讀到的。
千利休是日本戰國時代的偉大茶人,曾做過織田信長與豐臣秀吉兩代幕府將軍的茶頭,以茶道侍之。他創造了最著名的茶道用語“一期一會”,表明了茶道要通過行動抵達心靈,重視茶人與茶客的精神感受。
身為茶人,如果此生只能與品茶的客人見一次面,那么一定要以最好的表現來款待客人。反之,茶客亦然。茶道,是彼此珍惜,決不辜負的藝術。
除了茶道,花道與香道也是日本人重要的日常文化活動。雖說此道非彼道,但道與道之間亦有相通之處。更有意思的是,這三種“道”,中華自古有之。在日本的發展史上,處處都有我們歷史文化的影子。
“閑寂雅常駐,茶湯亦關鍵。”這句話的意思是,如果茶湯沏得好,即便“喝出個寂寞”,也是優雅的。
這一期,我們就來聊聊日常生活里的茶道、花道與香道。
茶花帖
王祥夫
喜歡老陳皮,越老越有味,你做陳皮鴨,我來一杯陳皮茶:從鼻尖到記憶深處有滋有味的陳皮茶,錘銅打鐵般的陳皮茶,要你絲絲縷縷來品品……
××老弟:好像是,到了你們云南。當然,你現在應該算是云南人,因為你在那里支教已經三年之久,所以,我把你當作云南人了。到了你們云南,不但有好的普洱茶喝,我以為最好的,還在于到處可以看到茶花。而且,似乎是一年四季都能看到,即使不開花,也總是滿樹滿樹的骨朵。
看茶花,我以為雨后最好。一場雨,會把茶花沖洗得干干凈凈、亮亮堂堂。難道可以用“亮亮堂堂”這四個字來形容花嗎?下過雨,你看看茶花,就明白此話是對的。
茶花在日本茶道中的地位很高,各種流派的茶道幾乎沒有不插茶花的,用一個單切或重切的老竹筒,插一枝茶花掛在壁間,可真是好看。也只插小小一枝,上邊只幾片碧綠葉子,花只要一朵或兩朵。如果是兩朵,一朵開一朵未開最好;如果是一朵,半開最好。茶花的花蕊很有特點,很密很厚實,簡直像一個小刷子。茶花的顏色不算多,大致只紅、白、黃這三種。此外還有一種花臉兒的茶花,比如白色的上邊有紅色斑點,或者是紅色的上邊有白色斑點,也都好看。但各種顏色的茶花里邊,予以為紅色的最好看。大紅的茶花配上金黃的花蕊,真是好有喜感,是民間的那種喜。其次是白茶花,雖然白,但配上金黃色的花蕊真是亮堂。你看,我又用“亮堂”這兩個字來形容茶花了。我認為,用“亮堂”這兩個字來形容茶花,深得茶花之神理。
每次去云南,看到道邊的茶花,我都想帶一兩枝回來。每次見到茶花,我都會對同行的人說“茶花啊,茶花啊”,好像別人從沒見過茶花一樣。那次在麗江,我們一行人在路邊看到紅茶花,我忍不住折了小小一枝,上邊的花也就一朵。回到賓館,我把它插在玻璃杯里,面對著它,一邊喝茶一邊看,簡直看不夠,就像是對面坐著一個人,只不過它不會說話。這種感覺真是奇怪。我想起川端康成那篇著名的散文《花未眠》,在那篇文章里寫的是海棠,而我眼前的花是茶花。
不知道國外的年是怎么過的。在鄙鄉,是有兩個年的,一個新歷年,一個舊歷年。年其實不應該分什么新舊,都是簇新閃亮的。過年的時候,不變的老節目是要擺幾個佛手在那里,或者再加上幾個香櫞,如果再有幾個香木瓜就更好。把它們統統放在一個大盤子里,年的味道就有了,如果有條件,還要插瓶蠟梅或種盆水仙。而今年的年,更讓我覺得有意思的是,你居然給我寄來了茶花,而且是紅色的。因為天冷,我擔心它在路上會受凍,也許開不了。但是,即便它不開花,它的葉子也是好看的。現在在手機上發的微信其實都是電報體,所以我不再多說。我告訴你,茶花好看,茶花的葉子也好看。好在什么地方呢?黑綠亮厚。
《學圃雜疏》這本書里說到茶花,卻只說黃茶花和白茶花的好,好像是對紅色的有意見。其實紅茶花和淺紅的茶花更加入畫,古艷。古人把淺紅的茶花叫作玉茗花。湯顯祖的堂號就叫做玉茗堂,可見他是喜歡淺紅的茶花的。但如果作畫,淺紅的茶花似乎就不如大紅的好看。
至于《學圃雜疏》的作者是什么人,年前不忙,我也許要查一查。
選自《解放日報》
2021年1月21日
賞析
起初,我以為王祥夫要寫茶道,誰知老先生筆鋒一轉,寫起花道來。誠然,花道是茶事里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
日本花道分為五大流派:池坊、古流、未生流、小原流與草月流。現今最為流行的是小原流派,由花道鼻祖池坊衍生而來。相比池坊,小原云心創立的花道流派更具現代性,它采用盛花,也就是當季開得最繁茂的花。對季節尤其敏感的日本人,令小原流花道迅速地發展起來。
花道中的花器,有時用花瓶,有時用水盤,也有時用竹籃。這取決于花材的狀況,根據當季花材長短繁簡、各不相同的姿態,選擇與之相配的花器。
當然,像文中提到的“用一個單切或重切的老竹筒,插一枝茶花掛在壁間”,那得是瀟灑得不能再瀟灑的人,才會這么做的。植物與人,本該同生共氣。茶花擺放在哪里,不需要拘泥,只要心里有它就行。
作者離開云南,仍然心念茶花。如今,連遠在他鄉的朋友,也一道想念起來。這一切,全是因為,茶花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