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漠的女孩》

把曼曼帶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為她洗頭洗澡。她的衣服不知已經穿了多久， 摸到時感覺黏黏的。她的頭發亂亂地結在一起，也不知道有多久沒有洗過了。

我問她一般幾天洗一次澡，她想了半天，說過年前會洗一次，平常不洗。

我還能說什么呢？開始為她準備洗漱的用品。罕臺的用水很不方便，因此得精打細算，規劃著用。上午，我給她洗了頭。她的頭發很細，也很少，可能是缺少營養的原因，顯得很干燥。總共換了四次水，才終于將頭發洗干凈。

下午，我為她洗澡。當初讓她來的時候，我曾在電話里給她的爸爸說得非常清楚，希望他給孩子拿點換洗的內衣褲。但在她的袋子里，除書和本子以及一雙襪子之外，沒有任何衣物。我翻出了幾件女兒小時候的衣服，讓她挑選自己喜歡的。我將她帶到衛生間，讓她脫去衣服，發現她全身瘦得厲害，而且有很多抓過的痕跡。 問她怎么回事，她說，因為很癢就不停地抓。我猜測，應該是這里氣候太干燥的緣故。天冷，浴室里的暖氣不夠充足，我不敢給她長時間洗，用了一遍淋浴露并教她把身子清洗干凈后，就趕緊讓她擦干，抹上護膚的乳液，并給她重新穿上了衣服。我將她的衣服放進洗衣機清洗，流出的水讓衛生間的地面積了黑黑的一層。

然后，我們一起到了辦公室。前天進城的時候，我和女兒一起為她挑選了一些手工、繪畫類圖書，我讓她先自己看看這些。她看到一本印畫本，就畫了起來，三角形、荷花、橢圓等。等她描完的時候，我便一邊教她認識這些事物，一邊將這些詞寫在了她的畫后面。我們又一起看了《白雪公主》換裝書，還讀了《小紅帽》的第一自然段。因為我給學生講過這個故事，還一起唱過小紅帽的歌，所以她很有興致，跟著我讀的時候也基本能讀下來。

我問她，是繼續讀故事還是給畫中的圖填色，她說，想填色。

我很想帶著她把這個故事讀完，但我知道，對她來說，這是一件急不得的事。對她的教育，除一些必要的訓練之外，更多的應該在和她的共同生活中慢慢完成。

第二天，我教曼曼學兒歌。我給她讀了三首兒歌，一首是《小拐棍兒》，一首是《小雞，你別看》，還有一首是《摘星星》。讀完了，我問她想讀哪一首，她說想讀《小拐棍兒》：

老奶奶，上樓梯兒，

呼哧、呼哧喘粗氣兒。

我急忙，跑上前，

給她當個小“拐棍兒”。

我一句一句教她讀，發覺除“急忙”“給”這樣的字她讀不出來之外， “奶奶”二字也不認得。我問她：“你家里除爸爸媽媽外，有爺爺奶奶嗎？”她搖搖頭。我想平常的時候也只聽她說起過媽媽，從來沒說過奶奶，可能確實沒有吧。我告訴她，爸爸的媽媽叫奶奶，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再次讀到這里的時候又不認識了。于是，我就指著旁邊的圖畫，告訴她畫面上這個年老的女人就是“奶奶”，她這才讀了出來。但下次讀到的時候，就又不認識了，我就再指指圖畫。這樣反復了好多次，她終于可以讀出整首兒歌了。

下午讓她做10以內的一步計算的加減法，一開始她拿到題目的時候，馬上就說：“我不會做！”我教了她兩道題后，讓她自己去做。結果，等我從自己的工作中回過神來，發現她坐在那里一動也沒動。于是，我再過去教她。又教了兩題后，再讓她自己做。這回，她終于掰著手指做下去了。全部做完，一頁20道口算題，她只錯了幾題。

在我批改的時候，我發現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每次改到她做錯的題時，她就會說：“這道我不會做。”而我，總是說：“不是的，你會做的，只是你題目沒看仔細。”然后，讓她拿回去訂正，她就能夠做對了。

可見，現在對她來說，重要的是她的心態，而不是她的能力！

晚飯后，我打開電腦，曼曼說想先看一會兒動畫片。我就讓女兒為她打開電腦播放，她選了《貓和老鼠》，一個人看得樂不可支，不時大笑。

看了兩集后，我讓她完成一篇寫繪日記。她一聽，就苦著臉說不會。我就讓她先畫畫。她很高興，畫了個可愛的小女孩兒，還有一間美麗的房子。我讓她自己試著寫寫這個故事，她又苦著臉說不會。我說：“那你先說，我幫你記下來。”曼曼只看著我笑，說她不知道怎么說。在我的提醒下，曼曼終于說完了她的故事：

昨天，我回到了學校，住在了陳老師家。見到了如云姐姐，我和她睡在一起，她晚上給我講故事。陳老師教我讀兒歌，還教我做口算題。今天，我已經背了一首兒歌，還做了一頁口算題。我今天很高興。

我幫她一筆一畫地記錄下了這個故事。為了更好地幫助她認得這些來自她自己的文字，我帶她讀了幾遍。她基本能讀下來，但由于不識字，她自己說過的話，

等第二遍再去讀的時候，又會有所變化。我也不再強求，告訴她作業已經完成了。

她拿著本子看了又看，過了一會兒她歪著頭不好意思地問我：“陳老師，‘祝你幸福怎么寫？”我給她寫在了草稿本上。她走到自己的桌子那邊去了。過了一會兒，她過來了，很開心地拿著她的本子給我看，只見上面又畫了三個愛心，分別寫著“陳老師家”“祝你”“幸福”。

這一剎那，我感覺鼻子酸酸的。我知道，教育就是用愛收獲愛的過程。

這之后，曼曼愛上了寫繪。在1月24日那天，曼曼用四幅畫描繪了她一天的生活。第一幅，是一個梳著兩根小辮子的小姑娘在洗澡，她笑得很開心，連熱水器也在笑。第二幅，兩個小姑娘在轉呼啦圈，一個旁邊寫著“如云姐姐”，一個寫著“我”，她們玩得很快樂。第三幅，畫了一張桌子、一些凳子，這是在吃飯。上面寫了她最愛吃的“雞湯”“冰糖”，還有她有些怕但又很想吃的“辣椒”。這些飯菜都是干老師做的。第四幅，畫的是她自己一個人在房間里跳舞，房間打扮得像舞臺一樣，她跳得很陶醉……

看得出來，除了在學習遇到困難時，曼曼會下意識地苦臉、皺眉，再困難一點時會掉眼淚，在我家的日子，她還是過得非常快樂的。

而和曼曼如此親密地接觸后，我發覺她實在可以說是一個標準的“野孩子”。這個“野”，不是說她調皮搗蛋，也不是她故意使壞，而是她真的幾乎什么都不懂，只是憑著自己的天性在活著。她的一切幾乎都得從頭開始，無論是學習還是生活，就像第一天，我得重新教她洗臉、刷牙、洗頭、洗澡一樣。

教育真的是一件需要無限耐心和細心的工作，尤其是對這樣一個幾乎沒“教”過的“野孩子”。

比如說開門這件事吧，本來是最簡單不過的，但是，曼曼不喜歡推，而喜歡撞。天冷了，她喜歡把自己的手縮到袖子里，到了家或辦公室，她又喜歡走在最前面，“嘭”一下就把門撞開了。提醒了她幾次，幾乎沒有效果。然后只得在她撞了門以后，我讓她輕輕關上，再重新輕輕推開。一次不行，就來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比如說吃飯這件事吧，每次只要飯菜一端出來，她拿起筷子就吃，從來不等大家。看到自己喜歡吃的菜，就會一直吃，直到自己吃得心滿意足為止。嚼東西的時候，還發出很大的聲響。我知道，這時候指責是沒有用的，這并不是她的錯，我得像教一個一兩歲的孩子一樣，慢慢地教她。

那些日子，仿佛家中又多出一個幼小的女兒。好在丈夫支持，女兒也配合，日子雖然不像我以前習慣的那樣寧靜快樂，但過得也還算平和。不知不覺地，七天就過去了，我們原先約定的曼曼歸家的日子就要到了。

……

我告訴他，曼曼其實很聰明，但是，由于他們以前一直認為這個女孩智商有問題，從小沒好好教育她，所以錯過了不少時間。不過，從現在開始，應該還來得及。曼曼爸爸邊聽邊點頭。我對他說，從現在開始，一定要把教育女兒當成最重要的事情，一定要相信這個女兒，并且一定要把她培養好。因為現在已經證明：只要教育方法得當，這個女兒完全有可能成為一個優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