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利萍

由小田切讓執導,柄本明和川島鈴遙等人主演的劇情片《一個船夫的故事》,主要講述了日本明治末年、大正初期,原本以河邊渡船謀生的船夫十市,因為山村橋梁的建成而失去收入來源,所引發的一系列人生變化。作為小田切讓自編自導的日式長篇電影,該片彰顯了鮮明的日本傳統物哀美學創作理念,創作者借助古樸、典雅的影視畫面,呈現個體生命與時代洪流的矛盾沖突,并生動詮釋了導演對大時代背景下個人漂泊命運的主旨思考。本文從角色形象建構與敘事主旨呈現等視角對電影《一個船夫的故事》進行解讀,以期對日本電影藝術的物哀美學有所感悟與借鑒。
從主演《愛麗絲之棘》《奇跡》到自導自演《一個船夫的故事》,小田切讓始終遵循現實主義創作理念,彰顯鮮明的藝術風格。[1]《一個船夫的故事》在人物角色設定時,通過以社會底層的邊緣人“船夫”為主角,細膩刻畫船夫的情感糾葛和內心矛盾,展示出時代變遷背景下傳統文化舉步維艱的境地。
一、物哀美學形象建構:藝術與現實的時空同構
《一個船夫的故事》通過塑造反映時代文化的人物群像,將人物命運與時代變遷勾連,體現了創作者獨特的敘事手法。船夫劃船,折射的是一種地域傳統文化,而橋梁的建成,將直接影響船夫的收入,甚至船夫職業的消亡,這一隱喻背后體現的是現代生活方式的介入,將導致傳統文化的式微。因此,影片以大時代洪流下小人物的命運變遷,映射了創作者對現代文化與傳統文化矛盾沖突的理解。
(一)物哀美學畫面構建
在影片創作過程中,創作者通過塑造逼真的影視畫面,呈現鮮活的敘事場景,能有效拉近觀眾與影片的距離。從視覺美學上來說,《一個船夫的故事》通過巧妙取景、藝術構圖和色彩搭配,為觀眾打造了“如詩如畫”的精美畫面。在建構船夫的人物形象時,導演以河流的自然美景為依托,以一條搖櫓的木船作為主要敘事空間,生動再現老船夫的擺渡生活,通過呈現船夫以“一葉扁舟”穿越宏大山川的銀幕畫面,進一步襯托其孤獨、落寞的人物形象。影片聚焦現實主義敘事,重視刻畫和勾勒人物心理線條,以細致考量的創作思維塑造出唯美的藝術畫面。創作者將鏡頭對準自然,以全景創作的方式呈現河流兩岸的群山、茂盛的樹林和河面上渺小的船夫,生動再現“如畫般”的唯美場景,當鏡頭跟隨船夫的一葉扁舟飄過,日本本土生態風光一覽無余,為觀眾帶來精致的影視藝術畫面。[2]
(二)質樸人物的形象表達
《一個船夫的故事》生動塑造了“船夫”的人物角色形象,著重刻畫船夫在新舊更迭的時代環境下的渺小與無助。該片在敘述船夫解救少女的過程中,賦予了船夫新的人物個性,創作者重點探尋了新舊時代更迭的主題,將個人情感與時代命運巧妙融匯,營造出意境深厚的藝術效果。船夫、少女的命運變遷是基本敘事線,影片側重于對“小人物”命運的生動書寫,其中既有船夫的茫然、無助,也有因為少女出現而呈現的命運新變化。
(三)時代形象的主動介入
影片依托現實主義進行創作,靈感源自導演的真實體驗。當小田切讓接觸并了解到船夫職業即將消亡后,即創作了以船夫故事為主題的電影劇本。雖然小田切讓了解的是當代船夫,但在進行影視化創作時,其特意將時代背景遷移至明治維新時期,如此,沖破了現代敘事語境的禁錮與束縛,將矛盾沖突、創作主題統一置放于特殊的時代氛圍中進行敘事,為觀眾打造出具有沉浸式體驗的影視空間。該片以落寞的“船夫”人物形象揭示了現代社會與傳統文化的劇烈碰撞,通過采用豐富的故事素材和飽滿的人物性格感染、打動觀眾,再現小田切讓關注歷史、著眼時代的創作精神。其中,船與橋是影片矛盾沖突的符號,也是新舊文明的重要象征,[3]船不僅載人,也在載人過程中,以語言互動交流引發情感共鳴;而橋更多是一種過河的實用工具,借助橋的便利,人們不僅過河更加便捷,也逐漸忽略了以往渡河的艱辛。影片在描述橋便利的同時,傳遞了導演對大眾一味追求便捷現代生活方式,而忽略體味生活本真哲理的困境的現實回應。
二、傳統情懷與現代視角的日式寓言
優異的影視作品往往深入大眾精神世界,以觸及靈魂的方式,引發觀影者精神共鳴。《一個船夫的故事》憑借故事題材的歷史性挖掘,延伸出深厚的創作底蘊,彰顯了小田切讓的創作思路與時代抒懷。影片以小人物的命運變遷貫穿了銀幕內外的百年時空,其塑造的人物角色形象及傳遞的主旨深度觸及觀眾靈魂,成為反思時代變遷與文化抉擇的精神引擎。
(一)理念重塑:現代與傳統沖突的審美觀照
對昔日簡單、淳樸生活的懷念,以及對逝去年代的緬懷是該片重要的敘事主題,其中蘊含著濃厚的人文內涵與獨特的藝術審美。面對現代文化的時代洪流,該片通過描述一位船夫的舊時光與新未來,體現導演對自我情感的追溯,使原本“一個船夫的故事”衍生為“時代的故事”。[4]影片中,原本封閉的村落,因為即將建成一座橫跨河流兩岸的橋梁,使船夫喪失原有的生活方式,伴隨著橋梁的落成,村民們的喜悅與船夫的落寞形成鮮明對比。導演將船夫的人物命運與時代變遷相關聯,講述了日本在明治維新后,傳統社會的生活狀態逐漸被打破,傳統文化面臨沒落的時代困境。影片通過將抽象的新舊文化沖突進行具象化表達,凸出了創制者渴望引導大眾從紛繁的現代化生活中,重新審視內心世界的精神啟迪。
(二)審美重塑:自我與群我之間的全景呈現
《一個船夫的故事》甄選新穎的時代審美視角,通過將具有隱喻性的“船夫”角色概念置于急速變遷的歷史場景下,塑造了老婦人、少女及老獵人等極具個性的人物形象,著力表現面對新舊時代交替時,不同人物群體的復雜心理與文化堅守,使影片整體顯現一種全景式的審美特征,增添了該片的歷史縱深感。隨著影片敘事情節地不斷延伸,特別是通過塑造神秘女子這一人物角色,使原本沉重的大時代敘事凸顯一抹亮色。影片講述船夫無意間在河中救下一名受傷的年輕女子并收養了她。導演使用長鏡頭展示船夫將她從岸邊扛至木屋,而在影片結尾部分,船夫為解救少女,用一把火點燃了自己生存的空間“草房”,在劇烈的火舌的吞噬下,船夫帶著少女離開,最終消失在蒼茫白霧中,為觀眾提供了無數聯想。影片在此處通過一束火光打破沉悶的敘事氛圍,傳遞出穿透銀幕的情感感染力。
(三)主題重塑:傳統與現代生活的詩意表達
在日本近代文化發展進程中,始終存在重構日本傳統文化的呼聲,諸多電影工作者充分利用電影藝術探尋傳統文化與現代生活的融合點,表達個人對傳統生命意識和理想生活的詩意追求。[5]影片《一個船夫的故事》用鏡頭將翠綠山峰、清澈河水與撐船漁夫等元素統一加工、制作為一幅日式田園山水畫,幀幀如畫的田園影像傳遞出濃厚的東方詩意美學。為了消除觀眾視覺上的時代違和感,影片通過還原明治時代的民居、船舶等原生態景致,呈現真實的年代場景。在影片創作過程中,導演以船夫命運變遷為主線,串起不同角色的人生思考,突破了以往同類型題材影片“主題宏大,切入不深”的創作困境。該片通過將敘事主旨與敘事邏輯、故事結構相互融合,在不斷建構現代文明沖擊傳統文化現象的同時,用船夫的個人選擇來向觀眾表達“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的創作主旨。
三、從敘事結構到敘事主題:時空交錯與精神對話
影片以日本明治-大正年間船夫的命運經歷為敘事主線,生動呈現了時代更迭背景下,傳統文化與現代文明的沖突張力,并在物哀美學的畫卷中探索人生真諦。該片以日式人生寓言的創作邏輯為基礎,將“追求生活本質”的理念納入創作過程,并賦予其銜接當代價值觀的人文表達,生動表達了對文明沖突的反思和小田切讓對現代文明某些負面影響的理解。[6]
(一)突破界限,凸顯敘事張力
在現代創作語境中,選擇鮮活的創作手法再現值得紀念的時代故事,是提升影片創作質感的重要手段。影片《一個船夫的故事》,雖然將現代船夫故事遷移至約150年前的日本,但其突破了時空的禁錮與束縛,以精妙的敘事手法為觀眾呈現出真實氣息濃厚的現實世界。影片中,船夫所隱喻的傳統文化,被象征現代文化的“橋梁”所打破,當三個小孩用石頭攻擊船夫時,這一畫面生動隱喻了現代生活方式對傳統文化的無情沖擊。另一方面,影片充斥大量場景“輔助”情節。如彈唱班子過河、船夫帶牛渡河與“天葬”老獵人等多個場景為觀眾生動展示出傳統“慢”時代下的趣味場景。小田切讓沒有刻意回避傳統文化的衰敗與沒落,而是在尊重傳統的基礎上,對“船夫群體”的人物命運進行合理的藝術加工與審美想象,增加了現代與傳統的敘事張力與矛盾沖突。
(二)強化敘事,共情引發共鳴
影片中的“船夫”蘊含著真實、豐富的人性,創作者通過塑造小人物角色,實現了宏大時代話題的真實化、細微化處理,也使原本停留在觀眾認知概念中的時代命題演變為具有代入感的真實體驗,片中關于離別與傷痛、現代與傳統等情感的描寫,在貼近真實氣息的基礎上,傳遞出別樣的情感厚度,強化了影片的可觀賞性。該片采用“人去橋留”的敘事結尾襯托時代變遷:船夫作為傳統文化的符號,面對現代生活的沖擊,其“人生無用”結局成為必然。影片通過呈現村民對橋梁建成后的期待與喜悅心理,隱喻現代生活方式的快節奏趨勢;船夫解救的少女成為重燃其對生活熱情與向往的重要動力。在影片結尾部分,船夫一把火燒掉草屋,向新的命運張開懷抱——這體現出小田切讓對生命本質的積極探尋,袒露了其“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的自我認知,生動演繹了一幅追求生活本質的歷史圖景。影片通過采用開放式結尾,沒有告知船夫的最終歸宿,為觀眾提供無數的遐想空間。
(三)雙線敘事彰顯創作主旨
該片憑借獨特的創作主旨,精妙配樂與質感畫面,闡釋了小田切讓關切時代洪流中小人物命運的創作心理。導演通過采用個人命運變化與時代發展變遷的雙線敘事手法,敘述人與自然的對立沖突、船夫擺渡與現代大橋建設的矛盾,將時代沖突以藝術化的創作手法鮮活映射于小人物的形象塑造上。[7]影片關于現代文化與傳統文化矛盾沖突的敘事,完全隱藏于小人物的行為抉擇與命運變化之中,通過雙線交織的敘事手法,盡顯影片創作主旨。在影片畫面上,導演小田切讓表面敘述老船夫因建設橋梁而導致生存狀態的改變,而實質上講述的是其對傳統與現代碰撞后的反思,影片通過塑造時代進程中老船夫寂寞的人物形象,觸發觀眾情感悸動,亦引發觀眾反思在現代文明進程中,如何正視傳統文化以及恰當處理傳統與現代的矛盾沖突等現實問題。影片以船夫的命運變遷為創作主線,借助紅衣少女來升華影片創作主旨。導演借助船夫黃昏時擺渡的極具貴族氣質的老婦人視角表達了“在現代社會里,我們日益感覺孤獨,對故鄉的眷戀愈深——即使家鄉貧瘠、荒涼和不堪”的影片創作核心理念。
(四)視角新穎,盡顯人生百態
《一個船夫的故事》以細膩視角切入,擺脫常規創作套路,實現了影片創作主旨的內涵升華。面對傳統與現代碰撞的宏大命題,在影片創作過程中,導演更加重視對人物角色的塑造、對人物內心情感的細致描繪,通過深層次的精神體驗呈現出鮮活的人物形象,實現對人性與歷史底蘊的深層思考。小田切讓借助船夫的命運變遷,從單一解讀影片主旨轉向開掘時代內容,由演繹抽象理念轉為呈現具象感性,將宏闊的時代場景轉化為關注個性的質感景觀。
結語
傳統與現代文化的沖突是時代賦予的必然張力,是電影創作靈感的重要源泉。小田切讓自編自導的影片《一個船夫的故事》通過淡化故事情節,放大自然環境的渲染與烘托,為觀眾理解和體會大時代來臨下小人物的卑微提供了極佳的銀幕呈現方式。影片將鏡頭語言對準客觀場景,憑借細膩精致、極具質感的畫面,張力十足的敘事情節,生動體現導演對時代變遷的個人反思與創作理解,從全方位、多維度視角展示出個人對日本傳統文化消散的不舍,表達其在時代命運更迭中,積極探尋、反思生命本質意義的創作意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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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張沖.“無緣社會”人、僭越禁忌與家庭作為權力裝置的解體——從電影《小偷家族》觀日本的后現代特征[ J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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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張懷強,李倩.從《夜空總有最大密度的藍色》看日本現實主義電影的傳統與嬗變[EB/OL].(2020-02-26)
https://www.doc88.com/p-00429983541884.html.
[5]胡雨晴.日本“季題”電影審美特質論[ J ].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4):50-56.
[6]沈念.災難與覺醒,危機與希望——論21世紀10年代的日本作者電影[ J ].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20(3):82-91.
[7]魏玉娟.失重的現實:論影片《小偷家族》的物哀美學構建[ J ].電影評介,2020(12):67-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