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楊均
內容摘要:美國雙語政策經歷了放任期、限制期、機會期和現在的否定期,其形式也從保持性雙語轉為過渡性雙語。從功能主義的角度來看,美國雙語教育政策與社會的轉型邏輯自洽,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運轉良好,其強調英語的偏向性是一以貫之的,但近些年卻加深了社會裂痕,美國雙語教育因此啟示我們要推行多元文化教育、加強國家通用語言、切實筑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關鍵詞:美國 雙語教育 政策 功能主義
美國的民族雙語教育經歷了一個漫長的發展歷程,有學者認為其先后經歷了放任期(18-20世紀)、限制期(20世紀初至五十年代)、機會期(六七十年代)和否定期(八十年代至今)[1](p73),值得注意的是普遍認為近年來美國的雙語教育遭到了全面的抑制[2],這與美國所標榜的民主與自由背道而馳,美國雙語教育政策演變的內在邏輯,以及雙語教育的經驗與教訓,值得深入分析。
一.政策變遷:基于功能主義視角的分析
本文從功能主義的視角來分析美國的雙語教育政策變遷。功能主義是一種積極看待社會變化的理論,它認為教育可以帶來繁榮,并且對人類發展的前景表示樂觀。功能主義強調在凝聚認知和共識的基礎上維持社會穩定,它試圖將社會作為一個運行良好的機器并且解釋它的合理性。功能主義的理論框架主要有社會化、分工合作、道德教育[3](p50)三方面,在這個范圍內,與雙語教育的變遷狀況比較相符[4](p3)。因為美國雙語教育的變遷有其內在的邏輯,特別是在融入社會、社會分工以及道德共識方面是合理的,在此從這三點來對美國雙語政策的變遷進行分析。
1.社會化
功能主義認為社會化是積極的,理想的狀態是個體通過“有機連帶”構成整體,個人可以保持自己的個性,而社會則呈現和諧的狀態。但是問題在于,能否同時適應兩種文化。蘇霍姆林斯基持有偏向的肯定態度,他認為必要學習外語,但是外語的掌握是以祖國語言的熟稔為前提的,對祖國語言微妙之美的掌控,有助于在世界語言寶庫的徜徉。德國學者呂爾克爾認為每一個學生都要掌握一種外語,同時適應兩種文化不僅是可能的,而且是有利的,而且“屬于少數民族的學生,在除學習母語外還應學習主體民族的語言”[5](126)。
美國的雙語教學也是基于學生能學而且學好多種語言的假設,文化與文化相得益彰而不是彼此對立。有學者研究發現,在非裔美國人使用的日常英語與白人也有不同,白人說“thats cool”而黑人卻用“thats butter”或“thats phat”來表達。如果使用白人的說話方式,就會被認為是acting white(裝白人)從而受到本群體的排斥[6]。雙語政策從放任期、限制期再到機會期,雖然政策寬容度逐漸民主化,但是它的宗旨還是要塑造美利堅民族的“一體性”,是為了培養“適應美國、熱愛美國的良好公民”[7]。
同樣的,美國的雙語政策轉向否定期,也是為了上述目的,在社會化方面,是重新發揮美國的熔爐作用,統一起各民族,這一理想符合美國的國情,但是至今尚未得到很好的效果,2020年美國大選更是暴露了美國社會的兩極分化問題。
2.分工合作以及社會的紐帶
涂爾干將社會分工分為機械連帶和有機連帶,機械連帶會消除人與人直接的差異,產生一種集體意識,而有機連帶使人高度分化又彼此依賴,既保留個性又促進團結,通過有機連帶的進行,就解決了人的異化的問題,人也不再是一個喪失意志的社會大機器的一顆螺絲釘,而是一個積極的成員。科林斯認為社會需求是人的行為及其報償的決定因素。[8]
在美國雙語政策的放任期,美國還處于西進運動時期,淘金熱、美國夢吸引了大量移民,曾經寂靜的美洲大陸變得熱鬧非凡,英裔、西班牙裔、法裔等歐洲移民率先占據了優勢資源并且形成了各自的定居點,也有遠涉重洋的亞裔來尋找機會,在這個時期,美國還很年輕,它的眼光還沒有關注在教育上,因此有了一段自由發展的時期。這時美國的社會分工有很明顯的階層性,白人從事體面的工作、成為農場主,而亞裔則充當勞工、開設洗衣店,黑人的地位最低沒有人身自由、淪為奴隸,每個人在自身的等級上各行其是。
在雙語政策的限制期,美國社會由于兩次世界大戰和科技進步產生了變化。一戰二戰的戰場遠離美國本土,客觀上給了美國發展國力的契機。為了維護國家機器的正常運轉,美國繼續其清教徒立國的核心價值,主張以英語作為文化的紐帶,威爾遜政府強制推行以盎格魯-撒克遜文化為核心的同化政策,3K黨復興并提出“團結本土出生的白人基督徒”[9]。上個世紀二十年代最高法院否定了對非英語語言教學的禁令,二戰之后美國又迎來大量歐洲移民,這些移民同樣把美國視為“自由的避難所”[11],他們對美國價值的高度認同成為新的社會紐帶。在這種情況下,少數族裔希望融入美國文化,雙語的限制對此推波助瀾。
在雙語政策的發展期,隨著美國《移民和國籍法》[11]的頒布,美國社會的人口組成呈現多元化,這一時期伴隨著平權運動的蓬勃開展,對少數族裔的優待成為共識。后來矯枉過正而且引起了白人群體的反彈,在強調“black lives matters”的時候,出現了“all lives matters”的聲音[10]。按功能主義的觀點來看,社會的有機連帶是在保持個性的前提下的彼此依賴,美國的問題不是沒有保持個性,而是社會分工出現了問題,階級固化、貧富差距驚人[11],在這種情況下,學習英語有助于跳出少數民族圈子、提高社會地位,因此美國政府選擇了讓雙語教學過渡到英語教學。
3.道德教育:民族認同和愛國主義
功能主義社會學家涂爾干認為:道德教育是社會的基礎。他將社會看作一種實體,社會規范的道德是一種共同理想,其解組就會產生迷亂[4](p46)。關于美國的共同理想,有學者指出“自由、民主、公民權利、三權分立、政教分離、以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為基礎的市場,憲法至高無上的法制等等,都是美國社會成員一致接受并不容挑戰的原則。”[13]美國社會被認為是較為同質化的社會,特別是二戰之后美國經濟騰飛出現了大量穩定的中產階級,而羅伯特.達爾認為具有同質化的社會的社會更有可能在民主政治上取得成功。
雙語政策是美國多元文化政策在教育方面的重要組成。1968年的《雙語教育法》規定地方教育部門要為非英語母語的中小學學生制定提供新的學習計劃,聯邦政府提供經費支持。1973年發布了《1973年雙語教育綜合修訂法》,對現有的雙語教學進行改進,出資支持雙語教材的編訂和出版。通過進行雙語教學,能夠使少數族裔學生產生被接納感,從而增強對國家價值的認同。[12]在六七十年代的雙語政策蓬勃發展期,保證少數民族權益成為政策正確,少數民族的文化受到了極大尊重,但是這在某種情況下又導致了如今美國社會的分裂。80年代的里根政府特別反對雙語教育,里根總統認為雙語教育使得學生“不能獲得足夠的英語知識以進入就業市場”,因此是“與美國的思想背道而馳”的[2],他在這里提到的美國思想不言而喻,是一種國家的共識。
統整的社會必然有一套“道德符碼”,包含各種社會責任與任務,而功能主義認為這些都是有利于個人與社會的[4](p51)。關于雙語教育產生的民族認同,有兩種相反的看法,一種認為少數民族在民族文化被認同的時候會對國家產生歸屬感,另一種則認為強調少數民族文化則削弱了主流文化的融入,美國的雙語教育政策也在這兩種認知之間搖擺。奧巴馬政府對《不讓一個兒童掉隊法》進行改進,為公民教育提供資金支持,同時要求大學生參加社區服務[13]。
二.經驗教訓
美國的雙語教育既有經驗也有教訓,總的來說,它試圖造就“美利堅民族”的意識是正確的,但是卻落入了回歸盎格魯-撒克遜白人文化的歷史中。對于中國的借鑒意義在于,要充分理解各民族文化,真正筑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在此基礎上開展有特色的雙語教育。
首先,要推行多元文化教育。
美國的教訓表明不能通過抑制少數民族文化來強求和諧統一,只有秉持開放包容的心態才能實現國家的繁榮。之前的論證一直在說明美國政策的幾次變遷是合理的,其實是在指“變”是合理的,但是“變”的方向不能走向單一,而應該實現“一核多元”、“中和位育”[14]。核是主體民族的主流文化,多元是少數族裔的燦爛文明,有了核就有了凝聚的中心,但是少數民族的文化也和諧共存,不能漠視或者歧視。“中和位育”源自禮記,這種多元文化觀強調“天人之和”、“禮樂教化”,通過雙語教育促進文化的繁榮[15]。
其次,突出國家通用語言的溝通功能。
對于美國學校而言,雙語教育更側重加強英語的教育和輔導[16]。如今美國大學普遍開展了寫作中心服務,學生可以通過電話、郵件預約,帶上寫好的文章論文接受一對一的輔導,老師一般是經過寫作中心培訓的在校大學生,通過這種方式,美國大學為處境最不利的英語能力不足學生提供了免費的幫助,這也是一項深受少數族裔和留學生歡迎的服務[17]。另外還有許多大學設立了英語中心ELC(English language center), 英語不過關的學生可以通過1~4個學期的英語學習拿到英語能力證明,大學就可以直接對學生進行錄取。英語中心也大量招收留學生和少數族裔。從上述功能主義的視角來看,美國教育對英語能力的重視是恰當的,而且美國學校采取的大量措施也有一定的借鑒意義。有學者將我國的各民族語言比喻為中華民族交響樂中樂器,既要掌握國家通用語言,也要傳承好少數民族語言,“以五聲播于八音,調和諧合而與治道通”[18]。
最后,筑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美國現行的雙語政策的最大訴求就是培養有共同信念的美國公民,雖然它的嘗試近年來證明效果不佳,但是這更啟示我們筑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性。有學者認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始于清末,成型于中華民國的建立,在反帝反封建的民族解放斗爭中逐漸普及全國[19]。費孝通在《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一書中提出中華民族不是統稱而是實體,多元一體格局中,56個民族是基層,中華民族是高層,不同層次可以并行不悖、作為共同體生存和發展[20]。美國的雙語政策的教訓就在于未能將非裔、拉丁裔、亞裔等少數族裔的文化和歐洲文化同等看待,它沒有形成一個高層的一體格局,各個族裔反而更加激烈地爭取本民族的語言權利。
綜上所述,本文通過描述美國雙語政策的變遷展現了美國民族文化問題的演變邏輯,試圖從功能主義的角度解構其合理性,說明在八十年代以前美國雙語政策的調節機制都是有效的,但是在雙語政策全面衰落之后,美國社會的裂痕不斷擴大,美國已經認識到問題所在并竭力將英文作為重點。美國的這種努力效果不佳,近年來的社會抗議游行甚至暴力事件不斷,啟示我們要推行多元文化教育,在突出國家通用語言的溝通功能的同時真正筑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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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中央民族大學教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