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靜 原珂 盧揚帆


〔摘要〕目標責任制是公共政策研究領域的重點和難點。本文以G省農村危房改造政策為例,通過觀察政策設計、政策執行和政策監督等環節,探究目標責任制、官員理性行為對政策效果的作用機理,并試圖突破固有研究范式探尋一個新的邏輯進行詮釋。研究發現:政策主體都有一定的公共服務動機,構成驅動政策設計臻于完善和執行趨于有效的正向動力(M);而目標責任制特別是其中的目標分解及考核壓力,構成政策主體被迫權衡乃至選擇策略性行為的負向阻力(R)。實踐中這兩種力量始終處于博弈狀態,當政策主體的公共服務動力強于目標考核所帶來的阻力(M>R)時,政策實施趨于理想;而當兩者力量相當(M≈R)時,政策效果呈現不穩定狀態;當前者不抵后者(M 〔關鍵詞〕目標責任制;官員理性行為;公共服務動機;公共政策 〔中圖分類號〕D6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8048-(2021)04-0030-11 一、問題的提出 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來,我國財政、行政及社會管理體制逐步轉型。在財政上從包干制向分稅制轉變(大量增加專項轉移支付)、在行政上強化中央與地方分級治理(形成責任-利益連帶)、在社會管理上以項目制取代單位制等。目標責任制(或稱項目制、行政發包制等)正是在這些實踐基礎上逐漸衍生成為政府治理的重要制度形態?!八粌H指某個或某類項目的管理制度或運作過程,更是一種思維模式,決定著國家、社會集團乃至個人構建決策和行動的戰略或策略。”〔1〕應該說,目標責任制根植于我國幾千年中央集權和壓力驅動的政治文化傳統,并有效迎合了經濟社會快速發展的現實需求(關系到深化改革的落實執行與“績效合法性”延續),具有重要價值。甚至有學者認為,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奇跡”的發生亦在一定程度得益于目標責任制的推行。〔2〕 其實,反思目標責任制對公共政策影響的現有研究,不難發現:一是學者關注點大多集中在目標責任制對政策執行的影響(包括提升執行效率或造成執行偏離),較少觸及政策(目標)設計和政策監督(評價)環節,其實目標責任制對這些環節亦有明顯作用;二是更多地把目標責任制視為一種制度形態或治理模式,盡管上升到“體制的精神性內涵”高度,但缺乏對目標責任制與政策設計、執行、監督等環節不同主體心理動機、行為邏輯互動關系的分析。按前述思路,若把政策主體的公共服務動機視為一種完善與落實政策的正向動力,把目標責任制視為一種制度環境的外部約束力,則正是這兩股力量之間的動態抗衡,或帶來公共政策設計、執行和監督在“理想”與“走樣”之間搖擺。這構成一種內因和外因對立互動的解釋框架。 事實上,通過政策案例來分析目標責任制運作的相關文獻已或多或少涉及類似思維。如黃宗智等基于“推廣雙季稻”的糧食政策考察,指出項目制在實際執行中遵循一套“逐利價值觀”下“權錢結合”的邏輯?!?〕艾云以A縣計劃生育年終考核為例的組織學考察,亦重點關注基層政府“應對”上級考核檢查的策略過程,并把原因歸結為監督激勵制度與組織目標、政治環境等不兼容?!?〕陳水生認為文化惠民政策的項目制實施,存在著國家主導邏輯與地方自主邏輯,官僚政績至上與公民需求之間內在邏輯矛盾,從而限制其執行效果。〔5〕這些研究涵蓋了公共政策的不同類型,觸碰到主體價值觀、制度環境與政績追求等因素,只是未能提供官員心理與其政策行動相關聯的直接素材。 鑒上,本文以G省農村危房改造政策為例,探討目標責任制和官員理性行為下的公共政策走樣及其原因。近年G省人大常委會委托本課題組完成對該項政策的第三方績效評價,藉此獲得了有關政策出臺背景及論證過程的系統資料,并通過深入基層開展調研,掌握了不同層級、不同環節政策主體心理態度及其相應行為選擇的經驗證據。這是一項典型的民生保障政策,其“走樣”主要表現在:政策(目標)設計環節是“精心選擇”“有所保留”,政策執行環節是“先易后難”“避重就輕”,政策監督環節是“冠冕堂皇”“心照不宣”。評價結果則發現:不是各級官員不想把政策做好,恰是受制于目標責任制的強大壓力(指標考核與責任追究),只能被迫理性地選擇“下有對策”,以致形成一種表面“政績顯著”而內在“華而不實”的局面。 二、文獻回顧與研究進展 (一)關于政策主體人性與公共服務動機的論述 學界對政府官員或公共政策主體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長期存有爭議。從某種程度上講,它是進行政策效果研究乃至服務型政府建設的一個前置性問題。但人性假設更為直接的表象是對他們公共服務動機的判斷。盡管公共選擇學派與新公共管理理論等主張把政府官員視為與市場參與者沒有實質性區別的“經濟人”,但更多的學者傾向于認為:“政府官員應比企業經理們更看重為大眾做有意義的事”〔6〕。如有學者認為,應專門建構一種公共服務領域的“公共人”屬性來取代傳統“經濟人”假設?!?〕其背后所指,即公共部門的供職者們理當擁有比私人部門職員更高的公共服務動機水平;他們更傾向于“為公眾服務的信念發憤工作,重視幫助他人、造福社會和自我奉獻”。 有關公共服務動機的規范定義較為復雜。一般認為,佩里和懷斯在1990年發表的論文中正式提出這一概念,即“個人對公共機構特有目標做出敏感回應的一種心理傾向”〔8〕。隨后瑞尼和斯坦伯爾進一步將其界定為“一種服務于團體、地方、國家乃至全人類利益的利他主義動機”。這一理解讓公共服務動機的指向超越了公共部門而具有普遍意涵。最近20年間,學界逐漸認同應在結構或影響因素的層面來對公共服務動機加以闡釋,提出諸如“公共服務動機過程”等理論。但對本研究而言,更有啟發價值的是基于公共服務動機內涵解讀的系列實證探索和發現。一是關于公私部門職員公共服務動機的比較。休斯頓(Houston)、比爾倫斯和凡登布萊克(Buelens& Van den Broeck)等發現公務人員對物質獎勵的傾向度要低于私人部門員工;〔9〕〔10〕富蘭科斯(Francois)指出公共服務動機使得公共部門至少能夠以不低于私人部門的效率來提供社會服務;〔11〕瓦萊特和格蘭特(Wright & Grant)則進一步驗證了公務人員更傾向于內在價值的實現,而非外部或經濟的獎勵。〔12〕二是公共服務動機對組織和個人績效的影響。布魯爾和賽爾登(Brewer & Selden)、納夫和克拉姆(Naff& Crum)都證明了政府職員的公共服務動機與其對工作(績效)滿意度之間存在顯著正向關系?!?3〕〔14〕布魯爾和賽爾登對美國國會議員的數據分析和金(Kim)對韓國各級政府1700多名政府雇員的研究,也證明了公共服務動機對可感知的組織績效有明顯促進作用。〔15〕李小華和董軍發現公共服務動機與個體績效存在正相關關系,即服務動機強的公務員績效表現更高?!?6〕 應該說,就兩類關系取得樂觀結果的研究者占大多數。這在相當程度上為本文關于公共政策主體的理想人性假設提供了依據。韋伯認為,科層制組織有職責分明、照章辦事等特點,組織中的成員為因循而刻板的技術官僚。但現實似非如此。作為公共政策設計、執行和監督主體的各層級政府官員,若都是出于公共服務動機自主設定績效目標并導向績效行為的“自為行動體”,則其在公共政策過程中即會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做出積極貢獻。 (二)關于目標責任制及其對公共政策影響的研究 針對目標責任制的運作機理及對公共政策影響,主要有兩種研究進路:一是政治學的路徑,即從基層政權實踐出發,運用翔實的案例來分析政府治理或公共政策的基本特征和運行邏輯,并就目標責任制在其中的激勵和約束作用提出反思。如榮敬本等通過對河南新密市縣鄉兩級政治運作的詳細解讀,提出“壓力型體制”作為改革開放后我國政府體制的總體概述,其中最直白的呈現就是“任務項目化、項目指標化、指標數量化”的目標責任制形態,以致衍生出各種“運動式治理”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現象?!?7〕徐勇、黃輝祥以河南省L鄉為個案的分析亦指出:目標責任制在鄉村治理中通過一種“行政主控”的權力運作帶來“領導績效”,確保上級分配各項任務的完成,但存在目標值設定過于剛性以及村干部受到禮俗關系干擾而消極應付等弊端?!?8〕此外,吳毅、王漢生和王一鴿等對不同層級政府招商引資、土地開發、迎接檢查等各領域工作如何受目標責任制影響均作了深度觀察與思考,基本上將其視為一把“雙刃劍”,即為推動經濟發展和維護社會秩序發揮了重要作用,同時也帶來一些悖論性的結果?!?9〕 二是組織社會學的路徑,側重關注目標責任制下組織管理和運作的層次、制度環境以及制度演進等問題。折曉葉、陳嬰嬰采用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兩種視角交替觀察了財政轉移支付項目進入村莊的社會過程,指出“項目制作為新舊體制銜接過程中對既得利益補償的重要機制,為分級治理邏輯的匯合搭建了一個制度平臺”?!?0〕周黎安等的系列研究則提供了目標責任制有關激勵作用如何通過地方官員的“相對績效考核”被進一步放大的證據。〔21〕周雪光在具體分析了基層政府間的“共謀現象”后指出:“共謀行為不能簡單歸咎于政府官員或執行人員的素質或能力,其穩定存在和重復發生是政府組織結構和制度環境的共同產物,在很大程度上是近年來政府制度設計,特別是集權決策過程與激勵機制強化所導致的非預期結果?!薄?2〕 (三)關于公共政策(執行)走樣的原因分析 一是資源依賴與街頭官僚自由裁量權的行使。一方面,街頭官僚每天都面臨著多元的政策任務,這些任務之間的優先次序、互動關系嚴格受制于所處的制度環境;資源不足作為一種整體性約束導致其不可能全力執行所有的任務。〔23〕另一方面,盡管街頭官僚處于公共政策的末端,但實際卻擁有較強的“政策制定力”即執行中的自由裁量權,因為服務群體不確定、層層考核壓制及資源匱乏等因素在相當程度阻礙了其對理想目標的追求,他們只有在既定框架下盡可能選擇一些易出績效、方便測量的政策目標去落實,從而忽略一些難以實現或不好衡量的目標。 二是地方官員“晉升錦標賽”的激勵。在現有體制環境下,地方政府有關公共政策(績效目標)的選擇往往是根據上級政府考評及與同級政府進行“政績錦標賽”需要來確定。政府官員的晉升流動與政策目標完成情況(或說政績水平)緊密相連;因此幾乎是上級政府考核什么指標,下級政府就關注什么指標?!?4〕也有可能是上級政府急于凸顯政績卻未充分考慮執行成本與困難程度等,提出了不切實際的政策要求;那么在強競爭壓力下,作為“被考”的下級往往采取共謀行動來應付上級或挪用其他資源來完成指標,從而形成政策異化。 三是委托代理理論中的代理人道德風險。若將公共政策的制定與執行者(上下級政府部門)之間視為一種委托代理關系,則作為代理人的執行者擁有互異的利益訴求,可能以犧牲政策執行為代價,將政策目標置換成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同時,政策設計者與執行者存在信息不對稱,構成所謂代理人的道德風險,即政策執行者容易選擇性地將行動集中在一些易出成果的顯性任務上?!?5〕目前我國“條塊”分割的政府體制也為政策代理人留下可以斡旋的空間,幫助其爭取對已方有利的政策任務。此外,借助于政策普遍規則與地方特性之間的矛盾,執行者往往也會根據“成本—收益”邏輯來對政策進行“再制定”,從而導致政策執行走樣。 三、政策分析:以G省農村危房改造政策為例 (一)G省農村危房改造政策實施概況 農村危房改造補貼政策近年在全國各地著力鋪開,作為落實國家保障性安居工程的重要內容,亦關系到全面建設小康社會與推進精準扶貧等重大戰略實施。G省該項政策最早啟動于2003年,迄今已歷17年,期間經過了數次調整升級,其目標定位、對象范圍、實施方案與補貼標準等都有了較大改變,包括省級領導班子任職更替及其牽頭主管部門的變化,亦對政策形態產生了一定影響??傮w上,G省該政策共實施2輪,有4個較明顯的階段;每后一階段政策目標設置都是對前一階段的加碼,不同階段有關要求又彼此嵌套,但政策的核心要素、基本規則與執行路徑保持了大體一致。 第一階段從2003年到2007年,可稱為“農村安居工程”階段。2003年8月,G省省委省政府以“十項民心工程”首項的名義,要求從2004年起至2010年分期分批對全省農村15萬戶危房進行改造;由省扶貧辦牽頭組織,省級財政在此期間每年安排3000萬元,專項用于扶持邊遠山區、欠發達地區、革命老區、少數民族地區仍居住在殘危房、茅草房和泥磚房的貧困農戶實施殘危房改造,每戶補貼4000元(其中較發達的7個地市自行安排資金完成省級部署工作)。補貼以農戶自愿申報,經村-鎮-縣-市逐級上報后錄入全省扶貧信息系統統一管理。2005年底,省委提出要加快工程進度,力爭在2007年底完成全部改造任務。為此省財政廳加快資金撥付,并將每戶補助標準從4000元提至5000元。 第二階段從2007年底到2010年,可稱為“扶貧雙到”階段。2007年12月,G省上任僅數日的省委書記在調研時提出扶貧開發要“規劃到戶、責任到人”。省扶貧辦經深度研究后形成系列上報材料,獲批示要“調動多方力量,爭取在5年內讓全省3409個貧困村37萬戶157萬人實現脫貧”,農村危房改造即為扶貧開發的一項重要內容。次年5月,“城鄉住房困難戶占總戶數比重”被列為全省市廳級黨政領導班子和領導干部考核指標。2009年10月,布置第二輪全省農村危房改造任務制定的數據摸底和清查工作;其中補助對象認定的條件調整為:一是低收入戶,即當時扶貧標準線家庭年人均收入1500元以下;二是住房困難,農村居住在土坯泥磚房、茅草房或借用他人住房的無房戶。經各地摸查、村集體評議、公示后逐級上報,最終確認全省共有54.15萬戶農村低收入住房困難戶。總體上,這是第二輪補貼政策醞釀及任務摸查的階段(含此前未完成任務的地區繼續實施及新政策試點)。 第三階段從2011年至2014年中,可稱為“落實十二五”階段。以此前確定的54.15萬戶為任務總數,自2011年起用5年左右時間完成改造建設。省級財政補貼標準為10000元/戶,要求市縣級配套不少于5000元/戶。2012年G省被列入中央農村危房改造擴大試點省份,中央給予7500元/戶補貼??紤]物價上漲等因素,省財政實際按15000元/戶向下安排額度(中央和省各7500元/戶),仍要求市縣級配套不少于5000元/戶,但當年實際到達農戶保持10000元/戶不變,多出的資金用于增加名額;2013年起執行15000元/戶補貼標準。截至2014年底,省級以上財政累計撥付54億元,完成了44萬戶農村低收入住房困難戶的住房改造。 第四階段為2014年下半年至今,可稱為“政策攻堅與分類實施”階段。由于中央該項政策主管部門一直是住建部,為方便銜接,2014年7月起G省農村低收入住房困難戶住房改造工作劃歸省住建廳統一組織??紤]經過前幾年實施,“剩下都是最難啃的硬骨頭”,省住建廳接管后再次組織核查,以農村分散供養的低保/五保/殘疾與他貧困戶、經住建部門鑒定的C/D級危房、唯一長期自住3項作為條件,重新確定全省“最急需”改造的對象為32.8671萬戶,經省政府批準按2015年12.82萬戶、2016年12萬戶、2017年8.0471萬戶的計劃落實。補貼對象逐步集中到重點人群,并實行差異化標準:一是對拆除重建的分散供養五保戶和建檔立卡貧困戶,省級以上補貼分別提至每戶24000元和30000元,要求市縣分別配套不低于每戶5000元和10000元;二是對少數民族自治縣對象和農村貧困殘疾人戶,省級以上補貼每戶分別提高5000元和6000元;三是扶貧“雙到”幫扶對象由對口幫扶單位再安排資金支持,納入改造計劃且經核實的受災“全倒戶”,省級財政再給予每戶10000元專項補貼。 (二)G省農村危房改造政策走樣的表現 盡管做了較完善的任務摸查,且在實施的不同階段因時調整、反復定位和推進,但績效評價發現,G省農村危房改造政策的設計、執行和監督環節仍存在系列較為深層的問題。若以“政策走樣”來概括,其具體表現為: 1.政策目標“精心選擇”“有所保留” 政策設計是政策實施的首要環節,其關鍵又是選擇一個適當的政策目標和實現該目標的行動方案。因此,政策目標在相當程度決定了政策執行結果。G省農村危房改造政策在目標設計環節,經過了多輪自下而上摸底匯總和自上而下決策分解的過程,表面上自然符合“調查研究”“集思廣益”的民主決策模式。但深入調研后不難看出,參與政策目標制定的各層級主體藏在每一步“合規行為”的背后卻有一顆“深思熟慮”的心。 首先,不論哪項政策其標準都不可能是完全精確的,尤其關于質量、程度等方面即需執行者根據實際自行判斷,即擁有自由裁量權。農村危房改造政策要求對象:一為家庭年人均收入1500元以下,但家庭年總收入具體如何統計,或哪些家庭成員應當計入,并無確定標準;二為住房困難或C/D級危房,多數基層主管部門既無條件也無資源組織專業技術人員逐戶上門鑒定,故往往依靠的是“目測”。這兩項現實決定了對全省需要改造的農戶數量(任務范圍)統計必然是有彈性的。其次,盡管公共服務動機假定政府官員都是“想讓政策盡可能惠及全部需要人群”的善政者,但對執行層來講,如果上報一個“較大”的基數,會擔心日后完不成而被問責,如果上報“太少”又顯得工作不努力;對決策層來講,如果發布一個“較低”的政策總目標,既不能成為抓手也不能突出政績,如果目標定的“太高”,又會因為完不成無法交代??梢?,上層和基層政府官員盡管也想全面普惠(擴大政績),但出于對層級政府運作和政策實施過程(主要是目標責任制)的“理性”預期,卻不大可能依據“完全實況”設定任務,這個環節更多時候是先“看看別人怎么樣”,再“精心選擇”一個“跳起來能夠得著”的目標。 以G省農村危房改造政策第二輪任務確定為例,2008年,省扶貧辦布置一次全省數據統計,主要由鎮村自行組織摸查并逐級上報,匯總后全省共有需要改造的農村危房150多萬戶。有關領導看后覺得“不可思議”,“我省經濟發展和扶貧開發多年,這一數字很難向上交代”,遂要求各級對上報數量重新核實。第二次摸底調查的結果,全省共有農村危房30多萬戶。但這比上次匯總整整少3/4萬戶,差距如此懸殊,省領導“對此不放心”,責令省級相關主管部門聯合組成檢查組,對各地上報的農村低收入住房困難戶進行隨機抽查,再核無誤后,將各地數量提供給省考核辦,作為考核各地黨政領導班子和領導干部落實“城鄉住房困難戶占總戶數比重”指標的任務基數,同時也作為各級財政安排補貼資金的測算依據。三次排查之后,經省扶貧開發領導小組會議討論通過,最終確定了后續5年全省農村危房改造總任務數為54.15萬戶。 這一過程或難以成為政策主體“選擇”目標的直接證明,但在政策績效評價過程中,有關主管部門工作人員的談話記錄則更令人深思。 L市分管扶貧的副市長:“我們都很努力的,真的想為老百姓辦點好事;最集中的時候,我親自帶隊,各鎮一把手還有干部,我們挨村挨戶地調查,給他們動員;省里每年有10萬戶甚至更多的任務派下來,我們也只能往下分解,真的很難完成;但是沒辦法,扶貧是死任務,擔負著高層的期待、社會的期待,我們必須用亮眼的政績兌現省政府的民生承諾,滿足公眾對政府有作為、大作為的要求?!保ㄓ涗浘幋aLFPBZK20160219) K縣住建局副局長:“上面對報的數不滿意,不是大了就是小了嘛;文件不說,大家也心知肚明,就處理一下再報啦。”(記錄編碼KFDCCM20151015) G省扶貧辦某科長:“對一個省來講,如果省長在‘兩會上說,今年全省農村危房改造只改了幾千戶,省長多沒面子,社會肯定會懷疑你們政府干什么去了;更何況‘扶貧雙到是我省的招牌和亮點,一把手多次批示要讓G省扶貧工作成為全國學習的榜樣,如果不定一個有分量的目標,怎么擦亮我們的招牌?”(記錄編碼GSCZJK20160405) 2.政策落實“先易后難”“避重就輕” 政策過程理論把政策決定視為一張“指導人們從當前情況導出設計目標的地圖”,政策執行則是“按地圖指引到達目的地”?!?6〕G省農村危房改造政策通過“登記造冊、錄入系統、分步推進”的方式實施。如前所述,因為各級“精心選擇”目標而導致本屬補貼對象的農戶未能納入任務范圍,即埋下了政策走樣的可能。盡管歷經多輪“撿漏”,但這種可能已被嚴格壓縮。從執行的角度看,該項政策有鎮村統一改造集中安置、農戶自購商品房補貼與分散原址/異址改造補貼三種具體形式,但前兩者累計占比不到1%。以最主要的原址/異址改造補貼為例,其實施的基本程序:第一,省級每年按各市上報情況分配任務數,省扶貧辦與地市政府一把手簽訂目標責任狀(如完不成即接受問責),地市再如法向下分解,最終把改造戶數攤派到村;第二,村干部動員協調,經農戶申請、村民代表會議討論決定、公示后上報等環節,確定本村當年列入改造的農戶;第三,農戶開工改造,鎮村負責跟蹤推進確保質量,完工后由縣、鎮、村聯合組織驗收,報財政部門發放補貼資金(后改為開工先發30%,驗收后發剩余70%);第四,每年年終到次年初(領導班子考核節點為4月份),各鎮、縣、市逐級統計當年實施住房改造的農戶總數(含開工數與完工數),未完成目標任務的地市被全省通報批評,相應的縣、鎮、村依當地考核辦法被追責(如免職、晉升“一票否決”或扣績效獎金等)。不難發現,目標分解與考核壓力貫穿了該項政策全過程,成為驅動政策落實的關鍵力量。 農村危房改造作為一項底線民生保障公共政策,其理想目標應是優先資助那些居住條件最差、經濟最困難的農戶。但恰是逐級考核的機制,使相關主體在政策實施中為保全自身利益、規避風險而“有所選擇”。最困難最急需改造的人群往往因無力自籌動工或無法按期完工被逐年推后,享受不到政策待遇。這成為其執行走樣的最直接表現。首先,只要在最初登記的范圍內,每年安排哪戶改造補貼由村委決定,即提供了“有條件者優先”和“逐年輪換”的可能。其次,不論哪個年度,政府補貼的標準都遠不能滿足農戶改造住房所需金額,且領取補貼需以開工或完工為前提(農戶需先投入自籌資金),又決定了最困難的對象往往無力自籌而被迫“一再推遲”。再次,盡管政策規定由農戶自愿申請,但留在家里的很多是“既不識字、也無想法”的中老年人,村干部在動員和選擇對象時存在較大的“協商”甚至“安排”成分,那些被放棄者“不了解情況,也不會有意見”。最后,鎮村干部若不適當選擇,僅憑理想安排給最需要的人,“很可能一年一戶都完成不了”;也確有少數地區針對這部分對象,征得其同意后以各級財政補貼額為限投入改造,結果只是簡單修補或蓋一個“很小的平房”,從長遠看仍是一種資源浪費,亦不符合農村居住習慣。 X村村委會主任:“什么是自愿?給他一份申請表填寫,就算自愿了嗎?如果純按2009年上報的名單來實施,估計我一年一戶都完成不了。有能力改造的,早就改造完了,剩下的都是啃不動的硬骨頭。上級每年都有任務下來,我不可能不完成,怎么辦?只好在年初去搜集有意愿在當年建房子的農戶,到其親朋好友家打探一下是否屬實;如果屬實的話,就將其列入當年補助計劃。當指標出現空缺時,會優先告知這部分農戶,并請他們抓緊時間開工建設,爭取在當年建設完成。不然,臨時找人是很麻煩的?!?/p> 訪問員:“把這部分農戶納入進來,必然會擠掉原來名單上的名額,他們沒有意見嗎?” X村村委會委員:“我們都是跟他商量過的,很多農戶自籌能力低,自己跑來村委會說今年蓋不起房子,要求取消或者推遲補貼;我們都很想先幫助他們,發動了各種扶貧捐款,但畢竟有限,指標如果空在那里,更可惜。反正都在名單里,不如先找些能建的享受政策。”(記錄編碼XBCZS20151018) 3.政策監督“冠冕堂皇”“心照不宣” 為確保政策按上級預設的路徑運行,G省農村危房改造實施采用了多種監督手段。一是定期通報完成進度?;鶎硬块T要定期向上級報告工作進展,并主動開展自查,將發現問題向上匯報,上級依據匯總數據在全省統一的扶貧信息系統中進行排名通報,未按時完成的地區給予批評。二是不定期抽查與約談。由省扶貧辦組織,抽查形式和時間不定,為及時跟蹤發現工作中存在的疑點和難點,并對問題突出的市縣領導進行約談、通報批評。三是專項督查。省級相關部門不定期聯合組織,將檢查發現的問題向省扶貧辦反映,由省扶貧辦進一步確認和督促整改,要求各市制定針對性整改方案,建立整改臺賬,對普遍性問題進行專題培訓。四是審計與績效評價。省審計廳、省財政廳及相關部門加強對農村危房改造補貼資金的審計與績效評價,引入專業第三方機構,把評價結果向社會公布,接受廣泛監督。 不可否認,通過目標責任制與“政策執行錦標賽”來推動基層執行確實在一定程度上發揮了積極作用?!爱吘勾蠹叶疾幌肱诺阶詈髱酌I導被約談,下面也跟著不好過。”但這些看似嚴密的監督措施,卻存在真正落地的困難。一是有關政策規定不符合實際,但考核、監督與問責的標準“一刀切”,比如每月更新進度與農村建房風俗發生矛盾。二是監督主要看材料和報數字,開會檢查多,踏實執行少。三是政府向社會承諾與兌現承諾的壓力,政策目標必須且“必然”完成。這些因素的綜合作用,使政策監督與效果評價環節很可能變得“冠冕堂皇”,服務于一種“皆大歡喜”的懸浮政績。 基層執行者將各種文本、數據考核形象地說成是“案頭作業”,所謂“干好工作不如做好臺賬”,政策監督某種程度變成了監督基層政府的做賬能力。G省農村危房改造補貼要求建立的臺賬包括一戶一份的紙質檔案與錄入系統信息兩部分,前者有入戶調查表、改造申請表、集體決定與公示記錄、危房改造圖紙、改造前中后圖片對照等15項內容,后者有農戶個人及家庭收入、房產等40項內容。 N鎮駐村干部表示其有接近一半的工作時間是在整理資料和錄入信息?!艾F在的檢查就是看材料,沒多少實質內容;最多的一次,我們一天接待了三批人來檢查,一會說這個記錄不行,一會說那個資料沒有,都被說蒙了?!钡遣贿@樣也不行,省級實施方案中要求縣以上主管部門按照改造總數的50%進行抽查,鎮要100%入戶驗收。N鎮農辦主任:“我們鎮有20個行政村,最遠的離鎮中心有2個小時車程,全鎮200多個指標;我如果逐戶去驗收,一個月都完不成,只能審核資料;上面來檢查也這樣,只要材料記錄的工作程序是完整合規的,各自對真實性負責,最后全部任務超額完成,也有真憑實據?!保ㄓ涗浘幋aNBZR20160621) 四、原因詮釋 綜觀G省農村危房改造實施的不同環節,不難看出,目標責任制作為一種組織環境或外部壓力,某種程度已成為驅動政策進程的主要動因。而這一過程中,作為政策設計、執行和監督主體的“善政”初心或公共服務動機卻被高度隱藏,只有在非正式場合的“笑談”中才略為表露。顯然,他們是懷有一顆“盡可能為群眾造福”的心,否則不會在第二輪政策初次摸查的時候挨村挨戶走訪登記、統計出150萬戶的總數,也不會在指標空缺時為避免資金閑置、給予名單內的“次窮”農戶優先享受。當然,也有學者認為這種“故意報大數”和“資助次窮者”屬于為滿足個人私利和占政策便宜的策略性行為,這可以從鄉村治理的禮俗環境角度加以否定。政策調研發現,作為公共政策最基層執行者的村干部時刻處在熟人社會中,若其發生明顯“偏親”等不公正行為,很可能遭遇家族性道德譴責,并在后續政策推行中(依靠關系網絡等非正式手段、需要村民配合時)遭到廣泛抵抗,特別在信息傳播日益迅速、群眾政策意識覺醒的現實條件下更是如此。所以基層鎮村干部在執行政策的相關工作中大多表現出一種實事求是、盡心服務的樸素動機。“只是因為現行的壓力型體制導致政策目標分解到基層政府無法完成的地步”,才出現諸如目標替代、執行異化和監督軟化等非預期后果?!?7〕反過來,也正是由于目標考核(監督問責)的強有力約束,相關主體只會在確定合規的框架下選擇“理性”行為。換言之,即政策實施的異化不會太離譜,從而讓政策有效(政績顯著)成為一種可視的狀態,政策走樣則為一種隱藏(需深入剖析才得發現)的結果。 歸結起來,如本文開篇所述,一項公共政策的理想完善或偏離走樣是由其過程各環節主體內因和外因動態作用所決定的。我們假定政策主體都有著一定的公共服務動機,構成驅動政策設計臻于完善和執行趨于有效的正向動力(M);而作為中國層級政府運作的現實狀態或政策實施所處的組織環境,目標責任制特別是其中的目標分解及考核壓力,構成政策主體被迫權衡乃至選擇策略性行為的負向阻力(R)。這兩種力量不斷相互對抗,形成公共政策設計、執行和監督在“理想”與“走樣”之間搖擺浮動的狀態。具體而言:當政策主體的公共服務動力強于目標考核所帶來的阻力(即M>R,或當其尚未充分感知后者作用)時,政策實施將趨于理想;而當兩者力量相當(M≈R)時,政策效果呈現不穩定狀態;當前者不抵后者(M 這一關系或在G省農村危房改造政策過程得到初步驗證。首先在目標設計環節,初次摸底調查時,基層執行者尚未充分意識到未來可能的考核壓力,此時其公共服務動機的作用最明顯,故能獲得一個最完整的任務數;當上級反饋嵌入了一定的政績意圖,也即預示了明確的考核責任,各級主體的善政初心隨即遭到壓縮,于是迅速反應形成目標選擇,再經過“收得太緊”和反復的“理性”調整后,才得到一個上下級共識的目標。其次在政策執行環節,公共服務動機的驅動使鎮村干部的行為具有兩重性:其一為基于對當地實際的了解,當然想讓最需要的人群優先享受補貼,也確實這么安排了,只是限于政策規制無法如期完成,故出現指標農戶主動放棄或申請延遲的現象;其二當目標考核讓政策已不能按理想路徑落實,為避免資源浪費和給所在村民謀實惠,主動選擇了安排給名單內的“次窮”農戶。從某種程度講,這種執行策略從“最優”到“次優”人群的轉換本身即是動力與阻力相互抗衡(此消彼長)的結果,也是政策運行狀態或效果不穩定的表現。最后在政策監督環節,公共服務動機使政策設計和監督者采用了盡可能全面的監管手段,并以制度規定抽查范圍要100%覆蓋,目的即想保證該項政策真正惠及需要的人群,取得預期成效;只是因為目標責任的壓力,決策者需向社會負責、監督者向上級負責,且這種壓力在“政績錦標賽”下遠大于其“善政”初心,所以監督者不得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與執行者“共謀”(“檢查臺賬”和“數字游戲”)以維持一種“對大家有利”的政績。 五、結論與討論 本文以G省農村危房改造為例的分析,在一定程度上驗證了一種邏輯。第一,各級公共政策設計、執行和監督主體都擁有明確的公共服務動機,倘若沒有強大的制度環境約束,他們會自主選擇讓政策力臻完善(服務最需要者)的目標和行為;第二,政策設計、執行和監督的效果受相關主體動機因素和環境壓力的雙重影響,現實條件下,目標責任制作為一種彌漫的強約束幾乎掩蓋了官員的善政初心,使施政者“人在體制中,進退不由己”,成為公共政策走樣(包括目標選擇、執行偏離、監督軟化)的重要原因。 對此,要設法改變這一狀況,盡量強化政策主體的正向動力,減少可能導致公共政策走樣的制度性阻力。一方面,可通過加強各級官員黨性修養和行政倫理教育,引導其樹立正確的政績觀和堅定的理想信念,摒棄急功近利思維,提升克己奉公、服務群眾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不斷優化政策推行的目標責任制,包括依政策類型、實事求是地設定目標值,合理分配指標任務,實行彈性化的考核機制或更加寬容的考核周期,降低其“剛性約束”“不堪重負”的消極作用。 〔參考文獻〕 〔1〕渠敬東. 項目制:一種新的國家治理體制〔J〕. 中國社會科學,2012,(5). 〔2〕林毅夫等.中國的奇跡:發展戰略與經濟改革〔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99:182-183. 〔3〕黃宗智,龔為綱,高原. “項目制”的運作機制和效果是“合理化”嗎?〔J〕. 開放時代,2014,(3). 〔4〕艾云. 上下級政府間“考核檢查”與“應對”過程的組織學分析:以A 縣“計劃生育”年終考核為例〔J〕. 社會,2011,(3). 〔5〕陳水生. 項目制的執行過程與運作邏輯——對文化惠民工程的政策學考察〔J〕. 公共行政評論,2014,(3). 〔6〕Rainey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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