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陰陽師（八）

吳誰

（一）

門衛(wèi)旺叔只在中午出門，其中一個原因是他的眼睛越來越差，日光最盛時眼前也只有模糊的影子。

當地位于山的背面，又多云多霧，很少出現(xiàn)陽光明媚的日子。

今天也是如此。

所以，當他的手被人拉住時，旺叔瞇著眼睛看了好久，才認出對方是三年前就轉學了的小許同學。

“小許，你長大了啊，更高，更……瘦了。”

他想找一個詞形容，但半天只想出了一個“瘦”字。因為小許的變化主要是在氣質上——感覺就像一張弓，彎曲卻充滿力量。

“旺叔，你被幽靈纏住了，性命危在旦夕。”小許臉色凝重地說。

如果三年前有人這樣說，旺叔肯定給對方一個大耳光，痛罵對方是江湖騙子。

但現(xiàn)在不同。

因為他真的見到幽靈了。

近一年，他只在中午出門。其余時間段，他只敢棲身于學校門衛(wèi)室，連每晚應盡的巡邏義務，也是敷衍了事。

小許仔細查看旺叔的雙眼——當年踮起腳才到旺叔胸口的少年，現(xiàn)在已經可以平視旺叔了。

“剛才我們擦肩而過時，我發(fā)現(xiàn)你的面部皮膚干燥龜裂，雙手也有相同癥狀。可見對方性屬火，專吸人體表面的水分。你的眼睛結膜充血嚴重，再晚一點，可能會產生無法挽回的后果……”

旺叔心中一驚。學生間曾經流傳，小許出身于風水世家，是赫赫有名的少年陰陽師，外號“許半仙”。旺叔原以為這不過是小孩子間的戲言，但自己確實遇到了難以解釋的事，也從未向他人提起過，小許是怎么知道的呢？

“小許，我確實身體不舒服，也見到了幽靈。你懂得多，這個怎么處理？”

小許隨手從口袋里抽出一張雪白的衛(wèi)生紙，手指沾著口水在上面歪歪扭扭地畫了一個符號。

“旺叔，你若信我，就將這個帶在身邊。一旦它開始發(fā)光，就是提示幽靈在附近，你要趕緊躲開。只是……”小許嘆了口氣，“治標容易治本難。幽靈來歷不明，你得找到源頭才能化解。我離開的這三年，學校可發(fā)生過什么事？”

旺叔二十年前就在這所學校當門衛(wèi)，學校里有任何風吹草動他都知道。他記得，三年前小許突然轉學。后來沒多久，另一個同學小鄭也不見了。

小鄭是小許的同桌兼好友。小許轉學時很匆忙，甚至沒來得及和小鄭告別。小鄭不相信他會這樣一走了之，找了他很久，直到某個周末，小鄭不見了。

這件事當時驚動了很多人，學校和警方都出動人手搜尋，但最后還是沒有找到小鄭。

為此，學校在安全和衛(wèi)生上都做了全面升級，重新布置電線，安裝了新型紅外線攝像頭和紫外線消毒燈。旺叔年紀大了，一直沒學會操作這些設備，好在它們都可以通過電腦控制，不用旺叔費神。

再后來，附近居民區(qū)拆遷，生源大幅度減少，學校也關閉了。隨著教職工都分流走了，學校只剩旺叔一人留守。

（二）

奇怪的事情，就從這個時期開始。旺叔大致說了這些，怕小許難過，就沒有提失蹤的小鄭。

小許聽后，點點頭：“據說，我們學校原本就不太平。以前人氣旺，感覺不到。現(xiàn)在學校關閉了，什么魑魅魍魎都跑出來。

“旺叔，你別怕。不做虧心事，不怕鬼上門。今天晚上，你還是照常巡邏，看能不能引得幽靈出來，我正好去調查一番。你有這張符紙，定能保平安。”

雖然小許這么保證了，但半夜巡邏時，旺叔心里還是在打鼓。

學校不大，也就一棟四層樓，呈“回”字形。中間是一個小小的操場，一圈跑道圍著沙坑。大樓過道外側是教室，內側沒有墻，學生可以直接從一樓走廊下到操場。

旺叔巡邏時，就是每層走一圈，慢慢走也只要三十分鐘左右。他每晚需要巡邏三次，不過，自從走廊裝上紅外線攝像頭后，旺叔有時會偷懶，只出去巡邏一次。

怪事就是從攝像頭出毛病開始。

一天晚上，一間教室的監(jiān)控顯示屏突然變得雪白，像是被強光直接照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

旺叔跑到那間教室查看，可那里沒有任何光亮。再回去時，監(jiān)控顯示屏已經恢復正常。

旺叔回放監(jiān)控錄像時發(fā)現(xiàn)，強光至少持續(xù)了五分鐘，甚至鏡頭中還出現(xiàn)了被強光照射得發(fā)白的旺叔的身影。

但當時的旺叔，看到的只是一間漆黑的教室。

這光怎么來的，他怎么看不見？

旺叔心里嘀咕，該不會是UFO外星人到訪吧？他記得一部電影中，外星人穿了隱身衣就是這樣的情形，肉眼看不見，只有攝像頭能拍到。

現(xiàn)在想來，這也許是幽靈第一次出現(xiàn)。之后，這種情況發(fā)生得愈發(fā)頻繁。但旺叔每次趕到現(xiàn)場后，都沒發(fā)現(xiàn)異常。

直到某天晚上巡邏，旺叔看到了“它”。

那是學校廢棄后的一個夏天。凌晨四點，校園里的照明系統(tǒng)為了省電已經停用，旺叔只能打著手電筒巡邏。好在校園里的監(jiān)控系統(tǒng)使用的是另一條線路，還在正常運轉。

旺叔剛走出值班室，抬頭一望，就看見119教室的墻壁上，浮現(xiàn)出一個淡藍色的身影。因為隔得比較遠，他只能模模糊糊判斷，這是一個男孩子。

這個身影浮在半空中，雙腿離開地面大約有半米高，似乎沒有手。旺叔心頭一驚，趕緊沿著走廊繞教學樓跑了半圈，趕到時，藍色身影已經消失了。旺叔跑回值班室，大著膽子回放監(jiān)控錄像，卻發(fā)現(xiàn)那個時段全是白光，根本看不清現(xiàn)場情況。

旺叔以為遇到了外星人。

之后，這種怪事頻繁發(fā)生，只是每次都出現(xiàn)在不同地點。旺叔把這些地點都記錄下來，分別是118教室、117教室、116教室。他想什么時候能近距離拍到外星人的照片，自己就出名了。

直到有一次，旺叔在巡邏的時候，突然覺得臉和手開始發(fā)熱，好像在被微弱的火灼燒著。他轉過頭來，看到藍色的人影就在自己背后的墻上。

那確實是一個男孩子，身形像穿著校服——這所學校的校服也是藍色的。男孩子吊在半空中，兩只腳懸空。

旺叔頓時覺得喘不過氣來，嚇得大叫一聲，屁滾尿流地爬回值班室，躲在被窩里瑟瑟發(fā)抖。

這不是外星人，是幽靈！

之后旺叔大病一場，手和臉開始干裂脫皮，眼睛也視物不清。當地的醫(yī)生一時找不到病因，旺叔又沒有錢去外地看病，只能吃點常用藥。

休息一段時間后，旺叔還是回來上班。為了養(yǎng)家，他不能辭職，但也不敢半夜去巡邏了。

即使不出去，攝像頭還是能拍到白光的出現(xiàn)。他翻看記錄發(fā)現(xiàn)，幽靈出現(xiàn)的教室，編號從114到113再到112……數字正在慢慢縮小，眼看就要到值班室的編號——101。

就在他驚魂未定時，遇到了小許，這才道破“真相”。

今晚，幽靈很可能出現(xiàn)在值班室。所以，旺叔是絕不可能待在這里的。

（三）

太陽一落山，旺叔就躲在離值班室最遠，也未曾有幽靈出現(xiàn)過的120教室。由于照明電路沒有啟動，整棟教學樓一片漆黑。

旺叔就著應急燈的光，時不時隔著操場，打量對面的101值班室。

小許給的符紙，就擺在他面前的課桌上。

夜深了，旺叔覺得臉發(fā)熱，手也開始發(fā)癢，眼前模糊了起來。他用力睜大眼睛，卻發(fā)現(xiàn)這張用衛(wèi)生紙做成的符紙，正慢慢發(fā)出藍色的光芒。

旺叔緩緩抬起頭來，遠遠地看見101值班室的墻上，出現(xiàn)了懸空的藍色身影。

旺叔嚇得跳了起來，他止不住地后怕，還好今天躲了出來。

那藍色身影似乎在空氣中浮動，隨后便消失不見了。見此情況，旺叔松了一口氣，準備低頭撿起棉被，卻發(fā)現(xiàn)符紙的光越來越強。

他抬起頭來，驚詫地發(fā)現(xiàn)藍色身影出現(xiàn)在102教室的墻上。

難道，我剛才看錯了？

旺叔揉揉眼睛，再定神望去——藍色身影又在103教室的門口出現(xiàn)。它在一步步靠近自己！

萬籟俱寂中，旺叔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電話那頭傳來小許著急的警告聲：“快離開那！”

旺叔兩條腿都站不穩(wěn)了，他再看出去，發(fā)現(xiàn)藍色身影已經到了105教室的墻上。就在這時，一旁的符紙竟然自行燃燒了起來，發(fā)出刺鼻的白煙。

旺叔再也撐不住了，嚎叫著沖出教室，連滾帶爬地沿著過道沖向教學樓的入口。

在入口處，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是小許！旺叔抱住小許的腿，哀求道：“許半仙，你可一定得救救我！”

少年用凌厲眼神盯著癱在地上的旺叔：“我可以救你，只要你解釋一件事情。

“為什么你就算是逃命，也不肯直接穿過教學樓中間的操場？”

（四）

三年前的一天，小許沒有來學校，只來了一位自稱是小許姐姐的人為他辦理了轉學手續(xù)。

本來這事就這么過去了，但小鄭并不相信這個說法。年輕氣盛的男孩在向學校索取小許家人的聯(lián)系方式未果后，竟然在晚上偷偷潛入學校，打算查看小許的轉學申請表格。

但小鄭在翻墻時手滑了一下，摔了下來。不幸的是，他脖子上的圍巾掛在了墻頭的尖刺上，被吊在了空中，雙腳離地有半米高。但小鄭反應很快，馬上用雙手抓住圍巾，拼命支撐住，以保證自己能呼吸。他相信，只要有人看到了，一定會趕過來將他救下來。

只要有人看到……

其實，如果旺叔按照規(guī)定，在晚上十點、第二天凌晨一點和凌晨四點巡邏，他一定會看到這個男孩。但那晚旺叔偷懶了，只巡邏了一次。

小鄭從晚上十點支撐到了凌晨一點，而旺叔是在凌晨四點發(fā)現(xiàn)了他。

鬼迷心竅的，旺叔沒有報警，反而將小鄭的遺體埋在操場的沙坑深處。從此以后，他再也不敢走進教學樓中間的操場。

旺叔的眼淚不停地流下，可能是因為眼睛的疼痛。但小許的眼淚，一定是因為自己的好友。

“你手上和臉上的傷，是嚴重的曬傷。”半晌，小許才發(fā)出聲來，“眼睛也是，是典型的紫外線過度照射的結果。”

太陽光中除了可見光之外，還存在人眼看不見的成分，如紫外線和紅外線。紅外線可以用于夜視儀或者體溫監(jiān)控，而紫外線常用來消毒，但長時間照射人體，會損傷皮膚、視力。

旺叔的身體之所以會被紫外線損傷，就是因為學校安裝的紫外線消毒燈。想必是有人發(fā)現(xiàn)了旺叔的秘密，遠程控制了這些消毒燈。人眼看不見紫外線，但攝像頭可以拍到，顯示在畫面里，就是肉眼不可見的神秘白光。

紫外線還有一個特性，就是光子能量很大，能激發(fā)出許多物質的熒光。

對方應該用特殊的熒光劑，在多處墻壁上畫出懸空的男孩人形，并通過控制不同地點的紫外線消毒燈，營造出藍色幽靈步步緊逼的假象。

小許猜到這個裝神弄鬼的方法后，馬上去查詢學校的用電情況，發(fā)現(xiàn)即使是閉校期間，電量還是只增不減。他將計就計，打算借此事讓旺叔說出小鄭失蹤的真相。他給旺叔的符紙，只是普通的衛(wèi)生紙。衛(wèi)生紙中一般都添加微量的熒光劑，在紫外線照射下會發(fā)出藍光。為了增強威懾效果，小許還在衛(wèi)生紙上加入微量的白磷化合物，它在潮濕環(huán)境中被紫外線長時間照射，就會自行燃燒。

“這就是真相。有人想制造幽靈出沒的假象，將你趕走。我不知道動機為何，但我知道對方是誰。”

小許在藍色身影前站定。“三年前，謝謝你牽掛我！”他含著眼淚看著好友的畫像，“但他們沒有畫對你。”

藍色身影的頭上，隱約可以看到有六只耳朵。這個特殊的標記，證明這次的主謀，就是“六耳獼猴”。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