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麗哲 張岳
摘要:在國家鄉村振興戰略的前提下,產業興旺是經濟重構的核心,只有挖掘鄉村自身經濟發展與傳統文化的內驅動力,才能真正做到惠及當地農民與地方文化的有序發展。作為城鄉融合類鄉村的山東濰坊楊家埠村,綜合自身優勢,充分發展了當地傳統風箏產業,其手工業振興的模式與文化傳承經驗,對我國現階段城鄉融合類的鄉村振興有著重要的參考意義。
關鍵詞:鄉村振興 手工業 楊家埠 風箏
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鄉村振興戰略實施的總體要求是“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在這些要求中,產業興旺是經濟重構的核心,只有挖掘鄉村自身經濟發展與傳統文化的內驅動力,才能真正做到真正惠及當地農民與地方文化的有序發展。具體到每個村莊,究竟應該做什么樣的產業才能夠達到這些要求,是我們要重點探討的問題。因為各個村莊情況并不同,產業規劃應當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才能提出相應的發展策略。在我國出臺的第一個全面推進鄉村振興戰略的五年規劃《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中,根據發展現狀、區位條件、資源稟賦等,規劃將村莊劃分為集聚提升類村莊、城郊融合類村莊、特色保護類村莊和搬遷撤并類村莊4種不同類型。其中,城郊融合類村莊被認為是城市近郊區,以及縣城城關鎮所在地的村莊,具備成為城市后花園的優勢,也具有向城市轉型的條件。
本文中,筆者將以山東濰坊楊家埠村的風箏產業為例,探討城郊融合類村莊中的手工業的現代發展模式與傳承經驗,以期對其他該類別的鄉村經濟振興與文化傳承提供有益的參考。我們這里所說的楊家埠主要指的是西楊家埠村,隸屬濰坊市寒亭區,地處濰坊市區近郊,距濰坊市寒亭區政府約1.5公里。據調查統計,截至2016年5月份,全村共計400戶、1423人。在楊家埠村,既有景點大觀園民俗游覽,又有年畫風箏商業集散地,同時借助較為方便的地理位置與風箏業的有效傳承,與濰坊世界風箏賽會這個IP緊密結合,振興了當地的經濟,豐富了人民的生活。
楊家埠村的風箏產業歷史悠久,幾乎從未中斷,逐漸形成了現在的從手工作坊到機器生產的多種產業模式共存的一種樣態。明代初年,楊家埠的楊氏就開始發展風箏產業,至明末時期,當地已經能夠將木板年畫技術運用于風箏之上,從而大大降低了風箏制作成本,一舉成為中國四大風箏產地之首。清乾隆至嘉慶年間,西楊家埠已有風箏作坊30余家,年產4萬余只。至1937年,楊家埠風箏的年凈銷量已超20萬只。新中國成立后,楊家埠風箏產業得到更快地發展,至1987年,楊家埠風箏年軋制已破100萬只,產值達59.2萬元[1]。截至2016年,在訪談中得知,楊家埠的風箏業產值已達4億元以上[2]。
一、多種產業模式共存的楊家埠風箏業
1. 手工作坊的生產方式
家庭手工作坊和行會手工作坊是傳統社會中手工業最基本的生產方式。結合文獻記載與現實考察,我們發現,從明代起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楊家埠風箏的生產基本上都是以風箏藝人為中心、以家庭式手工作坊為主要生產形式進行的,這種生產形式“無論是生產場所,還是從業者,主要是以家庭為中心:自家的住房、天井就是‘車間,全家老小就是‘工人”。[3] 如濰坊風箏十一世家之一的張衍祿,是一個四世同堂的大家庭,全家有33口人,統統從事風箏行業;楊家埠“風箏王”楊同科家同樣如此。現在的楊家埠依然存在家庭手工作坊,不過采用此種生產方式的風箏生產者已經屈指可數了。
2. 手工工場的生產方式
歷史上,在濰坊地區的風箏生產中,也存在著部分風箏鋪子或嵌銀店中也雇傭少量的人做學徒或幫工,參與風箏的制作的情況。在濰坊風箏十世家中,韓連溪曾在牟恒幫的風箏鋪子里做幫工,唐念立和唐延壽父子曾在唐洪飛、唐洪亮的唐氏風箏鋪子里做幫工[4]。這種情況在濰坊地區非常常見,畢竟作為全國重要風箏產地,有名的大風箏鋪子在旺季免不了會出現人手短缺的狀態,楊家埠作為風箏年畫生產的重要集散地之一,自然也不例外。這也使得手工工場成為楊家埠風箏乃至濰坊風箏產業中較為常見的一種生產方式。時至今日,以風箏藝人為中心、雇傭自由勞動工人的風箏手工工場,通常是由風箏藝人自己創業而形成的,風箏藝人自身是其中的雇主和核心技術人員,而雇傭的工人人數則隨時間而變遷,總體上看不超過十幾人的范圍。以楊家埠的風箏藝人楊紅衛為例,“我1992年自己開始干,一直到現在。最初是我自己干,后面招了四五個人,到1994年的時候招了8至10個人,最多的時候十二三個人。關于人員變動,一個是市場原因,再一個是人家不干這個也有別的原因,工人大部分是女孩,有的結婚了,有的生了小孩顧不上,后來就成了五六個人,2012年以后就剩下4個人,到現在一直四五個人在干”。[5]
到20世紀80年代,濰坊風箏的生產出現了不同于傳統的生產形式。1986年5月,濰坊西楊家埠村成立了村辦的風箏廠,年產風箏30萬只,計6大類型、40多個品種,其中,高檔風箏占90%以上。1987年“成為國內最大的風箏加工廠”[6]。楊家埠風箏廠的成立,實現了濰坊風箏從傳統的手工作坊生產方式向批量化、規模性生產的轉變。楊家埠風箏廠在成立時設有設計、扎制、繪畫和質檢4個車間,雇傭有七八十人,大家在同一個廠子、同一個空間中,分工協作,集中生產。不過,楊家埠風箏廠并沒有采用完全的機器生產形式,其主要生產的是濰坊傳統風箏,這就要求風箏制作過程中的選料、造型、扎制、貼糊、組裝等工序采用手工勞動的形式,雖然后來又增加了噴繪、印刷等機器生產環節,但主要是以手工勞動為主,與完全以機器生產“現代風箏”的風箏廠的生產方式是不同的。所以,盡管楊家埠可以算是現代風箏企業,但仍然只是屬于大型風箏生產的手工工場。
以上是楊家埠風箏現代手工工場生產方式的兩種形式:第一,以風箏藝人為中心的手工作坊,一般也雇傭工人,這種雇傭雖然規模不大,但是以自由勞動為基礎,集中在一定的空間中進行風箏制作,所以,可以將其看作是風箏制作的工場手工業;第二,未完全采用機器生產、以手工勞動為基礎、以傳統風箏為主要產品的風箏廠,雖然雇傭規模相對較大,分工協作相對發達,也采用現代管理制度和技術,但因為主要以手工勞動為主,并不能算是機器大工業,我們也可以將之看作是風箏制作的工場手工業。
3. 分包制生產方式
分包制生產方式指的是向不同家庭的、分散的勞動者提供用于風箏制作的原材料,如竹子、尼龍布、絲線等,讓他們在家中從事手工加工,并根據一定的標準支付給他們相應報酬的一種生產方式。這種分包制生產方式,也會被稱為分包體制、散工制、場外生產體制,曾經在16世紀至18世紀的英國毛紡業中比較盛行[7]。關于風箏鋪子是不是存在分包給分散的家庭手工業者進行風箏制作的“分包制”生產形式,由于資料缺乏,并不能夠完全確定。但據學者研究,至少在1949年新中國成立初期,有的風箏作坊存在著讓幫工或者讓工人將原材料帶回家中進行加工的現象[8]。時至今日,這卻是楊家埠風箏制作的非常重要的一種生產方式。例如,就楊家埠村的風箏生產而言,據參與編纂《寒亭區志》《楊家埠村志》的濰坊文史人譚家正說,現在雖然看起來從事風箏業的戶數在減少,但實際上是因為濰坊風箏普遍采用了分包制生產,“現在從事風箏生產的戶數還不少,很多不是按照原來的生產方式那樣做了。就說王永訓吧,在他廠里邊扎風箏的也就是20來人,但在下邊把扯的卻很多。過去是自己雇人扎風箏,按計件工資制,現在不是了。現在普遍是,比如:我制了個風箏樣子,你給我扎蝴蝶,蝴蝶也有大小號,或者說扎個鷹,根據用料的多少,系數的難易,我分包出去,我只做樣式,你給我扎蝴蝶,原材料什么的我都不管,你買竹子、買線、買荊,來給我驗扎制成的風箏的數目,我計算數量給你多少錢”[9]。通常情況下,濰坊風箏生產商將風箏生產的某些環節,如扎制、貼糊或繪畫等外包出去,一般是外包給周圍有限范圍內的家庭勞動力,然后按照計件工資制支付報酬。以譚家正采訪中提到的濰坊風箏藝人王永訓的天成飛鳶風箏廠為例,根據對王永訓的采訪,他的天成飛鳶風箏廠在2016年固定雇傭的人數在78人左右,而外包雇傭的勞動者也有70人左右。這些外包雇傭的勞動者分別在家中專門從事或扎制、或貼糊、或繪畫等環節的加工工作,“我們風箏制作工序包括扎制、貼裱糊、涂繪畫、放飛等,比如扎制的,要先培訓,培訓完了之后可以在家里做,要按照公司管理,統一按照圖紙要求加工”。[10]
一般來說,分包制生產方式具有適應性強、利于分散風險的特點,“場外生產方式為企業提供了一個面臨風險時最有效的回旋余地,它能夠適應市場需求的迅速波動,而且對企業來說成本是最小的”[11]。但分包制生產也有其缺點,其中主要的缺點包括:質量風險和誠信風險。所謂質量風險,就是需要分散在家庭的勞動者能夠具有相對達到標準的、統一的技術,以保證產品的質量;所謂誠信風險,就是分散雇傭勞動者和雇主之間在產品數量和質量上如何達成信任,防止欺詐。對此兩種風險,王永訓的天成飛鳶風箏廠也采取了方法進行應對——雇傭勞動者自己作為監督者,層層把關:“我采用風箏手工生產中的扎、糊、畫、放幾個環節相互監督的方法保證質量。假如說扎制的(風箏)出現了問題,比如開膠了、變形了,裱糊的人會挑出來,等扎制的人再來的時候拿回去修;假如說扎得很好,糊得不平整,那么由誰來監督呢?由繪畫環節的工人,因為如果糊得皺皺巴巴的,肯定畫也畫不好;畫的由誰來監督呢?由組裝的工人;組裝的,由放飛的工人來監督。這樣層層把關,質量得到了保證,同時降低了管理成本。[12]”作為風箏傳承人,民間企業家王永訓在多年的實踐中已經總結出一條適合當前城郊融合類鄉村手工業規模化并且保證質量、減少不正當競爭的分包制道路。
4. 主要采用機器生產的現代工業生產方式
在20世紀80年代之前,濰坊風箏的生產并沒有現代機器大工業的形式,即采用機械化生產,以及使用一套理性化的管理制度和技術來進行生產的形式,如科層體制和復式記賬的會計技術等。而且,事實上,傳統風箏也不適合采用完全機器生產的形式,只有在“現代風箏”的產品類型出現之后,才可能采用完全機器生產的形式。現代風箏的形制、主題內容等,相對于傳統風箏而言比較簡單,易于標準化和規模生產,因此,可以使用現代機器工業的生產方式。“現代風箏成本低,用機器生產,效率高。它有它的優點:一是成本低、便宜,好賣;二是起飛好,容易攜帶。”[13] 如今楊家埠商業街上的風箏廠里也有不少是生產現代風箏的、采用完全機械生產的企業,如永健風箏廠等,不過這些風箏廠一般是前店后廠的模式,即僅僅是將店面開在楊家埠這個風箏集散地,廠房則分布在附近其他城區或者農村。
綜上,在詳細分析了楊家埠的風箏業生產方式后我們發現,家庭作坊式生產方式是傳統風箏制造業使用歷史最悠久的,手工工場與分包制生產是傳統風箏業現代化轉型的重要一步,完全采用機器生產則是制造傳統風箏復制品或者現代風箏工場的主要生產方式。在當今的楊家埠,手工作坊、分包制生產、手工工場和完全采用機器生產四種生產方式仍然同時并存,機器生產的產業模式并不能完全取代手工生產模式。只有詳細區分楊家埠風箏的四種生產方式,才能進一步分析這四種生產方式對濰坊風箏的保護與傳承所具有各自不同的意義、所發揮的不同作用。
二、生產模式的不同對于地方傳統產業
傳承的影響
就濰坊風箏技藝的傳承而言,手工作坊、手工工場、外包制、機器工業大生產等四種濰坊風箏的生產方式,其意義或者說作用是不同的。
第一,手工作坊的生產方式,作為濰坊風箏最傳統的生產方式,在傳承濰坊風箏藝術中曾起到過非常重要的作用或者說是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根據學者研究,濰坊風箏藝術的傳承方式在傳統上主要有家族傳承、師徒傳承、譜訣傳承等幾種方式[14],而家族傳承、師徒傳承基本上都是在手工作坊的生產中進行的。文獻記載的明清時期和民國時期的濰坊風箏藝人中也可以看出這一點;絕大多數濰坊風箏藝人要么是從家族中學習到的風箏藝術,要么是從風箏鋪子中以師徒形式學習到的風箏藝術;今天,雖然手工作坊的生產方式在楊家埠傳統風箏的生產比例中已經相對較少了,不過仍然存在。同時,國家設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制度和傳習所等手段,在客觀上成為輔助以傳承藝人為核心的手工作坊繼續發展及保障傳統風箏技藝的傳承的一種有效方法。這種歷史悠久的傳統產業生產方式至今仍能夠存在,得益于其生產方式盡管是傳統的,但其銷售模式卻發生了重大變化,風箏藝人學習網絡銷售,更多的是批發給有著專業網絡銷售能力的中間商。于是,在互聯網與物聯網發達的今天,傳統手工制作的高端風箏能夠在更廣闊的市場中尋找到自己的定位,從而有了一席之地。
第二,關于手工工場對于風箏技藝的傳承,調查中我們發現,手工工場的生產方式是培養大批手工業從業者及傳承人的有效方式。手工工場能夠讓受雇傭的勞動者集中在同一空間中,在便于監督的環境下,按照統一的技術規范和標準進行生產。因此,某種程度上可以將手工工場看作是職業學校,一定意義上推動了風箏藝術的學習和傳承。其不利之處在于,手工工場無論雇傭勞動者的規模大小如何,都是分工、協作的地方,它一方面容易讓受雇傭的勞動者學習、熟悉和傳承某種局部技藝,但另一方面也是“一個以人為器官的生產機構”,它只是讓受雇傭的勞動者學習某種局部技藝,讓他們變成一個具有局部職能的器官,其“勞動力變成了終身從事這種局部職能的器官”[15],而不是一個全能的、自由的藝術家。但是,手工工場生產方式畢竟能夠“在實際上生產出局部工人的技藝”[16],而且在有意培養受雇傭勞動者技術的前提下,相對更利于技藝的學習和傳承。
就楊家埠風箏業而言,最典型的例子是楊家埠風箏廠。楊家埠風箏廠不僅是濰坊風箏生產方式進入批量化生產的一個標志,也培養了大量的風箏藝人。據相關調查,許多濰坊風箏藝人,如楊紅衛、王永訓等人,都是在楊家埠風箏廠學習到的風箏技藝。楊紅衛是濰坊楊家埠風箏藝人、有“風箏王”之稱的楊同科的孫女,同時也是濰坊風箏的省級傳承人。據楊紅衛所言,她自童年時期便在家族氛圍中耳濡目染了濰坊風箏的制作技藝,“我們是風箏世家,一般來說我風箏技藝的來源應該是從家族里來的,也確實有家族傳承的原因,但也是各個方面的原因。在我的孩童記憶中,爺爺不讓我動手做風箏,怕弄壞了他做好的架子,我只能在旁邊看爺爺做風箏,后來我就說爺爺,我給你畫吧……這就是原來最早的過程”[17]。實際上,楊紅衛主要并不是從家族中學習的風箏藝術,而是通過楊家埠風箏廠。“后期真正學習風箏制作是在風箏廠,1986年楊家埠建了一個風箏廠,我就是在那個時候進的風箏廠,因為從小我就喜歡風箏,很喜歡。到了風箏廠之后,等于是系統地開始做風箏,我也重新開始學習制作風箏。實在說,我們當時一塊學的,我算是比較快的,可能小時候在家里看爺爺做也是有影響的。”[18] 王永訓則完全是從楊家埠風箏廠學習到的濰坊風箏藝術,“我從小就愛好風箏,1989年正式到楊家埠村辦企業風箏廠學習,當時廠里工人都是由師傅帶徒弟,開始就是打打零雜,下下料、修修竹子等。后來廠里有專門的風箏技藝培訓,我才開始正規地學習”。[19]
楊家埠風箏廠屬于集體式的生產,其訂單主要得益于1984年開始的由政府主辦的濰坊國際風箏賽會。不過隨著時代的發展和人民生活需求的變化,楊家埠風箏廠逐漸從生產場地轉型為旅游觀光區,定位的改變也使其名稱發生了變化。現在的楊家埠風箏廠叫作楊家埠民間藝術大觀園,園內以年畫、風箏為主導,民風民俗為主題,設有風箏博物館、年畫博物館、年畫作坊、民俗館、文物館、老粗布作坊、書畫院、古店鋪一條街,以及楊家埠明清時期古村落、古槐等數十個景點和展廳。楊家埠民間藝術大觀園于2006年被評為“全國農業旅游示范點”和“56個最具民族特色的風景區”,在2007被評為國家AAAA級旅游景區,由于楊家埠民間藝術大觀園的帶動,加上建設一新的農村村舍,仿古商業一條街以及村邊浞河的景觀改造,2020年8月26日,楊家埠村入選第2批全國鄉村旅游重點村名單。
第三,分包制作為濰坊風箏生產的另一種重要方式,一方面為了生產的需要和技術上的統一、規范和標準化,需要對外包雇傭的勞動者進行技術培訓,從而有利于濰坊風箏藝術的學習和傳承;另一方面,這樣進行的技術培訓是為了生產的需要,是基于經濟的目的,在分環節進行外包的情況下,不同的受雇傭勞動者只能獲得某個環節的風箏技藝,而不能夠獲得整體的風箏技藝,更不要說是在風箏藝術上的領悟與創新了。另外,外包制下受雇傭的勞動者并不同時在集中的空間里工作,彼此之間不能夠交流和學習,所以相對于手工工場生產方式而言,其更容易造成局部技藝和局部職能的工人,“他不叫你(指外包受雇傭的勞動者)掌握全部技術,裁竹子的裁竹子,扎風箏的就管扎框子,還有一部分人專門管畫風箏的,都是計件工資。制作風箏的工藝環節分散了,你一個人不能掌握全部技術,不過這樣的優點是可以每個步驟做到精益求精”。[20] 這種分包制是現在的楊家埠傳統風箏生產最盛行的生產方式,從楊家埠輻射到周邊各村,為當地農民創造了較多的就業機會。同時,該類風箏廠在銷售部分,往往招聘有學歷的全職職工專門負責網絡及現代化工具的運用,極大地帶動了當地的經濟發展。
第四,對于當地的機器大工業生產方式而言,其生產主要利用機器生產現代風箏或者是傳統手工風箏的復制品,這對于傳統風箏業的影響是復雜的。一方面,機器化大工業生產方式做出來的風箏是大批量的,價格低廉,攜帶方便,必然會對傳統手工軋制的風箏有所沖擊,甚至會威脅到傳統手工風箏的傳承;另一方面,機器化大工業生產的方式能夠生產足夠的商品產量來供應世界風箏市場,從而拓展地方品牌效應,為濰坊風箏包括楊家埠的風箏業走向世界奠定了基礎。與現代風箏業針對的購買群體不同的是,楊家埠的傳統風箏業在這種新的形勢下逐漸找到了自身的定位,即穩步發展中高層次需求的風箏生產,為傳統手工業的傳承以及傳統產業的興旺探索了一條可行的道路。
作為城郊融合類鄉村,一般情況下都擁有較為便利的交通條件,不過由于靠近城市,土地發生流轉的情況更為普遍,這也使得農民手里的土地更為稀缺,發展產業成為其重要的生存手段。在產業的選擇上,楊家埠的風箏業則為眾多城郊融合類鄉村的產業振興提供了參考。首先,手工作坊與分包制的傳統風箏生產方式,通過與現代網絡與物流的結合從而形成微型與中小型產業,可以保證農民的收入并且維護傳統手工藝以及地方性文化的傳承。其次,集體制的手工工場轉型為旅游民俗與生產相結合的道路,這樣的城郊融合類鄉村能夠更好地承接城市功能外溢、滿足城市消費需求的能力。最后,關于現代機器化工廠,這種適合中大型的產業生產方式,可以彌補手工類傳統手工業產量不足的短板,開拓國內國外比賽與休閑市場,同樣為城鄉融合發展提供實踐經驗。
方李莉在《中國鄉村振興的方向:從鄉土中國邁向生態中國》一文中提到的我國要探索生態文明的模式,即傳統+高科技+鄉村復興[21]。她認為,這種模式就是當年費孝通理想的鄉村發展模式,即適合中國人的文化基因的、具有中國特色的一條發展道路。
(作者單位:中國藝術研究院)
注釋:
[1] 山東省濰坊市寒亭區史志編纂委員會 編:《寒亭區志》,濟南:齊魯書社出版社,1992年,第668頁。
[2] 被訪談人:王永訓,男,濰坊風箏藝人、濰坊風箏濰坊市級代表性傳承人;訪談人:安麗哲;訪談時間:2016年5月;訪談地點:天成飛鳶風箏有限公司。
[3] 張基振:《文化視野中民間體育的保護傳承與發展——濰坊風箏為表述對象的實證研究》,上海體育學院博士論文,2007年。
[4] 黨明德,謝婕:《濰坊風箏的傳承方式及代表人物》,《民俗研究》,2007年,第3期。
[5] 被訪談人:楊紅衛,女,濰坊風箏藝人、濰坊風箏濰坊省級代表性傳承人;訪談人:安麗哲;訪談時間:2016年5月;訪談地點:山東濰坊西楊家埠村。
[6] 中國濰坊楊家埠村志編纂委員會 編:《楊家埠村志》,濟南:齊魯書社出版社,1993年,第244頁。
[7] M.M.波斯坦,D.C.科爾曼,彼得馬賽厄斯 主編:《劍橋歐洲經濟史第二卷·中世紀的貿易和工業》,王春法 主譯,北京:經濟科學出版社,2004年,第573頁。
[8] 同[3] 。
[9] 被訪談人:譚家正,男,濰坊文史專家;訪談人:安麗哲;訪談時間:2016年5月;訪談地點:山東濰坊西楊家埠村。
[10] 同[2] 。
[11] E.E.里奇,C.H.威爾遜 主編:《劍橋歐洲經濟史第五卷·近代早期的歐洲經濟組織》,,高德步等 譯,北京:經濟科學出版社,2002年,第388頁。
[12] 同[2] 。
[13] 同[9] 。
[14] 唐建軍:《風箏的文化生態學研究》,山東大學博士論文,2008年。黨明德、謝婕:《濰坊風箏的傳承方式及代表人物》,《民俗研究》,2007年,第3期。
[15] 卡爾·馬克思 著:《資本論》第一卷,卡爾·馬克思、弗里德里希·恩格斯 著:《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十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376、377頁。
[16] 同[15] 。
[17] 同[5] 。
[18] 同[5] 。
[19] 同[2] 。
[20] 同[9] 。
[21] 方李莉:《中國鄉村振興的方向:從鄉土中國邁向生態中國》,《民族藝術》,201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