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耀先：從理發師到“六大”代表

萬聿文

1927年的夏天，蟬聲仍是聒噪。

這一年才過去一半，就發生了許多事情。

爭? 執

“你說，這共產黨還能不能翻身？”說話的人是西鄉的一個富人家的長子，他坐在椅子上，頭上傳來“咔嚓咔嚓”的剪子聲。

“肯定不行了，你可能沒聽說，這蔣介石連續發動了兩次清剿，據說共產黨都差不多被清剿干凈了，現在是在剿滅余黨呢！”回答的人是個有名的賭徒，“共產黨，搞什么農民協會，還說給農民爭權利。我們家有幾個長工還信了這個邪，現在求著我爹要回來做工……”

“好了。”阿坤放下剪子，用毛巾拍了拍顧客身上的碎發開口道。

那個富人家的長子對著鏡子照了照，似乎很滿意，他丟下一些錢就走了出去。賭鬼順勢坐了下來，吩咐道：“阿坤，給我剪一個旺氣的頭。”

卻聽到那個被喚作阿坤的人聲音冷冷地道：“今天我有事，你下次再來剪頭吧。”這樣一說，賭鬼可來了氣，他猛地站了起來，怒道：“你什么意思你，見不得我說你的衣食父母了？”

“前些日子我聽說你也參加了那個什么農民協會，我還不信。今兒個我是信了，我告訴你不要不知好歹……”他還沒喊夠，就被阿坤扔了出去。

門狠狠關上了。

賭鬼在門外咒罵了一會，見阿坤不開門就罵罵咧咧走開了。

阿坤全名叫來寶坤，自己開了這家理發店。原本他可以這樣安安穩穩做自己的小生意，過自己的小日子。但幾個月前，北伐軍抵達了杭州，共產黨在蕭山組織了許多農民協會。他們告訴大家，不用交那么多的利息，不用交那么多的稅款，他們是真的為農民干事情。阿坤興致勃勃地就參加了農民協會，卻沒想到才參加了沒多久，就發生了政變，村子里的共產黨一夜之間都不見了。土財地主又開始囂張了起來，讓他感到十分窩囊。

“遲早有一天，共產黨會再回來，打倒你們這些成日就知道揮霍的地主鄉紳！”阿坤惡狠狠地咒罵道，他氣還沒消，就聽到有人敲了敲門，他想也沒想吼道：“關門了，今天休息了。”

引? 薦

“阿坤，是我。”

聽到這個聲音，阿坤趕緊取下門閂，打開了門。

來人名喚傅彬然，是國民黨蕭山縣黨部執委，分管西南兩鄉的農運工作，常常在阿坤的理發店停留。他雖然是國民黨員，但是為人十分正派，從來不會欺負農民。

“剛剛是怎么了？一向好脾氣的阿坤也會這樣把客人趕走。”傅彬然閉著眼睛問道。

來寶坤手上不停，他遲疑了一下，沒有回答，卻轉口問道：“傅委員，共產黨最近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哦……我這店里來的人很多，聽到一些消息，說國民黨要開始清理共產黨了。是真的嗎？”來寶坤裝作隨口一問，卻認真地聽著傅彬然的回答。“是啊，最近局勢亂得很吶！”

“那傅委員是怎么看待共產黨的呢？”來寶坤試探性地問道。“你怎么看？”沒想到傅彬然會反問他，來寶坤愣了一愣，決定實話實說：“我覺得共產黨對我們農民很好，給我們想出了很多點子，真的在解決我們的困難。”

來寶坤沒有把自己參加了農民協會的事情告訴傅彬然，自然也沒有告訴傅彬然他覺得共產黨才是在辦實事，而國民黨雖說是正統政府，卻一直在欺壓百姓。

“是嘛！”傅彬然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頭發也理得差不多了，這時候突然有兩個人走了進來，其中一個年輕些的道：“傅委員，原來你在這里，我們剛剛回來找了好一圈都沒找到你。”

傅彬然站了起來，他對他們道：“突然想到很久沒來阿坤這里了，就來順便理了個發。你們以后會常來西鄉這里，也可以來阿坤這里理發，他的手藝是我見過最好的了。”

傅彬然拍了拍來寶坤的肩膀，笑著道：“就不用和我客氣了，這兩位是新來的農運指導員，以后可以幫我照顧照顧。”說著他分別指了指兩人，介紹道：“這位是瞿縵云，這位是莫伸喬。以后會有機會多認識的，我們走吧。”來寶坤注意到莫伸喬在出門的時候多留意了他一眼。

幫? 助

下一次見面來得很快，莫伸喬踏進坤記理發店的時候，來寶坤剛好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天色都快黑了。他看見莫伸喬走進門的時候詫異了一下，馬上招呼道：“莫長官這么快就來了，來坐這吧。長官到這兒來干什么？”

莫伸喬頓了頓道：“我是專程來找你的。”

“找我？”來寶坤有些驚訝，他停下了手。

“你愿意幫助共產黨嗎？”莫伸喬問道。“什么？”來寶坤愣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望了一眼門口，沒有人走過，“你是共產黨？”莫伸喬站起身來點了點頭。

來寶坤趕緊去關上了門，把門閂拉了起來。

“我是奉命借著國民黨身份的掩護，來基層培養優秀骨干的。”

“我？可是我可以嗎？”來寶坤情緒有些激動，也有些難以置信，“我可以做什么？”

莫伸喬笑著道：“我們需要你先配合我們的工作，很多我們的聯絡據點都已經被國民黨嚴格管控或者秘密取締了，你這里人流量大，我們需要你幫忙傳遞消息。等到合適的時機，我會推薦你入黨。”

來寶坤緊緊握住莫伸喬的手，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時候，莫伸喬突然遞了幾個銅錢，來寶坤慌忙擺手，示意不要。沒想到莫伸喬嚴肅道：“來寶坤同志，雖然你還不是共產黨員，但是我希望你記住，我們共產黨員有規定，不能收群眾一分一毛的賄賂，不能占群眾一毫一厘的便宜！”

來寶坤學著看到的軍人的模樣敬了一禮，道：“是，莫伸喬同志。”隨后，他將那幾枚銅錢鄭重地放在了口袋里，像是珍寶一般。

從那一天起，坤記理發店的人來來往往，來寶坤干勁十足，他小心應對著，替共產黨傳遞著消息。

革? 命

一開始，來寶坤只是想念當初農民協會的時候，共產黨提出的一些對老百姓有益的想法。后來，接觸得多了，來寶坤知道，共產黨要做的事是拯救整個中國千千萬萬的農民，他對共產黨更加死心塌地，鐵了心地要加入共產黨。

由于來寶坤幫助共產黨完成了許多任務，表現出色，一個月后，經莫伸喬引薦，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那時候他才知道傅彬然居然也是共產黨潛伏在國民黨內的臥底。為了避免行動使用名字的時候連累家人，來寶坤改名為來耀先。他有著充沛的熱情，因為他從來沒有忘記之前共產黨要給農民爭取利益的承諾，加入共產黨后，他發現，共產黨也的的確確在這樣做。

入黨之后，來耀先了解到目前在長河的主要任務就是重建被國民黨毀掉的農民協會，他對此十分了解，通過他理發時積攢的人脈，他一個一個去和長河地區的積極分子交流，給他們宣傳共產黨的思想。

不久，來耀先組織建立了長河支部，并且被任命為支部書記。

他索性關閉了理發店，專心開始搞運動。之后，他又與莫伸喬一起，幫助建立了沿山等村的黨支部，整個西鄉地區的農民協會重建運動如火如荼地開展著。

來耀先的熱情工作，讓他很快就受到了重視。之后他參加了傅彬然在湘湖壓湖山秘密召開的黨的活動分子會議，在傅彬然的指導下學習貫徹黨的“八七”會議精神和浙江省委的“以紅色恐怖消滅白色恐怖”的指示。

為了推進基礎建設，接下來的日子，來耀先幾乎成夜成夜地在外面，白天的時候回家休息，那時候他的妻子還懷著身孕，但革命迫在眉睫，他不得不讓母親照顧妻子，自己則一直奮斗在一線。

為了給農民爭取切實的利益，來耀先召集了農民兩千余人，向他們宣揚共產黨的思想，并且向他們保證共產黨是絕對為農民著想的組織。他們舉著“西鄉農民協會”的旗幟，進行了多次聲勢浩大的示威游行。

除了游行，來耀先還與各村的農民協會聯合，一起制定了許多針對地主鄉紳的條約，蕭山地區的恢復工作如火如荼地進行著，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著。就在這時，他的兒子出生了。他偷得半日閑，回家陪伴在妻兒身旁。

然而，有革命就必定會有反革命。地主鄉紳們和長河地區的警察勾結，蓄意制造爭端，逮捕了長河農協的負責人。來耀先氣不過，帶著數百名群眾沖到了長河警察所，把警察所緊緊包圍，抗議警察無故抓人。警察直接承認了錯誤，眾人心滿意足地回家，卻沒想到另一場行動正在展開。

蕭山縣政府派遣了幾十名武裝警察開赴長河，直接抓捕了還在家中休息的來耀先，他們認為只要抓住了長河地區抗議活動的發起者，一切就結束了。

警察們連夜用駁船將來耀先押解去蕭山。這時候，突然出現了幾十艘漁船，船上站滿了人，很快就把駁船包圍了。原來是西鄉區委得知了來耀先被捕的消息，想辦法探知了押解路線，發動了數百漁民在水路通往縣城的必經之路攔截他們。登船的人越來越多，警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漁民們解開了綁住來耀先的繩子。

離? 開

蕭山西鄉農民運動的順利開展得到了中共浙江省委的關注和肯定，他們決定派出一名蕭山農民黨員遠赴莫斯科參加黨的六大，經過縣委開會決定，來耀先獲得了這個光榮的任務。

由于任務必須保密，來耀先只能告訴妻子，自己是有事要出去一趟，連回來的日期都不知道。他的妻子雖然有些不舍得，卻堅強道：“你放心去，家里有我。”

不久，來耀先就與浙江省的另外四位代表一起奔赴了莫斯科，一直到三個月后才回到蕭山。

回到蕭山之后，來耀先對外稱病，自己搬到了山上，搭了個小茅棚，白天他躲在山上，晚上就下山去開展工作。他已經被任命為區委委員，負責上海、浙江兩地的秘密工作。

當時，全國已經被白色恐怖籠罩了，來耀先回家都是悄悄地回，不敢讓任何人發現。家里人都對外宣稱他一直在外養病沒有回來，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只有妻子知道來耀先一直在西鄉，她默默地等待著來耀先回家。

有時候，來耀先想妻兒想得急了，就遠遠地望上一眼。這樣的情況一直到1929年才有所緩解。

來耀先回家之后，為了聯絡方便，帶著家人搬到了近江村，此后他一直都晝伏夜出，開展著聯絡工作。

1935年2月，來耀先接到來自上海的密信，讓他前往上海協助工作。當時上海的秘密機構很多都遭到了嚴重破壞，缺乏人手。來耀先決定離開妻兒。

這一次離開前，他的妻子百般不舍，但最后他還是走了，他沒有想到，這一次離開就是永別。

本以為這一次可以好好地為黨做工作，卻沒想到，才僅僅過了一個月，他就在一次行動中，被敵人發現了。敵人一開始想要留他一命，想著抓他回去要出上海聯絡的據點，但他拼死反抗，最終被殺死在上海虹橋路的一個小亭子中。

來耀先犧牲的時候，才43歲，家中還有兩個孩子，他的兒子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干什么的。一直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來耀先犧牲的消息才傳到了妻子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