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梅
杭州靈隱寺內有這樣一副對聯:“人生哪能多如意,萬事只求半稱心。”讀來頗富人生哲理,令人不無所感。
畢竟,天下事不如意者,常常有之,以一種淡然從容、知足常樂的心態去看待紛擾的世事,不求萬事皆如意,但愿人生半稱心。這不是無奈和消極,而是一種豁達和智慧。誠所謂“自古人生最忌滿,半貧半富半自安;半命半天半機遇,半取半舍半行善;半聾半啞半糊涂,半智半愚半圣賢;半親半愛半苦樂,半人半我半自在;半醒半醉半神仙,半俗半禪半隨緣。”人生一半在于我,一半就聽其自然,凡事何妨隨意灑脫些。
國學大師南懷瑾先生說:“以《易經》看這個世界,始終都是在變化中,而它的變化始終是不圓滿的。這部《易經》從‘干’‘坤’兩卦開始,最后一卦是‘未濟’,‘未濟’也可以說是沒有結論的。所以,人生是一個沒有結論的人生,而這個沒有結論的人生,永遠都是有缺憾、不圓滿的。佛家對這個世界叫做‘娑婆世界’,翻譯成中文就是能容忍許多缺憾的世界。”
據說,日本有一座寺廟在屋頂的飛棚上,刻意擱放著一塊破瓦片,原因是寺廟建得太完美了,深恐遭天忌,所以用這樣的方式來破除它的過于完美。無獨有偶的,日本書道有一派系以禪為宗旨,其書法的特色是,每一篇字總留有幾處敗筆,如刻意的脹墨或枯筆等,意在暗示人生沒有百分之百的圓滿。這一切,無不是在追求一種“半”的人生哲學。所謂“美酒飲教微醉后,好花看到半開時”,所謂“過猶不及,皆非中庸之道”。“半”居于中道之處,具適度且知足的意涵。它是一種生活態度,一種心靈狀態,一種人生智慧,更是一種處事哲學。
明末清初的碩學鴻儒李密庵寫有一首《半半歌》:“看破浮塵過半,半字受用無邊。半中歲月盡悠閑,半里乾坤寬展……”全詩出現了四十多個“半”字,如同“半稱心”一般,奉勸世人要活得淡定從容,豁達知足。國學大師林語堂先生十分欣賞李密庵在其《半半歌》里所描繪的那種知足常樂、隨遇而安、自然舒坦的生活態度,認為這是“中國人所發現的最健全的生活理想”。
晚清名臣曾國藩,他最常掛在嘴邊的格言是:“盛時常作衰時想,上場當念下場時。”“有福不可享盡,有勢不可使盡。”他常求的境界是“花未全開月未圓”,并將自己的書房取名為“求闕齋”,意在持滿戒溢、知足自省,要求自己做人做事要留一點缺憾和余地,切忌過于圓滿。畢竟,日中則昃,月盈則虧,水滿則溢,器滿易傾,弦滿易繃。天理如此,人道亦然。而人生也好,世事也罷,現實生活中,盡管世人都在爭利害,拼輸贏,追求所謂“圓滿”,但事實上,又有幾人,又有幾事,能達到圓滿的境界?最后,還不都是帶著幾許的缺憾,幾許的惆悵,回到人生的終點。
南北朝詩人謝靈運有詩道:“萬事難并歡,達生幸可托。”意思是說,世上萬事不可能都如意,只有遇事心寬豁達,才能有好心境。誠所謂“事事看得開便是天堂,看不開就是地獄”。而“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上云卷云舒。”這是明朝《菜根譚》作者洪應明的名句。意思是說,一個人應保持一份淡定從容,知曉進退的胸懷,面對紛擾的世事,才能通達明智、沉浮自如。畢竟,人生充滿變量,禍福無常,世事難料,起伏難免,故天下事豈能永遠順遂如意?而生命更難十全十美,有缺憾才顯出生活本色。人生追求完美,總會留下許多悵然的遺憾,特別是在競爭激烈,瞬息萬變的今天。唯有“萬事只求半稱心”,知足自省,隨遇而安,始能坦然面對人生,淡然看待一切得失。
明末崇禎年間,有個人畫了一幅畫,上面立著一棵松樹,松樹下面有一塊大石,大石之上,擺著一個棋盤,棋盤上面貼著幾顆疏疏落落的棋子,除此之外,別無他物,意境深遠。后來有人拿著這幅畫,去請當時的高僧蒼雪大師題字。蒼雪大師一看,馬上提起筆來寫道:“松下無人一局殘,空山松子落棋盤;神仙更有神仙著,畢竟輸贏下不完。”
這一首詩,以一個方外之人超然的心境,將所有人生哲學,歷史變遷,一切的生命現象都涵蓋了。人生如同一局殘棋,你爭我奪,一來一往,有輸有贏;天外有天,人上有人,高手還有高手在;即便是傳說中的神仙,也有他們的執著,也有他們一個比一個高明之處。這樣一代一代,世世相傳,輸贏二字永遠沒完沒了,所以“千古輸贏下不完”。
而既然人生輸贏難善了,既然人生是一個沒有結論的人生,且永難事事如意,永遠都有缺憾、不圓滿,那么存活在這漫漫人生、滾滾紅塵中,我們凡事又何必過于執著與強求,何不放開胸懷,豁達自適,“萬事只求半稱心”,于淡然知足之余,讓自己有限的生命,過得更加灑脫自在些呢?共勉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