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潔
(達州市巴文化研究院,四川 達州 635000)
宣漢羅家壩遺址的發現是我國目前所知面積最大、保存最好、文化內涵最豐富的先秦時期巴文化遺址之一。1999—2020 年,先后進行六次發掘。從目前發掘的情況看,東周墓葬出土的青銅器最為引人注目,在鍛造成形的器物壁表面用堅硬的工具鑄刻出大量鮮明特色的圖像,它既可以作為裝飾載體的“物”進行交換,也可以作為藝術語言“符號”交流與互動[1]。早在20 世紀40 年代學界已關注巴蜀地區青銅器紋飾進行整理和研究。趙殿增在巴蜀青銅器概論中把巴蜀青銅器的發展,大致可分為六個階段。第一階段:商代早期,是巴蜀青銅器的誕生期;第二階段:商代中晚期,是以三星堆為代表的前期巴蜀青銅藝術鼎盛期;第三階段:西周時期,是巴蜀青銅器的完善期;第四階段:春秋晚期到戰國早中期,是后期巴蜀銅器的形成期;第五階段:戰國晚期,從秦并巴蜀前后到秦統一全國之前,是晚期巴蜀青銅器的擴展期;第六階段:秦代到西漢前期,是巴蜀青銅器的衰變期。前三個階段為巴蜀青銅時代前期,后三個階段為巴蜀青銅時代后期。青銅器是一種重要文化載體,也是造型藝術的一大分之。容庚、張維持先生曾說:“紋飾屬于一種裝飾藝術,反映了一段時期內工藝美術的特征,也體現了當時人獨具特色的審美風尚[2]。”70 多年來,學界對巴蜀地區青銅器紋飾的研究從內涵和外延也一直在變化中,現在已經成為巴蜀文化的象征符號,具有重要意義。
20 世紀50 到80 年代,當地村民多次發現青銅兵器,故在1987 年第二次全國文物普查時,把該地點定名為“羅家壩戰國墓群”。遺址位于四川省達州市宣漢縣普光鎮進化村羅家壩渠江二級支流后河左岸的一級階地,由羅家壩外壩、內壩及張家壩三部分組成,分布面積約120 萬平方米。四川省考古研究院聯合達州市文物管理所、宣漢縣文物管理所等對該遺址進行四次考古發掘,到目前為止公開刊布材料的巴文化墓葬共65 座,有49 座墓葬出土銅器,出土青銅器700 余件,占墓葬總數的75%。1999 年9—11 月,發掘面積50 平方米,共清理墓葬6 座M34—39,共出土25 件銅器,其中2 件有動物紋樣,M36:3 獸性帶鉤和M36:7 琵琶形帶鉤上刻有蟬紋。2003 年3 月—7 月,發掘面積400 平方米,M1—33,共清理墓葬33 座,41 件青銅器上有動物紋飾。其中禮器有8 類11 件,主要出土于M2 和M33,紋樣類型豐富,有獸形紋、狩獵紋、夔龍紋、蟠龍紋、蟠螭紋,蟠虺紋、鳥紋、魚紋,龍紋。兵器主要分布在矛、戈、劍上,有28 件有虎紋、鳥紋、夔龍紋、蟬紋。2007 年6—8 月,發掘面積400 平方米,共清理墓葬26 座,M40—65,有22件兵器和飾件上飾有虎紋、鳥紋、夔龍紋。這里要說明的是,羅家壩遺址至今已有六次考古發掘,本文所用的僅是公開刊布的資料[3]。
羅家壩墓葬出土的青銅器紋樣繁多,各種紋樣所占比重也不同,通過對動物紋樣的歸納,共有65 件銅器上有紋飾,出現頻率最高為虎紋,其中劍15 件,銅戈14 件,矛12 件,璜1 件,共42 件,約占總數65%。本文對虎紋、龍紋、鳥紋及狩獵紋進行分析,有助于我們厘清羅家壩遺址器形、紋樣和工藝與三峽地區和成都平原地區的區別,揭示出各地之間交流。
1.虎紋:這種紋樣主要飾于劍、戈、矛等青銅兵器上,按造型又可分為(一)“虎頭紋”這類紋飾常見于戈,飾于戈近援本處的圓穿處周圍可見淺浮雕的虎頭紋(圖一)。這類紋樣不是以虎的整體形象出現,而是以虎的頭部,單獨出現,不與其它任何圖案紋樣相結合,使得虎更威武和勇猛,明晰的構圖更能突出虎的形象。如什邡城關[4]M38:17 和M68:1 銅矛上都鑄有虎頭紋。開縣余家壩[5]M8:4 銅戈鑄有虎首紋。

圖一 宣漢羅家壩M33:98 銅戈虎頭紋
“虎斑紋”這種紋飾多見于柳葉劍身上或戈身援部。M17;7,體呈柳葉形,短莖,莖上無穿,身與炳分界明顯,兩從有血槽。器身鑄有虎斑紋,器身下端兩面均鑄刻有紋飾,一面為手心花蒂紋,另一面為虎紋和巴蜀符號。(圖二)如冬筍壩出土劍有3 件以上鑄滿虎斑紋。涪陵小田溪[6]出土鑄有虎斑紋的銅戈 1 件M10:32,戈身通體飾以虎斑紋。云陽李家壩[7]出土鑄有虎斑紋的劍3件。四川新都馬家公社戰國墓[8]腰坑內出土銅戈15件鑄有虎斑紋。(三)“虎形紋”這種紋飾以虎的整體形象出現,在銅矛、銅劍上都可以見到,在戈上一般為單獨出現。如碑縣紅光公社虎紋戈[9],虎張口,口中有一圓穿,虎身為陰文。滎經南羅壩村[10]M10:24 銅戈,援末端及胡上鑄有相同的紋飾,為側身虎紋,頭碩大,張口吐舌,長尾上卷。(圖三)

圖二 宣漢羅家壩M17:7 銅劍虎斑紋

圖三 宣漢羅家壩 M33:150 銅劍虎紋
2.龍紋:龍,是神話中的動物,是一種神秘的瑞獸,常作禮器。東漢許慎《說文解字》說:“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宋代以來金石學家都把青銅器上具有一足或根本省略了足的側視龍形圖像稱之為夔紋。夔龍紋通常指那種長身弓起、頭上有角的側面龍形圖像,有的腹下有鰭形足,有的沒有。其變化很多,使用靈活,有時作獸面紋兩旁填充空白的輔助花紋,也可單獨構成連續排列的裝飾帶。羅家壩東周墓葬出土帶有龍紋的青銅器主要是以夔紋為主,數量比較少,經過統計共5 件,其中禮器3 件,兵器2 件。M33:199 銅甗1 件,甑為方唇,平折沿,口微侈,弧腹,甑口沿下部及腹部飾有繁縟的夔龍紋(圖四);M33:201 罍1 件,由蓋和罍兩部分組成,蓋呈圓形,平頂,頂中部內凹,中央有四夔龍繞成的圓形捉手;M33:12器座1件,中部鏤飾浮雕的龍紋;M33:116銅戈1件,援本處鑄刻有獸面紋,其上三角形紋內條有夔龍紋。銅矛1 件M64:8,長骹,骹部兩面均飾有夔龍紋。

圖四 宣漢羅家壩 M33:199 銅甗腹部紋飾
3.鳥紋:這種紋樣有7 件,其中5 件飾于矛的骹部,1 件削刀
柄上部兩面鑄刻,1件鳥頭狀飾件,器身整體浮雕鳥紋。鳥的構件包括喙、頭、足、身構成,頭頂高冠聳立,尖嘴彎曲,長尾、巨爪。如M61-2:2 銅矛,短骹,寛葉,兩弓形耳飾于葉下端。骹部兩面均鑄刻有紋飾,兩面紋飾相同,均為鳥、云紋、太陽、手心、花蒂等組成的復合紋飾。這種紋樣在重慶和四川其它地區也有發現。如云陽李家壩M15:1 鳥紋銅劍,鑄有平面淺浮雕和陰線結合造型的鳥紋,展翅較長。綿竹船棺墓[11]M1:87 銅矛,矛骹部飾鳥紋。什邡城關M30:2 銅戈,近援本處兩面均鑄有高浮雕鳥紋。(圖五)

圖五 宣漢羅家壩M61-2:2 銅矛鳥紋
4.狩獵紋:春秋晚期首次出現帶有狩獵敘事性場景紋樣的銅器,流行年代為春秋晚期至戰國時期,這是中國銅器發展的一大創新與突破。這種紋樣有2 件,M2:2 銅壺(圖六),肩部飾有兩個獸面銜環耳,長頸鼓腹上部和下部飾有鳥類哺乳動物兩大類。M33:18 銅豆(圖七)蓋頂鑄有宴樂圖、弋射圖、武舞,腹部為水陸功戰紋和攻城紋,圈足有狩獵采桑紋,主要動物紋樣有鳥類、魚、獸紋。這種紋樣一般呈對稱分布,為了凸顯規整莊嚴的氣勢,把紋樣行狀、大小以中軸線或中心點從左到右平衡和有序的分布給人以穩重安定的感受。如四川百花潭中學[12]出土戰國嵌錯采桑宴樂射攻戰紋銅壺,成都白馬寺出土狩獵紋嵌錯銅壺。

圖六 宣漢羅家壩 M2:2 銅壺狩獵紋

圖七 宣漢羅家壩M33:18 銅豆水陸攻占紋
1、羅家壩墓葬隨葬大量兵器與虎紋的關系。從現有出土和收集的材料來看,虎紋樣本身造型上的地域差別不大,帶虎紋樣的兵器最早可到春秋末期至戰國早期,虎紋樣形式多樣,風格比較質樸,已有變形和不太夸張造型。大部分出現在銅戈、銅矛上,較少出現在銅劍上。到戰國早期至晚期,紋樣風格繁復、造型生動多變,有變形或夸張的紋樣,虎身裝飾更為復雜,出現固定的型式和組合,在青銅劍、矛、戈上都有出現。羅家壩墓葬出土大量帶有虎紋兵器,楊泓先生在《美術考古半世紀》說“通天神祖先,又體現主人有令人恐懼的權威”。兵器上的虎紋既有兵器在戰斗中的作用,也有以賦予虎更多的神性和本身沒有的威力和特性。說明巴蜀地區對虎的崇拜已有明確的表達。據文獻記載,《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引《世本》說:“廩君死,魂魄世為虎。巴氏以虎飲人血,遂以人祠焉。”樊綽《蠻書校注》卷十說:“巴氏祭其祖,擊鼓而祭,白虎之后也。”巴人崇虎在眾多出土器物上的虎紋得到了驗證。
2、羅家壩墓葬隨葬大量器物紋樣與墓葬等級的關系。對于這點從出土的紋樣中可以看到獸形紋、狩獵紋、夔龍紋、蟠龍紋、蟠螭紋,蟠虺紋、鳥紋、魚紋,龍紋,這些紋樣出現在銅禮器M2 出土銅壺1 件、1 件敦外,其余全部出自M33,盡管東周時期以禮器來確定身份的制度尚不明確,但整體上看墓主身份越高,使用的禮器紋樣精美和數量就越多。我們不難看出M33 無論在墓葬的規模方面,還是在隨葬的種類與數量上看,該墓葬遠超其它墓葬。從獸形足紐、噗形足及蟠虺紋的特點可以看出為楚系風格。銅壺狩獵紋和銅豆水陸攻戰紋的特點為中原風格。據《華陽國志.巴志》載:“周之季世,巴國有亂,將軍有蔓子請師于楚,許以三城。楚王救巴,巴國既寧,楚使請城。”說明巴地處在四方征戰或戰亂頻繁的歷史環境中,武力在巴國的重要地位。所以,M33 隨葬大量禮器和兵器來看,該墓主很可能屬于王侯一類的上層統治人物。
3、周邊文化與羅家壩出土器物紋樣的關系。孫華先生在《四川盆地的青銅時代》中論述,中原二里頭先進的青銅冶鑄工藝及其藝術風格,連同一些具有禮儀意義的器物類型和做法都通過鄂西地區、三峽地區進入成都平原地區[13]。羅家壩出土M33:18 鑲嵌紋內容與百花潭銅壺相同,這種紋樣在河北唐山賈各莊[14]、陜西鳳翔高王寺[15]、河南固始候古堆一號墓[16]及曾侯乙墓[17]都有出現,這說明羅家壩在溝通南北文化交往中占據重要位置,長江中游及中原地區的青銅器在羅家壩墓葬中更多影響著等級較高的墓葬。銅雙劍雙耳飾有虎紋、面飾有抽象虎紋,莖處有蟬紋,僅在峨眉符溪、成都羅家碾及雅安蘆山[18]等成都平原有所出土。
本文主要對羅家壩遺址出土的動物紋樣與其它地區相似比較,得出以下結論。
一、通過對羅家壩遺址出土的動物紋樣的發現與整理,共有65 件,主要器類有敦、壺、鼎、簠、甗、罍、矮柄豆、高柄豆、帶鉤等,主要紋樣有獸形紋、狩獵紋、夔龍紋、蟠龍紋、蟠螭紋,蟠虺紋、鳥紋、魚紋,龍紋、蟬紋,其中虎紋42 件,約占總數65%。
二、虎紋是羅家壩遺址中較為重要的一類紋樣,兵器上鑄刻動物紋樣頭部均朝向鋒刃方向,兵器兩面紋樣相同者,少數兩面方向亦完全相同。高等級的墓葬多隨葬多種帶有動物紋樣如虎紋、龍紋、蛇紋的兵器或禮器,而低等級墓葬隨葬少量帶有虎紋兵器,或沒有紋樣的器物。
三、虎紋分為虎頭紋、虎斑紋、虎形紋,絕大多數為淺浮雕式,制作精美,戈上主要裝飾部位為援本及胡、內,矛上集中于骹部兩面,劍上則主要位于劍身。虎紋的組織形式有單獨紋樣、主次紋樣、對稱分布紋樣,使得器物具有層次感,展現了靈動的美感。
四、通過戰國時期動物紋樣的發展、演變等階段來看,出土的禮器上紋樣在發展過程中,模仿或學習的對象是中原文化和楚文化裝飾,影響著級別較高的墓葬。與此同時,三峽地區的巴文化、成都平原地區的蜀文化與宣漢羅家壩遺址出土大量虎紋兵器反映出巴蜀對虎的崇拜,通過鑄刻在兵器上達到與神靈溝通。這些共同的價值認同觀念和藝術風格,在自身發展的過程中很自然的相互之間交往和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