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先明 黃華



摘 要:中國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直接投資已經越過快速增長的初期階段,如何轉向高質量發展是亟待解決的命題。本文運用動態空間面板滯后模型檢驗中國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直接投資存在的不平衡、循環因果和毗鄰效應等特征,篩選出中國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投資的關鍵區位;并結合“一帶一路”對外直接投資的空間布局現狀和大數據研究中心公布的投資環境指數,對最具投資效率的區位進行修正。研究發現,中國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直接投資的當前分布與關鍵區位存在差異,應當調整投資向關鍵區位集聚,提高中國跨國企業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直接投資的空間效率并克服“外來者劣勢”,從而論證了關鍵區位研究的創新意義和應用價值。在此基礎上提出關鍵區位的建設重點,如發展共生機制、調整投資計劃和重視投資環境等政策建議。
關鍵詞:一帶一路;直接投資;關鍵區位;毗鄰效應;空間溢出效應
中圖分類號:F83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76X(2021)07-0120-10
一、問題的提出
作為“一帶一路”倡議的主導者和推動者,中國跨國企業理所當然要在推進與沿線國家或地區的合作中發揮積極作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次區域的發展階段參差不齊,工業化水平差異很大,涉及的行業和部門眾多,產業鏈長,存在不同水平的產業級差和技術級差;無論從產業間分工、產業內分工還是產品內分工看,中國跨國企業都具有中間介入和生產性投資的機會,而“一帶一路”投資合作的國際機制也在進一步完善[1]。概言之,中國企業在“一帶一路”面臨前所未有的外向國際化機遇。
毋庸置疑,由于中國跨國企業、尤其是民營中小企業走出去的歷史較短,中國企業深入參與“一帶一路”與經典的對外直接投資模式有較大偏離。Dunning[2]強調跨國企業要具備所有權優勢、區位優勢和內部化優勢才能抵消跨國企業的“外來者劣勢”,而中國的跨國企業、特別是民營中小企業往往難以具備或滿足這些優勢或者條件;王碧珺[3]提出的“無優勢跨國企業”的定位,一定程度上刻畫了中國中小企業海外投資的特征;即便是技術和資本優勢突出的大型國有企業,同樣存在“外來者劣勢”“后來者劣勢”的問題。Mathews[4]試圖用LLL模型解釋那些初始國際化時不具備所有權優勢、而以后生存并逐漸成長起來的新興經濟體跨國企業的經驗,給出了企業成功“走出去”的答案;Luo和Tung[5]則提出,跨國企業可通過共同參與價值創造活動獲取能力,學習到成功國際化所需要的經驗和知識,在內外部資源的連接中逐步克服自身的“后來者劣勢”。但是,在這個過程中環境因素究竟對跨國企業的生存和發展產生什么作用、尤其是對企業在海外初始投資的影響,仍然需要深入討論。
相關研究指出,環境變量對初始直接投資成功與否至關重要。Busenitz等[6]研究發現,東道國的經濟條件和制度基礎,會顯著影響跨國企業的生存和增長前景。同時,東道國的國家規模也可能影響企業的前景。Barkema和Vermeulen[7]的研究表明,國內市場較小的國家,對于需要實現規模經濟才能長期生存的企業就十分不利;而由于規模和標準化體系同時存在,Birkinshaw等[8]認為,行業因素也可能對跨國企業進入發揮重要作用。跨國企業與東道國的戰略一致也是一個關鍵因素。Delios和Henisz[9]考慮到當跨國企業進入國外市場時,如果偏離東道國的發展戰略,生存前景可能低于平均水平。此外,在進入國外市場的成本約束下,地理距離也很重要。應該看到,“一帶一路”環境變量對中國跨國企業初始投資及其持續發展具有實質影響。黃群慧[10]就指出,“一帶一路”相關國家工業化水平差距較大,其發展水平涵蓋了工業化進程的各個階段。沿線國家如此廣袤,以致于各大區域間客觀形成了“距離—密度—分割”的多維經濟地理差異;地緣政治關系、復雜的營商環境和國家之間的制度距離,無不增加對外直接投資的成本和風險。
據《2019年度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披露,中國企業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直接投資規模逐年攀升,2019年中國境內投資者對“一帶一路”沿線63個國家境外企業直接投資186.9億美元,同比增長4.5%,占同期中國對外直接投資流量的13.7%。盡管總體規模一直在增長,但從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直接投資總額與沿線國家外商直接投資流入總額占比來看,流量卻只占6.4%左右,存量只占2.7%左右。“一帶一路”引進直接投資的需求在不斷增長,但中國企業的對外投資規模畢竟相對有限,需要引導有限的對外直接投資流入“一帶一路”沿線重要地區,以便產生更大的直接投資增長效應,確保跨國企業海外生存與發展的基本目標。這就涉及到關鍵區位的定位和選擇問題。
二、關鍵區位的界定與選擇方法
(一)關鍵區位的界定
所謂“關鍵區位”,是指跨國企業的初始投資能夠便利化進入,且具有投資安全的東道國區位。換言之,關鍵區位就是使企業能夠規避由外部環境主導型風險所導致損失的初始投資目的地國家或地區。關鍵區位應具有以下條件:首先,競爭性的制度環境,宜于投資的外來者和后來者進入。其次,開放性的空間條件,便于企業綠地投資和工業園區的建設。再次,通達性的基礎設施網絡,可降低企業的外部性成本。最后,共生性的企業關系,可形成基本的產品和生產資料的互補。顯然,企業在關鍵區位的初始直接投資,能夠使企業在跨國經營初期最大限度地規避投資不安全導致的沉沒成本風險。沒有這一基本特征,后續的區位再造效應與稟賦累積效應也不可能發生。關鍵區位對新進入企業是其初始投資的選擇地區,但對已經先行進入的跨國公司而言,成為關鍵區位的首要條件應該是持續投資產生的經濟地理重塑效應,即持續的外國投資改變了規模經濟、專業化、運輸成本等微觀因素,縮小經濟距離、增加經濟密度、弱化制度和空間分割及發揮空間依賴性效應,對后續外資的進入產生積極的引導作用。中國跨國企業作為后來者,其關鍵區位選擇的實質,就是對先行投資創造的經濟地理重塑效應的跟進和應用,是后來的跨國企業對“后來者優勢”的挖掘與利用。
國際直接投資區位理論的新發展,也有助于人們深化對關鍵區位形成條件的認識。Liebscher [11]認為,提高產出密度、生產效率與勞動力要素自由流動可以改變經濟地理與區位;直接投資引進的先進技術與管理方式會引起東道國技術水平提升,從而改變其區位稟賦條件。王建華和李艷紅[12]闡釋了外來投資對區位具有塑造效應與累積效應機理,提出了企業直接投資面臨區位的“優勢前提”“優勢創造”問題。Mi和Yum[13]與Tanaka和Hashiguchi [14]發現,外國直接投資帶來知識與技術創造,溢出到周邊地區并逆向回流累積,形成新的區位稟賦。Nelson和Winter[15]強調了區位優勢是特定稟賦條件循環累積效應的結果。Bitzenis等[16]與Qian[17]提出后續的直接投資是在先行者投資區位稟賦基礎上綜合考慮成本、資源、市場和區域競爭等要素作出的投資選擇。Fallick等[18]與Kloosterman[19]都認為,由于一個地區或國家跨國企業投資存在進入、繼起、撤出與再進入的問題,區位選擇具有循環累積效應和毗鄰競爭效應。相關研究還發現關鍵區位直接投資的后續效應問題,即跨國投資經濟地理重塑機制的累積和持續,為后來企業的投資跟進創造顯示性區位優勢。Bank [20]的研究指出,中國的長江三角洲和珠江三角洲之所以成為外資和產業的雙重集聚的重要區域,可歸因于關鍵區位與經濟地理重塑之間互動機制的形成。
如何識別關鍵區位的條件?首先,關鍵區位應該是在地理位置相鄰、文化經濟等相似程度較高的國家之間選取,地域及文化相對接近是重要考量因素。其次,關鍵區位必須是對外直接投資能夠與經濟密度、經濟距離和經濟分割(3D)產生正向互動的范圍空間,該地區的經濟地理重塑效應強于一般地區,較大的空間溢出最終表現為資本的集聚程度和引致效應最大。最后,投資環境表明在該國進行投資的優勢程度,以及形成投資增長極的可能性,其產生的示范效應將進一步吸引周邊國家大量跨國企業在此投資。概言之,在初始投資階段,跨國企業克服自身“后來者劣勢”“優勢缺失”困境,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區位再造效應;持續跨國投資,要在經濟密度、經濟距離和經濟分割(3D)產生正向互動效應的空間范圍內推進。中國跨國企業從初始的無優勢進入、維持與生存到不斷成長,關鍵區位界定與選擇對企業的海外動態化發展無疑至關重要;而2018年國家信息中心“一帶一路”大數據中心的投資環境評價指標體系,為關鍵區位的選擇提供了參照系。
(二)關鍵區位的選擇方法:空間溢出效應的測度
依據關鍵區位的界定,對關鍵區位的選擇按照兩步走:首先,對中國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直接投資時的空間效應進行檢驗和測度,驗證“毗鄰效應”“循環因果”的存在;并從“一帶一路”地域及文化相對接近的主要區域確定對中國直接投資經濟地理重塑效應反應最強、次強和弱的區域。其次,在國家層面提出“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直接投資布局的調整思路,結合投資環境和現階段空間布局確定跨國企業分階段、分區位順序的目標、任務和政策方向,引致對外直接投資向最具空間效率的關鍵區位集聚。
1.空間相關性檢驗
為判斷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直接投資是否可以通過空間面板模型進行空間溢出效應的檢驗,先要考察變量之間是否存在空間相關性,一般通過Morans I指數、Moran散點圖以及基于極大似然估計的LM檢驗等統計量進行判斷。本文釆用Morans I方法來度量,計算公式為:
I=n∑ni=1∑nj=1wij
∑ni=1∑nj=1wij (xi-)(xj-)∑ni=1 (xi-)2(1)
其中,n為空間單位,xi為空間單位i的觀測值,wij為空間權重矩陣中的(i,j)元素;表示空間單位i的觀測值的平均值。當樣本數為n時,Morans I指數的期望與方差如下:
E(I)=-1/(n-1)(2)
Var(I)=n[(n2-3n+3)S1-nS2+3S0]-K[(n2-n)S1-2nS2+6S20)](n-1)(n-2)(n-3)S20-E(I)2(3)
Z(I)=[I-E(I)]/Var(I)(4)
顯著性水平可以由標準化Z值的P值來確定,如果P值小于給定的顯著性水平,則拒絕零假設,認為n個區域單元的觀測值之間存在空間自相關;否則接受零假設。
2.空間計量模型的構建
根據空間的體現方法不同,模型設定為兩種類型:一是空間滯后模型(SLM),研究相鄰地區行為對整個地區行為產生影響的情形;二是空間誤差模型(SEM),模型通過誤差項體現地區之間的相互關系。空間計量模型以傳統的經濟因素為控制變量,并加入空間因素,形成擴展的空間維度上的引力模型;并利用這一模型對中國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直接投資的溢出效應進行驗證。
空間滯后模型(SAR)的基本形式為:
Yit=α0+α1Xit+ρWYit+εit(5)
空間誤差模型(SEM)的基本形式為:
Yit=α0+α1Xit+εit(6)
εit=λ·W·εit+uit? (7)
其中,待估參數ρ為空間滯后系數,衡量周邊國家的空間溢出效應,ρ是正數表明存在正向空間溢出效應,反之則表明存在負向空間擠占效應。λ是待估計的空間誤差系數,同樣也反映了空間溢出效應的大小,但作用機制與空間滯后系數不同,反映不可測因素影響空間溢出的程度。空間權重矩陣W反映阻抗或距離衰減空間關系。基于地理距離設計的空間權重不再單單是二進制數值,而為介于0—1的變量,根據“距離衰減原則”,較近鄰域所獲得的權重將大于較遠鄰域。樣本中最短國家間距離得到的權重為1,其他國家間距離的權重為最短距離/兩國距離。利用GeoDa生成的基于多邊形質心距離的空間權重矩陣,可以直觀反映相鄰單元之間的地理特征,從而刻畫地理特征對空間溢出效應的影響。
3.變量選取和數據來源
被解釋變量:本文的最終目的是研究中國企業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直接投資的關鍵區位選擇,考慮到數據的可得性及投資流量受偶然因素影響較大,選擇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直接投資存量(ofdi)作為被解釋變量,數據來源于《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公報》。
解釋變量:用空間計量模型來測度空間溢出效應時,解釋變量是周邊國家研究變量的地理加權。按照本文的邏輯,在空間滯后模型(SAR)中是按照空間權重矩陣W加權的中國對周邊國家直接投資的總和(W·ofdi)。
控制變量:考慮到“一帶一路”國家的實際情況和數據的可得性問題,本文從四個方面選取影響直接投資行為的其他變量作為控制變量:(1)資金經營方面,選取不變美元的國內生產總值來表示市場規模(gdp);不變美元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來衡量勞動力成本(pgdp);自然資源租金總額占國內生產總值百分比做為自然資源可得性(resource)的衡量指標。(2)進入限制方面,選取航空運輸貨運量(百萬噸公里)(airfreight)和每百人移動手機訂閱(mobile)來衡量跨國企業的交通運輸、信息搜集等交易成本。(3)貿易聯系方面,選取按購買力平價計算的雙邊匯率(exchange)、加權平均適用關稅水平(tariff)以及中國對東道國出口額(export)三個指標表示對外開放程度。(4)制度文化距離方面,選取全球治理平均指標衡量政府治理水平(government)。這些因素分別從資金經營、進入限制、貿易聯系和制度文化距離等方面關系到跨國企業投資。
以上除了中國對東道國出口額來源于聯合國貿發會議數據庫、全球治理平均指標來自于全球治理體系數據庫以外,其余數據全部出自世界銀行數據庫。
三、關鍵區位的初步選擇:基于空間溢出程度
出于平衡空間計量模型中面板數據的考慮,本文選取“一帶一路”沿線的54個國家作為樣本國家;利用GeoDa軟件生成地理質心距離的空間權重矩陣,通過Stata軟件計算2006—2019年中國對這54個國家直接投資存量的全局自相關Morans I指數,并將其走勢描繪在圖1中。由圖1可以看出,2006—2019年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直接投資的Morans I指數為正,并且通過了顯著性檢驗,說明中國對該區域的直接投資呈現出吸納中國直接投資較多的“高—高”型國家集聚狀態,以及吸納中國直接投資較少的“低—低”型國家集聚狀態,而非隨機分布。從時空的演變趨勢來看,中國跨國企業在相關區域直接投資的空間相關程度呈現顯著波動,這恰恰說明共建“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雖然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來到“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投資,但毋庸諱言,對投資地區的選擇存在一定的試探性和盲目性。
(一)靜態面板數據模型
為了比較,本文首先采用拓展的引力模型構建靜態面板數據模型(OLS),對比重變量和政府效率以外的變量取自然對數,增加了數據的平穩性并減少異方差出現的可能,具體如下:
lnofdiit=β0+β1lngdpit+β2lnpgdpit+β3resourceit+β4lnairfreightit+β5lnmobileit+β6tariffit+β7exchangeit+
β8lnexportit+β9governmentit+εit(8)
由于該數據屬于短期平衡面板數據,選取54個國家從2006—2019年共756個觀測值,所以不進行單位根的檢驗。但是,為了檢測數據中可能存在的異常值,需要在模型回歸之前對變量進行描述性統計;另外,方差膨脹因子VIF均小于10,說明模型不存在多重共線性問題。主要變量的描述統計如表1所示。
由于本文的研究對象是“一帶一路”所有沿線國家全部樣本自身,所考查的54個截面單位是從中國外交部公布的“一帶一路”沿線65個國家中篩選出來的,具有所有沿線國家的特征,并不是隨機抽樣的結果。各個地區的地理特定效應對于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的進入具有重要的現實價值,因此,選用固定效應回歸模型更加合適。并且通過簡單OLS回歸對固定效應模型進行估計的結果顯示,Hausman檢驗統計量為188.270,P值為0.000,拒絕了隨機效應的原假設,支持了采用固定效應模型。具體回歸結果如表2所示。
在Morans I檢驗顯著的情況下,一般通過LM-Lag統計量和LM-Err統計量對SAR模型和SEM模型進行適用性檢驗,并依據二者的顯著性檢驗指標選擇合適的空間計量模型。表3結果顯示,不論是空間滯后模型還是空間誤差模型,LM統計量和穩健LM統計量均通過了顯著性檢驗,拒絕了“干擾項不存在空間相關性”的原假設,表明可以通過構建空間計量模型,對中國在“一帶一路”沿線54個國家直接投資的空間溢出效應進行考察。
需要說明的是,由于本文研究對象是周邊第三國直接投資對東道國直接投資的溢出情況,既然SAR模型通過了LM檢驗,后文將直接討論空間滯后模型,不再對空間誤差模型進行擴展。
(二)空間面板滯后模型
為進一步考察中國對沿線國家直接投資的“毗鄰效應”,將空間滯后變量納入非空間計量模型構建空間面板滯后模型(SLM):
lnofdiit=β0+ρW·lnofdiit+β1lngdpit+β2lnpgdpit+β3resourceit+β4lnairfreightit+β5lnmobileit+β6tariffit+
β7exchangeit+β8lnexportit+β9governmentit+μi+εit(9)
在沒有考慮空間效應的前提下進行簡單估計,拒絕隨機效應的原始假設,說明面板數據模型的誤差項中不隨時間變化的非觀測效應與模型中控制的變量相關;蔣偉[21]認為,在加入代表空間效應的新解釋變量后這種相關性依然存在,因此,空間面板模型仍然支持選擇固定效應模型,其中,μi為個體固定效應。本文選取的54個全樣本和東南亞、中西亞、中東歐國家三個子樣本的靜態空間滯后面板模型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
考慮到對外直接投資lnofdi的區位分布可能不僅呈現出地區集聚特征,而且在經濟發展階段也存在差異,因此,分別估計空間滯后模型的時間固定效應、地區固定效應和雙固定效應是必要的。在本文選取的54個樣本國家中,地區固定效應模型具有更高的擬合優度,說明中國在沿線國家直接投資的投放呈現出區域性特征要強于時間性特征,區位選擇的變化主要源于橫截面個體間的差異(因此,本文只報告個體固定效應)。由于加入空間變量之后OLS估計將導致回歸結果有偏或無效,考慮極大似然估計;R2由原來的0.623變為更高的0.694,這說明空間滯后模型具有更高的擬合優度,并使回歸結果更加無偏一致。
由表4可知,第3列中空間滯后系數ρ為0.582并顯著為正,這說明中國跨國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直接投資的區位選擇確實具有毗鄰溢出效應,對一國的直接投資會對周邊國家的直接投資產生明顯的帶動作用。從傳統區位因素的影響來看,表4第2列中國內生產總值(lngdp)系數顯著為正、人均國內生產總值(lnpgdp)系數顯著為負,意味著中國企業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直接投資區位的選擇傾向是市場規模較大、勞動力成本較低的國家。基礎設施完善程度方面,航空貨運量(lnairfreight)系數顯著為負,說明中國企業積極響應“一帶一路”倡議的號召,傾向于將更多的資金用于幫扶交通運輸條件更欠缺的沿線國家,加速推進互聯互通的實現;而相對應的移動手機訂閱(lnmobile)系數顯著為正,意味著中國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更愿意去具有良好電訊、通信等基礎設施的國家進行綠地投資。對外開放程度方面,關稅總水平(tariff)對中國企業投資的影響并不顯著,這可能是因為沿線國家對中國企業表現出截然不同的接納程度;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區位選擇時會選擇匯率水平(exchange)相對較低的國家;跨國企業的直接投資呈現出明顯的貿易導向,即兩國貿易量(lnexport)增加直接導致了母國對東道國直接投資流入。自然資源租金總額占比(resource)與政府治理水平(government)并沒有通過顯著性檢驗,表明中國跨國企業在“一帶一路”的資源尋求動機并不明顯,也不受東道國政治穩定性和法律制度方面風險的左右,這從某種程度上印證了中國“一帶一路”命運共同體的戰略意義。
在不考慮對外直接投資連續性和動態性情況下,空間毗鄰效應檢驗的結果顯示三個子樣本存在和全樣本一致的正向空間毗鄰效應,其中,東南亞的空間依賴性最強(0.587),中西亞次之(0.312),而中東歐地區的對外直接投資空間溢出最弱(0.285)。根據中國當前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直接投資的空間集聚的實際情況,東南亞、中西亞和中東歐三個區域的集聚程度依次遞減,這很可能是由于對外直接投資的循環累積關系帶來的內生性問題引起的,如果繼續對東南亞加強投資可能加大投資布局的失衡現狀。
(三)動態空間面板滯后模型
外商直接投資往往表現出延續性和動態性,因此,要在空間面板滯后模型的基礎上將滯后一期的被解釋變量考慮進來,以解決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以此構建動態空間面板滯后模型(DSLM):
lnofdiit=β0+ρW·lnofdiit+ψlnofdiit-1+β1lngdpit+β2lnpgdpit+β3resourceit+β4lnairfreightit+β5lnmobileit+
β6tariffit+β7exchangeit+β8lnexportit+β9governmentit+μi+εit(10)
處理動態空間面板模型的辦法,用廣義矩估計GMM代替極大似然估計MLE,具體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
在影響因子中加入滯后一期的被解釋變量,全樣本空間滯后系數(0.061)依舊可以通過顯著性檢驗,滯后期對外直接投資系數(0.764)顯著為正,說明跨國公司前期的投資行為確實影響了后期的投資決策,即中國企業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直接投資的確呈現出循環因果和空間毗鄰的“發展性”特征。相比較空間面板滯后模型,周邊國家吸收對外直接投資的綜合影響程度從之前的0.582下降到了0.061,暗示這種較大波動來源于直接投資的累積循環性質,進一步驗證了靜態模型中的空間毗鄰效應會受到空間集聚效應的內生性干擾,呈現出偏高的假象。動態空間面板滯后模型的回歸結果顯示,從反映空間集聚程度的滯后期系數來看,東南亞國家(0.815)優先于中西亞國家(0.789),中西亞國家(0.789)優先于中東歐國家(0.714);而從反映空間溢出程度的空間滯后系數來看,中西亞國家(0.133)優先于中東歐國家(0.093),中東歐國家(0.093)要優于東南亞國家(0.040)。把空間集聚和空間溢出分開后,可更直觀地看到二者之間并非完全一致。根據“關鍵區位”的選擇要點,比較因為空間依賴產生不同毗鄰效應程度的三個子樣本,發現對中國直接投資產生反應度最強的地區是中西亞、次強地區是中東歐,而最弱的區域是東南亞,這可能是因為中西亞國家屬于較落后經濟體,中國跨國企業的初始投資對該區域的經濟地理重塑作用最強,并能迅速發揮其所有權優勢擴大投資規模;而中東歐國家屬于較發達經濟體,中國跨國企業在這里的直接投資“資產尋求”動機更加明顯,以此增強基礎能力并吸引后續投資;東南亞國家對中國OFDI的排斥程度最高,從長遠來看不利于動態優勢的累積。
四、關鍵區位的修正:投資環境與空間布局的結合
以上基于對“一帶一路”沿線三個地區進行了空間溢出程度的對比,找到了對中國直接投資反應度最強、次強和較弱的區域。但是,更有效的關鍵區位需要結合中國在“一帶一路”沿線各國直接投資的空間分布現狀和投資環境,篩選出最具投資潛力標國家。換言之,需要在經驗事實基礎上對選擇出的關鍵區位作出修正,以更明確的信息引導中國企業的投資。
中國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大型投資受挫情況,對關鍵區位選擇的修正具有重要參考價值。數據顯示,2006年至2018年6月中國跨國企業在對“一帶一路”進行大型投資中有75項受挫,占中國受挫大型投資總數的29.64%;受挫投資金額為952.9億美元,占大型受挫投資總額的27%。大量投資受挫的經驗事實表明,空間條件必須與東道國的投資環境契合,才能最終選擇關鍵區位,投資環境應當成為決定性的關鍵因素。
為綜合反映“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投資環境情況,2018年國家信息中心“一帶一路”大數據中心編制了“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投資環境指數,從政治環境、經濟環境、營商環境、自然環境和對華關系等五個方面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測評。該指數報告顯示,從投資環境最優的角度來看,新加坡、阿聯酋、俄羅斯、印度尼西亞、波蘭、匈牙利、越南、捷克、泰國和卡塔爾這10個國家可作為重點目標國備選。顯然,中國跨國企業在“一帶一路”的投資現狀不可能與上述結構一致;投資區域嚴重失衡,必然對投資空間效率產生負面影響。據《2019年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公報》披露,中國境內投資者在“一帶一路”沿線的對外直接投資分布嚴重不均衡,主要流向新加坡、印度尼西亞、俄羅斯、老撾、馬來西亞、阿聯酋、哈薩克斯坦、泰國、越南、柬埔寨等國家,對前二十國投資存量總額占對全球投資存量總額的90%;而其他國家尤其中東歐國家吸引的中國對外直接投資數額極其有限。為了直觀顯示中國跨國企業對沿線國家直接投資的空間分布情況,本文畫出2019年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直接投資的四象限散點圖,如圖2所示。
圖2中,以中國對東道國直接投資為橫坐標,以對周邊國家直接投資的空間加權值為縱坐標,分別選取兩個變量的平均值為原點構建坐標系,四個不同的象限分別對應一個地區與其相鄰地區四種不同的局部空間聯系。位于散點圖右上方第一象限內的地區本身吸引較多的中國投資,并且附近地區也吸引較多的中國直接投資,此類地區被稱為“高高”型地區;位于散點圖左上方第二象限內的地區本身吸收中國直接投資較少,但是其附近地區具有較大規模的中國企業投資,此類地區被稱為“低高”型地區;位于散點圖左下方第三象限內的地區稱為“低低”型地區;位于散點圖右下方第四象限內的地區稱為“高低”型地區。
從圖2可以看出,2019年中國企業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直接投資的空間分布特點是,處于“高高”“高低”區域的大都位于東盟、蒙俄和西亞,而處于“低低”“低高”區域的是東歐和中亞。散點圖的擬合線經過一三象限,由此得出與之前一致的結論,即該區域對外直接投資之間的確存在正向的空間毗鄰效應;第三象限的點明顯多于第一象限,暗示這種毗鄰更多的表現出“低低”的低水平集聚。這一情況可能與“一帶一路”啟動初期的對外投資增長過快的情況相關。面對當前投資布局不均、“低低”集聚嚴峻、中國對外直接投資規模仍然有限的現狀,應考慮按照“關鍵區位”改變目前的局部集聚現狀。根據空間溢出程度最大原則和投資環境指數靠前原則,我們篩選出了位于中西亞的阿聯酋和卡塔爾,中東歐的俄羅斯、波蘭、匈牙利和捷克,位于東南亞的新加坡、印度尼西亞、越南和泰國為下階段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優先進入的目標國家。進一步地,俄羅斯位于第四象限的“高低”型地區,說明雖然其自身吸引了大量中國企業投資在此集聚,但是周邊國家的投資規模仍然相對較低,目前并不能界定為“擴散中心”;波蘭、匈牙利和捷克都位于第三象限“低低”型地區,這里是目前中東歐的投資洼地,并具有較大的投資潛力和引力。
五、結 論
在有限對外投資規模的條件約束下,選擇好中國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投資的關鍵區位,無疑將提升投資效率,有效地規避投資風險。本文通過界定“關鍵區位”發現:其一,中國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直接投資存在“累積效應”“毗鄰效應”,進而產生空間聚集與空間溢出,但是二者之間并非完全一致。前者東南亞國家優先于中西亞國家,中西亞國家優先于中東歐國家;而后者中西亞國家優先于中東歐國家,中東歐國家要優于東南亞國家。其二,引入投資環境指數的進一步分析表明,中國直接投資的空間集聚并不能代表全部企業的偏好,投資環境的質量和不確定性也是投資失敗的主要原因,對引致企業初始投資也具有決定性的作用。其三,結合空間溢出效應和投資環境指數看,發現最具有關鍵區位特征的國家并非是當前中國企業投資最多的區位,而是相反;這一發現為“一帶一路”從國家層面調整投資布局提供了思路的支持。本文具有明顯的政策含義。
第一,中國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新投資要充分利用在沿線國家先行投資形成的經濟地理重塑效應,盡可能形成投資跟進和空間聚集。要鼓勵國內中小企業與國有大企業在“一帶一路”對外投資項目的合作,實現抱團出海;積極發展中國在目標國家建設工業園區,利用園區的產業關聯、資源共享、環境共生的機制,提升中國企業對外投資的空間效率。
第二,對中國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投資空間布局重點進行動態調整,盡可能使投資空間分布相對均衡,以提升投資的效率與安全。在對外投資規模有限的情況下,中國跨國企業有計劃、有步驟、分階段地進入“一帶一路”關鍵區位特征明顯的沿線國家,這將有利于克服中國企業在 “一帶一路”的“后來者劣勢”和“外來者劣勢”。
第三,評估并確定中國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直接投資的關鍵區位,要高度重視投資環境在其中的決定性作用。投資環境不確定或者惡化是中國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很多投資項目失敗的根源所在。在空間溢出效應明顯的一些地區,中國企業投資的成功概率并不高,導致投資失效并形成難以回收的沉沒成本。因此,關鍵區位的選擇必須兼顧空間條件和東道國區位環境因素。
“一帶一路”建設是一個較長的歷史過程,企業的直接投資規模、空間效率和持續性對中國實現“一帶一路”倡議的主導者地位至關重要;與此同時,中國跨國企業的對外投資優勢缺失也需要尋找緩解和實現動態成長的外生因素。“關鍵區位”選擇為此提供了重要的思路,其實質是企業投資行為與“關鍵區位”經濟地理的動態耦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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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于振榮)
收稿日期:2021-04-20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基于準技術前沿的中國創新發展的實現路徑與制度保證研究”(19BJL014)
作者簡介:
楊先明(1953-),男,浙江寧波人,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世界經濟學和發展經濟學研究。E-mail:xmyang@ynu.edu.cn
黃 華(1992-),女,河南平頂山人,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世界經濟學和發展經濟學研究。E-mail:564672499@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