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藝
摘要:馬蒂斯是一位充滿“野性”的畫家,他用鮮艷的色塊顛覆了西方繪畫傳統,創造了一種“簡化繪畫”的風格,為20世紀畫壇留下了寶貴的文化遺產。在他的作品中,色彩即內容,色彩即自我,他用這種獨特的語言,述說著自己對生活的思考和對生命的禮贊,他的作品始終洋溢著明朗歡樂的氣息,給人以寧靜和諧之美。
關鍵詞:馬蒂斯 ?簡化繪畫 ?色彩語言
中圖分類號:J205
亨利·馬蒂斯(1869-1954)是法國著名畫家,以使用大面積色塊表現自我感受著稱,其作品色彩鮮艷強烈,造型夸張概括,線描單純明快,筆觸粗放大膽,畫風寧靜和諧,成為20世紀藝術史上的一株奇葩。
一、“簡化繪畫”是對西方傳統繪畫觀念的顛覆
馬蒂斯是一位充滿了“野性”的畫家,他顛覆了西方傳統繪畫觀念,用色塊和線條創造了一種被稱為“簡化繪畫”的藝術風格,由此改變了20世紀西方繪畫的歷史進程。
馬蒂斯的“野性”表現在他所具有的叛逆心性上。他21歲才迷上畫畫,之前在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本該循規蹈矩之人,卻突然決定以畢生的精力投入繪畫,這讓他的家人異常驚詫,他的父親為此大發雷霆:“你會餓死的”!但馬蒂斯還是義無返顧地辭去了工作,像一頭公牛,低下頭,倔強地向前沖。他曾在自述中這樣描述自己的心性:“我鄙視沽名釣譽,投機取巧,就是在我生活最困難的時刻,甚至連喝一杯啤酒的錢都沒有,但我還是堅持我的藝術追求”。
馬蒂斯的“野性”表現在他對傳統繪畫的離經叛道上。在西方當時的繪畫傳統中,色彩并不完全從屬于畫家的主觀意志,只是凸顯服飾素描的一個陪襯品,所以康德曾說:“在繪畫和雕塑中,給草圖增輝的色彩是構圖的一部分,色彩以它自己的方式可以給我們觀察的畫面增添一種生氣,但色彩自身絕不能使畫變美”。馬蒂斯等“野獸派”畫作的誕生,讓色彩完全服從于表現畫家精神的需要。1905年,他們的繪畫作品在巴黎展出,這些色彩強烈、造型夸張、筆觸粗放的畫作,使整個西方畫壇為之一震。與西方繪畫傳統相比,他們的作品顯得筆觸蠻橫、構圖離譜、技法荒謬,毫無道理可言,人們一下子難以接受,隨以“野獸”嘲諷,熟料“野獸派”卻不脛而走,足見其離經叛道之程度。“野獸派”并不是因藝術理念相同而自覺形成的一個藝術派別,充其量算是畫風相近畫家的一次偶遇,不久畫家們便分道揚鑣,“野獸派”隨之曇花一現,但卻給了馬蒂斯敢于打破傳統、勇于創新的勇氣,從此之后,馬蒂斯經過不斷探索,漸漸形成了自己在繪畫上的獨特風格。
在馬蒂斯看來,越是簡單的顏色,越更具有表現力。馬蒂斯大器晚成,初入畫壇,花了十年的時間臨摹和探索。所以,他的前期作品,如《莫羅的畫室》《讀書的女人》《有黑刀的靜物》《有高帽的室內》《竹桌上的花束》等,還是拘泥于傳統畫法的,注重光影變化、寫實色調和明亮度。但馬蒂斯 “野獸派”的心性,決定了他漸漸對傳統技法失去了耐心,他相信色彩的感情力量,渴望用鮮艷的色彩把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表達出來,主張強烈的感情一定要用鮮艷的純色來表現,這樣才會顯得更加有力。所以,在《科西嘉的落日》里,太陽是黃的,天空是綠的,土地是赭紅的;在《戴帽子的女人》中,女人的臉被橫貫額前的綠色分為兩半,一半是黃綠色的,一半是粉紅色的,頭發是紅的,眉毛是紫紅的;在《麗迪雅肖像》中,人臉至脖頸一半是黃,一半是藍,而頭發則是由綠色構成的大色團等等。在這些作品中,馬蒂斯放棄了傳統繪畫技法中的透視結構法,幾乎完全忽略陰影與邊線,竭力用大面積色塊結構空間,用簡單線條抒發感受,用純粹原色表達欲望,使其“作品的每一塊兒顏色、每一抹筆觸中都跳躍著發現的狂喜”。雖然色彩與表現對象沒有任何關系,但“當這些不真實的色彩放在一起的時候,最后的效果卻非常真實”。
馬蒂斯晚年由于身體狀況漸漸惡化,再也無力移步畫架前作畫,遂迷戀上了剪紙,一種類似于中國陜西的“旬邑彩貼剪紙” 這讓他的“簡化繪畫”風格發展到了極致。他在一張張白紙上,涂上他所需要的各種顏色,創作時根據構思需要剪成不同的形狀,再把它們拼貼在一起,形成完整的畫面。如《鳥》《蝸牛》《馬戲團》《吞劍的特技演員》《波利尼西亞,天空》《小丑》《克里奧的舞者》《雪白的花》《飛揚的頭發》《藍色裸女》等。當初,他進入莫洛門下學習繪畫的時候,莫洛曾夸他是為“簡化繪畫”而生的。事實上,馬蒂斯一生都在為“簡化繪畫”而努力,簡化得只剩下色塊和線條,直至晚年的“彩貼剪紙”,連線條也不需要了,只留下一片片的色塊,成為他表現自我最為有力的武器。
二、色彩即內容,色彩即自我
馬蒂斯是一位善于用大面積色塊說話的畫家,在他的作品中,色彩即內容,色彩即自我,他用文字般的色塊,述說著自己對生活的態度和思考。
色塊是馬蒂斯表現自我的手段,馬蒂斯認為:“藝術決不能抄襲自然,而應是表達自己情感的手段”。色彩就其本身而言,是沒有靈魂的物理存在,之所以有紅色的熱烈、藍色的博大、綠色的優雅、黃色的尊貴等等,皆因人的知覺經驗而已。馬蒂斯初入畫壇時,拜莫洛為師。莫洛認為“美的色調不可能從照抄自然中得到,繪畫中的色彩必須依靠思索、想象和夢幻才能獲得”。這對馬蒂斯啟發很大,馬蒂斯在《畫家筆記》中說到:“色彩所固有的特性,不是把世界作為一種物體的現象來表達,而是作為一個現實中唯一存在著的世界——畫家腦海中的世界來表達”。在馬蒂斯看來,繪畫中的色彩不是簡單地再現自然,而是藝術地表現自我。1910年,馬蒂斯創作了油畫《舞蹈》,畫面中有五名裸女,她們手拉著手,圍成一個圈,四肢瘋狂地扭動著;裸女們的肌膚是赤紅色,腳下的大地是翠綠色,作為背景的天空是蔚藍色;遼闊的天空、盎然的大地、健康的人體、奔放的舞姿,無不體現出馬蒂斯無拘無束的天性和對生命的謳歌。馬蒂斯從小體弱多病,后來又得過胃病、支氣管炎等,一度不得不放棄工作去治病。21歲的時候,因為生病做手術,他不得不在病床上度過漫長的復元期。于是,他的母親就帶給他一些畫具和顏料,原本是讓他打發時間,排遣心慌而已,熟料卻改變了馬蒂斯的人生,成就了西方現代繪畫史上一位偉大的藝術家。60年后,馬蒂斯回憶起當初的感受:“我好像被召喚著,從此以后我不再主宰我的生活,而它主宰我”。也許是因為病中迷上繪畫的緣故,馬蒂斯非常渴望健康的身體、自由的生活、歡樂的生命,而這種渴望與色塊融為一體,自然而然地從靈魂深處本能地涌向筆端,形成了一幅幅風格獨特的作品,迸發出強烈的藝術魅力。
色塊是馬蒂斯精神世界的有機組成部分。馬蒂斯作品的美,在于他在表現對象、自我與色彩三者之間,通過巧妙構圖建立起的一種關聯,這種關聯已經融入到他的精神世界里,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在馬蒂斯身上,色彩即自我,色彩即內容。《舞蹈》中簡化得只有紅、綠、藍三大色塊,獨立存在于各自的區域,互不相融,卻呈現出驚艷的搭配之美。馬蒂斯之所以是馬蒂斯,就是因為在他的作品中,色彩總是處于中心地位,但凡影響這個中心地位的一切元素,都被他毫不吝嗇地舍棄了。他善用色彩和線條,隨心所欲地展現冷暖多變的色調和交錯縱橫的空間,不再拘泥于某一事物的本體,創造了一幅幅色澤鮮艷、情緒飽滿的作品,讓看似簡單的畫面具有了耐人尋味的魅力。馬蒂斯曾說:“色彩有助于表現光,但這不是作為物理現象的光,而是那真正存在著的唯一的光,那存在于藝術家頭腦中的光”。馬蒂斯把對生活的思考之光,通過他最擅長的線條和色塊舉重若輕地表現出來,凸顯了他對少女舞姿的歡娛以及對生命活力的謳歌,給人以無限遐想和無窮渴望。
馬蒂斯作品的題材,完全取材于他的日常生活,所表現的內容源于他對日常生活的真實感受。他熱愛生活,熱愛自然,并且不能容忍任何虛偽的感受,堅持把自己對自然的體驗作為創作的前提。馬蒂斯說:“在藝術上,我堅持認為沒有真誠就沒有真正的藝術,我將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藝術中去,我從不虛構什么,而是真誠地表達自己的感受”。因此,“雖然在他的作品中,我們似乎無法找到深刻的哲理、道德的說教、歷史的陳述和引人入勝的故事,但當你面對那色彩和形式,面對那純凈而和諧的畫面,你便會情不自禁地被它所感動”。他的作品不只具有令人愉悅的簡潔外衣,更蘊含著自我情感的投入和生活的本質規律,無不體現著“色彩即內容,色彩即自我”,故而其藝術魅力經久不衰。
三、追求寧靜和諧的效果
馬蒂斯是一位窮其畢生追求寧靜和諧的畫家,他的作品洋溢著濃厚的生活氣息和愉悅恬靜之美,使人倍感親切、溫暖。
馬蒂斯的繪畫洋溢著寧靜之美。馬蒂斯生活在一個動蕩的年代,兩次世界大戰帶給人類無限的創傷,也讓馬蒂斯經歷了很多痛苦,讓他的內心充滿了無限的焦慮,所以,他在作品中極力呈現出一種幸福與安寧,以求得心靈上的慰藉。他在自述中說:“我的藝術理想是創造一種美的藝術,它如同一座陽光明媚、鮮花盛開的花園,讓人們感到愉悅,感到輕松,又像舒適的安樂椅,使疲倦的身體得到休息”。他在《畫家筆記》中寫道:“我向往的藝術,是一種均衡的、純粹的、寧靜的、不含使人不安或令人沮喪成分的藝術。對于身心疲乏的人們,像一種鎮定劑,或者像一把安樂椅,可以消除疲勞,享受寧靜、安憩的樂趣”。他1904年創作的油畫《豪華·寧靜·歡樂》,本身就取材于法國19世紀現代派詩人夏爾·皮埃爾·波德萊爾的詩句:“在那里,一切如此美麗而秩序井然,豪華、寧靜,充滿歡樂”。其情調不言而喻。馬蒂斯1910年創作的《音樂》,把這種寧靜體現的淋漓盡致:站著的小提琴手,單腿盤坐的吹笛者;三個凝神靜聽者,盡管都是屈膝而坐,但雙手的姿勢完全不同:一個單手抱膝,一個雙手交于胸前,一個手背相并置于膝間;五個人物的安排,有節奏,有起伏,就好像一個個音符,讓畫面躍動著節奏和韻律,配上單純色描繪出來的藍的天、綠的山、紅的人,整個畫面充滿了夢幻般的寧靜,也讓看到這幅畫的人,沉浸于思緒之中,正如馬蒂斯所說:“我們通過簡化觀念和形體從而走向寧靜,這是我們唯一的理想”。
馬蒂斯的繪畫洋溢著和諧之美。馬蒂斯說:“如果色調的所有的相互關系已被獲得了,那么結果就應當產生一種像音樂的和聲一樣的和諧”。他1908年創作的油畫作品《紅色的和諧》,就體現了這種藝術理想。在這幅作品里,我們看不到傳統繪畫中的遠近比例和明暗法,看到的只是色塊的交相輝映和線條的優雅韻律。有評論家這樣贊嘆:“在大塊平涂的紅色上,映襯著黃色的水果,棕黃色的椅子、窗框、婦女的頭發,藍色的天空、屋頂,綠色的草坪樹叢,白色的衣領、袖口等,這些不同明度、不同冷暖、不同形狀的色塊互相呼應,對比襯托,當你的眼睛看到某個色塊時,馬上就會在另一個適當的地方找到它的反響,使你的視覺得到滿足。如音樂般的平涂色塊產生的寧靜、平和而優雅的節奏,體現出了一種人間樂園般的情調”。
馬蒂斯的繪畫洋溢著裝飾之美。馬蒂斯還說:“構圖——這是一種以裝飾的形式把畫家想要用來表現自己感覺的各種要素加以排列的藝術。在一幅畫里,每一個要素都應該是看得見的,而且是能夠起預定的主要或次要的作用。因而,凡是對這幅畫沒有作用的東西,都是有害的”。所以,色彩的構圖是裝飾之美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馬蒂斯非常注重畫面中色彩的構圖。他不會將直觀看到的對象客觀地放在畫面里,也不會注重客觀事物和畫面的色彩關系,相反,馬蒂斯更注重畫面中不同色彩的關系,例如冷暖色,互補色之間存在的關系,然后把它們有序的放在一個畫面中。在1911年的《紅色畫室》中,墻壁和地板被縮減成統一的紅色平面,但因為斜線的暗示和有序擺放著的物品,便巧妙地把紅色平面轉換成紅色空間,畫面內的物體安排服從了平面構成的需要,裝飾感極強。
馬蒂斯就是這樣一個無比純粹之人,他用獨特的色彩語言,把畫風推到了極簡,他的個性看似狂野不羈,卻讓他的作品充滿了和諧寧靜之美,為20世紀西方繪畫史留下了一筆寶貴的文化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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