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伊
摘要:辯證表達作為舞蹈作品呈現、編創者編排及欣賞者觀看不可或缺的重要邏輯思維,需要發揮其邏輯表達的重要性,豐富和完善舞蹈作品的編創和呈現。本文以舞蹈《晨光曲》為視角,立足海派文化屬性,從新與舊、動與靜、虛與實、快與慢、內與外等不同角度,試析舞蹈中基礎元素與表現手法的對立統一,以求從哲學維度探求海派舞蹈中形體展現、主題選擇、藝術情態、藝術精神的辯證表達。
關鍵詞:舞蹈《晨光曲》 ?海派文化 ?辯證思維 ?表達手法 ?作品呈現
中圖分類號:J705
《漁光曲》從不知名的角落里緩緩溢出舞臺,18位身著煙灰色旗袍的江南女子,出塵如仙,翩若驚鴻卻戀人間煙火;18張短凳,平淡無奇,質樸無華卻又不乏精巧;18把扇薄扇輕搖,簡簡單單卻扇出了市井的生活氣息。弄堂里,她們時坐時站,又時而倚靠在板凳上,或遮陰乘涼,或穿針引線,或梳妝打扮,或生火做飯,或繡花小憩……所有的行為語言藉由手中一把蒲扇來完成,一連串的肢體動作唯美連貫卻表現得又是如此家常。東方女性、民族旗袍、上海女人,這支舞蹈賦予了它們新的舞臺審美和藝術生命;波光瀲滟,舞姿絕倫,改編自舞劇《永不消失的電波》中的女子群舞《晨光曲》驚艷2020央視春晚,舞出了新年的美好,舞出了朝陽般的希望。
一、海納百川,兼收并蓄
“海派”一詞最早見于唐代書畫理論家張懷瓘的《書斷·能品》,近代多見于“海上畫派”到“海派繪畫”的表述中。20世紀30年代,“海派京劇”名聲大振,書畫、電影、音樂相繼加入,并逐步滲透到文化藝術圈的方方面面。之所以冠名“海派”,亦因皆在上海地理區劃內,有著自己獨特的地域特質表征,便是“海納百川”“中西合璧”。上海歌舞團掌門人陳飛華先生給出了一個全新的視角,即“海派”的“海”字是因為上海鄰近大海而獲得了“海”的意味。筆者以為無論是“上海”的“海”抑或是“大海”的“海”,在它被用于“海派”這個概念后,便具有了“海派”的基本涵義,即指與“上海”地域文化相關、具有特定精神內涵及鮮明視覺表征的一種文化現象。
盡管“海派舞蹈”的概念提出較晚,江南文化的深厚文脈、市井文化的煙火氣息、西方現代文化的打破舊制、都市精英文化的精致規范等等基因雜糅其間,浸潤影響著舞蹈藝術的審美追求,這種追求又潛移默化地體現在舞蹈創作、舞蹈表演、舞蹈音樂的方方面面。作為海派舞蹈的最新力作,《晨光曲》跳動著現代的旋律,氤氳著中西文化的碰撞,將中國劇情、文化背景、人物情感與舞蹈技術技法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從典型化的環境到生活化的人物,從符號化的服裝到意象化的舞美,從頗有浪漫色彩的結構立意,再到兼備現實主義的思想精神,無不彰顯著中國傳統文化審美中“以有限之形傳達無盡之意”的大美和意蘊。除此以外,作品還在上海風情上做足文章,漁光曲、旗袍、蒲扇、弄堂等等文化符號,成功抓住了老上海的文化意象,無一不在重述老上海的文化記憶。事實上,也正是觀眾心中特有的海派文化記憶,賦予了《晨光曲》深厚的文化內涵。站在小凳上翹首而望,可是等待尚未歸家的郎君?小憩時脫落的蒲扇,可以夢到的幸福?回首對扇時,可是在對鏡貼花黃?作為海派藝術代表作,其精髓在于那蘊藏在淡雅素色中的考究和精致,在于那舉手投足間信手拈來的舒服和熨帖。
二、揚棄思辨,懷舊創新
“芳林新葉催陳葉,流水前波讓后波”,哲學辯證思維是提升藝術情態的根本方式。隨著20世紀90年代上海浦東的開發開放,“新海派”文化應運而生。與傳統海派相比,“新海派”更加突出外向化,重點轉為讓世界了解中國。于平教授提出了“新海派”舞劇的理念;上戲舞院扛起“新海派”大旗;上海歌舞團創作革命歷史題材《閃閃的紅星》《天邊的紅云》《朱鹮》《一起跳舞吧》等“新海派”作品,在全國掀起觀演熱潮。《晨光曲》可謂是“新海派”的標志性舞段,是一種基于傳統的有生命力的創新,通過“尋根”來守正,秉承“以人民為中心”,堅持民族藝術的風骨守正創新,以多元的“新”視角喚起內在能量,體現出由“舊”到“新”的藝術審美風格。
其一,舊在年代,新在當代。舞蹈藝術自身的創造力與革新能力必須與時代發展同步,“新海派”舞蹈恰恰是對開放創新、揚棄多元時代精神的完美詮釋。“長河無聲奔去,唯愛與信念永存”,正是遵循了中國傳統文化寫意、留白、虛實相生等藝術創造規律,《晨光曲》讓李俠、蘭芬等英雄堅定的革命信念煥發出新的時代風采,讓舞蹈講述的紅色故事獲得了新的生命力和傳播力。韓真、周莉亞等編導風格亦具有鮮明的當代性,既體現對傳統的思辨和藝術態度,也體現著在上海這座國際化大都市中所接受的國際舞蹈的訊息和視野,同時還體現著在上海城市文化浸淫下在動作和舞臺美感層面所做出的取舍,“海派精神”已深深滲透其間。為適應演播室的場地情況,《晨光曲》在視頻、舞美、服裝等方面做了一些調整。東方明珠、中華藝術宮等上海標志性景觀出現在畫面中,通過特殊的視覺處理,呈現出如詩如畫的美態,寓意著中國人迎著朝陽,沐浴晨曦,開始了充滿希望的生活。
其二,舊在故事,新在敘事。這部改編自同名電影的舞劇,從題材選擇上更強化了“新海派”地域特征——新中國成立前夕的“十里洋場”和“小弄堂”交織的上海,主題雖仍是革命先烈“以生命丈量光明的歷程”,但在舞蹈敘事策略創新上有著明顯的突破。無論是敘事內容上的首部諜戰舞劇,還是敘事效果上的“舞劇蒙太奇”和“無聲動作片”呈現均可圈可點,既有蕓蕓眾生喻示情境的“傘舞”,更有特定情境中的“眾生相”——《晨光曲》。這些舞蹈敘事策略的運用和創新,不僅精準地指向內容表現,而且建構起一種統一的形式感和深邃的敘事風格。
其三,舊在范式,新在精致。“歲月更迭,惟晨光一曲里的煙火人生”,舞者們以超強的控制力,整齊劃一地完成后擺控腿等高難度動作,情感的收放與動作張力自如控制之間,一招一式盡顯精致主義的追求。整齊、洋氣、細膩、干凈,這些表征恰恰就是每一個獨立的個體在特定的文化熏染下所體現出來的共同氣質,這也是海派舞蹈不可或缺的基因所在。
三、動靜相合,張弛有度
《晨光曲》的時空調度,動與靜的結合使整個作品有了更為有機、更為和諧的藝術氛圍。“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悠揚的《漁光曲》響起,身著素雅旗袍的女人們踏在小板凳上,輕搖著蒲扇……恍惚間,她們搖曳的身姿把觀眾帶回到上海弄堂里的寧謐時光。長長的雨巷中,配著小提琴的長音,一個老上海的早晨靜靜浮現。弄堂里的女子,恬淡知性,一顰一笑,盡態極妍,恰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發呆,佇立、行走、乘涼、遮陽、挑米、煲湯、繡花、照鏡子、打瞌睡、扇爐火的畫面在動態的時間和靜態的空間里,猶如一幅幅生活剪影,點點串接拼成屬于一個城市、屬于一個群體的獨特記憶。
縱觀整體作品,群體之間的動與靜在行動和造型的交替中形成足量的呼吸感,它依存于音樂,又絕不依附音樂,這種和諧的自然表達不僅讓整個舞臺的節奏鮮活舒緩,更讓舞蹈肢體動作在音樂的鋪陳中更為立體。而個體之間的動與靜,不僅在多元與單一、襯托與呼應中形成一種形態上的對比,更在某種程度上打破了我們慣常的群舞觀念,動中有靜,靜中有動的表達,讓群舞本身有了一種群像的概念烙印。美哉!那是由內而外優雅高貴的美;那是不喧不鬧不徐不疾的美;那是不爭不搶波瀾不驚的美;是那自帶風情萬千但不取悅一人的美。
四、虛實相應,錯落有致
用清晨時的煙灰色作為旗袍的顏色,一把蒲扇煽活了最市井的生活氣息,清晨的裊裊炊煙,搖曳動人的身姿,一個小板凳就將時光帶入到老上海的小弄堂里,配著小提琴的長音,將老上海的風韻刻畫的淋漓盡致。同時由于創作者的視角是清晨,故在朝霞的撫慰下,弄堂的虛化變成了表達邏輯上的必然。與此同時,真切而清晰的舞者又在虛化的背景前還原著各種具體、生動的真實場景,這也在視覺層次上形成了鮮明的虛實相應。最具生活化的場景被最唯美的舞蹈緩緩呈現,素雅的旗袍不奪目卻更挑人,呈現出一種質樸的優雅,一種在日常瑣碎生活中,舉手投足之中,將生活打理的妥帖而舒服的從容和精致感歷歷在目。
再就舞蹈的藝術表現而言,所謂長于抒情、拙于敘事,就是因為舞蹈本身就是對具體的生活進行了再提煉、再加工,和真實的生活相較,《晨光曲》本身就是一種形而上的意象表達,但這種表達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在曾經特定而真實的歷史環境和觀眾心里對老上海自我的印象中建立的一個橋梁,我們所以感到具體,感到別致,不是因為舞蹈本身的真實,而是《晨光曲》作為一種刺破時代的溝通,用虛化的表達讓作為觀眾的我們在陌生的印象中有了真切的共鳴。正如編導韓真所說:“上海弄堂里的清晨,穿著旗袍的女人們扇爐火、買早點的場景,是屬于這座城市最美的回憶”。因而《晨光曲》的呈現,不僅是表現上的虛實相應,還在嘗試探索著一種表達上的虛實相生。
五、快慢相繼,變化有時
令人驚喜的是,《晨光曲》中快與慢的出現幾乎沒有主觀痕跡,這是很多現代舞蹈作品頗為鮮見的。動作設計不受制于音樂,音樂對其而言只是基礎,而這樣的呈現更多的還是來自于創作者對人物情感的運作以及對主題“晨光”的特別關注。“不為跳舞而跳舞,不為動作而動作”。這是舞劇《永不消逝的電波》創作紀實中導演對演員說的話,也讓筆者在舞蹈《晨光曲》中找到了人物建制的重要依據。領舞朱潔靜說“這段舞蹈不是靠跳和美來支撐的,而是生活中的煙火氣”。舞蹈是一種符號,更是一種表演。在快慢相繼的動作里,作品要表現的也不能僅僅停留在流暢、整齊的形式感中。
沒有文字語言的舞劇,或許更具力量。當我們用舞蹈去表現故事、傳達情感時,舞蹈便不止是舞蹈,每一個動作都是一把刀,劃開整個故事,將活生生的一個個人物解剖給觀眾。在這里,所有奪人眼球的絢麗隊形以及舞種上的形式風格和動作技巧,都是人物情感與人物性格構成世界的直接呈現。所幸,舞蹈《晨光曲》構建的世界,有故事,有人物,有舞蹈,也有藝術。講故事上,那些閃回、倒敘、內心戲外化、不同時空交錯等等藝術手法的運用,聲光電等舞美的運用,都讓情節跌宕起伏,又充滿創意亮點。情感表達雖不是舞蹈表演中的全部內容,但也一定是重要的內容。《晨光曲》動作的快慢所以能成為一種客觀的自然,也絕不是孤立的外化表演,而源自于內化的情感積淀,并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情境中做出的恰如其分的情感流露。某種意義上說,動作上的快慢相繼正是情感上的心不由主,而形態上的變化有時也正是感受上的情真意切。
六、內外相附,從容有常
在大的歷史背景和人文環境中架構某一群體的行為動作,對舞蹈這一藝術形式來說可視為一種挑戰。環境與人物之間的大與小,歷史與故事之間的內與外,對于創作者而言,處理這樣的關系著實需要下一番功夫。《晨光曲》不但做到了融合,還做到了從容。筆者認為,其關鍵在于抓住了大與小、內與外之間的共同點——氣質。
毋庸置疑,氣質其實不屬于某個歷史環境,只是具有相同氣質的人在這個時期的這個地域共同從事著某種活動,天長日久后給周遭的環境渲染成與人群相同的文化符號。這是內與外之間的契合點,同時也是《晨光曲》得以推進的情景生長點。老弄堂與旗袍相互依附,點點濃重的晨光與頻頻舞動的蒲扇相互交錯,還有木制的板凳、攏起的發髻、含蓄的眼神,這一切在“氣質”的關聯和推動中,內在的人物和外化的環境都顯得如此相得益彰,從容不迫。當晨光濃烈,站在板凳上的女人緩緩翹首,這是這個城市的氣質,也是這段歷史的氣質,更是寫在老上海記憶中的一段溫婉如風的民族氣質。
《晨光曲》在當今人的眼中美在回憶;在當時人的眼中美在時代。這是一種審美的回顧和回望,同樣也是一種文化的自覺與自信。舞蹈作為一種綜合的藝術存在,不僅在創作語言中有著景與情的辯證表達,還在主題凸顯上有著更為多元、更為多能的文化供給引擎。這是流淌在民族血液中的基因,同時也是成長在這個時代當中引以為傲的家國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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