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藝術歌曲是始于13世紀前,在浪漫主義時期的德國得到進一步發展的一個聲樂體裁,詩與樂的相互交融成為那個時代風靡大眾的音樂類型。其中涌現出舒伯特、舒曼、勃拉姆斯、馬勒等一批優秀作曲家的曠世之作。本文將透過舒伯特聲樂套曲《冬之旅》來討論那個時代背景下的悲劇人生。全文共三個章節。第一章節通過詩人威廉·繆勒筆下,主人公在特定的場景中的一系列的人物形態和人物心態,來構想其人生中的悲慘經歷。第二章結合套曲作家舒伯特的成長環境,所生活的時代環境,以及他一生所經歷的種種歷程,來談論造就他悲劇人生的原因。第三章將從音樂旋律、曲式和聲節奏、伴奏調性織體等諸方面對套曲進行研究,深度剖析出“藝術歌曲之王”的精湛創作技巧。
【關鍵詞】《冬之旅》;舒伯特;悲劇人生
【中圖分類號】J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1)10-184-03
【本文著錄格式】孫煜昕. 論舒伯特聲樂套曲《冬之旅》視角下的悲劇人生[J].中國民族博覽,2021,05(10):184-186.
引言
藝術歌曲一詞最早出現于13世紀,早期的藝術歌曲被稱為“利德”(Lide)。18世紀末至19世紀初,藝術歌曲指浪漫主義時期德國的藝術歌曲,這種藝術體裁的歌詞往往使用的是著名詩人的詩詞或詩集,以表現高度的文學性;作曲家根據詩歌意境進行譜曲,多以抒情性和歌唱性為主;鋼琴伴奏也不是簡單的旋律跟隨,而是在作品中扮演著“影子”的角色,與聲樂部分處于同等地位。
弗朗茨·舒伯特(Franz Schubert,1797年1月31日—1828年11月19日),奧地利籍作曲家。一生共寫作600多首藝術歌曲,在這一領域,除了舒曼和勃拉姆斯,似乎沒有人可以與之比肩。1827年夏天,舒伯特收到了來自繆勒的全部的《冬之旅》詩集,共24首,而在此之前他已經讀到了其中的12首,并為之譜曲。也許連作者自己也沒想到,這部悲涼凄清\絕望凄然的聲樂套曲不僅是在德國藝術歌曲,乃至是在藝術歌曲體裁范疇內都具有崇高地位的作品。
《冬之旅》這部作品幾乎是導致舒伯特耗盡所有精力,甚至使他英年早逝的原因之一。在24首分曲中可以清晰的看到他幾乎所有的創作技法,這些技法從另一面看似乎也是他應對人生種種困難時所使出的一次次應對之法,這部《冬之旅》更像是舒伯特悲劇人生之旅的另一面真實寫照。
一、第一章 《冬之旅》故事內的悲劇人生
(一)人物刻畫
在舒伯特的創作生涯中一直貫穿著一個主題——“流浪”。當他看到威廉·繆勒給自己送來的《冬之旅》詩集時,他自己也許將故事中的那個男子的一切遭遇,看作是自己人生的縮影了。主人公在被心上人拋棄之后在一片白茫茫的寒夜里啟程。無盡的內心煎熬使他每到一處景色都能想起從前與心上人的過往,就在這內心情緒的波動與現實所面對的處境的復雜交織之下,開始了漫長的冬日旅行。
第三分曲《Gefrorene Tr nen》(《凍結的淚珠》)中,任由傷心的淚水滑過臉頰也沒有察覺,致使這淚水結成冰。淚水其實是他曾經為一個人付出的點滴的愛,都是從自己的熾熱的胸中流淌出來的,作者以為那份真情能融化冰雪,但她的冷酷卻使得內心的溫暖凝結。
在第六分曲 《Wasserflut》(《洪流》)中,他仰頭詢問雪花哪里才是他的方向,若順著洪流可走向熙攘的村莊到達喧鬧的街道,這里的“街道”代表著他還是希望自己能夠擺脫失戀的陰影,重新回到生活中讓一切都變得美好和平淡;另一面則是在淚水中繼續沉淪,自己的內心繼續徘徊在她的屋前。
命運似乎也站到了主人公的對立面,在面對無數的現實經歷和往昔的回憶之后,第十四分曲《Der greise Kopf》(《白發蒼蒼》),開始對生命感到了絕望并初露了對死亡的向往。雪花落在頭上染白了青絲,這也許是命運的悲劇落在他的身上,年輕的生命也會變成蒼蒼白發之人,或許要不了多久,死亡就是他最好的歸宿。
直到第二十四首《Der Leiermann》(《風琴師》),村口的那位老人也許是他的靈魂正看見了自己,又或是死神,他希望老人能將自己帶走,預示著主人公已經看見了自己生命的盡頭。
(二)場景映射
音樂藝術與文學、美術、雕塑等姊妹藝術的不同之處在于,文學可以通過文字對想要表現的事物進行直觀的敘述;美術、雕塑更是具有一次完成性,其作品直觀的存在于客觀空間。而音樂具有非實在性,對表現對象來說,需要具有一定的空間想象力來對事情進行抽象。在《冬之旅》套曲中,有不少對場景的描繪,由于無法具象的表達出來,因此只能通過對鋼琴演奏技巧的創新,將自然場景還原。詩中大量對場景的描寫,其實是對人性的映射。
第二分曲《 Die Wetterfahne》(《風信旗》)中,女郎屋頂的風信旗,像是主人公對女子的愛,任由狂風肆意無情的搖擺著自己的命運也屹立在最高處。這種對愛情的執著與忠誠是他今后路途中一次又一次心理變化的種子,時而想隨風而去任由命運安排,時而卻又堅定不肯屈服,希望能用抗爭換回從前的一切。
第五分曲《 Der Lindenbaum》(《菩提樹》)中,山下的菩提樹是兩人愛戀的見證,曾經他們歡樂甜蜜的時光都是在這樹蔭下。內心里,高大的菩提樹是心靈的依靠,愛或痛時只要在這里,都可以獲得些許的藉慰,那風中作響的菩提樹葉就是對他的勸說:“Und immer h?r ichs rauschen,Du f?ndest Ruhe dort!”。
第十三分曲《Die Post》(《郵差》)中,當街頭郵號聲響起,主人公激動的跳躍起來,他希望能夠得到自己心上人的訊息,郵差是兩人之間唯一的聯絡,可是他終究還是沒有等到他想收到的來信,此時或許她早已嫁作人妻過上了平淡的生活,而這一邊的自己依然牽掛,就連問一聲此時的那里已經是怎樣一番場景,也要問問自己的心。
(三)內心獨白
很多人可能一直都認為,舒伯特不過是一個沒有什么太多生活情感表達的鄉巴佬,歌曲也只會選用他人詩集來作曲,可是在真正的實際生活中,舒伯特承受了巨大的創作內心壓力,生活對他來說充滿了黑暗與恐懼,但他依然在尋找光明的路上從未停下腳步,即便有時誤入崎嶇與泥濘。
第二十分曲《 Der Wegweiser》(《路標》)中,躲避了光明的康莊大道去尋找幽暗之路,并不是因為內心孤寂,也許舒伯特和他一樣只想跟隨自己的心意,只想離開熙熙攘攘的鬧市村莊并不是愚蠢的行為,那里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不是所有人都能夠與之為伍,這條路上只有自己,必須堅定的走下去并且沒有回頭路。人生的道路上會有很多的“路標”,那是轉折的方向 ,但是沒有重新來過的隧道。這就是舒伯特選擇的人生。
第二十一分曲《Das Wirtshaus》(《旅店》),這是主人公第三次流露出了對死亡的向往。已經精疲力竭、身心疲憊的他知道,這“旅店”是所有困乏之人的歸宿,腳下的路已經走到了墳墓前,他選擇結束這一切……良久,死神拒絕了他,這一刻他知道還有手杖是自己的依靠,如此只好鼓起勇氣繼續前行。
第二十三分曲《Die Nebensonnen》(《幻日》),這一次,主人公似乎看到了生命的盡頭,此時的舒伯特也已病入膏肓。當空凝望出現了三個太陽,這代表著勇氣、希望、光明,然而前兩者都已經消失了,經歷了“絕望—希望—再絕望”的舒伯特對剩下那一絲光明似乎認為也沒有什么存在的意義了,索性都拋棄掉,讓自己活在黑暗之中。
二、第二章 《冬之旅》故事外的舒伯特人生
(一)冬日里的“背井離鄉”
“Fremd bin ich eingezogen,Fremd zieh ich wieder aus.”舒伯特從這一刻就已經看見了自己生命的盡頭,自己不得不離開心愛的人,這里除了他的愛人還有自己的摯友們(《晚安》);風依舊吹著屋頂的旗幟,就像內心對生的希望,創作的渴望依然屹立如初(《風信旗》);淚水凍結在臉頰也毫不知情,自己這一生經歷了多少困苦,法國大革命下歐洲原有的政治格局解體使得音樂創作上毫無預示的進入了浪漫主義時期(《凍結的淚珠》);想在冬季的雪原再去尋找綠色的田野,到頭來發現只是一場徒勞(《麻木不仁》);曾經的庇蔭下有甜蜜的美夢、有深情的詩句,無論遇到什么艱難,只要回頭都會有一片凈土(《菩提樹》);生活依舊像奔騰的溪水,他不愿說告別,不想忘掉與愛的人初見的場景,只想忘掉自己可能將不久于人世(《小溪旁》);當從神學院離開,真正開始自己人生旅程時發現一切都已經不能回頭了,被腳下的每一塊石頭絆倒之后都想回頭再看一看從前(《回眸》);即便誤入歧途也會認為那不過是山中鬼火的游戲(《鬼火》)。
(二)冬日下的“天鵝之歌”
直到病情開始發作,舒伯特在自己投身創作和獻身生活中感到困倦,1823年5月在詩文《我的祈禱》中明確表現出病情對自己的折磨(《安息》);似夢似真之中夾雜著現實的痛苦和美夢的歡喜(《春天的夢》);1822—1823年他的病情時好時壞,有如忽而烏云陰雨,忽而雨過天晴的氣候,“如果空氣清新,即使再有暴雨來襲,他也不會感到絕望”這也許是舒伯特對自己身體健康的祈盼(《孤獨》);街道上總是有郵差送來信件,或是想要收到某個劇院對自己作品付梓的酬勞,或是渴望收到愛的人的訊息(《郵差》);惆悵的白發漸生,可嘆自己這年輕的生命年華中青絲早已褪去,不禁發問“Wie weit noch bis zur Bahre!”(《白發》);1828年暈厥時常伴隨著舒伯特的生活,奄奄一息時開始出現幻覺,盤旋的烏鴉總是對腐肉感興趣,他這才嗅到了死亡的氣息(《烏鴉》);舒伯特歌劇創作生涯可謂節節失利,1823年他在為自己的歌劇創作做最后一搏,《陰謀》《弗拉巴斯》《羅莎蒙德》三部得意之作只有最后一部得到公演,然而只有可憐的三場,自此舒伯特便決定不再為歌劇的創作浪費自己的生命(《最后的希望》);1828年9月舒伯特搬回了哥哥在郊區的房子,他很怕睡覺,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健康狀況可能不允許自己再醒來,他又期盼睡著,因為夢里沒有痛苦只有歡樂,不過讓他欣喜的是他很長一段時間都能看見翌日清晨的陽光(《村子里》《風雨飄搖的早晨》);11月14日舒伯特已經臥病不起,眼前的一幕幕幻覺也讓他開始變得恐懼,壁爐的火光是他唯一的光明,跟緊它就能感受到溫暖(《騙局》);通墓地的路標為他指引著方向,疲憊的人大多選擇就在這冰冷的“旅店”駐足,他似乎不再害怕,這世界上哪有什么上帝,只不過是自己在為自己的生命禱告罷了(《路標》《旅店》《勇氣》);11月17日夜晚舒伯特開始瘋癲,與人失去了交流,自言自語著自己從前的成就,訴說著從前的苦與樂,他的生命中有三個太陽“勇氣”“希望”“光明”,在這一刻如幻燈片般快速略過然后消失不見(《幻日》);終于在1828年11月19日,舒伯特回到了生命的起點,“村口”的風琴師為他奏響了32年里安魂曲的最后一個音符,一代“交響曲大師”“藝術歌曲之王”的演出就此謝幕。
三、第三章 《冬之旅》創作的音樂分析
(一) 調式調性
全曲集主線由《Gute Nacht》(《晚安》)開始,整首歌由d和聲小調開始,主人公磨坊工人言語中透露出抱怨與悲傷,女子將他拋棄使得自己開始怨天尤人,認為這也許就是上帝的安排,他的愛就該四處游蕩,漂泊無依。輕輕掩上了門,踏著茫茫白雪開始了自己的流浪之旅。來時五月鮮花香,去時犬吠路茫茫,狗被主人關在了門外,愛情則在屋中安息。
隨后轉入D大調,他在屋外徘徊不愿叩門使之從夢中醒來,D大調的溫暖色彩也進一步體現了主人公內心依然對她的愛與呵護,他輕輕寫下了晚安便不再去打擾她,也許是希望她知道。
隨著最后一句“An dich hab ich gedacht”中出現了還原F和降B,全曲再一次回到了d小調,與開頭冰冷的心情相呼應,似乎是想告訴人們,美好的一切都過去了,對她的愛已經走到了盡頭。
作曲家舒伯特在對人物進行刻畫時,似乎很喜歡用“小調—大調”不斷轉調的曲式結構,第八分曲《Rückblick》(《回眸》)采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凄慘的現實—美好的往昔—絕望的未來”這首分曲是在g小調中開始,他倉皇的逃離這座城鎮,這一刻他不僅被心上人趕出了心房,就連頭頂的烏鴉似乎也對他不友好。中段轉入G大調,回憶著往昔的種種歡樂,云雀和夜鶯也為他們歌唱,那時光是多么甜蜜,緊接著又轉回小調,所表現的現實生活中,他還希望有一天可以再回來,其實他知道這對他來說已是一種奢望。在音樂的結尾再次轉回大調,這一次不再是對美好未來的憧憬,更多的是對現實生活及自己人生際遇的一次竭力的吶喊。
第十一分曲《Frühlingstraum》(《春夢》)中,用大小調的變化,以及在小調中的一系列游離來表現主人公忽醒忽睡,亦幻亦真的情景。樂曲從活潑歡快的6/8拍的A大調伴奏開始,描繪了夢中五月時節遍野鮮花、綠草如茵鳥語潺潺的景象;隨后伴隨著雄雞的鳴叫,a小調闖入打破了夢境,緊接著睜眼(e小調)、四周一片漆黑(g小調)、寒冷(d小調)、烏鴉的啼叫(a小調)等一系列調性的轉化,讓真實世界的兇險莫測在這一處體現了出來。不過接下來主人公又一次昏睡了過去(A大調的再次出現),音樂最后以a小調結尾,也證明了這一場流浪之旅讓主人公的心情多么沉重和彷徨。
(二)伴奏織體
第八分曲《Rückblick》(《回眸》),鋼琴伴奏的前奏部分使用了右手十六分音符加休止和左手八分音符與四分音符的交替,雙手和弦相互交叉演奏,似有輕重顛倒的踉蹌感。詩歌的第三句“Ich m?cht nicht wieder Atem holen,Bis ich nicht mehr die Türme seh”和第四句“Hab mich an jeden Stein gesto?en,So eilt ich zu der Stadt hinaus” ,則正好被伴奏部分充分解釋。主人公太想逃離這個令他傷心的城鎮,每一次絆倒他都會回眸而望,可得到的不是明亮的窗前心上人的目光,而是烏鴉無情抖落的雪,促使他不得不加快腳步。
第十六分曲《Letzte Hoffnung》(《最后的希望》),前奏開始就是一路下行旋律,從小字二組f到大字一組的B,橫跨五個音區,這一表現在回應分曲標題,“最后的希望”到最后終究還是會變成絕望。
歌曲中間部分出現的詩句“Ach,und f?llt das Blatt zu Boden, F?llt mit ihm die Hoffnung ab;Fall ich selber mit zu Boden”而與之對應的鋼琴伴奏部分也用了急速的下行音階,是對樹葉的下落和主人公心態的崩落的“影子”式的表現方式。
四、結論
《冬之旅》故事內主人公的悲傷,故事外舒伯特的悲劇都是這個時代悲哀的產物。舒伯特作為歐洲浪漫主義時期的代表作曲家之一,對作曲方面的影響,尤其是對交響曲和藝術歌曲各兩個體裁的影響可謂深遠。他的音樂風格具有抒情性和歌唱性,他的作品充滿了對人生幸福的渴望,但又不時流露出凄苦與悲傷。
《冬之旅》是舒伯特創作生涯最經典的作品之一,也是藝術歌曲這一體裁中最璀璨的一顆明珠。在這本曲集中能看見舒伯特一生的縮影,他少年的機遇、青年的際遇、晚年的遭遇都被這24首分曲展現的淋漓盡致。這部作品表面上是寫了流浪者或是暗示自己的人生歷程,可更深層次反映了下層階級的生活狀態和精神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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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孫煜昕(1992-),男,陜西寶雞,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聲樂表演與教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