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杰 張朋朋

價格領域的兩大指標CPI與PPI的走勢為什么會出現明顯分化現象呢?理論上來說,上下游產業鏈之間存在價格傳導機制。即上游價格的變化領先于下游,上游價格在經過一段時間后會部分傳導至下游和終端。這種怪相被國內媒體稱作CPI與PPI的“剪刀差”。事實上,近些年(如2015年、2017年)也曾經出現過這種匪夷所思的現象。
從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可以看出,我國的居民消費價格指數(CPI)和工業生產者出產價格指數(即媒體所稱的PPI)在今年3月以后開始出現較為明顯的走勢分化。
最近四個月份CPI和PPI同比漲幅的差距呈現快速拉大態勢,二者差距分別為4.8、5.9、7.7和7.7個百分點。兩大物價指數走勢出現的這種明顯背離,就是媒體所說的“剪刀差”。PPI與CPI之間這種看似矛盾的發展趨勢,究竟受到哪些因素的影響?反映了實體經濟的什么問題?“剪刀差”的擴大是否意味著未來會出現通脹?針對這些問題,下面我們將依次進行分析。
從理論上講,PPI代表工業部門所面臨的物價走勢。更具體地講,我國的PPI代表的是工業部門向市場提供的產成品的價格走勢,它會受到工業部門主要投入品如原材料、半成品、人工等成本的影響,同時也受到市場競爭激烈程度的影響。CPI代表的是居民戶或消費者所面對的消費品和生活性服務的一般物價水平。消費品中既有來自工業部門的產品,也有來自農業部門的產品。工業生產部門的價格上漲通常會引起消費品中的工業制成品價格上漲,生活性服務的價格則會隨著工資、能源價格、房租等的漲價而被推高。如果考慮開放經濟,工業部門的出口產品的變化并不影響本國下游的消費價格,而居民戶購買的進口消費品也不受本國上游工業品價格的影響。
通過以上對PPI和CPI統計口徑的簡單分析,當前我國的PPI快速上漲與CPI反彈乏力之間并沒有多大的理論沖突。因為目前對對我國CPI影響較大的是豬肉、蔬菜、水果等農產品,這些產品并不在PPI的統計范疇之內。從某種意義上講,來自工業部門的消費品價格相對穩定,而受天氣、動物疫情等影響的生鮮產品的價格波動才是我國CPI波動的主要因素。另外,與居民消費存在直接關聯的部分工業消費品,即使有漲價壓力,但也會受供需關系、電商促銷等因素的影響而被弱化。例如,對于競爭比較激烈的家電和紡織行業來說,即使其原材料價格不斷上漲,它們的產品價格也未必真會有多大的提高。
當然,PPI對CPI的傳導機制還是客觀存在的,即使這種傳導不是100%傳導。不過,本國居民購買的來自工業部門的消費品,其價格傳導會因為一些中間環節的存在有一定的時滯性。從這一角度看,如果我們不考慮時滯性,只是簡單地分析同一時期PPI和CPI的關系,極有可能得不到正確的結論。
今年以來,我國PPI數據不斷走高的一個主要原因是部分大宗商品價格快速上漲。相關數據顯示,2021年上半年,國際原油、鐵礦石、有色金屬等大宗商品價格大幅上漲。根據海關總署公布的進出口數據,今年上半年,我國原油進口均價同比上漲20.5%,鐵礦砂進口均價上漲67.3%。大宗商品價格的上漲,既是來自工業原材料需求增加的原因,也有重要原材料供應國如巴西、智利、秘魯等國受新冠疫情影響對產能限制的影響,還有美聯儲寬松貨幣政策所導致的美元貶值的緣故。
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經濟半年報,與進口大宗商品關聯程度較高的煤炭、石油、鋼材、有色金屬等三黑一色行業價格在上半年同比漲幅偏大。其中,黑色金屬礦采選業價格漲幅最高,達37.6%;石油和天然氣開采業、黑色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業、有色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業緊隨其后,價格上漲也超過了兩成,分別為26.7%、24.5%和21.0%;煤炭開采和洗選業、石油煤炭及其他燃料加工業與有色金屬礦采選業的價格也有明顯的上漲,漲幅分別為17.5%、14.8%和13.6%。
由于三黑一色行業處于產業鏈的上游,其價格高企會提升處于產業鏈下游的加工制造業的成本。如果加工制造業的產成品價格沒有市場的支撐,就不能作同步調整,其利潤空間會受到擠壓。在嚴重的情況下,會導致下游中小企業停產。以電纜生產企業為例,在江浙一帶有不少中小企業已經出現了停工潮。我們調研發現,主要原因就是因為今年以來銅價的暴漲。由于電纜價格基本維持不變,導致這些電纜生產企業無法消化巨大的成本上漲壓力,最終不得不停工待產。
正如前文分析,考慮到價格傳導的時滯性,目前我國上游價格上漲的壓力可能尚未傳導至下游。我們認為,受居民收入影響的購買力回升乏力是當下導致CPI低位徘徊,進而與處于高位的PPI形成鮮明反差的一個重要原因。
受疫情影響,去年以來我國的居民收入增速明顯放緩。數據顯示,2020年居民增速只有4.7%,遠低于2014年至2019年期間9.0%的年均增速。
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經濟半年報,與2019年上半年相比,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兩年平均名義增長7.4%,扣除價格因素影響,兩年平均實際增長5.2%,收入增長的前景并不樂觀。按照經濟學的基本邏輯,居民收入增長緩慢必定會限制終端需求的反彈力度,直接導致CPI走勢疲軟。另外,我們注意到,去年疫情的爆發不僅深刻改變了人們的消費習慣,也強化了人們的預防性儲蓄動機。由于擔心類似疫情等意外事件對生活的負面沖擊,不少居民更傾向把錢存起來而不是花出去。居民儲蓄意愿的增加會削弱他們當期的購買意愿,弱化消費價格上漲的動力。
按照通貨膨脹的標準定義,輸入性價格上漲導致的PPI高企并不是通脹,最多只是以CPI為測度標準的通脹先行指標。然而,若大宗商品價格漲勢不改,隨著海外疫情逐步得到控制以及經濟的復蘇,大宗商品的需求上升會進一步推高價格上漲。假以時日,上游價格最終會傳導至消費端,推升CPI。如果推斷為真,未來PPI與CPI的“剪刀差”可能會縮小,逐漸同步。
不過特別指出的是,如果未來我國CPI的走高僅僅是因為消費品成本高企所致,居民收入漲幅并未出現明顯改觀,那么,我國經濟將可能出現比較糟糕的局面。因為一方面居民的收入不如價格漲得快,其實際購買力下降,另一方面疲軟的市場會進一步抑制消費品生產企業的銷售增長潛力。
針對可能出現的輸入性通脹,除了國家可以采取的規范市場價格措施,中央和各地還需要在產業結構調整和升級方面下大功夫,在新發展格局下以內循環為主體,降低輸入性價格風險。至于居民收入提升方面,決策者不僅需要優化就業環境,消除就業歧視,保護勞動者權益,還需要優化營商環境,增加創業機會,進而增加就業崗位。各地在靈活就業、地攤經濟、夜經濟方面的關注和布局,也是提高本地居民收入不可或缺的環節。
(作者分別系北京工商大學經濟學院教授、MBA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