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曉雪 王 忠 韓光松
(1.中部戰區聯合參謀部辦公室 北京 100144)(2.火箭軍工程大學 西安 710025)(3.國防大學聯合作戰學院 石家莊 050084)
20世紀50年代以來,美蘇兩國在高超聲速領域展開了激烈的競爭,經歷了高超聲速技術探索、基礎理論研究和武器型號研制等階段,開展了大量試驗性項目,為高超聲速飛行器的發展打下了堅實基礎。高超聲速被稱為“21世紀的隱身能力”,高超聲速飛行器從根本上改變了傳統戰爭的時空觀,成為世界強國爭奪非對稱戰略優勢的又一制高點,大國之間圍繞高超聲速技術領域的新一輪持久博弈已開啟,顯示出不可估量的應用前景[1]。
前蘇聯開展了“銀鳥”空天轟炸機、“信天翁”水陸兩棲飛機、“4202”等項目研究,在高超聲速飛行器領域長期領先。俄羅斯開展了YU-70與YU-71高超聲速助推滑翔導彈等項目研究。2001年12月,美國退出《反導條約》后大力構建全球反導體系。俄羅斯高超聲速發展戰略指導思想是突破美國的導彈防御系統,在經濟寒冬情況下堅持高超聲速導彈核常兼備,秉承非對稱發展定位,海軍、空軍和戰略火箭軍各自保留一個項目,分別是艦載“鋯石”、空基“匕首”和陸基“先鋒”高超聲速導彈[2~3]。
美國的高超聲速飛行器計劃起步較早,但由于需求不迫切,加之各軍種項目紛繁,導致整體進度進展緩慢,長期停留在技術驗證和各項目磨合階段。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美國將高超聲速技術視為戰略能力轉型的關鍵,戰略指導思想是優先研發各種先期部件和高超聲速飛行試驗平臺[4]。從目前的發展進程來看,美國高超聲速武器化落后于俄羅斯,主要原因包括兩個方面:一是研究工作缺乏統一規劃。各軍兵種和研究機構在高超聲速武器領域的研發進展未協調一致,部分項目存在重復建設問題,目標高、攤子大造成了嚴重的資源浪費。由于高超聲速技術不成熟或資金不足,導致很多研究項目終止,如HTV-2、X-43A、X-51A等。二是關鍵技術缺乏積累繼承。美國很多項目倉促下馬或結束后沒有很好地總結經驗,加之各單位技術封鎖較為嚴重,軍種、部門、國防承包商之間的利益紛爭導致嚴重的內耗。
俄羅斯“匕首”“先鋒”高超聲速導彈先后服役,極大地刺激了美國。由于大國競爭的回歸以及對“反介入/區域拒止”體系的擔憂,發展高超聲速武器的必要性正在凸顯。美國為確保高超聲速武器處于絕對領先地位,全方位重振高超聲速技術發展,調整高超聲速武器的發展思路。一是著眼盡快形成作戰能力,明確高超聲速武器發展目標。二是國防部全方位統一規劃,整合高超聲速項目資源[5]。三是多部門加大資金投入,推進高超聲速武器型號研制[6~7]。美軍持續推進“全球快速打擊”體系建設,不斷提升戰略打擊能力,將給對手國家安全構成嚴重威脅。本文從高超聲速飛行器的能力特點出發,研究高超聲速飛行器在未來高端戰爭中可能的運用方式,分析高超聲速導彈對未來戰爭的影響,為新型武器的研制和作戰籌劃提供參考借鑒。
高超聲速飛行器,是指以5Ma以上的速度在臨近空間持久飛行的飛行器,包括高超聲速導彈、高超聲速飛機等[8]。高超聲速導彈包括助推滑翔導彈和巡航導彈。高超聲速飛機可在2h內抵達全球任何地點,執行偵察監視、兵力投送、遠程打擊等任務。根據動力類型,高超聲速飛行器分為助推滑翔式與吸氣巡航式。
助推滑翔式飛行器,采用助推火箭發射,通常在距離地面35km以上的高空釋放,利用高升阻比氣動外形在臨近空間以高超聲速遠距離滑翔。助推滑翔式飛行器充分利用空氣動力學和滑翔效應,通過錢學森彈道或桑格爾彈道滑翔,能夠進行大范圍橫向與縱向機動。

圖1 助推滑翔彈道示意圖
錢學森彈道也稱助推滑翔彈道,于1948年錢學森在美國火箭年會首次提出,由火箭發動機將導彈推進至高超聲速;然后彈頭在臨近空間增程滑翔,進行橫向機動與縱向機動;隨著彈頭在大氣層高度不斷降低,大氣密度增加,彈頭速度逐漸降低。這種飛行方式要求飛行器具有更好的升阻比,需要根據飛行器最大航程專門設計氣動外形,目前主要有兩種類型,一是雙錐體外形,具有中等升阻比,橫向機動能力有限,如AHW;二是乘波體外形,具有高升阻比,如HTV-2[9]。
桑格爾彈道也稱滑翔跳躍彈道,通過改變飛行器進入臨近空間的姿態、速度和時機,或采用更優化結構的氣動外形以提高飛行器的升阻比,實現滑翔跳躍飛行,這個過程可以理解為“用石頭打水漂”。桑格爾彈道在航天領域運用較多,登月飛船和深空飛行器的返回艙在大氣層“打水漂”,可快速降低自身速度。例如,登月飛船的返回艙采用“桑格爾彈道”進行回收,該過程可以認為是高超聲速飛行器。返回艙第一次再入大氣層后,在距離地面約60km高空受到強大的弓形激波作用而反彈回宇宙空間,這一過程將消耗返回艙大量再入動能,進而降低其二次再入大氣層的速度;多次利用60km~100km空間的低溫環境可大幅降低返回艙的溫度。
吸氣巡航式飛行器的發動機全程工作,在距離地面20km~30km高空飛行,從大氣層中吸入所需的氧氣,具有全程動力、全程操控、全程機動等優勢。這種飛行器必須解決動力問題,實現大氣層內經歷不同高度,跨越亞聲速、聲速、超聲速直至高超聲速均能有效工作。發動機的工作狀態與飛行速度、高度等密切相關,不同發動機都有其最佳的適用范圍。例如,渦輪噴氣發動機只能在航空空間工作,最大速度3Ma;超燃沖壓發動機必須達到4Ma才能有效工作[10]。
目前,吸氣巡航式飛行器的動力有兩種解決方案:一是采用組合循環發動機,將不同類型的發動機組合在一起,保證高超聲速飛行器在寬廣的飛行包線范圍內高效可靠地工作,因此高超聲速飛行器至少裝配兩套動力系統。二是采用協同吸氣式火箭發動機,英國反應發動機公司研發的一種一體發動機,通常具有火箭與吸氣兩種工作模式。飛行器采用協同吸氣式火箭發動機,低空飛行時就像一架噴氣式飛機,從大氣中吸入氧氣燃燒所攜帶的液氫;高空飛行時,發動機切換到火箭模式,依靠攜帶的氧氣燃燒液氫。
美智庫評估認為,高超聲速飛行器技術代表了繼螺旋槳、噴氣式后航空史上的第三次技術革命。高超聲速飛行器具備飛行速度快、打擊范圍廣、突防能力強等顯著優勢[11]。相對于現役的常規導彈,精確打擊能力、強毀傷能力并不能作為高超聲速導彈的能力特點。
按照6Ma~8Ma的速度計算,高超聲速導彈的速度是亞音速導彈的10倍,從本土發射一小時可打擊全球任何目標。高超聲速飛機從機場起飛,兩小時能降落在世界上任何一個機場。亞聲速“戰斧”巡航導彈打擊1000km以外的目標需飛行一個多小時,而高超聲速導彈只需約8min,與彈道導彈的飛行時間一致,具備實時攻擊能力,高超聲速導彈的打擊能力跨入“秒殺”級別。
高超聲速導彈的打擊范圍包括射程、橫向機動范圍兩個方面。高超聲速導彈的氣動外形對射程的影響特別大,隨著升阻比增大,射程不斷增大。助推滑翔式飛行器在臨近空間滑翔可使其射程提高一倍,吸氣巡航式飛行器依靠動力系統自由加速,使得高超聲速導彈具備大范圍橫向機動能力,從本土陸基或?;脚_發射,不需要前沿部隊提供支援、后勤補給等,大幅提升發射單元的戰場生存能力。
研究表明,當飛行器的速度從5Ma增加到6Ma時,突防概率從78%增加到89%[12]。高超聲速導彈獨特的物理特征、飛行軌跡、飛行空間等使其可突破現役所有防空反導體系。

圖2 高超聲速導彈升阻比-射程關系
一是探測跟蹤難導致反應時間短。高超聲速導彈的雷達與紅外特征明顯,但與傳統的彈道導彈相比,高超聲速導彈的助推時間短、飛行彈道低,導致敵方預警衛星、雷達的探測距離大幅度減少,預警時間縮短。高超聲速導彈返回大氣層時,激波形成包圍導彈的高溫等離子鞘套,增大了雷達穩定跟蹤的難度,進一步壓縮敵方的預警時間和攔截窗口。此外,高超聲速導彈還通過釋放誘餌干擾、電子干擾等手段,極大地提高了突防概率。
二是大范圍機動導致軌跡預測難。高超聲速導彈在臨近空間飛行時可進行大范圍橫向機動,縱向采用非彈道機動飛行,其飛行軌跡與瞬時所處空間的大氣層密度息息相關,敵方導彈防御系統很難預測其飛行軌跡與攻擊方向。
三是直搗敵方防空反導體系間隙。“標準”-3導彈的攔截高度在70km以上,主要在100km的大氣層外攔截飛行中段的彈道導彈;“薩德”系統只能攔截40km以上飛行末段的彈道導彈;“愛國者”-3導彈的攔截高度在20km以下。高超聲速導彈的飛行高度主要在25km~40km,目前僅“標準”-6導彈的最大攔截高度達33km,可能對其構成一定威脅。
近幾年高超聲速飛行器迎來了井噴式發展,將形成新的作戰威懾力,具備改變未來戰爭“游戲規則”的潛力,在海上高端戰爭中發揮重要作用。
高超聲速導彈基本具備“發現即摧毀”的實時攻擊能力,可快速精確摧毀敵方預警體系、指揮機構、導彈陣地、軍政首腦、預警機、大中型水面艦艇等目標。
一是突防能力強,首輪打擊防空反導體系。由于高超聲速導彈具備強大的突防能力,通常執行首輪火力打擊任務,摧毀敵方防空設備、遠程警戒雷達等高價值目標,為后續導彈突擊梯隊、無人機突擊梯隊、空中突擊梯隊的作戰行動創造條件。
二是飛行速度快,即時打擊時間敏感目標。隨著網絡信息技術的迅猛發展,信息化聯合作戰體系中偵察監視、信息傳輸、導航定位等作戰要素的響應時間大幅縮短,能夠在有限時間窗口內發現、識別、跟蹤時敏目標,并做出攻擊決策,為高超聲速導彈快速突擊提供支撐。而高超聲速導彈接收到目標指示信息后,能夠在短時間以高超聲速飛臨時敏目標所在區域,大幅增加了對時敏目標的控制能力。
未來高端戰爭中,針對敵方水面艦艇編隊、防空反導系統等具有多個子目標的高價值目標,高超聲速導彈采用協同攻擊規劃、多彈彈目距離協同制導等實現多種樣式彈道,多層次、多方向集火對這些目標實施多點同時打擊,有助于提高突防能力、目標毀傷效能和作戰效費比。
一是大范圍機動攻擊。高超聲速導彈具有良好的氣動外形,能夠進行橫向和縱向大范圍機動,采用“直拳式”“勾拳式”等方式攻擊高價值目標,不僅可以繞過敵方主要攔截集群,還可以形成較大范圍可達區,穿透性打擊分布在廣闊戰場上的超遠程固定目標與移動目標。
二是多導彈協同攻擊。隨著現代導彈技術的快速發展,高超聲速導彈可以裝配多種智能制導模塊,智能感知復雜戰場環境的態勢與接收各種平臺的制導指令,成為一體化聯合打擊體系的重要節點,彈頭在飛行過程中協同完成偵察探測、信息共享,實現協同突防與攻擊任務[13]。
高超聲速導彈將時間、空間、能量三者完美地結合在一起,擁有全球快速精確打擊能力,成為實施遠程精確打擊的戰略性手段,可作為核武器的“替代品”。與傳統核威懾不同,高超聲速導彈采用常規彈頭,既具備戰略打擊能力,又不必承擔使用核武器所需付出的高昂代價,基本上可以不受限制地投入實戰。
高超聲速導彈具有先發制人的戰略優勢與重要的實戰價值,具備比核武器更加可信的戰略威懾和戰略打擊能力,將變革現有作戰方式,對敵方造成巨大的心理壓力,從而達到“未戰而先勝”的威懾效果。高超聲速導彈豐富了常規導彈戰略打擊的作戰概念,主要對敵方要害目標、高價值目標、時敏目標等實施快速、定點、清除式打擊,可極大地提高了作戰的突然性、隱蔽性和威懾力。
高超聲速飛機搭載各種情報、偵察、監視載荷,利用飛行高度與突防優勢,對敵方進行全天候、全天時高空偵察監視,將實時搜集的戰場情報通過C4ISR系統分發至各級指揮單元和作戰平臺,為實時的臨機決策、毀傷評估等提供重要支撐。與有人或無人偵察機相比,高超聲速飛機的戰場生存能力強,可執行對地、對天雙重偵察監視任務,大幅拓展偵察監視范圍,情報搜集時效性顯著增強。高超聲速飛機與預警機、偵察衛星等構成一體情報偵察體系,充分發揮戰場情報搜集整體優勢,可對己方周邊廣闊海域實現全域覆蓋和全維監視。
高超聲速導彈具備強大的突防能力,能夠刺破敵方現役的防空反導體系,徹底打破現有大國之間相對的軍事力量平衡,增大了威懾的可靠性,將對敵方武器裝備體系發展產生顯著影響。一是敵方不得不付出高昂代價升級防空反導體系,向更高預警維度、更快反應速度、更大打擊力度的陸、海、空、天聯合防御體系發展。二是高超聲速導彈強大的打擊能力,或將使敵方軍事造船業發生轉折,導致海上作戰力量體系發生重大變化。因此,高超聲速導彈可以實現非對稱戰略制衡,加速瓦解敵方現有作戰體系和綜合國力。
高超聲速導彈突破了時間和空間對戰爭的限制,信息化戰爭真正進入“秒殺”時代,導致作戰節奏顯著加快,極大地壓縮了“觀察-定位-決策-行動”循環周期中行動到觀察的時間,在敵方未采取行動之前破壞和削弱其體系作戰能力,有利于奪取作戰行動主動權,達到“致人而不致于人”的目的。因此,信息與速度一起成為聯合作戰制勝的決定性因素,高超聲速導彈加速了未來戰爭制勝機理嬗變,將對信息化戰爭帶來顯著影響。一是主動發起戰爭的風險增大。高超聲速導彈高度依賴作戰體系,使得信息化作戰體系之間的對抗異常激烈,攻擊方不斷提高自身體系的支撐和對抗能力,受攻擊方為應對高超聲速導彈的巨大威脅,必然會綜合運用各種手段破擊對手作戰體系。在戰爭主動權巨大紅利的誘惑下,可能爆發戰爭的雙方之間更傾向于主動打響戰爭第一槍。二是戰爭更加依賴完備的戰前預案。由于高超聲速導彈打擊速度呈幾何級提升,一場高端戰爭或許在數個攻擊波次之后就分出勝負。因此,各戰略方向需要根據使命任務,提前制定多套詳細的作戰計劃,以應對敵方可能突然發起的高超聲速打擊行動。
高超聲速導彈打破了“以空間換時間”的作戰策略?;诳栈?、陸基、?;l射平臺,高超聲速導彈全面融入聯合作戰體系,形成分布式跨域部署能力和全向發射能力,可能催生諸多新型作戰樣式,如極速點穴戰、遠域毀癱戰等。一是極速點穴戰。海上高端戰爭中,高超聲速導彈可從多維空間發起突襲,對敵方軍政首腦、前沿軍事基地、大中型水面艦艇、偵察監視平臺等目標實施“點穴式”打擊,摧毀敵方空海一體作戰體系的關鍵節點,實現非對稱戰略制衡。二是遠域毀癱戰。根據戰局發展和作戰需要,高超聲速導彈作為核武器的戰略降級打擊替代方案,對敵方戰略縱深高價值目標、深埋地下的指揮機構等實施遠程精確打擊,既能降低引發全面核戰爭的政治風險,又能起到戰略懾止作用。
2019年,俄羅斯率先部署“先鋒”高超聲速核導彈,與美國核力量結構形成了新的非對稱優勢。目前,法國、英國、日本、印度、澳大利亞等也在加緊發展高超聲速導彈。一是核常交織更加突出。當前大國關系發生深度逆轉,核力量發展呈現出不平衡、不對稱的特征,可能促使高超聲速導彈核武化態勢進一步擴散,美國、法國、印度都可能將高超聲速導彈列入戰略武庫,使得潛在的核常交纏問題更加突出。二是核誤判風險增大。高超聲速導彈具備大范圍機動能力與核常兼備的雙用途特點,敵方難以判明其攻擊意圖,難以判斷來襲導彈的打擊目標、彈頭類型等,這些復雜情況增加了戰略不穩定性,使得戰爭升級機制更加復雜而危險,可能導致戰略誤判、風險升級、事態失控。
高超聲速導彈兼具彈道導彈和巡航導彈的優勢,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傳統彈道導彈和巡航導彈的缺點,而具備兩者的優點。高超聲速導彈的廣泛運用勢必加速戰爭形態演變,對傳統的防御手段、作戰樣式、抗擊方法等帶來顛覆性影響,改變現有軍事力量體系的發展方向。通過研究高超聲速飛行器的作戰運用及對未來戰爭的影響,牽引新型武器裝備研發和推動作戰理論創新,不斷尋求軍事實力新的增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