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教育視角下農轉居新市民身份認同研究
——以北京大興區Y社區為例

李 敏，王音姿

(中華女子學院 社會工作學院，北京 100101)

一、問題提出

伴隨城鎮化進程的不斷加快，大量失地農民被納入城市生活體系，成為“新市民”，這一轉變不僅意味其居住方式的改變，更為重要的是其生活方式、價值觀念等的深層次轉變。雖然在制度層面他們已經成為市民，但在心理以及現實生活中仍扮演著農民的角色，徘徊在城市與農村的社會體系之間，身份認同感較低，進而成為社會的不穩定因素，影響社會的和諧與穩定。

身份認同除受社會制度等社會因素影響外，個人適應與改變是提升身份認同感的關鍵。社區教育是教育目標、社區進步與社會發展密切聯系的一種活動過程，是在社區范圍內，利用社區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因素對社區所有成員進行多渠道、多層次、多方位、多方面的教育影響活動[1]。可見，社區教育是較為全面且較低成本的，能更好提升新市民身份認同感的有效途徑之一。因此，本文在分析農轉居新市民身份認同現狀的基礎上，從社區教育視角探究如何降低新市民對傳統地緣、血緣關系的依賴感，轉變觀念，提升自身素質與能力，獲得作為現代城市居民的認同感與歸屬感。

二、文獻回顧

身份認同的概念界定目前在我國學術界尚未統一。社會學領域將其界定為個體為自身尋求群體歸屬的基礎。從詞源學角度， 將身份認同界定為“身份+認同”[2]。身份認同建立在“自我”主體性基礎上生成自我概念，旨在表達自己是哪類社會成員和屬于某個社會群體，回答“我是誰”“我屬于哪個群體”等問題[3]。身份隨個體社會層次不同而有所不同，沒有或無法被個體確認的身份，可能造成認同上的模糊與游離，而確定了的身份，也極有可能因為認同滯后或超前產生割裂，造成“身份認同危機”[4]。本研究所指的“身份認同”是心理學視域下的身份認同，即關于個體對群體歸屬感、自我現狀認識和自我身份判斷等一系列的復雜問題。

國內學者對城鎮化進程中失地農民轉變為新市民后的市民化問題給予了廣泛關注。學者認為，農民失地后，其最現實最緊要的問題就是如何實現其市民化身份的認同轉變，即“市民化”[5]。新市民身份認同不清的主要影響因素有社會體制保證的流失，社會、城市民眾和農轉居新市民自身角色思考，社會保障不足，以及某些法律落實不力[6]。由于城鄉差異的存在，農轉居新市民在其新舊身份過渡轉變時期普遍不能很好適應，導致生活水平和質量都大不如前，產生了一系列復雜問題[7]。還有學者指出，不僅城市社會排斥農轉居新市民身份的融入轉變，其自身也存在生活理念和方式轉變困境、心理矛盾等復雜難題[8]。有學者指出，農轉居新市民身份認同過程是其實現新舊身份轉變的“過渡階段”[9]。只有進入過渡后期，失地農民才慢慢適應新鮮陌生的城市生活，開始對新市民身份產生有效認同，實現新身份的徹底轉變[10]。學者提出要健全社會保障體系，從制度上為這部分人口實現與市民“同城同待遇”，為其融入城市提供保障[11]。優化就業政策和管理體系, 增強拆遷安置房社區農轉居新市民對城市的經濟適應能力[12]。改變農轉居新市民受歧視的氛圍, 創造良好的接納新市民的大環境，使其真正進入城市主體社會[13]。

國外學者集中探討了土地、農民和城市生活的相互關系。H.孟德拉斯曾指出土地被賦予崇高的價值，成為一種無與倫比的財產[14]。土地的失去是農民角色難以轉換的原因[15]。關于認同分類的研究，泰弗爾將社會認同和個體認同進行了區分，將社會認同定義為個體認識到自己屬于某個社會群體，而這個社會群體的成員能夠帶給他情感支持。但與此同時，認為群體之間沖突和矛盾的根源也是社會對于身份認同[16]。國外學者更多關注的是移民，從宏觀的社會整體結構變遷與行為分析等角度，探討移民遷徙的動力、遷徙的模式、移民的安置政策、移民的精神心理及其社會適應等難題[17]。斯蒂芬德魯普指出，移民不僅在新的文化環境中體會到了不同程度的疏離感，而且也體會到一種對于家國文化的疏離感[18]。

綜上所述，國內外學者對城市化背景下的新市民群體給予了關注。研究發現，在解決新市民身份認同感的問題方面，從宏觀層面提出諸多具有建設性的意見和建議，但較少從微觀層面和社區教育視角提出社會工作干預的策略，而個人的改變與適應是影響身份認同感的重要因素，所以社區教育是提升身份認同的有效方法之一。

三、研究方法

本研究運用半結構式訪談法收集資料。訪談前期與Y社區居委會工作人員進行了深入溝通，在了解了Y社區農轉居新市民生活狀況的基礎上，通過社區偶遇和滾雪球的方式選取了5名農轉居新市民作為深入訪談對象，將訪談中獲得的有關他們進入城市生活后的主觀感受和意義作為主要的分析資料。訪談對象的基本情況如下表所示。

訪談對象基本情況

四、新市民身份認同的現狀

新市民對自身身份認同的狀況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他們對城市生活的適應狀況。如果新市民對自己的身份有著積極的認同態度，就能對城市產生認同感；反之，消極的態度勢必會使新市民融入城市的過程受阻。通過從心理層面、行為層面、生產方式層面、交往方式層面、消費方式層面等的訪談，呈現新市民身份認同的現狀。

(一)心理層面

農轉居新市民作為剛剛進入城市中的新群體，他們并不能快速地把自己完全容納進“城里人”之中，有的新市民仍然傾向于認同自己的“農民”身份；有的新市民對自己的身份處于模糊認同狀態，不確定自己在進入城市生活之后的身份究竟是“農民”還是“市民”。

Case1：雖然來到這個小區一年多了，但也覺得自己還是個農民，一輩子粗糙慣了，哪能說改就改，以前覺得想當個城里人，但現在我覺得農民也沒有什么不好的。

Case3：我們剛到這里的時候，什么都不會也不懂，那時候連坐地鐵都分不清站，我們就一直跟著別人學，后來時間長了漸漸的什么都學會了，但是我們心里還是覺得和人家“城里人”不一樣。

(二)行為層面

新市民剛剛進入到城里生活后，在行為層面也有諸多困擾。日積月累的行為習慣也不能一下子改變，例如保持原有的言語習慣、外在的穿衣打扮、日常的行為習慣等，這些與城市人行為的差異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社會交往，拉遠與城市人的心理距離。

Case3：咱也不是人家真正的“城里人”，也活的沒有那么細致，后來(城市人)就一見面老說我活的太粗糙，時間長了我就照做了。再后來在外面她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外表行為我和她們看起來沒什么兩樣，但有些話題我也摻和不進去，我就經常不吱聲在一旁聽著。

通過以上訪談的農轉居新市民可以看出，雖然她們已經在城市中生活了一段時間，有的人在行為方面竭盡全力地表現得像城里人，但在心理上還是處在不認同狀態，僅僅是表面行為上的學習和改變遠遠不夠。因此，只有心理層面與行為層面的一致認同才能形成自我身份屬性認同。

(三)生產方式層面

生產方式的認同主要表現在勞動方式的認同上。一般來說，農村的生產方式與城市的生產方式有著很大程度的不同。在農村，主要以種植業為主，而城市以工商現代服務業為主。原本的農民變成了新市民后，不再從事種植業，勞動方式的迅速改變讓他們措手不及，他們也努力地融入到城市的快速發展當中。

Case2：咱也沒有什么文化，技術高的活也干不了，就只能做些咱能做得了的活，就像我一開始找了好久的工作才找到現在做搬家公司司機的工作，人家嫌我年齡大又沒有經驗，都不想用我，我磨了好久還送了好煙好酒老板才讓我干的。

在勞動力市場競爭相當激烈的今天，受教育水平偏低、年齡較大又無特殊技能的新市民很難再就業，進入城市后的他們，大多數的賺錢方式就是找很多臨時工作和技術水平較低的工作，這讓他們感到自己的生活水平和質量與城市人相比還有很大的距離，甚至還不如自己是農民的時候生活穩定，而這就進一步導致新市民對自己的身份認同感更低。

(四)交往方式層面

新市民之前在農村社區生活，人們更多的交往是建立在血緣與地緣的基礎上，比如說家庭、鄰居等初級群體，業緣關系相比較較弱。他們交往過程中感情色彩濃厚，交往的目的性不強，相比較而言，交往范圍較小，交往的同質性強。但當新市民移居到城市社區之中，他們的交往方式也隨之發生了變化，交往目的性增強，建立在業緣關系上的交往增多，相比之下人情味冷淡了許多。

新市民移居到城市社區后，原本的交往對象大多分散居住，與舊有關系基本斷裂，所以更多的交往對象需要重新結識。交往對象的改變對于新市民來說也是一大難題，他們要慢慢適應城市社區中交往的模式和特點，擴大自己的交往范圍。但在他們看來，城市居民給人的感覺太過于疏遠和冷淡，跟之前新市民所生活和熟悉的熟人社會有很大的差別。為此很多新市民會給城市居民貼上“不好交往”的標簽，從而不愿意跟城市居民交往。而這種新的社會交往缺失，最終也會影響新市民的自我認同。這也更加能體現出社區教育活動的必要性。

Case4：我們以前農閑的時候就天天去鄰居家串門或者一堆人聚在村里樹蔭下嘮嗑，真的是可熱鬧了，拆遷之后，我們住上了樓房，很多以前的鄰居住得也遠了，沒有之前一堆人聚在一起的感覺了。

Case5：我覺得我就是換了個住的地方，該咋樣還咋樣，就是以前一起聊天說話的人都不在一起住了，覺得有時候挺沒意思的，跟現在的鄰居也不怎么來往，她們也都挺冷漠的。

(五)消費方式層面

新市民在之前的生活中大多數都比較節儉，大部分支出都是在花費在購買食品、日常生活用品以及支付子女教育學費等物質方面，我們稱之為生存型消費占據大部分，而精神方面的享受支出卻很少。而城市人隨著時代的發展則越來越重視精神型消費。這種消費理念也深深地影響著新市民消費方式的認同。

Case1：他們城里人總說我們農村人小氣，我看他們才小氣，去大超市買點東西拿個塑料袋都要錢，以前我們去小賣部買東西塑料袋隨便拿。

Case3：城里人是真的會享受，我們以前給自己買件新衣服都得考慮考慮，現在來到城里之后，這孩子上學要花不少錢，還要上各種課外班，哪敢花錢自己享受。

總體來說，新市民的身份認同現狀并不樂觀。心理層面仍然傾向于農民的身份，在行為表現方面也覺得自己與老市民格格不入，生產、交往與消費方面也一時無法很好地適應。處理好新市民身份轉變的過程中存在的一些問題，對于新市民更好地融入城市生活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

五、農轉居新市民身份認同的影響因素

(一)個人因素

1. 文化沖突

新市民進入到城市中，不僅僅是地理環境發生了改變，文化環境也相應發生了很大程度的改變。農村與城市兩種文化體系之間的碰撞，使得生活在這兩種文化邊緣的新市民經常產生一種心理上的落差。這種落差使得新市民在城市中過得并不快樂，也會對城市中的老市民有著抵觸情緒，越發懷念在農村的日子，影響新市民的身份認同感。

Case2：我們和他們就是不一樣。像我們說的節約，什么東西都能將就，能省就省著，那在城里就說我們摳門、土氣，沒辦法交流。

2. 缺乏就業技能

雖然農轉居新市民在失去土地的同時，得到了一些經濟補償，但這些補償并不足以支撐其以后的生活，所以新市民在進入城市生活后，還面臨著就業問題。但在訪談中發現，農轉居新市民在進入城市后，從事的大部分都是服務性工作與體力型工作，收入不穩定，換工作較為頻繁，工作方面保障較低。這是由于缺乏專業的技能造成的，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新市民的身份認同。

Case1：之前有地，根本沒心思想干點啥別的工作，平常就踏踏實實每天種地，現在沒地了，真的沒啥干的，也啥也不會，就每天閑著，日子過得可無聊了。

近年來，云南省持續加大對高原特色農業扶持力度，農林牧漁業投資持續擴大。1-10月，云南農林牧漁業投資同比增長25.5%，較1-9月提高2.5個百分點，拉動全省投資增長1.3個百分點。

Case3：現在我在飯館做服務員，每天很累，還熬時間，一天上11個小時，工資還不高，你說我們都這么大歲數了，學干點別的也學不會，也找不到啥別的工作。

可以看出，落后的就業技能使得新市民的收入較為不穩定，他們習慣了在農村種田勞作的日子，進入城市后，無法一下子轉變工作方式，學習新技能的意愿較低。

(二)社會因素

1. 城市居民對新市民的態度——社會接納

城市居民對新市民的態度主要體現在社會交往和互動方面，隨著社會的變遷與發展，城市居民對待新市民的態度也越來越包容，但依然有很多新市民因為原有的生活習慣與行為禮儀就被定義為主體素質低下，從而受到城里人的歧視。

Case1：我天生嗓門就大，有時候我一說話聲音大，旁邊的人就用異樣的眼神看我，她們都說農村人素質低，我也不怎么和她們來往，大多數時候我都找和我一樣是來自農村的人聊天，怕別人嫌棄我。

通過以上訪談我們可以看出，城市居民對于新市民的態度還是不夠包容的。這種態度其實是社會對新市民態度的縮影，說明新市民的社會認同感較低。

2. 大眾傳媒導向

近幾年來，大眾媒體對于“拆二代”的傳播導向大多以負面為主。這個導向所傳遞的更深層次的內容，反映出來了大眾媒體并沒有將新市民作為城市居民來看待，而是當作城市的另外一種特殊群體來看待。因此，當市民通過大眾媒體來了解新市民的時候，其實是與他們真實的狀態有所偏差的，而這將會直接導致城市居民對新市民的印象不佳，甚至會排斥新市民。這也進一步影響了新市民的身份認同感。

央視網：“拆二代”們的暴富，也許只是暫時的幻覺。他們是以喪失土地、喪失穩定的收入來源和未來的發展權利為代價的。當他們失去“再生產”能力的時候，靠拆遷得來的這些補償又可以讓他們“暴富”多久[19]？

然而對于新市民來說，是非自己主觀意愿被迫遷移到城市中，本身在心理上以及實際生活中就會產生一定的不適應，再加上大眾媒體對其的負面報道，更加導致新市民對城市生活的排斥。

Case4：現在別人不都管我們叫“拆二代”嘛，說我們一夜暴富、土豪什么的，雖然給了我們一些拆遷款，但是我們的地也沒了，以后干啥賺錢還不知道呢。

其實新市民內心是渴望融入城市生活，渴望得到社會認同的，但因為原有的生活方式因與城市格格不入帶來了社會歧視與漠視。再加上大眾媒體的不恰當傳播，更令其產生出深深的挫敗感與無力感，于是渴望“做回農民”。

六、社區教育介入新市民身份認同的策略

通過對以上農轉居新市民的訪談，發現新市民在遷移到城市生活后身份認同度較低，而之所以新市民的身份認同度低是由于文化沖突、落后的就業技能、城市居民對新居民的態度等多方面因素造成的，要解決此問題，就必須找到相應的對策。對此，本研究從社區教育視角出發，提出有針對性的策略，以期幫助農轉居新市民提升市民身份認同感。

(一)政府要軟件硬件兩手抓，保證社區教育質量

做好社區教育工作需要完善社區基礎設施建設與人才培養兩手抓。一方面，政府要加大投資力度。將社區基礎設施進行不斷完善，為更好地在社區內開展社區教育活動奠定基礎；另一方面，要培養專業的社區教育人才來組織和管理社區教育活動，從而保證社區教育的質量，實現社區教育的可持續發展。因為社區教育的核心因素是人，因而社區教育的人才培養是十分重要的。同時實現可持續發展也需要發展人的道德和精神文明 ， 需要社會以及社會中的各個組織和機構都承擔起教育的責任。

(二)充分依托社區資源，開展社區教育活動

社區教育的本質就是為提高居民的整體素質，擴展居民各方面能力，將不同文化背景的人融合在一起，致力于建設一個和諧的社區，所以在農轉居新市民聚居的社區開展社區教育是解決新市民身份認同問題的最有效策略之一。發展社區教育必須要挖掘并充分利用社區各種資源，一方面，可以利用社區內各種活動室這些教育實體開展系列的教育活動，來幫助和引導新市民改變原有的思想觀念和行為方式，幫助他們學習與培養符合城市生活的行為規范，在提高整體素質的同時進而提升自我認同感；另一方面，也可以開展系列教育活動來扭轉城市居民對新市民的傳統印象，客觀地看到新市民的優點所在。向新老市民傳遞“尊重文化差異”的理念，讓不愿意改變的新市民可以按照自己原有的生活習慣去生活，也要教育老市民給予包容與尊重。與此同時，社區教育的過程也是為居民之間的社會交往建立一個平臺的過程，有利于新市民更好地融入社區生活，從而提升新市民的社會認同感。

而且社區成員本身具有多元性，應當按照不同的群體開展多樣化的教育活動。比如針對想再就業的新市民開展諸如職業技能培訓的活動，可以提高農民工的工作技能，使他們能夠在工作過程中有更多的選擇權；針對想學習新知識、改變自己行為習慣的新市民開展知識與素質提升活動等，讓他們能與社區內的城市居民和諧融洽相處，更加地融入城市的生活。

總之，隨著城市化進程不斷推進，農轉居新市民的身份認同問題已經成為一個亟待解決的社會性問題。要解決這一問題，必須在借鑒發達國家社區教育經驗的基礎上，結合我國社區發展現狀，由政府、社會和社區齊心協力、共同行動。只有這樣，才能提升新市民的身份認同感，從而真正融入城市，也有利于城市更好地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