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建魁
《梵高先生》這部短篇小說的主要內容和內涵都不算難懂。二十七歲的名叫楊旺的男人,從小到大都在墨守成規、無欲無求地活著,然而某天他終于決定要打破這種成規的束縛,于是在好友老黑的慫恿下,只身前去色情場所完成了一場交易。小說的最后一幕,楊旺來到大學城北面的那座橋邊,準備完成另一位好友阿黃的慫恿——嘗試一次體驗接近死亡的蹦極,然而猶豫許久,楊旺最終還是放棄了,其實也很好理解,畢竟“好死不如賴活”才是楊旺不變的生存準則。由此可見,小說的內涵也比較清晰,無非就是展示抑或諷喻現代人,或者準確地說,以主人公楊旺為代表的現代年輕人的名曰佛系實則頹喪、對一切新鮮事物都不太感興趣的平鋪直敘、枯燥無聊、毫無盼頭的處世態度和生活方式。這樣看來,小說的問題也隨之而來。
第一,想要表現的內容很多,但詳略失當、本末倒置。一、楊旺的父母之間近乎虛偽的相處方式和對他嚴格且畸形的管教方式。楊旺的父母經常因為一件非常小的事而吵得不可開交,然而一旦到了外面,他們就會立即扮成恩愛的夫妻、慈祥的父母,為了讓他人認為他們是模范夫妻,他們一家是和諧家庭。楊旺的父母對他的管教方式則更是匪夷所思。“和同齡的兒童相比,他幾乎活得不像一個孩子,沒有變形金剛,沒有肯德基,也幾乎沒有動畫片”,這樣的管教日復一日,竟讓小小的楊旺悟到了某種“高深哲理”——“殘缺才是常態”。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在楊旺家一切都是有價格的,你想要吃什么玩什么必須用成績來交換”,這樣的方式看上去是在時刻激勵楊旺要積極進取,但實際上往往會迅速滋長少兒的逆反心理。二、楊旺前女友小洪和他們共同收養的名為“臭臭”的小貓。作者花費了大量筆墨來講述這部分內容,事無巨細,楊旺和小洪的交往過程、小貓臭臭的來歷以及臭臭意外殞命之后楊旺和小洪由激烈吵架到最終分手。作者本意大抵是想要呈現楊旺在處理戀情時、挑選要收養的小貓時以及養貓的過程中也都很隨意,或曰很“佛系”;然而除了他跟小洪最后的吵架情境類似他父母的日常相處模式,其他大部分內容并未體現或哪怕間接體現這一本來用意,反倒是集中體現了楊旺的善良。例如,在挑選小貓時,他刻意選了丑的那只,理由是“漂亮的不缺主人,而另一只(丑的)如果自己不養,可能就不會有人要它了”;在小貓意外墜樓之后,楊旺雖有短暫的猶豫,但還是用自己最愛的外套包裹住小貓第一時間送往了寵物醫院;在小貓搶救未果之后,楊旺也很心痛,盡管作者對楊旺心痛的描述進行了見縫插針的諷刺,但這番諷刺讀來只覺突兀和刻薄,因此事實上更能凸顯出楊旺并不想跟前女友日日吵架,更不想像他的父母一樣動輒以人身攻擊的方式上升到你死我活的高度。
綜合對比上述兩部分內容的描寫,我們不難看出:“殘缺才是常態”的“哲理”才是讓楊旺逐漸變得無欲無求的“哲學依據”,一切都要拿“成績來交換”的畸形的激勵方式所催生的逆反心理才是楊旺后來“勇于”打破束縛去體驗色情交易的內在動因。這部分敘述才應是小說圍繞主題所應重點呈現的內容之一。而對楊旺前女友以及小貓臭臭的描述,則始終與小說主題有著一定的距離,呈現出若即若離的態勢;這部分內容的“搶戲”,使得重點內容受到沖擊,整體敘事也略顯松散,如果說小洪和臭臭的出現尚且不算突兀,那么對這部分內容展開之后的百般鋪陳,則顯得寡淡且多余。簡言之,無論多么新潮的小說,也無論作者想要表達怎樣復雜的思想,前提都是務必有一個最基本的主題,而不是思之所至則筆亦隨至,這樣的構思只會帶來“形散神也散”的“藝術效果”,這顯然是不成熟的、不負責的創作方式。
第二,《梵高先生》這首歌的出現鋪墊不夠,引用的歌詞也不夠妥當。看到小說題目“梵高先生”,讀者自然地會以為這是某種意象,進而思索這意象的寓意為何。但直至這首歌出現之前,我們也并未從任何字里行間讀到有關歌曲《梵高先生》的任何信息,或者有可能作為主要意象的“梵高先生”的相關鋪墊。這樣突兀的書寫方式和略顯草率的構思方式更像是初涉文壇的稚嫩作者所為,而不像一個已然斬獲了多種重要獎項的成熟作家所作。至于引用的“誰的父親死了,請你告訴我如何悲傷,誰的愛人走了,請你告訴我如何遺忘”這四句歌詞,則更顯得莫名其妙:“父親”代表什么?“父親”為何死了?“我”不知道“誰”的“父親”死了卻為何要表達悲傷?“愛人”又是誰?是前女友小洪還是如今陪在自己身邊卻沒什么感情的妻子?“我”真的需要遺忘嗎?遺忘之后又會剩下什么?……過多的疑問留下了太多的空白,這樣的空白不符合文學基本創作規律的陌生化處理,而更像是為空而空、以空養空的空洞敘事。須知,故作神秘的創作沒有意義,神秘書寫背后如果沒有足夠堅實的內蘊支撐,那將只是粗淺的行為藝術。
第三,第一人稱“我”的出現,略顯多余。盡管開篇便提及“我”抽第一口煙時的感受,但更像是為寫抽煙而寫抽煙,此外并無更多的深意。全篇看似最有用的一處“我”的出現則是最后一幕“我”見證了楊旺放棄體驗蹦極,但其實“我”不出現也毫無影響,甚至如果整部小說都只用一種視角,也即第三人稱的全知視角,反倒會更加完整和統一。畢竟從內容和主題來看,完全沒有將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混用的必要,也沒有用第一人稱來補充第三人稱不便表述的內容的必要。因此作者也沒必要刻意嘗試多種視角融合的創新書寫方式,這樣的嘗試不僅事倍功半,而且稍顯凌亂。
責任編輯 夏 群